《在江湖开了一家客栈》 第1章 (一)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 清一色的杨木八仙桌,角落里搭了几条长凳,酒坛子整整齐齐地垒在柜台边的架子上,底下还有一口大酒缸。 旁边的墙上贴了一张纸,上书五个墨色大字:要打出去打。 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埋着头趴在柜台边,葱白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时而露出一丝笑意,时而蹙起秀眉,嘴里小声咕哝几句。 年轻的店小二肩头搭着毛巾,背倚着门,一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懒懒散散地坐在门槛晒太阳。 大堂里只有靠窗的地方坐了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书生在喝闷酒。 半晌,小姑娘搁下算盘,狠狠一拍柜台。 “这个月又亏了!” 店小二懒洋洋地扭头看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每逢月末都得来上这么一回,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被打碎的锅碗瓢盆,惨遭毒手的桌椅板凳,月中打翻的那几坛子陈年花雕……哦,还有之前那个小二的医疗费和误工费。 苏慕仙欲哭无泪地盯着账本上用朱砂描红的几项支出,像是要把它戳出个洞来。 明明客栈已经步上了正轨,除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支出还能小有盈余,但偏偏每个月都节外生枝,不碎几个茶杯不折几条长凳好像都对不住它的名字。 江湖客栈。 苏慕仙惆怅地望着这四个字,心想是不是哪天得请位大师给改个名。 这破客栈不知道为啥贼招武林人士光顾,这些武林人士又大多脾气暴躁,往往一言不合也不腾个地就在客栈大打出手。碰上有分寸的还好些,若是遇上爱耍帅的,动不动就拿筷子把实木桌面戳个洞。 ……不是很懂你们江湖人士。 苏慕仙沉沉地叹了口气,嘭一声把脑袋砸在了柜台上。 “一群傻狍子。” …… 靠窗的中年书生依旧在喝酒。 酒很烈,烫喉。 他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捂着嘴低咳了几声reads;极品庶女不为后。 良久,壶空。他沉默地放下酒杯,头也不回,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掌柜,再来一坛酒。” 苏慕仙闻言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极为快速地从一旁的酒柜上掠过,口中流利地问道:“白酒米酒黄酒竹叶青女儿红花雕梨花白……客官你要哪一种?” 书生一顿,半天苦笑道:“还是米酒吧。” 不能狠宰一顿了。 苏慕仙颇为可惜地收回目光,冲正在躲懒的店小二喊道:“江元重,起来,赶紧给客人拿酒!” 店小二慢吞吞地站起身,随手抓过一坛烈酒,又抄起两只阔口大碗,晃晃悠悠地走向中年书生。 酒坛落桌发出一声闷响,中年书生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带着探究。 小二拔了酒塞,动作豪迈地逐一往两只碗里满上酒。微黄的液体哗啦一声倾入瓷白的碗底,不小心溅了几滴出来,与暗黄的桌木融为一体。 他的举止称得上无礼,书生却不见怪,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到眼前的酒碗,突然低声说道:“人人都以为你去了西域,想不到你竟会屈居这种小地方。”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苏慕仙趴在柜台上又在摆弄她的账本,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显然没有功夫关注这边。 于是说道:“人人都以为你归隐了,可你不也没有?” 他把玩着酒坛子,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似乎对中年书生口中的“小地方”丝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书生问。 小二答道:“半个江湖的人都知道。” 他把一只酒碗推到书生面前,语气淡淡地说道:“米酒太甜,还是烈酒痛快。” 书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赞道:“确是好酒。” 小二说道:“喝完这坛酒你就该上路了。”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客栈对面的屋顶,一个身着黑色劲衣的男人盘腿闭目坐着,膝上横了一把剑,看样子是在等人。 中年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也发现了黑衣人,低低地笑道:“是该上路了。” 小二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说道:“不送。” 话音落下,背后立刻传来了苏慕仙催命般的呼唤声:“江元重江元重!你看见我那套新买的青花瓷茶具没?我怎么找不到了?你快帮我找找。” “来了来了。”小二应了一声,扭身要走,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来屈指敲敲桌子,压低了声音对书生说道:“要打出去打。” 书生一顿,随即笑着微微颔首:“自然。” …… 苏慕仙灰头土脸地从柜台底下探出头,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灰,被她随意地卷了卷拧成一团,望着走来的店小二,她泪眼汪汪地问道:“我记得我那套茶具应该还在吧……” 上个月就损坏了十来个茶杯并四只阔口白碗,再上个月碎了两套如意云纹白瓷茶具,思来想去,那套新的应该没坏,可偏生左右都找不到它。 小二将书生给的两粒金锞子丢到柜台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撑在柜沿,说道:“你忘了?那套青花上上月有小贼进店的时候就给弄坏了,你哪里找得到reads;至尊妖妃:妖临天下。” “真的?”苏慕仙狐疑地望着他,总觉得有哪里古怪。 “当然是真的。”小二指了指那两个金锞,“收起来吧,客人付的帐。” 说完拿起一块抹布,“我先去收拾。” “这是不是给多了?”苏慕仙从他身后伸头望去,那唯一有人的一桌也空了,桌上摆着空荡荡的两只碗与一个酒坛,中年书生却不见了踪影。 “诶,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动作麻利地擦着桌子,垂下眼淡淡回答道:“也许是突然遇上了什么急事吧。” 再看窗外,房顶上的黑衣人也已经消失了。 …… 过了两日,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苏慕仙如一阵风似的噔噔噔从门口跑进来。 这会儿不是饭点,大堂里就江元重一人趴在桌上打瞌睡。苏慕仙摇着他的胳膊把他晃醒,江元重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一代大侠白鹤书生两天前被人刺死在街头,当场毙命!诶等等,那个大侠真名叫张什么鹤来着?” “张百贺。”小二耸拉着眼角,一脸倦容,替自己倒了杯茶,顺口回答了苏慕仙的问题。 苏慕仙一拍脑袋:“诶对,就是这名。” “不过我跟你说,那大侠我们还见过。你猜是谁?”苏慕仙拖出条凳在小二边上坐下,说得有些渴了,取了个茶杯递到他面前让他给满上,囫囵喝了一口,又迫不及待地揭晓了谜底,“就前两天来我们客栈喝酒那书生!” 小二拖长了调子一脸冷漠地说道:“哦。” “你怎么就这反应。”苏慕仙不满地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现在大家都在猜究竟是谁杀了张大侠,他武功高强,又是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之人,极少结仇。江湖上能胜过他的人不多,想一剑毙命就更难了。” “也许他自己没有斗志呢?” 苏慕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夸张地说道:“怎么可能?” 小二耸了耸肩说道:“十五前张百贺为救至交好友,夜闯药王谷偷取圣药,缠斗中失手杀了药王后人。张百贺一生为人正直,只有这件事是他的污点。后来此事秘而不宣,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知道了内情。” 说着他话音一转,“听说那对药王后人夫妇有一个儿子,出事的时候已经六岁了。” “你是说他就是凶手?” “我可没有说。”小二否认道,“不过那个孩子后来拜在了胡相羽门下,算算时间,三年前就出师了。” 苏慕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小二动作一顿,立刻泰然自若地说道:“我也是听江湖传闻听来的,满大街都在传呢。” “是吗?”苏慕仙半信半疑,还想问些别的,却见小二放下茶杯,望向门口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客栈门口传来了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还有空的客房吗?” 第2章 (二)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水蓝色纱裙的姑娘,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腰间系一条浅绿流苏。扶门而立,柳眉秀目,眸光如秋水盈盈,姿容清丽似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 好一个柔弱的如花美人。 苏慕仙打量了两眼,摸着下巴给出了如上结论。 “收起你那猥琐的笑,小心吓着人家。” 小二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苏慕仙转头怒瞪向他,换来他无所谓的摊手。他抬脚把苏慕仙拖出来的凳子踢回原位,走到蓝衣姑娘跟前客气道:“空厢房多的是,不知姑娘要住哪一间?” “天字号上房还有一间,姑娘选这吧,采光特别好!就是价格……”苏慕仙搓着手跟在小二身后走过去,嘿嘿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条缝,“价格嘛,稍微贵那么一点。” 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身上带的钱一定足够多。看她衣服料子和周身气度怎么也不像个穷人,天字号房除了有两个常住客人外,环境也比普通客房好得多,这点钱应该还是愿意花的。 客栈月月亏本,再这样下去就该关门喝西北风了,能在客房上坑一点是一点。 苏慕仙默默地夸了自己一句机智,看向客人的眼神就更加灼热了。 蓝衣姑娘正要点头,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不知为何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三人齐齐扭头望去,只看见一个慌忙转身离去的紫色背影。 “那是前些日子住进天字二号房说要常住的那位客人吧?”苏慕仙疑惑地歪了歪头,“他这是要干嘛?” 小二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而原本柔柔弱弱的蓝衣姑娘在看到那个身影之后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如一根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上了二楼,追着紫衣人消失在楼梯尽头。 “唐羽一,你给我站住!” “诶妈。”苏慕仙愣愣地看着她一连串麻溜的动作,又看看毫无反应的店小二,呆呆地吐出一句:“这整啥玩意呢?” 小二双手抱胸倚着门,目光望着楼梯,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说:“掌柜的你还不追上去吗?这万一打起来,楼上的东西可比底下贵多了。” 苏慕仙不信:“不会吧……” “怎么不会?江湖中人动起手来可没个分寸。” 他话音一落,楼上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动静大到让人以为整座楼都在晃。苏慕仙听着那些声音只觉得心都在淌血,哀嚎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reads;血族女皇是猎人。 “二位大侠别打啦!本店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啊!” 她冲到楼上,一眼望过去,走廊整整洁洁,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只有一间客房的两扇门朝外大喇喇开着。 从古至今,不管哪家客栈,客房的门一律都是朝里开的,没有哪一扇例外。 苏慕仙的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然后便看见那扇门轻微地晃了两下,吱呀一声,不堪重负地倒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犹如闷雷的声响。 尘烟四起。 洋洋洒洒的粉尘中,苏慕仙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可是上好的梨花木啊!梨花木啊!都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她捂着心口步履艰难地扒在门楣边探头向里望去,好好的客房犹如狂风过境,满地狼藉。绣花的烟青色羽绒枕被人一剑挑破,如雪的鸭绒散了一地;水曲柳木做的小方桌从中折成了两半,地上几根断木残渣已分不清哪个是桌腿,哪个是凳子腿。 房里的两扇窗大开着,风从外面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这间房的窗子朝南正对着大街,对面望过去一排排乌色瓦顶,隐约可见一蓝一紫两个身影在其上翻跃不停,一时难分高低。 小二不急不缓地走进客房时就看见苏慕仙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两手圈着一大片鸭绒,嘤嘤哭道:“报官!我要报官!” 江元重:“……” 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官府向来不过问江湖中事。” 苏慕仙揪着小二的裤脚边,抬起眼泪汪汪的脸,委屈说道:“可我是良民啊!大大的良民!我对朝廷的衷心日月可鉴!官府为什么不管我!” 说完她又趴回地上哀嚎道:“什么混蛋大侠,都是一群山炮!傻狍子!我讨厌这个充满武功的世界嘤嘤嘤。” 她只是想过普普通通的小日子罢了,这么长时间来辛辛苦苦维持个破客栈她容易么她!为什么生活还要如此艰难…… 小二试着抬了抬腿。 没抽出来。 再抬,抱得更紧了。 反复数次,他放弃挣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 “等等等等,江元重你说什么?” 苏慕仙“噌”一下抬起头,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仿佛一个七八年没沾过荤腥的色中饿鬼终于见到了一个不着寸缕的绝世美女,眼神炽热而露骨。 饶是小二一向定力甚佳也被她盯得颇为不自在,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指指床头棉被底下露出的一角明黄布料,说道:“客人的东西没来得及拿走,自然会再回客栈。掌柜的你只需守着这包袱,来个守株待兔,肯定能等到人。” 他说着环顾了一圈狼藉不堪的客房,沉吟道:“至于这房里的损失……你等他来了再向他索要赔偿也不迟。” 苏慕仙一听也的确是这个理,毫不吝啬地表扬道:“诶妈江元重,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小二轻哼一声道:“你别夸我,每回夸完到了月底结工钱的时候都克扣我的分例。” 苏慕仙摸着头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讪讪地说道:“你瞅我像那种人吗?” 小二无声地白了她一眼,拍拍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房,言外之意自不用多说reads;一品侯女。 苏慕仙:“……嘤。” …… 日头还没落下,住在天字二号房的客人就回到了江湖客栈。 更准确点说,是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直接丢到了客栈大堂。 彼时苏慕仙正在柜台,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执着羊毫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了她正准备下笔的账本上,转眼便晕开了一片。抬眼一看,上午询问客房的那位蓝衣姑娘羞涩地立在她跟前,两只手不安地绞着一块绣帕。 苏慕仙的心也是一抖,想起这姑娘彪悍的那声大吼,又想起天字二号房里的一片狼藉,出口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了。 “姑娘……有何贵干?” 胡小蝶瞥了眼倒在地上呜呜叫唤的紫衣男子,收起了揍人时的彪悍劲,温声细语地说道:“我叫胡小蝶,这是我未婚夫唐羽一。我追寻他多日,没想到突然在此见到,一时不慎,砸了掌柜的店,心中很是不安。若是掌柜你同意,我愿意尽力补偿。”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 这哪是什么泼妇母老虎,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呐。 苏慕仙笑眯眯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和蔼可亲,连她先前打人时的模样都不由美化了几分。手下抄过算盘飞快地拨打了一阵,最后搁下算盘,正要开口,一群带伤的人闹哄哄地涌进了大堂。 “就是他!在那里!” “抓住那个臭小子!” “让他尝尝我铁把头的厉害!” “……” 一片愤怒的吵嚷声中,苏慕仙弱弱地插嘴问了一句:“诸位父老乡亲,这是要做什么?” “……” 气氛一时安静,停顿片刻,这些带伤的老少爷们又开始咋呼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的胖子挺着大肚子艰难地从人群后挤了出来,拉着苏慕仙的手哭诉道:“苏掌柜啊……” 苏慕仙一凛:“咋?” 胖子抬手抹抹眼泪,一个大男人指着自己头上的两个包突然就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神情:“我今天就是去街上买个菜啊,结果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打着打着就把一块瓦踢我头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垂手而立的胡小蝶和嗷嗷叫唤的唐羽一目露凶光,“这还不算,我从药馆里出来还没走两步,就见他俩还在打,一个掀了门口的菜棚子,一个踢倒了柱子,咣一下又砸我脑袋上了。” 苏慕仙闻言同情地拍拍他肩膀:“额,王大厨,你节……不,保重。” 胡小蝶也乖乖地道歉:“大叔,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光道歉哪行啊?” “道歉有用那还要捕快干什么!” “就是!看医问诊不要钱哪?” “赔钱!!” “……”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嚷着,眼见群情沸腾,随时要上演一场全武行,苏慕仙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将求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递给了两手抱臂倚在门边的小二reads;医品香女,崛起苍岚。 别看江元重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店小二,但做事稳重,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平时遇到什么麻烦,苏慕仙都会下意识地依赖他,到了现在也不例外。 接收到她的目光,江元重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人群前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莫急,且听我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起来挺有说服力,一开口骚乱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元重满意地扫视了一圈,指挥着胡小蝶站到最前面,说道:“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是我们客栈的客人,他二人本也无心伤人,牵连到诸位也多有抱歉。现在这位姑娘诚心赔罪,愿意出资让大伙去看医问诊。” 他侧头瞥了眼胡小蝶,轻声问道:“没问题吧,胡姑娘?” 胡小蝶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做。” “我的话想必诸位都听见了,现在要是没有疑义,就请排成一列,拟好数额,让胡姑娘付钱。” 众人异口同声说了声“没问题”便迅速排起了长龙。 到了这时候就显出了胡小蝶的阔绰。甭管对方是不是狮子大开口,她都干脆利落地掏钱,一点犹豫也没有,把最近穷惯了的苏掌柜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感慨。 “有钱真好。” 王大厨排在最后一个,拿了银两塞进兜里就跟着其他人往外走,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压到柜台上。 苏慕仙低头定眼一看,纸上黑白分明地写着“聘书”两字,正是三个月前她写了贴客栈门口那张。 “王大厨你这是干嘛?” “苏掌柜啊,自从我来了你们客栈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我这三天五头的就受伤,也实在不是个事。客栈庙大容不下我,您啊,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大厨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欲多说,转身落寞地走了。 苏慕仙同样落寞地朝王大厨离去的方向伸出手,半晌后颓然地垂下手臂,脑袋磕在柜台边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走了……谁来掌勺?” 一个没有掌勺厨师的客栈还能开得下去吗?这分明是要关门歇业的节奏啊。 苏慕仙深沉地叹了口气,直道前途多磨命运多舛。 胡小蝶绞着她那块帕子,一副谨小慎微不敢说话的模样,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用脚尖狠狠踢了一下唐羽一。唐羽一吃痛,又因为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嗷”一声惨叫。 胡小蝶一看,赶紧说道:“苏掌柜,这家伙说他愿意将功赎罪。” “嗷呜……呜呜呜……” 苏慕仙缓缓抬头,端详着唐羽一那张清秀如小白脸的脸蛋看了又看,狐疑地说道:“他会做菜?” “呜呜……呜呜呜呜呜……”意味不明的嚎叫。 胡小蝶偷偷扭着他腰间的一小块软肉,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温声说道:“想来……应该还不错。” 苏慕仙听罢,一拍桌子道:“那就让他试试。” 第3章 (三) “算了吧。”苏慕仙捂着脸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忍再看。 长桌上摆了几碗焦黑的糊状物体,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味。那气味实在太过微妙,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一块咸肉用泔水浸泡了几天几夜之后又放阳光底下暴晒了几天几夜。 江元重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胡小蝶递给他的那双筷子,半晌,伸出手慢吞吞地夹了一块看不出原来形状的东西往嘴里一丢。 胡小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江元重面无表情地咀嚼了两下,到底还是忍不住,神色变了变,整个人火烧火燎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冲向厨房。 “炉子上的水刚开,小心烫!”苏慕仙在后面喊道。 他跑得飞快,如一缕清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门后,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苏慕仙趴回桌子上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所以说,这种一看就不能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啊。” “真有这么难吃?” 胡小蝶表示不信,作为未婚妻她对唐羽一还是要有点信心的,不服气地夹了一块尝了一口—— “呸!” 她直接吐了出来,一胳膊肘捅到唐羽一肚子上。 “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唐羽一呈大字型躺在靠椅上,面对来自胡小蝶的家暴连哼都懒得哼,两手一摊,说道:“早说了小爷我根本不会,是你逼我做的。我们唐门会制毒就够了,哪里还要学做菜。” “你要娶我胡家女儿就必须会。” “又不是我想娶你咯。” “唐羽一,你!” 眼见两人吵着吵着又要打起来,苏慕仙赶紧左右手各拉一个把他们分开。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伤了和气。打伤了自己还不要紧,要是砸了我的客栈可怎么办。” “和这种暴力女有什么好说的。”唐羽一头一撇,正好看见小二端着水碗悠悠然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像是发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缓缓地呲牙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 唐羽一感觉后背一寒,像是被猎物被优秀的猎人盯上了一样,身后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一时恍惚,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苏慕仙斩钉截铁的拍板声。 “……那就这样决定了,反正王大厨是因为你们俩才离开的,要是不给我找个厨师回来,你们就自己上吧。” 他低头看了眼被苏慕仙拍在桌上的招聘书,不由有些奇怪:“本店没有五险一金,人身安全自负……等等,这五险一金是什么?还有什么安全自负,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慕仙以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两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抛,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封聘请书,说道:“咳,不好意思搞错了,那是以前写的,这个才是新的reads;田园之稻花香。” “那我们要做什么?”胡小蝶接过纸问道。 苏慕仙和煦地微笑道:“很简单,先请二位将聘请书各抄一百份,然后贴至城中各个显眼之处,招聘大厨来本店工作。” “另外在本店不能经营的期间,客栈的亏损费由你们负责,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胡姑娘?” 她看向胡小蝶,除了对着唐羽一,这姑娘跟谁都是弱不禁风、知书达理的模样,闻言便温顺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苏掌柜。” …… 原以为招个厨子要花好几天功夫,未料第二日胡小蝶和唐羽一便带回了一个人。 男人大约三十出头,穿一件褐色长袍,脚蹬鹿皮短靴,顶着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黑色卷毛,胡子拉碴。要不是外表太不修边幅,遮掩了本身的皮相,他还算是有点小帅。 这样的人更应是一个浪子或者侠客,而非一个与柴米油盐作伴的厨子。 苏慕仙打量着他,目光从上至下落在了他手上。那是一双极为粗糙的手,虎口布满老茧,掌心满是横断的掌纹,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打,颇具沧桑之感。不知为何,苏慕仙觉得这双手里应该有把刀,一把吹毛断发的刀。即使男人看起来很憨厚也并不像江湖中人。 她看向站在男人身后的两人,眼神不由自主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瞟了瞟,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男人挠了挠头说:“苏掌柜,我是来应聘的。” “他说他会做菜,又正想谋个差事,我们就带他来了。”胡小蝶说道。 她和唐羽一四处张贴完聘书正准备回客栈休息,半路被这人拦了下来,问是不是招厨子。他俩正愁没人接聘书,合计了一下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苏慕“啊”了一声,看向王猛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原先在哪家馆子做事?做这一行有多少年头了?” “诶诶诶,叫我公子可不敢当,在下一介山野莽夫,直接叫我的名字王猛便可。”王猛对她的客气十分不自在,连连摆手,自我介绍道,“我以前就是个屠夫,后来不干了,又对烹饪感兴趣,自己琢磨了几年,就想当个厨子来维持生计。” 说完他羞涩地笑了笑:“不瞒掌柜你说,我近来也比较缺钱,所以……” “屠夫?” 苏慕仙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清朗的声音便横插了进来。她抬眼看去,小二支着下巴撑在桌上,姿势虽然懒散,眸子却清亮得惊人。 “看兄台的气度,可不像常人啊。” 他像是在笑,眉头却微微锁起,苏慕仙看着他的动作,愣了愣,一时有些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刚刚他不是还在门口吗? 王猛闻言回过身,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回应道:“我观小哥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江元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看上去总是懒洋洋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但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倒也确实称得上一表人才。 碰了个软钉子reads;洪荒欢乐游。江元重切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胡小蝶扯了扯苏慕仙的衣袖,压低了声问道:“苏掌柜,你看这人行吗?要不然我和唐羽一再去找找?” 唐羽一抱臂站在一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要去你去,小爷才不去呢。” 苏慕仙看看王猛,又看看不发一语的小二,最后盯着满是赤字的账本,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没事,就他了。” 是骡子是马,留两天就能看出来了。 …… 咄咄咄。 不急不缓的剁肉声从厨房传来,王猛把刀在砧板上用力刮了刮,顺手将刀背上的碎肉抹到碗里,伸手去够水杯。眼前忽然吹过一阵清凉的微风,他微微眯眼,额前几缕微卷的碎发随着风轻轻晃动了两下。 他顺着风的轨迹望过去,在另一头看到了穿着灰色外衫的江元重。 江元重的三根手指捏着他的水杯,似乎正在仔细打量。他的存在感不高,与背景和谐得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确定他就是刚才的闯入者,王猛甚至觉得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只不过自己没有发觉。 将眼里的一丝警惕化为恰到好处的惊讶,王猛换上一贯憨厚温和的笑容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好像对我的水杯很感兴趣?这就是客栈里的普通杯子,想来没有什么稀奇。” 小二没有接他的话,他似乎对这水杯入了迷,研究着上面的纹路,头也不抬地说道:“十二年前江湖上有个刀客,原本默默无名,不论是武功还是兵器,所有的排行榜都找不到他的名字。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在整个武林一夜成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猛的笑容依然温和,只是眸色深沉了些许,说道:“愿闻其详。” “因为他一夜之间屠尽了南宫家族。除开侍女仆从,整整五十八口人,尸首分离,无一例外。”江元重终于腻味了那只杯子,随手一扔,杯子稳稳地回到了原位。他看着王猛,语气淡淡地说道,“因为行事干脆利落,杀人手法有如宰猪,江湖上的人都管他叫屠夫。” 王猛还在笑,表情轻松地问道:“后来呢?” “两年后他就隐出了江湖,从此不知所踪。如今十年过去,恐怕记得他的人也不多了。”小二说道。 “江湖纷争无数,他选择早点退出也不失为上策。”王猛点头道。 “的确,江湖险恶,早点隐退也不错。所以——”江元重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像一把刀直刺他的眼睛,“我想问问你,来这家客栈当厨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王猛怔愣了片刻,随即反问道:“那兄台留在这里当个店小二又是何居心呢?” 江元重没料到他还会反问,当下说道:“我留这里就是为了当个小二。” 王猛温和笑道:“自然我来应聘也是想做个厨子。” 江元重冷下脸盯着他,王猛不以为意地回以微笑,看着水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看小兄弟你的手法,颇有点神……” 话尚未说完,一片翠绿的叶子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半截没入墙壁。 “掌柜的让我来问问你,客人要的五香酱牛肉做好了没有。” 王猛笑笑,端起碗示意道:“还没有,麻烦小兄弟你跟掌柜说说,请客人再稍等片刻。” 第4章 (四) “掌柜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到开客栈呢?” 胡小蝶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苏慕仙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被李老夫妇收养到他们辞世然后把客栈留给她,一切都顺理成章,她也从没有想过除此以外的可能。虽然客栈经常亏损,但李老夫妇留下的银子还算不少,她一直叫嚷着要把客栈卖了去嫁人也只是口头说说,到底狠不下心。 “也许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合适的人吧。”她幽幽地说道。 “咦?” “要是遇见合适的人我说不定早嫁人去就没有这家店了。”苏慕仙托着腮向往地说道,“比如说慕容惊雪吧,要是他跟我求婚的话,我分分钟就倒贴嫁妆送上门了,谁还管这破客栈。” “等等,你说的是江湖第一神剑的那个慕容惊雪?”胡小蝶学着她的样撑着下巴,惊讶地问道。 苏慕仙点了点头:“就是他。想当初他途径此处进来喝了碗水,还是我给他端过去的。艾玛我跟你说他真的老帅了!”她捧着自己发红的脸,害羞地道,“一见到他,我紧张得连官话都不会说了。” 江元重正巧走过来给她俩倒茶,翻了个白眼说道:“平时也没见你把官话说得有多溜。” 苏慕仙拍桌而起:“再多嘴削你信不?” 江元重:“……呵呵。”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好。”许是想到了与未婚夫的矛盾,望着江元重离开的背影,胡小蝶蹙眉轻叹了一声。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叹气也是我见犹怜。 苏慕仙盯着她默默花痴了一阵,倏尔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好什么好,我跟他可没关系。那家伙就是嘴上缺德,一天到晚不损我几句就浑身不自在。要不是看他孤身一人也没个去处,我早把他炒鱿鱼了。” 胡小蝶歪了歪头,一脸不解:“炒鱿鱼?” “就是辞退。” 苏慕仙抓起茶盏咕咚猛灌了一口,说道:“这是我——嗯,我东北老家那的土话,偶尔改不过来。” 胡小蝶自然无法辨别她说的是真是假,对她的吞吐也没有追究到底,抿了抿嘴笑道:“苏掌柜真是个妙人。” 苏慕仙抓了抓头发,皱着脸说:“总觉得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胡小蝶掩着嘴咯咯的轻笑起来。 若非她来客栈第一天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武力,光看外表,直到现在苏慕仙也还会以为她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透着自然而然的优雅,比起赵员外家那个嚣张跋扈的姑娘更像一个真正的千金小姐reads;商女良缘。 苏慕仙一早就偷偷问过她底细,可胡小蝶除了坦白自己从小跟着师父浪迹江湖外便没有透露其他信息。眼见现在客栈没有什么客人,苏慕仙只觉得自己的八卦之心被挠得痒痒的,凑到她边上小小声道:“胡姑娘,问你件事儿。” “什么?” “你和唐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胡小蝶的笑容黯淡了一些,望着门外熙熙攘攘的大街,说道:“这事说来也简单。我和阿一自幼相识,即使称不上青梅竹马,关系也还不错,是以成年后便由我师父与唐门做主定下了婚约。” 她抬头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接着说道:“我这回出来就是为了带他回去成婚。知道婚期那天他连夜逃跑,我追了千百里才在这里找到他。然而婚约若不取消,他怕是也不会同我回蜀中。” “我只得暂时陪他住在客栈,看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心转意。” “可我瞧着,唐公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你。”苏慕仙道。 胡小蝶苦笑道:“他不讨厌我,可讨厌他的未婚妻。身为唐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他已经被迫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现在连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想必对我也是迁怒甚深。” 听她说完,苏慕仙下意识抬了抬头,眼角余光扫过楼梯拐角,隐约看到了一角深紫的袍子,倏忽而逝,快到她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有见到。 二楼上身着紫袍的人……会是谁? 答案根本不用多想,可看着胡小蝶惆怅的神色,苏慕仙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说为好。情之一字本就最难解,她一个外人指手划脚没准还会造成反效果。 想通这点,她把话题扯回慕容惊雪的身上。 “胡姑娘,我听说你们江湖上把几个最为出名的年轻男子按武功家世等排了个名,慕容惊雪这般出众之人似乎也只排到第三。这第一第二又是什么来头?” 提起江湖八卦,胡小蝶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不少,眼睛也有了神采,兴奋道:“苏掌柜这你可问对人了!” “怎么说?” “当初排名出来后,唐羽一也上了榜,我就顺带把上面的九个人也细细研究了一番,对他们的了解算是颇深。”胡小蝶说道,“要说慕容惊雪吧,他虽然是江湖第一神剑,又是慕容山庄的庄主,有钱不说还长相俊美,但可惜他生性淡漠,冷若冰山,大大影响了他的评分,最后只能屈居第三。” 苏慕仙吃惊道:“你们排这榜竟然还看人性格?” 胡小蝶斜了她一眼,道:“这排名又叫江湖女子最想嫁的十大有为青年榜,性格自然也是衡量因素之一。” ……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苏慕仙感慨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依你这么说,排第一第二那两位想必更是不凡了?” “那是自然。排第二的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叫江齐光。芳龄二十有四,能使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轻功也是几乎无人能及,唯一的不足是江湖上没有几人见过他的真容。” “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胡小蝶摇了摇头:“因为他的易容术也是举世无双。” 苏慕仙说道:“道理我都懂,可听你描述,这江齐光除了武功厉害,别的也没有什么稀奇,连长相都不清楚,怎么能压过慕容惊雪呢?”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江湖上神剑山庄意味着什么reads;妖孽王爷,妃要成仙。”胡小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在慕容惊雪出现之前,神剑山庄就是剑道权威,江湖中人人向往的圣地。江齐光算是个异类,没有选择走剑的路子,可他一招败桐山长老,十步夺光明教主人头,武力自不用多说。” “神剑山庄加上他的功夫,再有神秘感的加成,排到第二也不足为奇。” 苏慕仙啧了一声:“神神秘秘的也就只能骗骗小姑娘。” 胡小蝶没理她的酸话,竖起食指晃了晃,说道:“第一是人称红梅公子的梅红雪。相比另外两个,他出身平平,背景并不显赫,论武功也在伯仲之间。至于为什么会排在第一个,原因很简单。” “什么原因?” “因为他太好看了!”胡小蝶感叹道,“那真的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一个如谪仙般的人物。” 苏慕仙撇撇嘴:“反正我没见过,你怎么夸都是可以的。我还是喜欢慕容惊雪,冰山怎么了,至少人家长得好看还酷啊!” 她说完,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叫,下意识撇头看去,夕阳的余晖铺红了道路,沐着温暖而不扎眼的阳光,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地从对手身上抽回长剑,对尚沾着几滴血珠的剑尖轻轻吹了口气,血珠应声而落,砸入满地的尘埃中,然后收剑,归鞘。 直到泛着寒光的剑刃收入鞘中,白衣剑客对面的那人才犹如慢动作般缓缓向后倒下。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鲜血慢慢渗出,浸透了他薄薄的春衫,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花。 “慕……容……”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这两个字,就像是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与生命,嘴唇嚅嚅着,再也听不见第三字出口便彻底断了气。 慕容惊雪。 苏慕仙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竟然说曹操曹操到,前一分钟还在夸他帅呢,一回头就看见他当街杀人,惊喜都快变成惊吓了。 要说起来,这并非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却还是第一次看见杀人也能如此优雅。冰冷的杀意带着绝美的艺术感,甚至让她条件反射地从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名字。 “他应该姓西门。”她对身旁的胡小蝶说道。 胡小蝶的凤眼睁得圆圆的,疑惑道:“为何要姓西门?有何典故?” 苏慕仙回过神,摇了摇头笑道:“曾经看过一话本,里面有个姓西门的绝世剑客同他十分相像,是我自小崇拜之人。见到他总觉得是书中的人物活生生地走出来了。” 她说着又去看慕容惊雪,不知道是不是大侠都耳力过人,慕容惊雪也正好侧头望着客栈的方向。四目相接,顿了顿,慕容惊雪提着剑迈步朝客栈走了过来。 苏慕仙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心想这样酷是够酷了,英俊也怪英俊的,但确实有点吓人,难不成是刚才听见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准备来教训她? 心中有鬼,不由狗腿地往胡小蝶身后缩了缩,试图挡住自己的身体。 好在慕容惊雪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意思,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拿着剑往窗边一坐,掏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对苏掌柜道:“来一碗清水。” 左右张望了一番没见着江元重,猜他又是躲懒去了,苏慕仙看看银子,又看看他,心中的小算盘拨了两下,最后自己上前拿起了茶壶,热情地应道:“好嘞,您稍等。” 第5章 (五) 拎着水壶走到后厨,江元重和王猛两人正惬意地对坐喝茶,中间摆一棋盘,黑白两子互相残杀,暂时还未分出胜负。苏慕仙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咳了两声,总算把他们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王猛扔下棋子站起身,笑着拱了拱手道:“小苏掌柜。” “你们俩很闲?我就说怎么半天没见着人,原来搁这里偷懒呢。”她上下瞥了瞥坐在凳上纹丝不动的江元重,把水壶递到他跟前,说道:“给客人倒水去。” 江元重放下茶杯,懒懒地将手举到她面前,解释道:“受伤了,手疼。” 苏慕仙还当他是真受伤了,低头一看,修长光洁的手上找不出丝毫伤口reads;医品香女,崛起苍岚。顿时怒道:“江元重你当我傻呢,要偷懒就直说,别诓我!” 江元重耐心地指给她看:“喏,这里。昨天帮王猛铺床时擦到的。” 王猛也笑呵呵地附和道:“江小兄弟说的是实话。” 顺着他指的地方端详了一阵,苏慕仙更生气了:“就这么点小伤你也好意思说,江元重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扣你工钱了!” “扣吧。”江元重无所谓地摊手道,“反正你每个月都克扣,我已经习惯了。” 苏慕仙无奈道:“给我说实话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躲谁似的。” 她只是随口一说,江元重却微微扬了扬眉没有搭话。苏慕仙留意到他表情微妙的变化,好奇地凑到他面前。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江元重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耳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浅浅的红色。 “没有这回事。” 要真没有事,怎么还千方百计地推脱? 苏慕仙心里有些怀疑,面上却不显,想着慕容惊雪还在外面等着,丢下一句“随你怎么说”就拎着壶匆匆往大堂去了。 …… 夜色深沉。 梆子声敲了三下,不知是哪家那户的狗率先吠了起来,紧跟着这条街的狗都叫了起来,此起彼伏,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打更人前脚刚从街上晃晃悠悠地走过,后脚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就从房顶青烟似的溜了下来,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动作灵敏矫健地像一只夜行的猫。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切摆设布置得格外雅致。床头的炉子里燃着淡淡的凝神香,两侧的帷幔垂下来,隐隐绰绰现出房间主人的轮廓。 黑衣人悄悄撩起床慢一角,女孩子安静地睡着,忽然像是梦见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发出一声细小的嘤咛。他思绪一动,手中长剑出鞘,剑光一闪,贴上了小姑娘的脖颈。 苏慕仙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除了露出一双森然的眼,其余都被面纱遮挡得严严实实。 鬼鬼祟祟必然有猫腻。 她心里闪过这句话,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果然是个乌鸦嘴。 “说!前王朝宝藏地图在哪里!” 锋利的长剑又压紧了些,苏慕仙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从刚才就察觉到了轻微的刺痛,现在甚至有温热的液体在往下流,不用看也知道脖子肯定被划破了。 她动了动脖子,试图离剑刃远一点,一边替自己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前王朝宝藏,我从来没听说过。” 要是真有什么宝藏,穷困如她第一个就去挖出来了好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衣人冷喝一声,一手拎起她的领子就要把她带走。苏慕仙的惊呼还未出口,黑衣人忽然把她往床上一甩,长剑横向前方挥去,只听“锵”的一声,剑身断成了两截,前半截斜飞过来,直挺挺插在了苏慕仙身侧两寸不到的地方。 艾玛!夭寿了夭寿了! 苏慕仙惊恐地拍着胸口,捂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 这玩意要是再偏一点就该扎到她身上了,想象一下鲜血狂飙的场面,苏慕仙觉得自己现在还没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定是因为平日里积了不少德,阎王老爷还没那么想见她reads;诱婚,宠妻上瘾。 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蒙面人,同开始的那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他手中没有兵器,以掌为刃,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般轻飘飘地按在黑衣人胸前,生生按出了一个掌印。 “阁下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黑衣人被这一掌击得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拭去嘴边溢出的一缕鲜血,又惊又怒地问道。 “若是为宝藏线索而来,你我大可联手,何必下此毒手?” 苏慕仙屏息静气躲在床上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引起了他们两个的注意。借着床幔的遮掩,她偷偷望向蒙面人。那人身有八尺,身材瘦削,整个人如一棵挺拔的修竹,绷得笔直。他一言不发,不顾黑衣人的喝问,欺身上前又是一掌。 这回他用上了七分劲,逼得黑衣人吐出了一口鲜血。眼见形势不利,黑衣人毫不恋战,将断剑当成暗器凌空一掷,自己趁机翻窗仓促逃跑了。蒙面人回头看了一眼苏慕仙,然后同样施展出轻功追了上去。 两人才走,闺房的门就被人大力地撞了开来,哗啦涌进来一群人。 “苏掌柜你没事吧?” 苏慕仙听出这是胡小蝶的声音,赶紧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爬下床。 “还好,没什么大碍。”她用帕子捂着脖子“嘶”的倒吸了口气,对胡小蝶强笑道,“就是不小心被划了一道。” 而且划得还挺深。 苏慕仙一边默默地问候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全家,一边抬眼望去。 王猛似乎也是刚爬起来,身上只胡乱地套了件外裳,拘谨地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触及她的目光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反观唐羽一倒显得不客气多了,一屁股在桌子边坐下,一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出乎意料的,她还在门口看见了一个人——包下天字一号房常住的那位吕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似乎是个画师,平日不是出门采风,就是躲在房里作画,极少能见到人影,没想到今晚这一出惊魂闹剧倒把他也给吸引来了。 吕老先生见苏慕仙注意到了自己,笑呵呵地点了下头。 四下张望了一番,数数人头,除了江元重和慕容惊雪,今日在这客栈里的人算是都齐了。苏慕仙不由奇怪道:“江元重那家伙呢?” 正说着,只听门口又是一阵脚步声,慕容惊雪和江元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慕容惊雪的本事,照理说他不该这么晚才赶来,于是王猛问道:“慕容庄主怎么来得如此晚?” 慕容惊雪抱着剑回答道:“我今晚本在房中看书,黑衣人跳窗而逃时便追了上去。” 唐羽一打起了点精神,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抓到人没?” 慕容惊雪皱眉道:“晚了一步,我赶到时那人已服毒自尽,只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个腰牌,用血红的朱砂描了一个捌。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血衣门的人。” “那个江湖上新冒出来的邪门帮派?” 慕容惊雪颔首道:“正是。” 胡小蝶也好奇道:“可不是说他一身黑衣还蒙面么?似乎并没有穿血衣啊reads;血族女皇是猎人。” 慕容惊雪道:“外衣里的汗衫确是血红的。” “还有件事。”他的目光扫过一脸不明就里的苏慕仙,淡声道,“我追血衣门那杀手时,还有另一蒙面人在追击他,似乎也是从苏掌柜房里出去的。不知苏掌柜可知那人底细?” 苏慕仙猛地听见他问话,愣愣地抬起头摇了摇:“不认识。” 她要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早就在街上横着走了,哪里还会让人时不时把客栈给砸了。也就是正好碰见了黑吃黑吧,她可不觉得第二个蒙面人是来救自己的。 不过说起来,为啥会有人半夜来找她啊! 苏慕仙惆怅地望着慕容惊雪,不明白他问这话有什么用意。 慕容惊雪沉吟道:“我观那人武功高强,轻功甚至在我之上,只怕在江湖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原想着苏掌柜若是认识,还可引荐一番。” 苏慕仙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认识的人中确实没有这样的人物。” 吕老先生笑呵呵地插话道:“老朽虽不问世事,但也知晓能比慕容庄主还厉害的人怕是世间少有。如此出众之人又怎会偷偷摸摸半夜潜入女子闺房做那梁上宵小呢?” 江元重在他边上倚门靠着,闻言摸了摸鼻尖,不发一语。 他从进门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两手抱臂做旁观状,听众人话题围绕着蒙面人打转,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掌柜的你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苏慕仙捂在脖子里的手绢已经染成了红色,虽然好像已经止住了血,但那一大片殷红看着还是有点瘆人。 她拿开帕子,扭了扭脖颈,作死地拿手戳了戳,痛得倒抽了口凉气。 “艾玛,咋还这么疼呢。” 胡小蝶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去碰,担忧地说道:“苏掌柜,我看你这伤口不浅,好不容易止血了,你可别再碰了。” 苏慕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好好好。” “那大家去大堂吧,怎么说这也是女子闺房,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待在这里也不像话。”王猛提议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没有异议。除了吕老先生以年纪大精力不济为由提前回了房,慕容惊雪这般性情淡漠之人也跟着下了楼。 胡小蝶从柜台底下翻出一瓶不知放了多久的金创药,用棉团沾了给苏慕仙的脖子上药,边上药边嘀咕道:“苏掌柜你平日怎么也不多备几种伤药,这金创药也不知能不能用了——诶,你别乱动!” “疼。”苏慕仙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胡小蝶按住左右扭动试图躲避的她的肩膀,朝小二吩咐道:“小江,你再去厨房打盆清水来。” 江元重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苏慕仙,应了一声起身去打水了。 苏慕仙长嘘短叹道:“我平时也没想到我会受伤啊。” 王猛捧着茶杯围坐在桌边,好奇地问道:“小苏掌柜,那黑衣人为什么会找上你?” 苏慕仙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哪知道啊,我平时跟人无冤无仇的,谁晓得这帮瘪犊子山炮脑袋瓜子里净想些嘛玩意呢,都把我给整秃撸皮了reads;放养前夫!” 苏掌柜一激动,东北口音又冒了出来。 王猛连忙给她倒了杯茶,安抚道:“小苏掌柜你别生气,别生气。” 唐羽一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也许是采花贼走错了门呢。” 胡小蝶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都说了是血衣门的杀手了,哪里还来的采花贼。” “我这不是活跃下气氛么。”唐羽一耸了耸肩。 胡小蝶哼了一声没接话。 没一会儿江元重把水盆端来了,听他们在谈这事,顺口就说道:“我平日里听人闲聊说咱们这客栈藏着什么关于宝藏的秘密,说不准那杀手就是奔着这所谓宝藏来的。” “对对对!那个黑衣服蒙脸的就是这么说的!”苏慕仙猛一拍桌道,“要我说他们的业务也太不娴熟了,上门之前也不先调查清楚,这破客栈要是藏着什么宝贝,我还至于成天喝西北嘛!早就买栋豪宅养两个小白脸了!” “咦……”异口同声的感慨。 “不、不要这样看我啦!”苏慕仙捂着半边脸,“我也就是想想。” 江元重:“……” 江元重:“这么晚了,看样子应该不会再有杀手来了,大家都回去睡吧。” 慕容惊雪在一旁沉默了半天,到结尾才站起身说了一句:“苏掌柜不必担心,血衣门派出的人若是没有完成任务,今日便不会再派第二个人来。不过下一次,来的就是更高级别的了。” 想起那块腰牌上的“捌”,苏慕仙有些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这根本没有安慰到我好吗。” …… 最后胡小蝶提出今晚陪苏慕仙一起睡,才让她略略安了心。 众人各自回了房,江元重和王猛都住在后院,两人并肩朝房走去。王猛捂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元重说道:“你的头发怎么少了一缕?” 江元重两边的鬓发各有一缕散落下来,此时明显有一边的头发看着少了一些。 江元重伸手摸了摸头发,抛给他一个白眼。 王猛取笑道:“先前我在睡觉,听闻掌柜房里有动静便即刻赶了过去。江兄弟你比我早出门,却比我还晚到,这又是何故?” “你问题真多。”江元重冷哼一声,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王猛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随手推开了他对面那间房的房门。 …… 房内黑灯瞎火一片,江元重准确无误地找到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烛光幽幽,映出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气的房间。 桌上有一张信纸,维持着刚被人拆开的模样。上面只有几个零散不成句的词:血衣门,子时,宝藏,苏慕仙。 江元重夹起信纸看了两眼,然后漫不经心地递到蜡烛上方,任由火苗一点点将它吞噬。 只一转眼的功夫,整张纸便烧成了灰烬。随手一丢,带着火星的纸灰落到地上,脚一踩便湮灭了。 第6章 (六) 次日一早,慕容惊雪就离开了。 他来时只带了一把随身的剑,走时也仍是一人一剑。苏慕仙扒拉着门框,忧愁地盯着他白衣胜雪的背影,忽然感慨道:“他昨晚上到底换没换衣服?” 一只手“咚”地捶了她一下,胡小蝶游魂似的从她边上冒出来。 “苏掌柜,这种时候不太适合说这样煞风景的话吧。” 苏慕仙哀怨地捂着脑袋:“难道你不好奇吗?他们这些江湖人出门也不带个包不收拾两件衣服,成天一件白衣来去自如,如果不是没有换,难不成是他们半夜脱下来自己洗了拿内力烘干的?” 竟然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胡小蝶被她的反问震得愣了愣,反应过来才说道:“……也许?” 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从小在江湖上漂,早已习惯了每次带着包裹出门,再不济,手里头阔绰直接去成衣店买件新的便是,从未思索过如此深奥的问题。 “我去问问唐羽一那家伙好了,反正他每次出门也什么都不带……” 胡小蝶一边念叨着,一边默默走远了。 待到慕容惊雪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小二不知从哪的犄角旮旯里钻出来,顺着苏慕仙的视线望向街道的尽头。 “唉……”苏掌柜叹气。 “舍不得他走?”江元重的语气明明与往常无异,却平白添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引得苏慕仙多看了两眼。 她摸着下巴啧了两声:“怎么这话从你嘴巴里讲出来就这么不顺耳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reads;至尊妖妃:妖临天下。” 江元重:“……” 江元重:“也没见你狗嘴里吐出过象牙来。” 苏慕仙似乎极为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要能吐出象牙来我早发达了好吗。” 不等等,重点是这个吗? 江元重沉默了片刻说道:“慕容惊雪不是个良人,那家伙满心满眼都是他那把破剑。江湖上绝色美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在他心里估计连他的剑穗都比不上。”他斜了眼苏慕仙又道,“至于掌柜你,大概也就比剑穗上的珠子好一些。” “呵呵,打你哦。” 苏慕仙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然后抱着门框闷闷不乐地挠了挠门。 “我哪里是舍不得他,我就是在想他今天走了,万一那什么红衣服的门派又指使人深夜来找我咋办?” “是血衣门。”小二纠正道。 苏掌柜豪气地摆摆手:“都一样。” 江元重:“……” 这鸡同鸭讲的无力感哟。 苏慕仙刨着门继续道:“昨天夜里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下回要是来的人再没个轻重,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能你现在看到的还是活蹦乱跳的我,第二天早上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我这不是假设么,假设懂不懂?” “你不必太过担心,血衣门折了一个高手,短时间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了。”江元重垂下眼,望着门前的石砖淡淡地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处理掉所谓的宝藏地图,没有那东西,人家血衣门从你边上走过都不会瞧你一眼。” “都说了我根本不知道这啥玩意啊!”苏慕仙激动地一抬头,不小心扯着了伤口,疼得嘶了两声,赶紧老老实实低下脑袋,手指不停地抓着门板,“要我说这些血衣门的人也真是的,大半夜闯人房间也不先打声招呼,万一我爱好裸睡呢。尤其昨天那个,他娘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提起划伤了她脖子的黑衣人,苏慕仙到现在依然忍不住想削他。 ……你也不要侮辱人家的职业特性好吗。 江元重无奈地把门从她的手底下解救出来,挂上营业的牌子,像押犯人似的把她押到桌边,掏出帕子沾了点水,给她十个指头依次擦拭。 “你这是狗爪么,门上的漆都叫你刨掉了一层,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就该换新的门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晓得哪里戳中了苏慕仙的要害,“啪”的一声拍桌而起。 “我想起来了!昨晚那俩傻狍子打架的时候打碎了我的镜子还打翻了两盒云烟斋出品的上好胭脂!”苏慕仙痛心疾首地捶着桌,“钱呐!那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江元重倒是想不起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努力回忆了半天,什么也没记起来。忽略掉“傻狍子”三个字,他平心静气地劝慰道:“掌柜的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 苏慕仙深吸两口气,终于想起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整了整衣襟,目光不经意地从江元重脸上扫过,忽然定格在了他的眉眼上reads;诱爱总裁妻。 江元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开了头。 苏慕仙平日里不是装傻就是财迷,极少有这么正经的时候。一双柳叶似的眼睛细长细长的,眸子透亮,似是冰玉雕琢而成,此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绪,像是看破了所有秘密。 然而江元重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哪怕她这会儿看起来再怎么成熟睿智,实际上也还是那个缺心眼儿的小姑娘。所以尽管心里有一丝紧张,他面上却是一派淡然,不再闪躲,反而大大方方地任由苏慕仙打量。 “光凭她应该看不出什么来。”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果然,只见苏慕仙的眼睛越来越明亮,最后猛地一拍江元重的肩膀,兴奋道:“艾玛江元重,我咋突然觉得你这么俊呢!” 这心眼怕是大到拿补天石都补不上了,不过傻点也好,好糊弄。 江元重心里想着事,嘴里接话道:“看了半天你就看出了这个?” 苏慕仙先是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本来是因为别的……不过看着看着便觉得赵员外家的姑娘喜欢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提起这个女人,小二只觉得胃都在疼,无力地捂住了半边脸。 “你别给我提她……” 苏慕仙刚想接着调侃他几句,却听到后厨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紧接着便是锅碗瓢盆砸地上发出的哐铛声。 苏慕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难得动作麻溜地拉开凳子一翻身钻到了长桌底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好半天没听见第二声巨响,巍巍颤颤地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地震了?” …… 地震倒是没有来,不过效果和地震也差不多了。 苏慕仙托了托下巴,合上因为吃惊而长大的嘴巴,喃喃道:“艾玛要不咋都说江湖人厉害呢,就连炸个厨房都和普通人的气势不一样。” 江元重:“……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厨房里虽然黑烟缭绕,气味呛人,此时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安静。 苏慕仙左看右看没找着罪魁祸首,正考虑是不是要报官,一团黑漆漆的人形物体从灶台底下滚了出来,原地转了两个圈,扶着柜子咳了起来。 夭寿哦,煤炭还成精了。 还没等感慨完,另一个煤炭精也从灶台的另一侧爬了出来。苏慕仙感觉自己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讷讷地指了两人半天,不确定地喊道:“王猛?” 后出来的黑炭精闻言猛烈地咳嗽起来。 再指另一个:“唐羽一?” “咳咳咳……”煤炭精捂着脸转过了身。 苏慕仙:“……” 苏慕仙:“赶紧的给我转回来!别以为把脸藏起来我就认不出你俩!” 两人转过身抹了抹脸,嘿嘿笑了两声。 “掌柜好。” “好你个头reads;极品庶女不为后。”苏慕仙打量着厨房的现状,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你说她好好的客栈掌柜怎么当着就这么心累呢。 她走到几乎看不出原形的灶台边,伸出两根指头捻起一块焦黑的物体,端详了一阵,迟疑道:“你俩之前是在炒菜?” 王猛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唐公子没来之前是。” 苏慕仙想了想也是,王猛虽然看着糙,到底是个正正经经的厨子,这些天也没见他出过什么问题,看来根源只能是在唐羽一身上了。不过转念再一想,唐羽一之前也是下过厨的,即便做的东西根本不能吃,那次也没把厨房给炸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王猛招架不住她无声的目光谴责,率先说道:“我今日本想尝试一下新的菜色,唐公子听说之后便热心地过来给我帮忙。” “热心?”江元重玩味地重复了一声,嗤笑道,“帮倒忙吗?” “小爷我是那种人吗?”唐羽一不服气地喊道。 苏慕仙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冷静道:“从现场来看,你就是。” 见唐羽一还想反驳,她面无表情地开口:“从现在起你先保持沉默,有什么不服都给我憋着。”说完给王猛递了个“你继续”的眼神。 王猛接到示意,继续说道:“我新琢磨的那道菜要用大火,无奈我既要看着火候又要忙着添柴,实在分身乏术,正巧唐小兄弟伸出援手,我便请他帮忙加柴火。” 苏慕仙听到这里觉得一切还都正常,与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便适时地插嘴问道:“难不成他往火堆里扔了个炮仗?” “非也。”王猛摇摇头,欲言又止,心想若唐羽一扔的是个炮仗,情况也许比现在还好些。 “当时唐兄热情高涨,爽快地应下了此事……” 唐羽一不肯回蜀中,又被胡小蝶严密看管着,整日赖在客栈实在闲得慌,偏偏他还不想游手好闲,正巧晃到厨房来见到王猛犯难,本着江湖侠义,他自认为应该挺身而出,就爽快地答应了帮忙。 随手往灶膛里丢了两块木头,又拿蒲扇扇了扇风,还没开口就听王猛焦急地喊道:“唐兄,麻烦你看着点火,再烧旺些。” 唐羽一瞅了一眼,好像火确实不旺。 垒在一旁的柴禾堆到半人高,他捡了掉在地上的一块捻了捻,入手是微微的潮湿感。大约是之前什么时候不小心受了潮,也无人将其拿出去曝晒,一直积压在底下,到如今也没有风干。 这样的柴禾显然不适合用来烧火,而唐羽一觉得自己答应了别人的请托也不好让人家失望,便皱了皱眉说道:“你要多大的火?” 王猛微愣,踌躇了一下说道:“比现在再旺些……?” 唐羽一打了个响指:“那好办。” 他从怀里掏出一截小指长短粗细的黑色圆筒形物体,上下抛了抛,作势要扔进灶膛里,被一脸犹豫的王猛拦住了。 “这是什么?” “唐门出品的雷火管,里面装了些磷粉之类的引燃物。”唐羽一把玩着手里小小的雷火管说道,“我手里这是最新出的改良版,威力如何我还没试过,不过想来点个火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说得轻巧,王猛却有些不安。 “真的没问题?” “当然没有,你且看好了reads;妻为上,嫡女惊华。”唐羽一话音未落,手指轻轻一动,小小的雷火管便投入了灶膛里。 像是被浇了油,火苗猛地蹿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怎么样我就说没问……” 轰隆—— 一声巨响厨房就炸了。 “……” “然后厨房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王猛陈述完毕便束手而立,一副乖乖听候发落的神情。 苏慕仙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不免想起来一件事——唐羽一这娃这么熊到底是怎么评上江湖十大有为青年的啊!绝对是有黑幕吧! 她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两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猛低着头沉声道:“没有,此事是我疏忽所致,小苏掌柜你便是辞退我,我王某人也绝无半句怨言。” 毕竟把好端端的厨房炸成如今的废墟,依苏慕仙财迷的性子不扑上来咬他都算好的了。而如果要赔偿,以他现在每月二钱的工钱,还到下辈子可能仍旧还不完。 苏慕仙摇摇头没说话,目光移到唐羽一身上。 这个套着二十岁青年外皮的熊孩子梗着脖子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大唐门的东西就是好。” 苏慕仙;“……” 哇靠好想打他怎么办。 …… 被江元重拦着,苏慕仙到底没动成手。限两人三天之内把厨房恢复原状并扣下唐羽一免费做一年劳工之后,苏慕仙带着江元重一脸心累地走出了厨房。 没走几步,眼前蓝影一闪,胡小蝶娇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苏掌柜。” 苏慕仙直觉没有好事,眉头微皱道:“咋?” 胡小蝶在她半臂开外站定,笑嘻嘻地虚指着客栈大门的方向说道:“有位自称是什么赵员外女儿的姑娘来找人,指名道姓要见江小哥。说是自从上次别过后便一直日思夜想,如今更是茶饭不思、夜不能眠,需得见上一面方可缓解她的相思病症。” 苏慕仙脑海里浮现出赵家姑娘一个顶她俩的身形,默默说道:“……茶饭不思其实也挺好的。” 她边说边偷眼向江元重瞧去,青年白皙俊秀的面容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铁青着,平日里一贯的懒洋洋的笑意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看来对这赵小姐还真是讨厌的紧呐。 她不怀好意地笑道:“江元重,赵姑娘如此情意深重,你不妨见上一见?” 江元重僵硬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要见你去见。” 说罢,不顾苏慕仙咯咯的嘲笑声以及胡小蝶好奇的眼神,他快步走向后院的小柴门,拉开,躲出去,再锁上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门外传来他尚未消散的话语。 “就说我出去了不在,让那个女人赶紧回家!” 第7章 (七) 按照苏慕仙的估计,小二这一趟出去少说也要小半日才会回来。好说歹说劝走了赵家小姐,她坐下来喝了杯茶,手中话本才翻了几页,便见江元重如同丧家之犬急吼吼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苏慕仙:“……” 苏慕仙:“江元重你这被狗追呢?” 江元重的俊脸因为连续的跑动泛起了微微的红晕,靠在门后歇息了片刻,他睁眼道:“我宁可被狗追。” 他探头向外张望了下,然后对苏慕仙道:“我上你房里躲躲。” 苏慕仙奇道:“你这到底躲谁呢?那赵员外的千金不是才走么?” 算算赵小姐离开到现在也才不过半个时辰,江元重要躲也不该是躲她。哦,不对…… 苏慕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赵小姐回去的路上瞧见你了?” 提起这事江元重便觉得自己实在不走运。他为了躲那赵家小姐特意跑去了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当时正和卖首饰的摊主交谈着,忽然听见周围骚乱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却是让原本还在抹泪的赵小姐看见了他。 赵小姐把帕子一丢,整个人如一颗人肉炮弹般砸向江元重。 “江郎,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她跑起来的时候浑身的肉都在抖动,健步如飞,脚下砌了多年的石砖仿佛也跟着震了震,沉闷的声响传了老远reads;墨舞倾天。 江元重一转头就发现了不对,不等她冲到跟前,手中正把玩着的簪子往小摊上一丢,自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撒腿跑了。 拐了好几个弯总算暂时甩掉了赵小姐和她的跟班,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客栈。 他沉默着不说话,苏慕仙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事情的经过,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大手一挥道:“上去躲着吧,我会拦着的。” 江元重微一点头,扶着扶手上了楼。 …… 他走后没多久,还算清静的客栈忽然哗啦啦涌进一群人。 去而复返的赵小姐趾高气昂地站在大堂中间,像只长颈的鹤,扬着下巴毫不客气地对苏慕仙道:“我的江郎呢?” “本店小二有事外出尚未归来,赵小姐要寻他,不妨明日再来。”苏慕仙搬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戴上和气的笑容回答道。 心中却想这赵家小姐到底什么毛病,放着家中已经许配好的未婚夫不要,偏偏看上了江元重。虽然据说她的未婚夫是文弱了点,同她的身形比起来像是一只脱了毛的白斩鸡,但毕竟门当户对,还是沾亲带故的世交。 她们家小二也不是生了什么三头六臂,更没什么家世,顶多就是皮相还不错,赵小姐你就放过他吧。 苏慕仙忍不住想叹气了。 当初江元重来店里没多久,有一回不知怎么被偷溜出门的赵小姐看到,结果从此就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要不是江元重本人不愿意兼之赵员外看不上这么个穷酸小子,怕是他早就被赵小姐五花大绑绑回去成亲了。 “我亲眼所见他往客栈的方向而来,还能有假吗?”赵小姐冷哼一声,“苏掌柜是个识相人,莫要做些不识时务的事。” 她一说完,身旁的家丁就站出来亮了亮自己的肌肉,把苏慕仙看得满脸黑线。 好想弄死他们怎么破。 苏慕仙揉了揉额角提醒自己要淡定,一手不耐烦地拨弄着算盘,语气淡淡地回答道:“人在与不在,你一看便知。听闻赵小姐下个月便要大婚了,如此行径怕是不妥。” 赵员外千金的婚期定在下月十五,为了防止中间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最近几个月她都是被赵员外拘在家中。要不是今日借挑选婚礼那日用的胭脂为借口,她也没那么容易出来。 苏慕仙话音落下,赵小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要说些什么,门口又是一阵喧哗,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带十来个家丁护卫也进到了客栈。 赵小姐不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好半天才回过神,讷讷唤道:“爹……” 苏慕仙一看就乐了,真是想谁谁来,刚还在嘀咕赵员外,这么快就见到了。 她笑着点头招呼道:“赵员外。” 赵老头可不会规规矩矩地还礼,打心眼里他就瞧不上这样的地方,觉得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不成体统,斜着眼看了眼苏慕仙,他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苏掌柜。” 苏慕仙笑呵呵地应着,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王八”,面上却是一团和气。 “赵员外和赵小姐前来光顾本店,真是令本店蓬壁生辉,不如坐下一起喝杯茶?” 赵员外哼了一声,嘴上的胡子仿佛因生气颤了颤,转动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说道:“喝茶就不必了,我来就是为了把这个不孝女带回去reads;风华无双之绝世仙尊。”他看向赵小姐,朝身边的家丁吩咐道,“去把小姐带回府。” 家丁领命,走上前去,赵小姐立刻不依不饶地挣扎起来。 “爹,我不要嫁给那个臭书生!只会死读书,长得还难看,我要嫁给江元重!” 她的音量不小,引得客栈外都有人驻足看起了热闹。 “什么臭书生,那是你远方表哥!” 赵员外觉得老脸挂不住,颇有些尴尬地一挥手:“把小姐的嘴也捂上。” 家丁应了一声,很快赵小姐就只剩下了“呜呜”的喊叫。两个粗使婆子从赵员外身后冒出来,一人一端,抬起赵小姐就走了。 围观人群:“……”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胡小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苏慕仙边上,看着二十来个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客栈,表情复杂地说道:“赵小姐真是亲生的?” “妥妥的,你瞅他俩那水桶似的身形,跟正常人能一样吗?一看就是亲父女。”苏慕仙努努嘴,示意她看两人的背影,“据说赵员外老大不小才得了一个闺女,从小捧在掌心里当成宝贝,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要不是他看不上江元重的身份,你现在见到的就不是店小二而是赵府女婿了。” 提及江元重,苏慕仙扭头向楼上喊道:“人走了,你下来吧。” 刚喊完,小二就踢踏踢踏从楼下走了下来,环顾一圈空旷的客栈,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回来时他顺路拐了一趟赵府,把赵小姐又出府闹事的消息悄悄地递到赵员外手中,不然赵老爷也不会出现得这么及时。 想他一世英名险些毁在一个普通女子手中,江元重就忍不住扶额。 “行了行了,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苏慕仙道,“那赵小姐再过不久就要嫁出去了,到时候你就不用整日提心掉胆了。” 说罢,她颇为嫌弃地盯着他的脸评价道:“祸水。” 江元重:……长得好看怪我咯。 “后院忙着修缮厨房呢,你要是闲就去搭把手。”苏慕仙把话本翻到先前看的那一页,语气淡然地对江元重说道。 顿了一下,她抬头看着待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胡小蝶,好心地建议道:“唐羽一也在干苦力,你可以帮着分担一下。” 胡小蝶欢快地点了下头应道:“好的。” 目送着两人走进后院,苏掌柜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胡小蝶和唐羽一这些天时不时在客栈里帮忙,要不要给他们付些工钱?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一闪而过,马上又被抛到了一边。 还是算了,唐羽一炸了厨房的帐还没算完呢。 …… 厨房炸了,客栈自然做不成生意。 好在最近是淡季,本来客人也不多,苏慕仙干脆在门前挂了个“本店歇业半月”的木牌子,决定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客栈不开张,到了饭点也还是要吃饭的。 苏慕仙拎着从迎仙楼打包的菜肴回到客栈,把菜重新装了盘,又往后院喊了一嗓子,把人都叫了出来reads;重生之极品废材。几个人在桌前坐定,刚要下筷,大门便被人急促地拍响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会是谁挑这个时间来。门上挂着歇业的标牌,怎么也不可能是客人。 唐羽一搁下筷子肯定地说道:“定然是吕老先生。” 吕老先生也是个极为神秘的人,今早慕容惊雪走之前,他也背着小小的包袱离开了,说是要去采风,顺便拜访住在近郊的一位老友。 他走时既没说去几日也没提何时回来,拍门之人是他也不足为奇。 王猛不赞同地摇头道:“听拍门声急促而有力,像是青年人所为。吕老先生年近古稀,断然不会同个毛头小子一般。” “也许就是前来投宿的客人呢。天黑一时没注意门上的牌子也并非不可能。”胡小蝶说道。 “我觉得都不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苏慕仙无语地看着他们,说道:“开门看一下不就知道是谁了么?” 话音未落,门外之人便急切地喊道:“苏掌柜苏掌柜,给我开个门啊!” 江元重默默起身去开了门。 …… 门外是一个穿着落魄的小乞丐,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同身上一样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几分机灵。 来人正是街上的乞丐杨小六子。 至于为什么要叫杨小六子,街坊间流传着很多种说法,最容易接受的一种说法是他本姓杨,没当乞丐前在家中排行老六,小名叫做小六子,连起来便是杨小六子了。 大家都这么说,苏慕仙便也这么信,也没想过去求证真假,随大流地一直叫到了现在。 杨小六子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又盯着桌上的菜肴笑嘻嘻地说道:“看来我赶巧,正遇上苏掌柜吃晚饭。” 苏慕仙一听,对小二说道:“给他拿副碗筷来。” 杨小六子扬起笑脸,连连道:“谢谢苏掌柜让我沾光。”嘴上这么说,动作一点没客气,拉出凳子坐了下来。 他虽然看着脏,但好在动作还算规矩。摸不清苏慕仙同他的关系,王猛和胡小蝶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意见,就连向来有洁癖的唐羽一也只皱了皱眉便保持了沉默。 江元重把碗递给他,自己在苏慕仙边上坐下。 苏慕仙看着吃得欢快的杨小六子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湖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杨小六子表面上看是个普普通通的乞丐,暗地里却从事着风媒的职业,小道消息灵通,时常靠贩卖情报为生。 苏慕仙从前对他有些恩情,是以他不时就会给她送来些消息作为报答,今日定然不会只是简单地来蹭饭。 杨小六子埋着头口齿不清地回答道:“我得到了两个消息。” “什么消息?” “其中一个和客栈有关。” 第8章 (八) 和客栈有关的消息。 苏慕仙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 “该不会是什么宝藏地图的消息吧……”她喃喃道。 杨小六子耳尖听了个正着,惊讶地抬起头:“苏掌柜你已经知道了?” 苏慕仙感觉脖子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捂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reads;墨舞倾天。” 江元重似乎对他口中的消息异常感兴趣,从酒柜上挑了坛花雕,将他面前的酒盏斟满,客气地递过去说道:“有什么消息不妨说来听听,我们也只是得到了一点风声罢了。” 杨小六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餍足地叹了口气,揉着肚子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最近江湖上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前王朝的宝藏即将现世,里面的东西加起来富可敌国,甚至得到者可以自立为王。这消息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血雨腥风,无数人在追查这宝藏的下落。” 说着他皱起了眉,脸色有些凝重:“后来不知道是谁放出风声,说宝藏的线索在一家客栈里,无凭无据,却有很多人信以为真。谣言慢慢发酵,最后就有人说这宝藏线索所在是一家名为江湖的客栈。” 所以她是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受的伤? 苏慕仙嚯嚯磨着牙,恨不得立刻揪出传播谣言的人往他脖子上也割两刀。 “是谁放出的风声?”王猛等人在边上也听出了不对。 杨小六子摇头道:“这便不知了。我听到风声的时候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要追究起源头是谁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元重两手抱胸在一旁沉思半晌,忽然开口道:“可以确定是有人在针对这家客栈?” “八、九不离十。” 杨小六子啃完手中的鸡腿,随手把鸡骨往桌上一丢,又伸出油腻腻的手去抓另一只。 苏慕仙看他够起来吃力,把盘挪近了些,问道:“这事是其一,那另一件事呢?” “半个月后有个论剑大会要在此处举办。”杨小六子大口地咬着鸡腿肉,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据说请了大半个武林的人,甚至神剑山庄的人也会前来。” “神剑江家?”唐羽一问道。 “正是。” 苏慕仙听杨小六子说起神剑山庄,下意识想起了胡小蝶先前同她说过的关于江家少主的八卦。眼角余光瞥过江元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听见神剑山庄四个字后他的表情明显有些奇怪,和前不久他躲着不见慕容惊雪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古怪,实在古怪。 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苏慕仙犹自出着神,只听胡小蝶问道:“你可知神剑山庄来的是什么人?” 小乞丐摊了摊手道:“那可不是我一个小人物所能打听清楚的了。” 江元重没发觉苏慕仙正在怀疑他,挑出了杨小六子话中的重点问道:“论剑大会为何会选在此处召开?若是我没记错,即便去离这最近的寒山派,快马加鞭也得花上二三日的功夫。” “我不知道。”杨小六子吃饱喝足放下筷子,用手抹了抹嘴道,“不过我猜也许是和第一个消息有关。” 他抬头看着苏慕仙,正经说道;“苏掌柜我不知你这客栈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总之江湖中有人盯上了它,只怕你会因此受到牵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把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保重。” 他说得郑重,苏慕仙也认真应道:“多谢相告reads;一品侯女。” 杨小六子摆摆手,笑着站起来转身往客栈外走,一边走,一边用惯常的不正经的语调说道:“两个消息换一顿饭,不亏。多谢苏掌柜款待,改日再来拜会。” …… 杨小六子带来的两个消息像是在苏慕仙心底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她目送着小乞丐投入黑暗中,望着外面暮色沉沉的大街,总觉得这是风雨欲来之势,而小小的“江湖客栈”则是这场暴风雨中一叶飘摇不定的扁舟,随时都有被浪头打翻的可能。 “想好好开家客栈怎么就这么难呢……”她轻叹一声,关上客栈的大门,迈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楼下的桌子都已经收拾干净,其他人也都早早回房各自歇息了,只有她因为怀有心事而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苏慕仙懊恼地翻身坐了起来。 今夜的月色不错,她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沐浴着凉凉的月光,心中的燥意散去了一些,竟生出一种想要吟诗附景的冲动。然而想了半天脑袋里也只憋出李太白的一句“床前明月光”,她叹息一声,放弃了这种自取其辱的想法。 正惆怅着,扑棱棱一阵翅膀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苏慕仙抬头望去,一只通身雪白的胖鸽子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着她。 鸽子腿上绑了个细小的筒状物,拿蜡密封着——很明显这是一只信鸽。 苏慕仙托着腮和眼前的鸽子大眼对小眼,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思索了一阵才想到—— “……最近的鸽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从遇到胡小蝶那几日起,她见过鸽子的次数便有近十次。以往虽然偶尔也有见过,但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段时间这样频繁,大约平均两日就能见到一回。 很不对劲。 如果要说这附近有个专门的鸽子养殖场也就罢了,可眼前的鸽子显然是专门训练用来传信的信鸽。 是谁在用信鸽传递消息? 她盯着白乎乎的胖鸽子打量了一阵,伸出手想抓住它。谁知鸽子胖归胖,灵敏度一点没降。展翅在空中滑翔了半圈躲过了苏慕仙的魔爪,然后同来时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苏慕仙:“……” 夭寿哦,这胖鸽子怎么这么聪明。 她遗憾地收回手,按照记忆中鸽子飞来的大致方向盘算了一下,很快得出了一个有用的结论——让信鸽送信的人就住在这客栈后院里。 后院里总共住了两个人,王猛和江元重。 她踮着脚尖俯身向下望去,黑漆漆的院落里只有一间房还透着微弱的灯光。 那是江元重的房间。 …… 在苏慕仙的印象里,江元重一直是一个稳重且值得信赖的人。 初次见到江元重是上一任店小二因伤辞职的时候。 九月的天仍旧炎热得紧,因为小二受了伤不能继续工作,苏慕仙只得请了两个短工来暂时帮忙。那两个短工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业务,做起事来不免有些毛手毛脚。所以尽管客栈里的客人不多,却依然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江元重当时戴了顶草帽坐在客栈门边,耸拉着眼皮,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晒着太阳在打瞌睡,又像是中了暑将将要晕厥过去reads;恶女当道:废材要逆天。 苏慕仙觉得如果放任他倒在自己客栈门前实在有损客栈形象,便捧了碗清水走到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大兄弟,你喝水嘛?” 江元重:“……” 江元重:“你会说官话吗?” 苏慕仙撇了撇嘴道:“你个傻狍子懂点嘛,我这标准的东北口音多好听。” 江元重:……一点也不觉得。 似乎就是这碗水成了两人相识的开端,苏慕仙得知他孤身一人无家可归,同情心发作,又想起客栈正巧缺个店小二,便问江元重愿不愿意留下来,包吃包住每月还给二钱银子。 江元重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苏慕仙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不过从那天之后江元重就留在了客栈,表现一直都不错,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要不是最近他的表现有些反常…… 要不是他最近实在有些反常,苏慕仙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 她望着窗户上倒映出的幽幽火光,犹豫了片刻,伸出指头戳了个小洞。 虽然身为堂堂客栈掌柜大半夜来偷窥自家小二房间说出去实在有些不妥,不过眼下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为了解决她心中的疑惑,搞清楚小二的来历,这些小事都是浮云。 苏慕仙默默安慰着自己,终于克服了心理压力,凑到洞眼往里看去。 房里只点了一支短短的蜡烛,火光摇曳,将房里的一切事物笼上了一层说不出的神秘感。 苏慕仙的目光极为快速地从床上掠过——被子是叠好的,床幔也没有放下,整个床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人的踪迹。 江元重不在房里? 她的心里冒出这样的疑惑,那为什么还点着蜡烛? 不死心地又把床下和桌底扫视了一圈,依然没有瞧见江元重的身影,苏慕仙心中的异样感愈发强烈了。 总觉得有哪里被她给忽略了。 苏慕仙正准备叫上人来一起进去看看,突然发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木桶发出了“咕噜”的声响。 等等等等!那是什么?! “浴桶”两个字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从苏慕仙的脑海里闪过。 还没来得及反应,浴桶里的“咕噜”声冒得更快了,然后便是“哗啦”一声,一个黑色长发的赤、裸男人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苏慕仙怔愣地看着那具白皙的身体映入眼底,鼻尖忽然一热,一道温热的液体从中流淌了出来。 夭寿哦,竟然流鼻血了。 她努力地仰起头不让鼻血流在地上,做贼似的转身要逃,却不小心一脚踢在了窗台底下的花盆上。 “铛”的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起来异常清晰。 江元重抓起放在架子上的衣物一裹全身,警觉地喝道:“谁?” 第9章 (九) 两枚泛着寒光的柳叶刀擦着耳畔飞了过去,苏慕仙一惊,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不敢再随便动弹。 吱嘎一声,背后的门推开了。 江元重披着衣服推门而出,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来人呼吸并不内敛,脚步略有虚浮,应该不是习武之人,如果不出意外,一招应该就能制服。刚刚已经威慑过他了,等抓住人是直接送官府还是带去见苏慕仙呢…… 心中思绪纷纷,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掌柜的?” 苏慕仙干笑了两声,缓缓回过头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啊。” 凉风习习,吹动两人的衣袖。苏慕仙和江元重面对面站着,偶尔目光撞在一起便立刻像是触电般挪开,半天没人开口说话。 偷看别人洗澡还被当场发现,这就十分尴尬了。 苏慕仙盯着脚边的小石子,用脚尖碾了碾发现发现碾不动,有些郁闷地把它踢开,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解释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被江元重的问题打断了。 他说:“掌柜的你大半夜跑出来晃悠,难道是因为睡不着?” 苏慕仙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是啊是啊。” 江元重又问:“该不会是见今夜月色正好,忽然兴起出门赏月,结果走着走着正好走到我这来了吧?” 苏慕仙继续点头:“对呀对呀。” “呀”完才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好像是她平日看的那些话本里的桥段。那么按照正常剧情发展,该不会今天也正好没有月亮吧…… 苏慕仙暗暗祈祷着抬起头——果然没有。 苏慕仙:“……” 说好的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呢! “你是不是还想说月亮刚才还是有的,正巧这会儿被云给遮了?”江元重负手而立淡然地问道。如果不听问话的内容只看他外表,还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气质。 苏慕仙抬起头:“噫,你怎么知道?” “你最近看的那本《冰山庄主心悦我》第十七卷第八页第二十一行就是这么写的reads;嚣张嫡女不好惹。”说完他“啧”了一声,颇为嫌弃地说道,“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的智慧结晶。”苏慕仙翻了个白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那本书在你这?怪不得前两天我翻遍了客栈也找不着。” 江元重轻描淡写道:“前两天房里的桌子有些不稳,正好拿来垫桌腿了。” 苏慕仙:……宰了你哦。 虽然很想揪着眼前这家伙的衣领狠狠教训一番,但衡量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身高差以及刚刚划过耳侧的两枚暗器的威力,苏慕仙很怂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江元重略过这个话题,转而望着自己房间窗户上的小洞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说掌柜的你只是恰巧出门赏月又恰巧走到我这的话,那个洞又是怎么回事呢?” 果然还是躲不过去。 苏慕仙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在“风不小心吹出来的”和“窗户自己风化形成的”哪个理由更靠谱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闷声说道:“……反正不是我干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又补充道:“我真的没有看到你在洗澡!什么也没看到。” 这还什么都没问就已经不打自招了。 江元重:“……” 他扬了扬眉道:“好看吗?” “诶?”回想起那具精瘦而有力的躯体,苏慕仙觉得鼻端一热,忙不迭抬起了头,“好看。” 抬头的动作突然一顿,苏慕仙说道:“……等等。” “怎么?” “江元重你变了,你把当初刚来客栈时那个正直善良还容易害羞的小青年还给我。” 那个人说的是他吗? 难得在苏掌柜口中听到这么多褒义词,江元重有些不可置信。他掏了掏耳朵,嘴角弯起一个散漫的弧度,说道:“都是跟掌柜你学的。” “我是正经的客栈掌柜,从来不干偷看别人洗澡的事。我也什么都没看到,好不好看这样的问题不要问我。夜深了,我要去睡觉了,晚安,不送。”苏慕仙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便走。 江元重看着她越走越快仿佛刚刚见了鬼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弯腰将插在墙面上的两枚柳叶刀收回别在腰上,又捡起先前被苏慕仙踢过的那块小石子,屈指一弹,击在王猛的房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看似毫无异常的木门在被石子击打过后忽然簌簌动了两下,然后紧紧地合上,仿佛那轻微的抖动只是一时出现的幻觉。 同时,楼上的一扇窗也不着痕迹地关了起来。 又一个看好戏的家伙。 江元重哼了一声,把被苏慕仙碰倒的那盆花摆正,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今夜没睡的人还真不少。 …… 整一晚上,苏慕仙睡得都不太好。 小二年轻强健的身体来来回回在她脑海里闪现,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当时瞥见的那一幕。她抱着被子嗷嗷叫着,翻滚来翻滚去怎么也睡不着,再一睁眼便是第二天早上了。 厨房还在重修,客栈不用开门做生意,苏慕仙自然也无需早起reads;天价弃妇:坐享萌夫。 所以当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楼时,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唐羽一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他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嘲笑道:“苏掌柜你昨晚上是去做贼了吗?” 苏慕仙虽然照过镜子,但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没底:“真有那么明显?” 胡小蝶温柔地按住唐羽一的脑袋在桌上碾了碾,柔声说道:“其实也还好。” 唐羽一:“……混蛋快放开我!” 苏慕仙长舒了口气,坐下,说道:“不那么明显就好。” 说着她偷眼去瞧江元重,他端着茶杯姿势优雅地喝着茶,视线落在浮于水面的茶叶上,半点也没有施舍给旁人,看着倒不像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看起来他已经把昨天的尴尬都忘了。 嗯,最好都忘了。 苏慕仙默默祈祷着,却忽略了小二投来的意味不明的一瞥。 …… 客栈诸人个个都是心思细敏之辈,很快察觉到了苏掌柜与江元重之间那点小小的微妙感,又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恰巧知道那么一点点内情,所以无一人敢多加置喙。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好些天,不知不觉中厨房已经休整完毕,客栈也重新挂上了开门营业的牌子。 苏慕仙站在大堂中央,盯着墙上张贴的五字警言皱起了眉。 半晌,她挥挥手,朝早已站在凳子上等候许久的唐羽一吩咐道:“再往右挪一些。” 唐羽一因先前炸了厨房的事到现在还心有愧疚,对苏慕仙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乖乖地把字框往右移了移,有些好奇地问道:“苏掌柜,贴这个真有用吗?” “当然有用。”苏慕仙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在没贴之前,客栈平均每个月要发生四五次打斗,贴了之后次数基本控制在一到两次。” 唐羽一不知有没有信,“哦”了一声,又问:“那苏掌柜你是怎么想到要贴这五个字的?” 苏慕仙别别扭扭地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小二,小声道:“江元重来了之后建议的。” 虽然那本来只是他的一句戏言,不过被她当了真又觉得确实有效,便一直留了下来。 苏慕仙说完也觉得自己别别扭扭的不太自在,便不再去看江元重,招了招手让唐羽一下来。 “小唐啊,你会写字不?能整两手不?” 唐羽一愣了愣:“写字?” “就是跟墙上那种似的书法字?会写不?” 唐羽一回头观望了一下那飘逸潇洒的五个大字,再回想了一下自己仅仅能称为端正的字体,尴尬地摇了摇头。 苏慕仙嫌弃道:“你不是江湖十大有为青年么?怎么连个书法都不会,还比不上江元重呢。” 唐羽一:“……” 我们是正经的江湖人,能好好写字就不错了,谁还奔着成为书法大家去啊! 苏慕仙显然听不见他内心的腹诽,失望地摆摆手让他一边去了reads;韩娱之丑闻。看看江元重泰然自若喝茶看书的模样,她小小纠结了一下,挪动步子走了过去。 虽然那天晚上被江元重插科打诨糊弄了过去,让她没能想起自己去偷看他的目的,也没有询问关于那两枚暗器的问题,但是这些现在再提好像也不太妥当。再说了,他看着似乎对洗澡事件已经不在意了,她也应该识相点,把事情都烂在肚子里……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已经动作娴熟地拖出凳子坐下了。 苏慕仙清了清嗓,敲敲桌子,开口道:“江元重啊。” 小二头也不抬地翻着手中的书,应道:“有事?” 苏慕仙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你这是对待掌柜该有的态度嘛?” 江元重从善如流地合上书,正眼看向她:“请问掌柜的你有什么吩咐?” “这还差不多。” 苏慕仙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觉得好像面对江元重也没有那么尴尬了,便提起自己所谓的正事:“你再给我写两幅字呗,就跟挂墙上那张一样,我把左边和正面的墙都贴上。” 那个什么论剑大会没几日就要召开了,来的武林人士肯定贼多。以往事故就多发,现在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不赶紧趁空闲多写几张贴满客栈,也许等开完会,这家客栈就只剩废墟了。 苏掌柜对自家客栈的前景一点也不抱希望。 江元重望着自己原来的那幅字,收回目光,淡然道:“你不是已经拜托唐羽一了?” 大家离得也不远,他稍稍留心一下自然能听见她和唐羽一说了什么。 “他哪比得上你啊。”苏慕仙撇撇嘴,讨好地看着他说道,“江元重,江大师,你就帮忙写一下吧,反正也不费多少功夫。” 江元重:“……” 江元重:“你要知道,我的字可是千金难求的。” 甚至以往只要他不乐意,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他的一幅字。现在就这样随便裱个框挂在客栈里,总觉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价。 苏慕仙死皮赖脸地摇晃着他的手臂:“江元重江元重,只要你写,以后我绝对不会偷偷骂你傻狍子了。” “哦?原来你平时经常骂我啊。” 苏慕仙:“……你刚刚一定是听错了。” …… 好说好歹磨了半天,江元重总算松了口,拿着被他百般嫌弃的羊毫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 苏慕仙在边上看着,感概道:“嘴上说着不好不好,身体却很诚实嘛。” 江元重:“……” 他搁下毛笔,作势要撕掉刚写的作品:“这几张写得不好,还是撕了吧。” 苏慕仙扑身上去护住:“不不不,我觉得挺好的。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请务必再写几张!” 江元重:“……” 有这么一个掌柜在,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也好难啊。 …… 离论剑大会召开还有三天,街上便已挤满了人reads;声优之路。 苏慕仙喜气洋洋地记着进账,看着一个接一个或带剑或背刀的壮汉走入客栈,仿佛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飞向了她的怀抱,连之前杨小六子给她送来消息时的警告都忘却了不少。 为什么论剑大会只开三天不能一直开下去呢?举办方完全可以和她们这些客栈老板做做生意,搞搞分成,大家齐心协力赚个盆满钵满嘛。 一看他们就没有什么商业头脑。 苏慕仙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显得十分失望。 大堂里人声鼎沸,一群涌进来的江湖侠客随意挑了位子坐下,喝了几口酒便开始高谈阔论。话题说来说去无非是围绕着江湖十大有为青年和即将开始的论剑大会,苏慕仙一开始还认真聆听着,后来也厌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正撑着脸发愣,大堂里那些江湖人忽然骚动起来,一个个站起了身朝外走去,眉眼似乎都带着兴奋。 “诶,这是整啥咧?” 苏慕仙挠了挠头,觉得很奇怪,看他们的模样也不是像约了出门去打架啊。 她踮起脚尖隔着柜台向外望了望,隐约看见大街上有几个身影在奔跑,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了。 “苏掌柜,一起去看看热闹?” 抬头,胡小蝶娉婷袅娜地站在她跟前。今日她穿了件淡粉的罗裙,一头秀发用簪子随意地挽起,整个人愈发显得温和而无害。 “也好。”苏慕仙点点头,随着她一起走到门口。 她从门边望过去,街底的那家迎仙楼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五颜六色的花瓣洒了一路,铺成一条鲜花地毯,延伸至迎仙楼门前。路两侧的酒楼上不断有人探头出来观望,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隐隐听得“贵人”、“欧阳家”几个字。 还不等苏慕仙为此感叹,众人又惊呼起来,齐刷刷扭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一顶羽纱缭绕的轿子从天际飞了过来,抬轿的是四个身穿玄衣的蒙面力夫,看着个个武功高强,抬着轿子使起轻功来又稳又快,仿佛手中抬着的只是一片毫无重量的鸿毛。 轿子的周围跟了四个美艳的侍女,一个奉剑,一个抱琴,一个吹笛,还有一个提着花篮不时地在半空中撒着花瓣。 苏慕仙难得有些失语,瞠目结舌地看着这非同一般的出场方式,半天憋出两个字:“骚包。” 胡小蝶倒是见怪不见的表情,异常淡定地说道:“这回算是不太招摇的了,他以前出行身边至少有八个侍女,其中四个都要给他撒花瓣。” 苏慕仙:“……你们江湖人花样好多哦。” 看胡小蝶对这个莫名出场又当街耍了回帅的神秘人颇为了解,苏慕仙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欧阳家的少爷,欧阳淳。” 回答她的却不是胡小蝶,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边的江元重。 “他很有钱?”苏慕仙问道。 “有钱?算是吧。”江元重淡定地回答道,语气听起来有一丝鄙夷,“也就可以吹嘘下家世,至于他本人完全就是个——” “草包。” 第10章 (十) 堂堂欧阳世家的公子被人称作是草包,那可真是冤枉。若是让他本人听见,想必少不了一顿教训,幸而江元重的话也就苏慕仙和胡小蝶听见,不曾引起什么轰动。 胡小蝶不赞同地看着他说道:“虽然欧阳淳是不学无术且爱搞排场了些,但毕竟是欧阳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武学造诣绝不低,称不上草包二字。” “如果你是拿唐羽一作比较的话,那我承认他的武学造诣确实不算低。”江元重慢条斯理地说道。 胡小蝶:“……” 唐羽一虽然在使毒和暗器方面能力出众,但若是单论武功……好像确实无法反驳。 欧阳淳的轿子径直停在了迎仙楼门口,撒花的侍女撩起珠帘,远远只见一个白衣公子俯身出了轿子。围观人群有些阻碍视线,苏慕仙踮起脚尖探头望去,却突然感觉有一只大掌压下了她的脑袋。 “江元重你干嘛?”她晃了晃脑袋试图甩开那只手,“放开啦,我要看看那个欧阳公子到底有多帅。” “反正你也看不见。”小二扬了扬眉,示意她看身后已经准备结账走人的客人,“倒是店里的生意,你还做不做了?” 苏慕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人在柜台前等得不耐烦了,顿时把什么欧阳淳什么论剑大会统统抛在了脑后,飞奔回柜台抄起算盘,面带笑容对客人说道,“酒水并两个小菜一共是七两四钱,本店不接受分期,请一次性付清。” “……” 胡小蝶抬眼打量着江元重,总觉得虽然看起来都对但总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江元重耸拉下眼角,恢复成平日里懒洋洋的模样,将毛巾往肩头一甩,转身收拾去了。 胡小蝶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想不通哪里有问题,便也摇摇头走开了。 …… 欧阳淳骚包的出场方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然而众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讨论起了还未现身的红梅公子与神剑山庄的人。 客栈因着论剑大会的缘故比平时要晚一个时辰关门,苏慕仙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撑到即将歇业的点,眼见无人再来,正想着去把门关上,却看见一群捕快打扮的官差举着火把从空旷无人的大街上神色匆匆地跑过。 步伐整齐,训练有素,一听就是衙门里的精锐reads;重生之全能命理师。 一群捕快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城里来了许多江湖人,所以官老爷为了百姓安全决定要加强夜间巡逻? 依照苏慕仙这么些年的了解,她觉得除非那位官老爷吃饱了撑的否则才不会这么好心。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为什么? 她探头望去,这一群人很快消失在了街尾,只听得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望着他们行进的方向,不知为苏慕仙有点不安。城东居富,那个方位最有钱最出名的便当属赵员外了。 一阵冷风吹入屋内,苏慕仙的心微微一颤,决定不再去想,正要把门合上,一个人影敏捷地抢在门完全关闭前冲了进来。 苏慕仙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喊人,缓过神来定睛一看,闯进来的不是唐羽一又是谁。 “个傻狍子,大晚上的你出去做贼呢,差点吓死我了。”苏慕仙没好气地拍了拍心口,回身重新把门闩插上。 唐羽一没想过会吓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啊苏掌柜。” “行了行了,没事赶紧睡觉去吧。”苏慕仙摆摆手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抬脚往楼上走去:“最近店里人比较多,一时半会忙不过你就搭把手,就当是抵你毁了厨房的债。” 唐羽一笑了两声没搭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道:“苏掌柜,我刚才出去打探到了一个消息。” 苏慕仙头也不回地接口道:“什么消息?” 唐羽一压低了声说道:“前些日子来客栈找江小哥的那个赵小姐……” “她死了。” …… 彼时苏慕仙正要踩上最后一级台阶,闻言心中一惊,伸出去的脚顿时踩了个空,整个人挥着手扑腾了半天,最终还是从楼梯上骨碌碌滚了下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苏慕仙:……生无可恋。 她俯趴在地,脸贴着地面,浑身散发出“我好伤心好失落好绝望”的气息。唐羽一看她半天没有动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胳膊。 “苏掌柜?苏掌柜你还好吧?没事的话吱个声啊。” “当然……不好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唐羽一你这诚心的是吧。” 苏慕仙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唐羽一那张显得十分无辜的脸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让你卖身抵债,所以故意来吓唬我?” 唐羽一诚恳地摇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是真没想到会吓着苏掌柜你。” 苏慕仙:“……那你看我摔下来为什么不来接住我,你们江湖人士不是轻功都很厉害的嘛,嗖一下飞来飞去的,在我摔到地上之前接住我很难吗很难吗。” 唐羽一沉默了一瞬,回答道:“苏掌柜你摔得突然,我一时忘了。” 哇靠好想打他怎么办。 苏慕仙气鼓鼓地鼓着脸不说话。 趴了半天正想自己爬起来,还没等动作,后领一紧,她被人拎着原地坐了起来reads;商女良缘。 “虽说天气并不算凉快,但掌柜的你这么趴着也是容易生病的。”江元重悠悠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慕仙快速地回过头:“………啊。” 听起来意味不明的嚎叫。 江元重:“怎么了?” “……扭得太快别着筋了。”苏慕仙捂着脖子一脸痛苦地走到桌边坐下,叹气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脖子。” 江元重:“……” 自己不好好呵护怪别人咯。 …… 三人在桌边坐定,相顾片刻,没人说话。 江元重出来时带了个杯子,看样子是起身准备倒茶听见声音才循声过来的。桌上水壶里的水尚有几分余温,江元重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抬眼看向另外两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的眼睛虽然看着苏慕仙,话却是对唐羽一说的。 明明眼神也无杀气,平淡无波如一汪幽静的潭水,唐羽一还是不自觉地抖了抖,有种对上天敌的感觉。 “我就是告诉了掌柜一个消息。”唐羽一觉得自己也挺委屈,他也没有说什么呀,是苏掌柜反应太过。而且江元重看起来普普通通,为何这会儿却气势惊人让他也有点犯怵? “什么消息?” 不等唐羽一开口,苏慕仙便急急忙忙地抢答道:“他说赵小姐死了。” 见小二露出微微思索的神情,她又补充道:“就是那个纠缠着你不放的那个赵员外的千金。” 姓赵的姑娘江元重也认识好几位,但一提赵员外他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赵小姐那张臃肿的脸庞。心中认为她不过一个普通女人,不该和命案扯上关系,于是问道:“怎么回事?她不是三日后就要出嫁了吗?” 苏慕仙摊手道:“不知道,我到现在也不信呢。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我瞅着赵小姐那样可像是长命百岁的。” 两双疑惑的眼睛都盯着唐羽一,让他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那、那个,我今天在客栈待得太无聊就出去随便转转……然、然后傍晚的时候发现赵府那一块十分热闹,就跟过去看了几眼,发现赵府一片素缟……” “……再然后我就发现赵小姐死了。”他最后总结陈述道。 “重点都被你略过了让我们听什么。”苏慕仙批判道。 唐羽一委屈道:“具体缘故我哪会清楚,只看到赵府的人在给赵小姐做白事,听下人的言谈间似乎说是小姐身染重疾忽然暴毙。但依我看来,那赵小姐脖颈间有一道红线般的痕迹,分明是被人一剑割喉所致,根本不是什么染病而亡。” 听他描绘得细致,苏慕仙仿佛也亲眼看见了那青白色脖颈间的一线红丝,不由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停停停,这边略过就行了啊,憋老讲那些瘆人的玩意儿。” 唐羽一顺从地住了口,看她一眼,又看着江元重,只见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沉吟片刻问道:“你确定她脖子上有一条红线,是被人一剑割喉?” 第11章 (十一) “你确定她脖子上有一条红线,是被人一剑割喉?” 唐羽一点头道:“绝无错认。” “那可就奇怪了reads;嚣张嫡女不好惹。”江元重说道,“江湖上能把剑使得如此之快的人可不多。” “比如说慕容惊雪?”苏慕仙插话道。 不能怪她没有见识,毕竟慕容惊雪的神剑之名深入人心,提起用剑的人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小二摇头道:“不可能是他。” 唐羽一好奇道:“为何断定不是他?” “因为剑过留红。”江元重解释道,“若是换做慕容惊雪,死者的身上绝不会留下血线。” 他似是感概又像是陈述般说道:“他的剑,太快了。” 快到有一回对手都尸首分离了,直到尸体倒地的那一瞬间,脑袋骨碌碌滚远了,献血才如泉涌般喷射出来。 唐羽一侧头看着他问道:“你似乎对慕容惊雪很了解的样子?” 江元重知道自己引起了他的怀疑,于是干脆地回答道:“不算了解,江湖传闻听来的。” 唐羽一转动着眼珠,摸了摸下巴,一副正在思考中的模样。 苏慕仙扯了扯江元重的袖子,问道:“你继续说嘛,江湖上还有什么人使剑也使得厉害?” 江元重瞥了唐羽一一眼,继续说道:“杀了张百贺的那个人,血衣门中排名前三的杀手,暮云剑主柳晓晚,还有最近来的门派中的几位掌门,都可以做到。” 苏慕仙抓了抓头发,嘀咕道:“……虽然你说的我都不太认识,不过这还不多?” 江元重:“……” 江元重:“你先看看整个武林有多少用剑的吧。” “噫,也对。” 想想平日里那些连招式都摆不全还总爱在腰间挎一把剑四处耍帅的所谓剑客,苏慕仙觉得他说得还挺有理。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至于有没有无名无姓默默无闻的剑客,这我就不知道了。” 杯中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他轻啜一口,指腹顺着杯底的纹路细细摩挲着,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物。 “可是我不明白。”苏慕仙听他说完,不解地说道,“听你的说辞,赵小姐必然是死于江湖中人之手。可她素来不与江湖人有牵扯,为何会突然死于非命?” “也许是她贪图别人美色却不想碰上了一个硬钉子?”唐羽一旁听了半天,一开口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苏慕仙瞪他一眼,唐羽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会乖乖闭嘴。 “行行行,我不插话了。” 江元重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语气平淡地说道:“江湖人行事大多无所顾忌,也许她只是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唔,说的也是……” 话音渐小,大堂里又安静下来。 桌上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间或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幽幽,在墙上映出三人相互交织的影子。 虽然谁也没说,但赵小姐的死确实或多或少给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论剑大会还未真正开始就死了一个人,不是个好兆头啊reads;声优之路。 江元重盯着不断跳动的火苗眯起眼,随手从竹筒里抽了一根筷子挑了挑烛芯。见苏慕仙支着头撑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两眼虽努力地睁开还在注视着他,却有了逐渐合拢的趋势,不由拍了拍她的肩头。 “困便去睡吧。” 苏慕仙强撑着睡意摇了摇头:“我不困……” 赵小姐死亡的消息让她很是不安,即便这会儿很困,又哪能安心睡下。 视线在她眼下的淡青上停留了一会儿,江元重说道:“赵员外在城里可以说是通天彻地,爱女身死,不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罢休。你在这胡思乱想也没用,等几日说不定反而知晓真相了。” 回想一下赵员外一贯的霸道作风,再联系下之前看到的那群捕快,苏慕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江元重伸手掸去一粒不知何时黏在她袖子上的米粒,站起身淡淡地说道:“去睡吧,不用担心会遇到赵小姐那样的事,客栈这么多人,万一出事,你大声喊人便是了。” 苏慕仙:“……那万一人家一上来就捂住我嘴巴怎么办?” 江元重沉默了一瞬说道:“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同胡姑娘一起睡。” 以胡小蝶的本事,真遇上危险了,护下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胡小蝶那女人的睡相一点也不好。”唐羽一在边上嘀咕道。 说完像是做贼心虚,还偷偷摸摸地瞄了眼楼梯拐角,确认自己的抱怨没被当事人听见。 苏慕仙摆摆手道:“不用了,胡姑娘都睡了,我也不想去打扰她。我现在就回房。”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左扭右扭地舒展着有些酸疼的筋骨,一边抬脚向楼梯走去,一边絮叨地吩咐着:“你俩也早点睡,记得把凳子放回原位,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蜡烛给灭了。” 等拐过楼梯口,她停顿了一下,隐约听见楼下传来唐羽一的声音:“江小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谈谈……” 声音不大,后面几个字听得不太分明。 苏慕仙回身看去,就在她上楼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堂里的蜡烛已经熄灭了,说话的两人也不见了踪影。 两个大男人三更半夜地说悄悄话,其中必然有蹊跷。 说不定自己无意中还见证了他们的奸/情呢。 她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旋即摇摇头把这些无聊的想法晃了出去。 去睡觉去睡觉,净想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能挣钱嘛。 …… 唐羽一跟在江元重身后走入了后院。 月光如水,温柔地铺洒在地面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边。大磨盘静静地安置在院子的角落里,散发出幽幽的豆香;鸡舍前两天才洗劫过一次,现在里面只有两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偶尔听它们扑棱一下翅膀,微小的动静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人率先开口,安静的小院里,两人的呼吸声听起来越发的绵长。 江元重负手而立背对着唐羽一,沉默半天,开口道:“要与我谈什么?” 唐羽一站在他身后没有动,望着他沐浴着月光的背影,说道:“无论是你所说的江湖八卦,还是平时工作中无意施展出来的身法,都说明了你不是个普通人reads;天价弃妇:坐享萌夫。” 江元重的声音微微扬了几度:“哦?” “之前是我没有注意,但刚才你说话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越看越发觉你浑身都是疑点。若我猜的不错,你应当会武,且还不低。” “哦?” 唐羽一:“……” 唐羽一:“哦你个鬼啦,能不能给点别的反应?!” 江元重侧过头望了他一眼,耸肩道:“那你想看什么反应?” “按照正常剧情你不是应该打死不承认然后为了灭口而出手教训我吗?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江元重:“……” 这熊孩子是不是病得不轻。 暗暗地思考了几秒,他说道:“夜深了,唐公子若是无事便早点歇息吧。” “不行!”唐羽一从他的反应确定他是个隐藏的高手,仿佛刚刚发现了新大陆般,跃跃欲试地要同他比划两招。 “你潜伏在客栈一定是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来陪小爷练两招新学的招式,我就不把你的秘密告诉苏掌柜。” 江元重无奈地抵着额,实在不愿意浪费大好时光不去睡觉,反而跟某个脑子缺根筋的二货在这里耗。没等他想出个解决之道来,身后唐羽一的暗器就倏发而至了。 “看招!” “……呵呵。” …… 一大清早起来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苏慕仙坐在柜台后望着空旷的大堂发呆,视线追随着胡小蝶忙来忙去的身影,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半晌,一拳击掌道:“对了,唐羽一呢!” 胡小蝶正在扫地,闻言直起腰伸手指了指后院,说道:“在那里头待着呢,估计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 啥意思?啥叫一时半会动不了? 苏慕仙摸不清她说这些话的用意,自己趴到墙边,撩起门帘往院子里瞅了一眼—— “哈哈哈哈哈艾玛唐羽一你折腾啥呢?这造型还别说,拗得还挺好看。” 她绕着唐羽一转了一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肯定道。 唐羽一仍穿着昨日的衣服,保持着一手顶天一手撑地的姿势,金鸡独立地立在庭院中央,姿势独特得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他的眼睛青了一只,导致现在看起来一只大一只小,半点不复以往的帅气。 苏慕仙仍在毫不留情地嘲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虽然眼珠子还在动,可他却丧失了躲避的能力,连话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为所欲为。 苏慕仙啧啧感叹道:“艾玛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点穴啊,果然神奇得很。不知道是哪位仁兄这么有才,这造型摆得竟然很有艺术感啊。” 打量了半天,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诶不对,这穴是谁点的来着?” 第12章 (十二) 大约是时间到了,苏慕仙不亦乐乎地戳了一会儿就看到唐羽一微微颤了颤,身体如同泄了气般顿时萎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呼,累死小爷了。” 他活动着胳膊,呲牙咧嘴的模样更凸显出眼睛淤青的滑稽可笑。 苏慕仙托着腮在他面前蹲下,看了片刻,问道:“唐羽一,你昨晚招惹到什么人了吗?你这穴是谁给点的?” 唐羽一正活动着手腕,闻言一僵,左顾右盼地装傻道:“昨晚?昨晚有发生什么吗?” 苏慕仙:“……” 她嗤了一声:“唐羽一你当我傻呢?难道你吃饱了没事做大半夜把自己定在院子里玩?我竟然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唐羽一默默地别过脸:“能当这事没发生过吗苏掌柜?” 苏慕仙诚恳道:“不能。” 唐羽一的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反反复复了好几回,最终吐了口气往地上直挺挺的一躺。 有些事情说出来太丢脸,而且那人走之前还明晃晃地威胁了他,如果他口风不紧暴露了他的底细,下一次也许就…… 想起那个阴测测的笑容,唐羽一抬手覆在脸上遮住了眼睛。 嘤嘤嘤他现在的一只眼还肿着呢。 胡小蝶来来回回从他边上经过了好几次,见他这副怂样,忍不住拿脚尖踢了踢他。 “起来起来,别躺这里碍事,我要扫地呢。” 说着又转头对苏慕仙说道:“这家伙定然是因为不敌对手太丢脸才不肯说实话,人家既然没伤他,说明肯定没有恶意,苏掌柜你不必忧心。” 哪里没有伤人了!看看他的熊猫眼你再说这话啊! 唐羽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捂着脸默默往边上滚了滚,让出了身下的空地reads;阴阳毒神。 苏慕仙摇头道:“我倒是没有忧心,就是觉得最近的怪事太多了些。” 从她遇到血衣门杀手的那晚开始,怪事就一桩接一桩而来,先有小二鬼鬼祟祟的行为,后有赵小姐之死,再到眼下唐羽一被人点穴定了一晚上,莫非她今年命犯太岁,注定流年不利? 苏慕仙想了想,决定改日找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 心里才刚念叨了江元重,身后的门突然吱嘎响了,回头望去,江元重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走了出来。 见到院子里的三个人都盯着自己,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招呼道:“大家起得都挺早啊。” 苏慕仙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都快日上三竿了,还早呢。”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微微眯眼,盯着他说道:“江元重你今早旷了半天工。” 江元重整理腰带的手一顿,失语片刻,然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苏慕仙似乎还想说什么,大堂里传来了几声呼喊,看样子是有客人上门,她留下一个“等会再和你算账”的眼神,拍拍裙裾站起来,一溜烟小跑进了大堂。 胡小蝶看看唐羽一又看看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把唐羽一拖走敷眼睛去了。 院子瞬间空了不少,厨房的门悄然打开,王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向他招了招手。 江元重走过去,还不待说话就被他一把拉了进去,回身动作迅速地关好了门。 江元重:“……” 朋友你这拐人的动作很娴熟啊。 他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掌,退后一步,双手抱臂冷淡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大家都是熟人了,至于这么防着我吗。”王猛对他的冷淡反应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江元重翻了个白眼道:“谁与你熟了,有事说事。” 见他无心玩笑,王猛也收起了笑脸,转而正经道:“昨天夜里的事我也听到了,你后来出去可有探到什么线索?” 江元重摇头道:“没有。” 他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眼王猛,见他眼里是真切的忧虑,这才接着说道:“我先是去了赵府。因为赵小姐的死,赵府阖府上下戒备森严,光是官差就不下数十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我等到他们轮换的时候潜到棺椁旁看了一眼,死状确实和唐羽一说的一致无二。” “这很没有道理。”王猛说道。 能把剑用到这个地步的人实在不多,而通常到了这个程度的人也没有必要去杀一个普通女人。因为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去主动沾染荤腥。 “确实很没有道理。”江元重点头道,“不过我听下人谈话时提及赵小姐并不是死在府中,而是离赵府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 王猛沉思道:“这么看起来是被人灭口的可能性很大。” 说完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若是灭口,他们未必会留着尸体,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掉,不应该这么明明白白地把线索留给别人。” “这就是疑点所在reads;boss,换个姿势。”江元重说道。 “这件事会和宝藏地图有关系么?” 江元重摇了摇头:“不清楚。” 王猛踱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昨天夜里除了赵府还去哪了?” “杨小六子。”江元重给出了一个不算出人意外的答案,“我去完赵府就顺道去找他了。” “看你的样子,恐怕不太顺利?” 江元重坦然承认道:“我没找到他。” 杨小六子平时多出没于城西的城隍庙,那里是个著名的乞丐窝点,然而昨天夜里他去那里打探消息,却被其他乞丐告知杨小六子已经有多日没有现身了。算了算时间,大致是从那日离开客栈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 江元重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沉重。 一个人间蒸发失去消息的风媒会是什么结果,这根本不用猜想。 杨小六子……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 王猛的神情也凝重了几分,显然他也想到了杨小六子可能的下场。站立不安地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过身说道:“这事先不要告诉小苏掌柜,她同那小乞丐相熟,若是告诉了她,反而会让她徒增烦恼。” 江元重听见这话,掀了掀眼皮,淡然道:“我原本就没打算告诉她。” ……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客人骤增导致压力过大,一向活蹦乱跳的苏掌柜病倒了。 偏偏胡小蝶收到了她师父的来信,心中写她不日便要到来。胡小蝶急着迎接师父,一大早就离开了客栈,说是最近两日都不会回来。 客栈里唯二的女性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怏怏地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看模样只怕神智也不太清醒。 江元重送走须发皆白、走路巍巍颤颤的老大夫,叹了口气回到了苏慕仙房里。 客栈里其余的人都是男子,一个个年岁都不小,自然应当避嫌。江元重原本打算找个侍女先回来伺候两天,但被王猛以身份叵测和小苏掌柜心疼银子为由拒绝了。然后几个人商议了半天,最后不知怎么就决定让他来照顾。 江元重认真地想了想,他平时和苏慕仙的关系真的看起来很好吗? 总觉得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元重又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把苏慕仙裹成一个球,然后扶着她让她靠床头半坐起来。自己端起药碗吹了吹,确保温度已经不烫舌了,才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张嘴。” 苏慕仙烧得有些迷糊,眼神朦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 “不要……” 平时挺精神活泼一人现在露出这么虚弱的表情,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江元重皱了皱眉,耐心道:“喝了药你才能好。” 苏慕仙低头看了眼棕褐色的汤药,嫌弃地评价道:“难喝。” 江元重:“……” 喝药你还挑剔哦reads;[蝙蝠侠]妹妹去哪儿。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应该暴力点直接把药灌进去的时候,苏慕仙忽然动了。她裹着被子像条毛毛虫般蠕动了两下,然后整个埋入了棉被中。 “我不想吃药嘛……”闷闷的声音从被褥底下传来。 江元重迟疑了一下,找准她胳膊的地方轻轻拍了拍,喊道:“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一坨被子精扭动着。 江元重:“……” 没听说染个风寒还能把人变蠢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威胁道:“你再不起来把药喝了,我就把你那些宝贝玩意儿都砸了。” 苏慕仙没别的喜好,就喜欢钱,后来衍生出了另一个爱好——收集好看的瓷器。从茶具到摆件,几年下来陆陆续续也攒了不少,平时看得比命都重要。这会儿听见江元重的威胁,顿时麻溜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左右张望着。 “药呢药呢?” 江元重:“……在这。” 真是一点志气也没有。 他看着苏慕仙摇摇头,然后把药碗递过去。苏慕仙捏着鼻子,一脸舍生赴死的壮义,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边喝还边含糊不清地嘀咕道:“傻狍子,欠儿登,挨雷劈的。” 江元重挑了挑眉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苏慕仙赶紧甩甩脑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夸你呢。”说罢,把空碗往床沿一搁,抓过被子蒙头盖了起来,“我睡觉了,不要吵醒我。” 原本只是装睡,恰好喝的药汤里放了几味安神药材,没一会儿便真的睡过去了。江元重看她把自己蒙得密不透风,伸手把被子掖了掖,让她的脸露了出来。 视线停留在苏慕仙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半晌,江元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关心了些。想他过去锦衣玉食,何时做过这等服侍人的事情,如今做来却顺手得很,仿佛再自然不过。 奇怪。 实在奇怪。 他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太像以前的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有变化的呢,大概是来客栈的第一天就不知不觉受地到了苏慕仙的影响吧,这个姑娘的乐观总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别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保护她脸上灿烂的笑容。 想起杨小六子不久前带来的忠告与如今杳无音讯的下场,江元重觉得瞒下这个消息真是格外的明智。 “你操心客栈的事就好了,其他的事总有别人帮你分担的。”他将一缕散在眼前的头发拨到她耳后,轻声说道。 仿佛听见了他的话语,苏慕仙抱着被子蹭了蹭,发出了一声小兽般的轻哼。 窗外不合时宜地响起扑棱翅膀的声响,江元重捧着空碗走过去打开窗,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飞进来稳稳地落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摸了摸胖鸽子的小脑袋,从密封的小竹筒里取出字条。 字条上不长,上面只有两句话: 老太君病重,沈小姐去了论剑大会。 第13章 (十三) 苏慕仙的病来得突兀,走得也干脆利落。两贴药下去,第二天又活蹦乱跳精神百倍了。 赵小姐的死并没有影响论剑大会的举行,即便赵员外带着官差里里外外地盘查江湖人士,也没有阻止它如期召开。是以到了大会召开的当天,小小的江湖客栈被蜂拥而来的各路人马挤满,大堂里几乎座无虚席。 苏掌柜像一只陀螺似的忙得脚不沾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既欣慰又惆怅reads;[蝙蝠侠]妹妹去哪儿。 欣慰是人多赚得自然也多,惆怅则是因为—— 这些武林大侠虽然吃得多,可都不贵啊!而且还特别能唠,别以为她没听见靠窗那几桌的话题已经从论剑大会转移到了江湖美人排行现在又开始讨论哪家青楼的姑娘最温柔小意了。 当然,这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还得防着他们不要打架。虽然客栈里从碗筷到桌椅一应器具都换上了最便宜的,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贫困如苏掌柜自然舍不得让人破坏。 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唐羽一也被叫了过来一起帮忙。穿着和江元重一样的灰色小二制服,长相清秀的青年颇为郁闷地拿抹布挡着脸,时刻担心别人认出身份后自己江湖十大有为青年之一的面子就要扫地。 苏慕仙实在看不过眼,捶了一下他的背,说道:“憋遮了,就你那十个名额还排最末的身份,有啥好在意的。” 唐羽一跳脚道:“最末怎么了怎么了!全江湖那么多人只选十个呢!” 苏慕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缓缓收回目光,淡定道:“……行了,赶紧上菜去吧。” 没搭理我没搭理我…… 唐羽一怨念地看着她,见她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取出账本算账,瘪瘪嘴委屈地端菜去了。 小插曲一掠而过,过了午时,客栈里的人不少反增。 察觉到眼前的光线被一片阴影遮挡,苏慕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来人。 来的是个小胖子,瞧着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胖却并不是满脸横肉,而是白白嫩嫩透着健康血色的婴儿肥。他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月白箭袖,外罩藏青祥云纹外褂,脖子里带了一个金锁,不管怎么看,这富贵的画风都与满屋子的粗犷大汉们不搭。 小胖子身后站了两个高高瘦瘦的护卫,见苏慕仙看过来,其中一个上前一步说道:“这位掌柜,此处可有雅间?” 雅间那玩意儿这么一个破客栈真的会有吗? 苏慕仙摇了摇头说道:“并无雅间,二楼都是客房。” 护卫犯起了难,最近城里人多,稍好些的酒楼客栈都满了,而眼前这样的小客栈也没有所谓的包间,难不成真要让自家的小主子去和那些江湖人挤一桌? 他还在犹豫,霍非闻言却是眼睛一亮,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道:“阿甲,我们就坐大堂里吧!” “少爷,这样不妥……” 护卫阿甲仍想劝说,小胖子却不听他絮叨,踮起脚趴在柜台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慕仙道:“掌柜,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有什么?” 迟疑了一下,他悄悄指着不远处一桌吃得正欢的江湖人问道:“像那些大侠吃的,都是什么?” 苏慕仙扫了一眼:“五香酱牛肉,糖醋排骨,八宝肥鸭,醋溜鱼,酱猪肘子……” 报完菜名抬头一看,小胖子嘴边挂着可疑的银线,目光灼然。 他拿手背抹抹口水,擦完又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叹息般感慨道:“听起来就很好吃。” 苏慕仙不说话,默默地别过了头。 江湖人重量不重质,能吃饱吃尽兴就行了,谁还在乎好不好吃啊。这些菜的名字听起来是好听,至于口感……呵呵,王猛的水平撑死了也就那样reads;田园之稻花香。 当然,这话她没准备说出口。 和善地看着小胖子,苏慕仙笑着说道:“今日人多,几位先挑空座坐下吧,小二马上就过去点菜。” …… 霍非惊奇地左右打量着周遭吃饭的江湖人,目光扫过或挂在腰间或放于桌面的刀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感概。 “大侠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他的眼睛不大,被脸上的肉一挤,更是只剩下细细长长一条缝,此刻却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为有趣的事物,眸子变得异常明亮。 护卫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低声说道:“世子,用过餐就赶紧回去吧,咱们偷跑出来的事若是让王爷知晓……” 霍非摆摆手打断了他剩下的规劝:“要回你自己回,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才不要就这么回去呢。” 语毕,正好瞥见左手边有个空位,也不甩护卫,自顾自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这位大侠,我可以和你坐一桌么?” 护卫阿甲和阿乙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二字,叹口气,大步追上了自家任性的小少爷。 被小胖子问话的是个中年壮汉,露出的胳膊上青筋盘虬,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差在上面写“生人勿近”几个大字了。也因为如此,他的周围并没有坐什么人,只有霍非不怕死地凑了过来。 壮汉斜着眼打量了一番霍非,冷哼道:“不行。” 那态度着实有些傲慢无礼,两个护卫面露微忿,正要开口,却听身后那桌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不是神眼雕么?听闻你前些日子被人伤了眼,还当是谣传,如今看你对贵人也是这副神憎鬼厌的作态,谣言也少不得要信上七分。”那声音带着几分恶意的挪揄,“我看呐,神眼雕应当改成独眼雕才是。” 霍非等人转过身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身形削瘦的青衣男子,肤色偏白,戴一儒冠,乍一看有几分书生模样,细看却是尖嘴猴腮,生得有些刻薄之相。 他的嘴边有一颗饕餮痣,随着说话而动,又因为衬着白皙的皮肤,所以显得十分晃眼。 青衣男人对小胖子友善地招招手,和气道:“这位小公子,不介意就与我坐吧,不值得为那种人生气。” 护卫也不想多生事端,谢了一声,正要带小少爷走过去,背后响起一道惊雷般怒吼。 “蛮山虎,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 “呵,独眼雕,我便是这般你又能拿我如何?” “看来你是给脸不要脸了……” “……” 小胖子站在两桌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地站着,伸手扯扯护卫阿乙的袖子,带着一丝兴奋和一丝害怕道:“阿乙,现在该怎么做?话本子上有说过遇上江湖纷争应该怎么处理吗?” 护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心道话本果然害人不浅,手上动作却不停,不着痕迹地搭在了剑柄上,以身为盾护着小胖子退了几步,轻声说道:“江湖恩怨,咱们旁观的不宜插手,少爷你看着便是了。” 霍非重重点头道:“嗯!果然大侠就是与咱们不同!” 护卫:“……” 等等,少爷你赞美的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 苏慕仙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两个说打就打的江湖人士,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现实reads;洪荒欢乐游。 唐羽一站在边上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只等着苏慕仙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冲上去加入混战……哦不,是阻止他们继续破坏了。 苏慕仙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外号神眼雕的壮汉虽然肌肉结实发达,但明显更擅长使巧劲,反而是看着瘦弱的青年男子拳风凛凛,似有虎雷之声。眼见不敌,中年壮汉抄起桌上的竹筒,随手抓了两根筷子就朝青年男子激射而去。 周围的人群早在他们打开的瞬间就四散而去,围在一旁看热闹,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是以场中心空旷得很。 看到竹筷呼啸着飞来,青年男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也抄了一个盘子随手一挡—— 叮叮叮几声脆响,众人以为那盘子必然粉身碎骨,碎片朝外飞去了,谁知定睛一看,那白色瓷盘竟还完好无损。 一片寂静之中,苏掌柜淡然道:“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场面,我早就把筷子头磨平了。” 原本筷子头太尖,那些江湖人随便戳两下就能戳出个洞来,说不定就以为自己最近功力大涨,一开心动起手来更加没有分寸了。 众人:“……” 中年壮汉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愣了愣,反应过来直接把竹筒往对手面门一扔。青年男子也毫不示弱,回砸了两个盘子。 噼里啪啦的器具毁坏声中,不知是谁先被横飞而来的碎片砸中了脑袋,怒喝一声也加入了战局,一时间场面越发得混乱。 眼见即将失控,一道温和如春风的声音自客栈外传来。 “诸位可否住手呢?” …… 苏慕仙抬头望去,顿时就失去了声音。 门外是一个衣衫胜雪的年轻公子,黑发如墨,眉目如画。明明不在笑,唇角却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就像一个天然的发光体,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个淡青色的杯子——很明显这是混战中不小心飞出去的。他看向客栈里神情各异的众人,缓步走进来,温声重复了一遍:“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动手伤了和气呢?” 没有人接话。 他也不在意,踩着一地狼藉的碎片慢慢走到柜台前,将杯子放在桌上,“啪”的一声轻响终于唤回了众人的意识。 “他就是红梅公子梅红雪啊。”有人感叹。 “果然不是凡人……” “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呐……” “……” 嘀嘀咕咕的议论从四面八方传来,苏慕仙也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或者说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他就是梅红雪。 第14章 (十四) 梅红雪,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人,哦不,江湖第一有为青年reads;雷拳霸世。 按照一般话本的设定,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必然要带诸如折扇的道具,遇到事情就扇一扇,显得自己特别淡定的样子。苏慕仙往他腰间瞄了一眼——嗯,的确有一把折扇。 梅红雪放下杯子,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轻轻摇了摇,看着愣神的众人,眸子含笑道:“诸位这般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齐刷刷晃了晃脑袋。 梅红雪四下环顾了一圈,视线掠过被毁的桌椅板凳,目光微微一顿,又说道:“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因为几句纷争伤了和气。” 参与了混战的众人听闻此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有些面皮薄的已经悄悄低下了头。 梅红雪没有多言,看向鼻青脸肿的中年壮汉和青衣男子,客客气气地说道:“两位兄弟,不如卖我一个面子,这砸了客栈的赔偿我来出,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如何?” 小胖子听完,疑惑地看着护卫小声问道:“他这么说,别人就一定要听他的吗?” 护卫阿甲犹豫道:“……应该会听吧。” 即便他是王府的护卫,江湖上红梅公子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以梅红雪的威望,化解这样的场面根本就是小事一桩,相信也如他所说,众人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哦。”小胖子点了点头道,“真帅。” 护卫阿乙:“……” 都说了少爷你赞美的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 身处客栈的大多都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对于梅红雪的话也较为信服,因此他话音才落,便有人掏出了银子,说道:“是我等过失,怎可让红梅公子替我们赔偿。” “就是,公子太过客气了。”有人附和道。 “公子实在不必如此……” 场间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中年壮汉和青衣男子被孤立在中间,同周围的人仿佛水与火般泾渭分明,二人沉默着对视一眼,冷哼了一声,互相别过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默默离开了客栈。 他们一走,苏慕仙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客栈的空气也觉得清新了不少。 她皱起眉掰着指头算了算今日的收入与支出……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买的都是最便宜的桌椅,两者相减下来竟还有那么一点盈利。 正想着,离她不远的梅红雪又有了动作。 他长身玉立,朝客栈里的其余人拱了拱手,温和地说道:“既然大家不愿,那今日大伙儿的帐便算我头上如何?” 语毕,不待众人回答,转身看向苏慕仙说道:“掌柜的,算算一共多少钱吧?” 苏慕仙被他的脸晃了一下神,半晌才反应过来。 等等,他说……全包?这是遇上冤大头了? “掌柜的?小掌柜?”梅红雪又轻声喊了几句。 根据套路来讲,如此侠义之人,苏慕仙须得跟他客气上一番,你来我往地推几个回来,最后把钱收下,这才能显现出梅红雪的宽厚仁德、品行高尚。 然而苏掌柜向来是个实诚之人,她打量着梅红雪的穿着,观他服饰华丽,料定他十分有钱reads;[蝙蝠侠]妹妹去哪儿。于是伸手摸向从柜台,从里掏出算盘拨打了一阵,最后往桌上一搁,淡淡道:“不多,一万两。” 梅红雪:“……” 他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重复道:“一万两……白银?” 苏慕仙斜他一眼:“咋地,你还嫌少啊?想付黄金也可以啊。” 红梅雪微微苦笑:“自然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银票,像是委屈般说道:“姑娘可真会做生意,付了今日的饭钱,我怕是连客栈的牛棚都住不起了。” 瞧瞧,这会儿连掌柜也不叫了。 苏慕仙全当没听出他的委屈,接过银票验了验真假,正经道:“客栈太小,没有牛棚。” 梅红雪:“……掌柜的你好实诚。” 苏慕仙回答道:“实诚是我的优点。” 他二人说话的音量都不大,只有离得最近的小胖子听了个清楚,不由喃喃道:“一万两很多吗?” 护卫阿乙面无表情道:“少爷你这话当我们面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他人面前炫耀,会被打的。” 小胖子:……总觉得好像说错了什么,但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嘛。 苏慕仙用仇富的眼神扭头看了小胖子一眼,回过头对梅红雪说道:“你若诚心想住宿,天字号上房还是有的。” 梅红雪笑道:“出了这一万两,我便身无分文了。” 那你还装大方。 苏慕仙颇为嫌弃地看着他啧啧感叹两声,从抽屉里摸出九千两找给他。 “看你这磕碜样,收你一千得了。” 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梅红雪接过银票只能无奈地摇头微笑,聪慧如他自然看出先前苏慕仙所言只是在逗他。否则这么一家黑店,岂不是早就被官府勒令关门了。 “那这住宿的费用?” “都算一起了。”苏慕仙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挡自己跟前,冲已经开始收拾残局的小二招招手道,“江元重,你别打扫了,让唐羽一来,你给其他客人上菜去。” 江元重远远应了一声,看了眼梅红雪,撩起帘子往后院去了。 …… 小胖子霍非嘀嘀咕咕和护卫咬了半天耳朵,从阿甲口中得知了梅红雪的光辉事迹后,看向他的眼神便满是崇拜。 见梅红雪这会儿决定住宿,便扭扭捏捏地蹭了过去。 “梅、梅大侠。”小胖子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个,我、我听说你很厉害。” 梅大侠? 这是什么称呼? 一向被称作公子,再不济也是少侠的梅红雪眼角微微一抽,额上挂上了三条几乎肉眼可见的黑线,无奈地说道:“不必称我大侠。” 霍非一愣:“那叫什么?小梅?小雪?” 梅红雪:“……” 他揉了揉眉心道:“还是梅大侠吧reads;阴阳毒神。” 红梅雪身形颀长,小胖子站在他身前只到他胸前的位置。他望着小胖子的发顶,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小公子你叫住在下是有何事?” “我听说你在江湖上很厉害。”霍非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所以,所以……” 梅红雪:“……?” “所以你能给我签个名吗?”小胖子抬起头,星星眼盯着梅红雪,手里捧着护卫从苏慕仙那要来的熟宣,“可以么可以么?” 梅红雪再次感受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焕发的无力感。 签名这种东西要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能用来镇宅吗? 顶着小胖子期待的眼神,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行。” …… 红梅雪签了名就忙不迭地上楼了,看起来小胖子一口一个梅大侠对他造成的阴影不小。 护卫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签名对折叠好,郑重其事地放进胸前贴身保管,对小胖子说道:“少爷,咱们出来饭也吃过了,大侠也见到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霍非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可是我们刚才没吃成饭啊。” 还没坐下,那两位大侠就动起手来了,还别说,那噼里啪啦的动静可比家里的戏班子好看多了。 护卫阿甲:“……少爷说的是。” 护卫阿乙替他解围道:“那我们吃过饭再回去?” 小胖子甩甩脑袋道:“我改主意了,我要在这里住下,至少等到后天论剑大会结束了再回去。” 护卫俯下身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世子,王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这几日虽然因公外出,但不出两日便要回王府,若是他发现你不在……” 似乎是想起了父亲的铁掌,小胖子瑟缩了一下,脸色随着护卫的话而慢慢变得铁青。犹豫了许久他才咬咬牙说道:“大不了回去被打一顿,这样的江湖盛事可不是年年都有的,错过了下回就不定到何时了。” 护卫自从看着他长大,知道他的脾气向来执拗,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起身走到柜台敲了敲台面。 “掌柜。” 苏慕仙听声音知道是他们,头也不抬:“咋?” “来一间天字号上房。” “天字号上房没了,最后一间已经被刚才那位梅公子要走了。”苏慕仙依然低着头奋笔疾书。 天字号上门总共就四间,吕老先生订了一间常住,剩下的胡小蝶和唐羽一各一间,再加上新来的梅红雪,实在是没有空余了。 护卫皱了皱眉,似是对此早有预料,胸有成竹道:“那便来一间地字号上房。” 苏慕仙:“……” 苏慕仙:“你是来砸场子的么?” 护卫阿甲不解道:“掌柜此话何意?” 苏慕仙用关怀傻子般的眼神望着这主仆三人,说道:“客栈总共这么点大,有四间天字号上房就不错了,你竟然还指望地字号reads;boss,换个姿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一看你就没有江湖经验。” 确实没有江湖经验的护卫小哥:“……” 小胖子两手托着腮撑在柜台上,还沉浸在梅红雪的风姿中,小眼睛看着苏慕仙说道:“掌柜的,那便换成普通客房吧。” 苏慕仙点点头给他记下,顺口问道:“要几间?” 不等霍非回答,护卫阿乙便张口道:“一间。” 苏慕仙一时没听清,愣了愣:“几间?” 阿乙重复道:“一间。” 苏慕仙听完,立刻露出了“我能理解”的神情,目光在主仆三人身上来回扫了扫,然后纸笔在客房数字后画了一竖。 “我懂我懂,艾玛现在的年轻人嘛真的是……”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一头雾水的护卫们:“……” 感觉这位掌柜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东西啊。 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霍非小胖子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说道:“要不还是两间吧?” 护卫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劝道:“少爷,此处鱼龙混杂,我们二人还是贴身保护来得妥帖。” “可是……” 他俩低声轻语着,却突然见苏慕仙拿袖子遮掩住了半面。 艾玛贴身保护诶! 苏慕仙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系列《傲娇少爷与腹黑护卫》的话本子,见面前的三双眼睛望了过来,她轻咳一声,淡定地低下头看着账本说道:“你们继续嗦,我什么都没听到,憋管我哈。” 主仆三人:“……掌柜的你账本那页什么都没记啊。” 所以你是在看什么? 苏慕仙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淡定地将账本翻过两页,找到有字的那面,正了正脸色道:“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霍非快速地抢答道:“有!” 苏慕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霍非回想了一下先前打架的那两人,伸手比划道:“就是那个很壮实的大汉和瘦瘦弱弱的青衣人,为什么一个那么壮实反而名号叫神眼雕,一个那么文弱却叫蛮山虎?” 小胖子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在他过去看过的话本里,江湖大侠的外号都是根据自身特点来的,比如六根手指的就叫六指琴魔,一把年纪了还童颜不老的叫童姥,今日偷溜出来就见到了例外,还是挺开眼界的。 难道这又是什么特殊的江湖规矩? 苏慕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抓了抓头发,迟疑道:“……可能他们城里的,所以比较会玩?” 小胖子霍非皱着脸道:“可我也是城里的呀。” 苏慕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可能是因为你还小。” 护卫甲乙:“……” 一本正经的扯鬼哦你。 第15章 (十五) “都睡了?” “放心,都睡下了。” “走。” 夜深人静,一个漆黑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如上的对话。 说话的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话音落下,两道黑影便从窗户里翻了出来,轻如薄雾般飘上屋顶,向着城西南的城隍庙飞奔而去。 借着月光,隐约可见两张被黑布所蒙住的脸,虽看不清表情,但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其中一个身量较高的男子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有闲情开玩笑,低声取笑道:“江兄弟做起这偷鸡摸狗的事来没想到竟也熟门熟路。” 另一个黑衣人颇为冷淡地回答道:“既无鸡也无狗,何来偷鸡摸狗一说?” 先开口的黑衣人一哂,说道:“不过是玩笑话,这么严肃何必呢?放轻松点。” “我没兴趣陪你开那些无聊的玩笑。” “既然对玩笑没兴趣,那不如聊聊你的那位未婚妻?我听说她也来参加论剑大会了。”黑衣人挪揄笑道。 “你若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我可以替你拔掉。” 他二人嘴上说着话,脚下步子却不停。两个人的轻功都排在当世前列,速度也是快得非比寻常,即便此刻有旁人在场,也必定以为只是房顶刮过了一阵清风,而非经过了两个大活人reads;恶女当道:废材要逆天。 在这样的速度下,不多久两人就到达了一座城隍庙前。 较高大的黑衣人仍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似乎不逗得另一个黑衣人开口便不肯闭嘴似的。 忍了又忍,江元重终于忍不住喝道:“王猛你闭嘴!” “年轻人脾气就是暴躁。”黑衣人笑呵呵地解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张虽不修边幅却还有些小帅的脸来。 正是江湖客栈的现任大厨王猛。 江元重实在懒得搭理他,自顾自解下了面巾,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城隍庙来。 这座城隍庙的年头应该十分久远了,虽经后人翻修,仍不可避免地变得破败。两扇朱红木门已经斑驳不堪,看着还严丝合缝,恐怕实际用手一推便倒。 庙的周围并无村庄与人烟,只有数之不尽的荒草枯树,草及半人高,随着夜风飘飘摇摇。通向庙门的砖道尽数被杂草覆盖,如今已不窥全貌,只剩下零星的碎石昭示曾经的存在。 江元重迈步踏上曾经的砖道走了一步。 毫无反应。 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异动。庙门没有开启,也没有箭矢从破庙的窟窿眼里射出来。 王猛皱眉道:“你就准备这么进去?” 江元重侧头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然呢?总要进去看看的。” 这几天他一直在查杨小六子的线索,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后终于被他查到了蛛丝马迹——就在这座毫不起眼早已被荒废的城隍庙中。 他转了转眼珠,扬眉问道:“莫不是你怕?” 王猛咧嘴一笑道:“嘿,怕?我王某人还真没怕过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身后背着的一个长条形物体,将其移至身前,目光深沉地盯着不远处的城隍庙说道:“走吧,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江元重与他并肩走着,闻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能装神弄鬼的自然是人。” “现在是人,之后可未必。”王猛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血腥的笑容。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猜不透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江元重说道。 “多想无益,看看不就知道了。”王猛说道。 二人说话间在破旧的城隍庙前站定。 离得近了,越发觉得神庙的残旧。门楣上的匾额已经开裂,上面还有不少虫洞与蛛网,仅靠几根钉子勉强支撑,整体倾斜着几乎要掉下来。 看着面前腐朽而沉重的木门,王猛看了眼江元重,见他还在沉思,便伸手干脆地推开了门。 “嘎——” 朱红木门发出了极为刺耳难听的声响。 一股沉闷的上了年头的气味从庙里传来,伴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臭扑向站在门前的两个人。 江元重屏住呼吸,等着这股味道散去才慢慢睁开了眼睛reads;医品香女,崛起苍岚。 “这味道这他娘难闻。”王猛厌恶地皱起了眉。 江元重没有说话,保持着警惕之心率先迈入了庙中。 庙内是一片昏暗,一束惨白的月光堪堪照进门口,模模糊糊地现出庙堂中间的一尊神像。 王猛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举高向四周照了照——整个庙里到处都是蛛网,地上厚厚一层灰,看样子已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推门的瞬间似乎还有蛇鼠爬虫一蹿而过。神像上也积满了灰尘,再往上看,王猛的目光突然一顿。 “江兄弟,你看。” 王猛指着神像说道:“这神像有古怪。” 江元重抬头望去,那神像约有一丈高,虽蒙着灰,身上的色彩已经斑驳,也仍能看出鼎盛时期的辉煌。只现在不知被谁砍掉了头颅,脖颈以上空荡荡一片,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瘆人。 “神像无头。看来计划这一出的人大有深意啊。”他说道。 王猛接话道:“谁知道呢。那神像的头也不小,砍掉还将其带走,怕是也不容易。” 他举着火折子走近了些,忽然发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臭味又重了些。 庙里很空,并不存在什么可以放东西的地方,除了…… 除了神像底下的那只功德箱。 江元重也发现了功德箱的诡异之处,走上前几步,打量着箱子不发一语。 王猛说道:“看来我们要找的线索就在这里面了。” 江元重垂着眼,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来还是我来?”王猛问道。 江元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王猛叹口气道:“那好吧,还是我来吧。”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近前,伸手碰到了功德箱的边。离得越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便越浓烈,箱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这箱子里该不会有什么机关吧?”他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江元重摇头道:“不会,他们是故意要给我们看的,自然不会再设什么机关。” 他说得肯定,王猛却不敢放松,气沉丹田,右手猛地发力掀起了功德箱的盖子。 也许是用力过猛,箱子被碰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因为是圆形物体,一直滚了十几米磕到门槛才停下,正好人面朝上。 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江元重他们认出了那张脸。 是杨小六子。 …… 梅红雪毕竟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有为青年,和唐羽一这种吊车尾的可谓是天壤之别,看着就十分忙碌的样子,天色才亮便微笑着提出了告辞。 小胖子送了他两条街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客栈,趴在柜台边锲而不舍地问苏慕仙。 “苏掌柜,你看我能不能留下来当个小二,平时端端菜扫扫地什么的?” 苏慕仙正倚在柜台边打瞌睡,闻言捂着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几户想也不想地第二十八遍回答道:“不能reads;一品侯女。” 小胖子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雇佣童工。 更何况…… 她勉强吊起眼角看了眼一左一右侍立在小胖子身后的两个护卫,心中不免有些无语。 更何况在小胖子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这两个护卫已经把小胖子的底泄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你竟敢让我们世子在客栈打工”、“你知道我们世子是什么身份吗”……她还什么都没问,就已经不打自招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好吗。 霍非有些沮丧:“可我想留在客栈嘛。” 这里可比话本里描述的场景有意思多了。 “包一间上房,有空来住也是一样的。”苏掌柜真诚建议道。 看在熟人的面子上,她还能给个九九折。 小胖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正要继续纠缠,目光却被走进客栈的两个人吸引住了。 王猛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走了进来,边上跟着江元重,手里提着三斤猪肉,腕里挎了一个篮子,里面满满一篮青菜。 ……画面太美,不是很能看。 二人穿着黑衣,俱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得苏掌柜有些愣神,失语半天,才指着他们手上的东西问道:“你俩这是整啥呢?” 王猛言简意赅道:“买菜。” 江元重:“……嗯。” 骗鬼哦,你瞅你俩像是去买菜吗?分明像是刚杀完人回来。 苏掌柜默默地腹诽着,本着客栈和谐的原则,也懒得追究他们说的是不是实情,挥挥手让他们去后院了。 江元重掀起帘子正要走进去,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娇蛮的女声。 “站住!” 这声音来得莫名,众人面色各异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红衣姑娘提着剑站在客栈门口,目光望着江元重,表情似愤怒又似纠结。 “你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江元重缓缓回过头,看着红衣姑娘,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来了。” 围观的众人:“……” 这剧情不是很能看懂啊。 苏慕仙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艾玛这场景我咋觉得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 她说着拱了拱唐羽一:“你说是不是?” 唐羽一:“……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慕仙:“啧。” 小胖子来回看了看他们的神情,撇过头拽了拽护卫的衣服小声问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寻仇啊?” 护卫阿甲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心中默默回答道:不少爷,这是大人世界的感情矛盾。 第16章 (十六) “你还是来了。” 江元重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后院,因着这一声喊又缩了回来。缓缓回过头,入目的便是那张愤怒的俏脸。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心道是祸总是躲不过,该来的早晚还是要来。 “怎么?现在不装了?肯承认了?”红衣姑娘站在门口咄咄逼人地问道,“以为带着张人皮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江元重慢吞吞地打断了她的质问,仿佛招呼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般询问道,说着还真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红衣姑娘一时气结,想了想站在门口确实非常引人注目,于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 江元重看了眼装茶叶的竹筒,站起身走到柜台对摆好了姿势正准备看戏的苏慕仙说道:“给我拿罐龙井,回头你记我账上。” 苏慕仙有些不乐意:“还记你账上呢,你一个月工钱多少啊。” 话是这么说,手还是从柜台底下摸出了一个茶罐子,有些肉痛地递给江元重。 “喏,上好的明前龙井,去好好招待你……朋友吧。” 她透过江元重望过去,红衣姑娘坐在桌边把玩着剑穗上的小珠子,脸上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又压抑着自己偶尔才像是漫不经心地向这边投来一瞥。 苏慕仙差点不小心对上她的视线,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反而像是心中有鬼,伸出手颇不自在地按了按眉心。 江元重转动着茶罐子,并未注意到身后红衣女子的举动,低着头对苏慕仙说道:“上午我先不忙了,借用下掌柜的你的地,我处理点私事。” “处理私事就处理,别跟唐羽一他们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reads;妻为上,嫡女惊华。”苏慕仙意有所指。 江元重笑笑,轻松道:“不会的。” 见他这么说,苏慕仙“嗯”了一声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取过压在账本下的杂书接着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她今日只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头一低,一缕碎发便从耳边散落到了眼前。 此时江元重还没离开,看见那缕轻飘飘的发丝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碍眼,手指动了动,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前将其撩到了她耳后。 苏慕仙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干啥?” 微痒的触感仍停留在指尖,江元重捻了捻手指,也有些惊异于自己反射性的举动,暗暗蹙起眉,他把手背到身后,面上是平日里那种懒洋洋的笑意。 “顺手。”他说。 苏慕仙赏了他一个白眼,从背后推了推他:“忙你的私事去吧,别杵我跟前碍眼了。” 再不走,她觉得那红衣姑娘都要提剑来砍她了。 江元重顺从地走开了,他一走,等在边上的小胖子又立刻扑了上来。 “苏掌柜……” 苏慕仙一指点着他的脑袋把他推远,一边残忍而无情地拒绝道:“不行。” 拜托哦,她一个小小客栈的掌柜哪来的胆子敢聘用堂堂世子做小二,虽然他爹只是异姓王爷,但那也是王爷不是。 小胖子年纪小,又是往横向发展的身材,论身高比她还矮了半个头,轻而易举就被她推开了。直到接收到两个护卫投过来的凶恶眼神,苏慕仙才撇撇嘴收回了手指。 霍非倒不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冒犯之处,揉了揉微微发红的额头,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啥?” 霍非对了对手指,瘪瘪嘴说:“我饿了。” 嘴里说着饿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靠近窗户江元重和红衣女子坐着的位子。那眼里的八卦意味明显得连苏慕仙也看得出来。 她顺势朝那边望了一眼,江元重和那红衣女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然而离得远,什么也听不见。 收回目光,她看着小胖子问道:“想吃点什么?店小,怕是没有什么好吃的。” 客栈简陋,大清早的顶多只有稀饭和馒头,料想这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也吃不惯。 霍非想了想道:“红枣参汤,芙蓉花饼,锦丝糕子汤,燕窝银耳莲子粥……随便来几样便可。” 苏慕仙:“……真巧了,你说的我们客栈一样都没有。” 小胖子:“……” 他疑惑道:“那你们客栈是怎么开下去的?” 又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有钱,早上能吃俩馒头管饱就成了好吗。 苏慕仙正待回答,却见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反正他也不挑食。 苏掌柜:“……” 这一口老血卡喉咙的感觉哟。 …… 他们这边说着话,江元重那边也在说话reads;至尊妖妃:妖临天下。 “尝尝,掌柜的私藏的明前龙井。” 沏好的淡绿色茶水在瓷白的杯里轻轻荡漾,散发出宜人的清香。江元重将茶杯推到沈莹面前,看她绷着张脸不说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该来。” 沈莹冷着脸怒声道:“什么叫我不该来?” 江元重换了个坐姿,认真道:“此次论剑大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你那花拳绣腿,真出了什么事,只能上赶着给人送人头。” 被形容为花拳绣腿的沈莹默默伸手握住了剑柄:“江齐光,你个卑鄙无耻藏头露尾的王八蛋竟然敢说我花拳绣腿?” 江元重懒洋洋地抬眼道:“我说的有错吗?你要能在我手下过十招,我就收回这句话。” 沈莹一噎,竟然不知道反驳什么。 半晌,她冷哼道:“花拳绣腿也好过某些人像个懦夫似的逃婚。” 这话说得江元重可就不爱听了。 他将自己的茶杯满上,徐徐道:“首先,我离家并不是为了逃婚,其次,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订的婚约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最后……” “你难道就想嫁给我?” “谁想嫁给你啊!少自作多情!”红衣女子露出一脸吃苹果吃到半条虫的厌恶表情。 她和江元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自小两人相看两相厌,关系势同水火,能像现在这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的机会都很少。 江元重摊手道:“那不就成了,反正我也没兴趣娶你。” 双方都不乐意的婚约要来做什么,还不如早早退了,省却那些麻烦。 沈莹皱眉道:“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 沈莹抿了抿唇,生硬道:“不是嫁给你,便是嫁给那些我连见也没见过的男人,我也不愿。” “那是你沈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沈家虽说与江家为世交,但他总不至于还要去操心人家女儿的婚事吧。 “如何同你无关?你先前得知订下婚约连夜跑路,知晓此事的人都在嘲笑我,你竟还说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沈莹怒而拍桌道。 提起这茬她就生气。虽然她对这婚约也是千万般不满意,但是江元重直接逃婚就是赤、裸裸打她的脸了。她作为家中独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江元重却害得她丢尽了脸面,那段时间她都不敢轻易出家门,就怕听到别人的流言蜚语。 什么“定然是那沈家小姐长得太丑江公子看不上啦”、“沈小姐太过泼辣不是良妻”等等,听得她只想拔剑砍人。 江元重无奈:“都说了不是因为婚约才离开江家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这也确实是其中一部分理由。” “我不管,你得和我回去。”她实在咽不下丢脸的那口气,况且…… 她看着江元重沉默的脸又加了一句:“而且,老夫人也病了,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她么?” 江老太君是江元重的祖母,也是如今神剑山庄的一把手reads;极品庶女不为后。江元重自幼失怙,十岁又没了亲娘,全靠老夫人亲手带大,祖孙关系较之寻常人家还要亲密几分,现在她病了,江元重若是还有几分孝心便不可能不回。 果然她话音刚落,江元重便垂下了眼。 “我……”他刚要说话,一缕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原本沈莹身上那阵若有似无的幽香趁着风势瞬间扑到了他面前。 猝不及防吸了几口气,江元重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啊湫——啊湫——” 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急速退了十来步,确保同沈莹留出了安全距离。 “你那些该死的兰花还留着?亏你能把这么难闻的味道熏衣服上。” 沈莹是个花痴,爱花如命的那类花痴,最喜欢的便是兰花。这会儿听江元重这么说,又回想起他离家前干的那件事,沈莹也忍不住怒了。 “我闻花楼里的那几盆惠兰是你砸的?” 江元重轻描淡写道:“风吹的。” 这么敷衍的回答一听就知道正确答案了,沈莹一把抽出长剑,挥剑便向江元重砍去。 “江齐光你个王八蛋敢动我的花!信不信我杀了你!” …… 霍非三人就坐在离他们两人不远处的一桌吃早膳,这一幕来得突然,小胖子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沈莹拔出了剑要砍人,惊得手里的油条都掉了。 护卫阿甲将手里的葱油饼一丢,长剑出鞘护在了小胖子身前。 “保护世子!” “果然江湖人就是厉害,一言不合,说打就打啊。”霍非喃喃道,全然没有领悟到护卫紧张的心态。 护卫阿甲:…… 护卫阿乙:…… 少爷你多少也表现出点惊慌失措好吗。 …… 江元重能嘲讽沈莹只有花拳绣腿,本身的水平自然毋庸置疑。 没有再给她第二次挥剑的机会,他看准时机,直接绕到沈莹身后点了她的穴道。 沈莹:“……” 她愤怒地骂道:“江齐光你有本事放开我来决一死战啊!你这是胜之不武!你……呜呜呜……” 见她太吵又顺手点了她穴道不让出声的江元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说道:“放开你,就是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他回过头挑了挑眉:“这叫实力压制。”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望向柜台的方向,果然苏慕仙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此时站起来正呆呆地看着这里,不知在想什么。 江元重有一瞬间的迟疑,最后还是朝她笑了笑。 “掌柜的,我可没有动手。” 第17章 (十七) 江元重说他没有动手的时候,语气诚挚,表情无辜,清清白白的像一朵白莲花,差一点苏慕仙就要信他了。 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不论是杯碗还是桌椅,仍都好好的,似乎的确找不出什么差错来。 苏慕仙嘴巴张了又张,再次感受到了一口老血卡喉咙里的感觉。再看江元重,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苏慕仙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又瞧瞧定在原地不能动弹的红衣姑娘,忽然就想起了唐羽一那次的经历。 罪魁祸首,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位。 “你……”她还没有组织好自己的措辞,就感受到了沈莹投来的热切的视线,那目光太过灼热,想忽视都难,于是尚未出口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就变成了—— “你先把那位姑娘放了吧。”她委婉劝道,“这姿势放客栈里不太雅观。” 这么一尊保持着持剑砍人姿势的活雕塑摆在大堂里不把客人吓跑都算好的了。 江元重来到客栈后几乎没有反对过她的意见,这会儿却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没事,半个时辰后就能解开了,趁着会儿功夫让她好好冷静一下。” 你确定她真的能冷静吗…… 苏慕仙偷偷瞄了一眼,红衣姑娘听见他的话之后眼神明显更凶恶了。 江元重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沈莹,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实觉得面目有那么一些狰狞,思考了一下,皱眉说道:“你要是觉得这样不雅观,不如先把她挪后院去?” 苏慕仙:“……” 苏慕仙:“我觉得你这么做了,等她恢复自由还是会继续拿剑砍你的。” “不要紧。”江元重显得十分淡定,“反正她也打不过我。” 在场众人:“……” 虽然是实话可听起来感觉真的好欠揍哦reads;韩娱之丑闻。 大概是被他的自信震住,大堂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苏慕仙伸出手按了按眉心,今天受到的刺激有点多,这会儿平静下来觉得脑海里乱糟糟的有些难受。江元重的身份,江元重和红衣姑娘,他深不可测的武功……好多疑问在她头脑里盘旋着。 问吧,好像她也没有什么资格。虽说江元重是她手底下打工的小二,但人家拥有自己的秘密也无可厚非,本朝律例也没有哪条讲明客栈伙计一定要自报身家的。 但不问吧,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点郁闷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教她几乎不敢正眼看他。 江元重一直在留心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见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走上前一步道:“掌柜的,现下空闲,不如我们聊几句?” 苏慕仙抬眼直视着他,目光落到他幽深平静的眸子上,抿了抿唇点头道:“也好。” 虽然只离开片刻,但也得找个人帮她看着店。 大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小胖子霍非和他的两个护卫加上一直在用目光凌迟江元重的红衣姑娘,总的也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苏慕仙四下望了望,正好瞧见唐羽一躲在帘子后贼头贼脑地向里边窥探,当下便朝他招了招手。 “唐羽一,你过来。” 唐羽一谄媚地凑过来,说道:“苏掌柜你有什么吩咐?” “替我看一会儿客栈。”苏慕仙说道,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只需看着就行了,其他什么也不用做。” 唐羽一点点头:“交给我你放心。” 苏慕仙:“……” 这么一说反而更不放心了呢。 …… 唐羽一目送着江元重和苏慕仙一前一后踏上楼梯,目光转回到大堂里剩下的几人身上,正要同小胖子搭话,一个头扎俩小辫的小孩子踢跶着不合脚的鞋跑进了客栈。 他看见趴在柜台上的唐羽一迟疑了一下,左右张望道:“苏掌柜在吗?有位姓胡的姑娘托我来送信。” 听到胡姑娘几个字眼,唐羽一心中一抖,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抬头对那小孩说道:“什么信?给我便是了。” 那孩子不放心地看着他:“胡姐姐说了,苏掌柜是个女子,你一个男人,怎可冒充她?” “现在我就是客栈掌柜,给谁不是给,我还是胡小蝶那暴力女的未婚夫呢。”唐羽一懒得和他掰扯,手一撑柜台直接翻了过去,落在小孩面前,伸手抽走他捧在怀里的那封信,然后塞了两块方糖给他。 “行了,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他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那孩子没有走,盯着他手里的信,露出了踌躇之色。 “得得得,别看我了,等苏掌柜下来我就转交给她,你先走吧。”唐羽一说着从兜里摸出锭碎银子,精准地投到了男孩怀里。 男孩面露喜色,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像是怕他反悔要收回银子似的,噔噔噔一溜烟跑出了客栈。 信封很薄,看得出里面并没有装其他东西。唐羽一低下头,三下五除二粗鲁地撕开了封套,将其中折了三折的信纸抖开,一眼便看到了开头第一句话reads;圣者为王。 “突逢变故,暂不能回……” 一目十行地扫过,唐羽一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目光移到落款上,“胡小蝶”三个字娟秀清丽,配着她那方小小的印章,绝无他人仿冒的可能。 胡小蝶那女人真的出事了? …… 二楼,客房。 江元重和苏慕仙隔着小方桌面对面而座。 手搁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苏慕仙沉吟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是自己主动说明呢,还是要我动手?” 江元重:“……” 他委婉道:“太过浮夸,这种坏人的台词怕是不太适合你。” “咳咳。”苏慕仙清了清嗓子,端正表情道,“那还是你来解释吧。先从……” 她想了想:“先从名字开始吧。” 如果她的听觉没有出现问题,并且记忆也没有任何混乱的话,那么那个红衣姑娘在拔剑的时候喊的似乎是另一个名字。虽说这名字未必没有重名,但要说有这么巧,苏慕仙却是不太相信的。 江齐光,胡小蝶曾同她说过,江湖青年榜排第二的那位便叫这个名字。同时,他还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 苏慕仙垂了下眼,等着他的解释。 “名字是真的。”江元重坐着有些不自在,一连换了几个姿势,这才开口道,“我的本名是江齐光,元重是我的字。” 江湖人大多不喜欢搞文诌诌的那一套,自然也没有什么人会取表字。所以尽管江元重的师父给他取了字,平时行走江湖他也都用的是本名。 “所以这也不能算是欺骗你。”他补充道。 苏慕仙点了点头:“嗯。” 江元重见她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心下惴惴,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继续说道:“来找我的是世交家的女儿,闺名沈莹,名义上算是我的……” 他犹豫道:“算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被他说得一脸即将奔赴战场般的壮义决绝。 苏慕仙听到这边才抬了抬头,说道:“这么说来,你确实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了?” 江元重点头道:“是。” 苏慕仙端详着他的脸,从眉眼到下巴,再一路下滑移到他长有薄茧的手上,停顿片刻说道:“堂堂神剑山庄少庄主能改名易服到这么一家小客栈来当伙计,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江元重沉默:“……掌柜的你能别埋汰我吗?” 苏慕仙诚恳道:“不能。” “……” 又是尴尬的静默。 苏慕仙看着江元重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放松的模样,想起平日的相处,忍不住稍稍软化了口气。 “其实知道你身份不同寻常,我也不算太过震惊reads;重生洪荒之屠圣灭道。” 好歹有前些日子的怀疑作为铺垫,她接受起来自然也容易些。 江元重抬眼:“知道我会武也不吃惊?” 他自觉一向掩饰得不错,平时更是刻意把自己塑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明明他点了沈莹穴道那会儿苏慕仙还不可置信来着,这会儿就能轻易接受了? “吃惊吃惊,贼拉吃惊,吃惊得我口音都变了。”苏慕仙敷衍道。 江元重:“……” 并不觉得。 苏慕仙说道:“江元重你是不是以为我真傻啊,我是不太聪明,可那天晚上你使出暗器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你会不会武了,只不过不太愿意相信罢了。” “哪天晚上?你偷看我洗澡的那天晚上?”苏慕仙一说他倒是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么一回经历。 苏慕仙面无表情道:“不用特意加这个定语。” 他这是陈述事实。 江元重叹了口气说道:“掌柜的,我不是特意要骗你,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歹意。” “我知道,况且你要真有什么歹意我也打不过你,何必等到现在。” “所以……” “所以?”苏慕仙也跟着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好了,别谈这个话题了,告诉我以后该叫你江元重还是江齐光吧,或者你更喜欢江少爷江公子一类的称呼?” “还是江元重吧,听着习惯些。”江元重说道。 两人漫无边际地说着闲话,似乎真的要把刚才的话题略过。 又坐了会儿,苏慕仙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挑出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问道:“我听沈姑娘说你易容了,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能让我看看你原来的样子么?” 什么易容、□□她只在话本里见过,如今还是头一回遇见实物,觉得实在新奇得很。 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问题,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江元重长久的沉默。 “………………” “……?” “江元重?江元重?” 苏慕仙有些尴尬,刚想说不能看就不看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江元重果断干脆地拒绝道:“不行。” 能不能拒绝得稍微让人感觉到你的一点犹豫? 发觉自己回绝得太果断,江元重急忙补救道:“是因为我的脸……嗯……” 他吱唔了半天也没表达清楚,但苏慕仙却理解了,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变得有些同情。 原来是因为长得丑才苦练易容技术,难怪不给别人看,自己真是误会他了。 她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隔着方桌伸出手拍了拍江元重的肩膀。 “别说了,我能理解的。” 江元重:“……” 不,我感觉你并没有真的理解。 第18章 (十八) 江元重和苏慕仙一先一后下了楼。 四下望了望,没见着小胖子和他的两个护卫的身影。苏慕仙猜他大约是跑出去玩了,先前听他讲过今日要去看什么比武,应该就是这个时间。 沈莹的穴道仍没解开,看得出她在奋力挣扎,试图冲破桎梏,可惜的是到现在依然没能成功。在场唯一不对劲的只有唐羽一,手里捧着一张薄薄的信纸,脸色黑得像块煤炭。 “唐羽一,你整啥呢?”苏掌柜站在楼梯上问道。 “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是胡小蝶给你的。”唐羽一将信递给她,语气平平地说道,“胡小蝶那女人好像出事了。” 跟胡小蝶有关? 苏慕仙一听,赶紧接过信看了起来。 信上没写几句话,只大略提了提胡小蝶遇到了点棘手的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客栈,麻烦苏掌柜照看着点唐羽一,不要让他到处惹是生非,如果最后不回客栈,她也会托人把欠下的银两送来。 苏慕仙看完有点纳闷:“胡姑娘只是遇到了点麻烦罢了,你怎么一副跟丧了妻似的表情。” 唐羽一没心情计较她的形容词,有些烦躁地说道:“能打得过胡小蝶那女人的本来也没多少人,你看她最后还说有可能不回客栈,这说明她现在的情况一定十分凶险。” 道理苏慕仙都懂,可是…… 她对上唐羽一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你怎么能确定胡姑娘不回客栈是因为身处险境无法回来,而不是自己不愿意呢?” “因为我在这啊!”唐羽一顺口接道。 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语,尴尬地撇开了头,不理会苏慕仙探究的眼神,自顾自解释道:“她还有东西留在我这呢,怎么可能不回来拿……”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苏慕仙真的很想问一句:胡姑娘留下的东西是她的心吗? 然而看着唐羽一脸上的担忧之色不似作伪,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在这种时候给人雪上加霜了。 “那你知道胡姑娘遇上了什么麻烦么?”她问唐羽一。 “我怎么会知道,她走的时候明明只说是去找她师父,根本没提其他的事。”唐羽一焦虑地来回踱着步,“送来的信里也不说清楚,我哪知道怎么办?” 苏慕仙宽慰道:“胡姑娘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正好你也不太想见着她,这会儿也好放松一下……” 唐羽一猛地回过头:“我怎么就不想……算了。”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苏慕仙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还要怎么说,求助的目光看向江元重,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里的信纸。 他既然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应该会有不少自己的信息渠道吧?想到江元重平时所说的各种江湖密谈,苏慕仙直觉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你在想什么?”她扯了扯江元重的袖子问道。 “我在想……”江元重慢悠悠道来,“我两天前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说是胡相羽死了,不知道这两者间是否有什么关联reads;风华无双之绝世仙尊。” 胡相羽死了,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寿终正寝,而他的死因则有可能是胡小蝶调查的重点。 苏慕仙这是第二次听到胡相羽这个名字了,平日里乍一听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再听,两人正是一样的姓氏。 “他们两个……?” “胡相羽是胡小蝶的亲生父亲。”唐羽一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的生母也就是她的师父。”像是提前预知到苏慕仙想要问什么,江元重在一旁补充道。 “原来如此。”苏慕仙点头道。 单单听这么两句她就能脑补出二十年多前的一场虐恋情深、腥风血雨的爱情故事了。 唐羽一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说,苏慕仙瞥了他一眼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唐羽一有些不安地握了握拳:“苏掌柜,我想去找胡小蝶。” 虽然那暴力女一点也不好,虽然、虽然他武功也不厉害,但是明知她可能有危险,还要让他继续在客栈等着,他也做不到。 苏慕仙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盯出朵花来。许久才收回目光,“啧”了一声。 “去吧。反正你也不是我客栈的正经伙计,我哪会拦着你去英雄救美。” …… 唐羽一表面不显,但实际却对胡小蝶紧张得很,和苏慕仙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客栈。 苏掌柜看着他的背影,掰着指头数了数,连她在内,这会儿客栈里的伙计也只剩下三个人。 江元重的身份已经亮明,以他的身份再做个普通的店小二也不合适,至少苏慕仙觉得自己是使唤不动了。然而明天又是论剑大会的最后一天,想来人也不会少,只有三个人应付起来肯定是不行的。 是时候请两个短工来帮忙了。 苏掌柜感慨着,视线随意一瞥,正好看到了杵在大堂里的那抹艳红。 要说短工人选的话,现成的倒不是没有…… 掌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正响,沈莹却终于从禁锢中脱了身,艰难地趴到一旁的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活动着因举了太久而酸疼发麻的手腕,嘴上不服软地说道:“江齐光你就只会趁人之危。” 江元重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和她说话都是浪费气力。 苏慕仙拱了拱他,小声道:“这姑娘什么时候走?” 江元重一怔:“后天吧。” 苏慕仙嘿嘿笑了笑,说道:“反正你看她也没事,不如明天帮我一天的忙?”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她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随口一问,谁知江元重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终点头道:“也好,如此也省得她出去胡来。” 毕竟是世交家的女儿,又是跟着神剑山庄的人一起来的,于情于理他都得看顾三分。 沈莹耳尖,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江齐光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啊!我明天还要去参加那什么论剑大会呢。” “就怕你竖着去参加,晚上就横着回来了reads;重生之极品废材。”江元重面无波澜地看着她,“早跟你说过了这事有猫腻,别上赶着往前凑,嫌自己命活得够长啊。” 沈莹不说话了,她刚领教过江元重的本事,目前还不想再体验一遍。这世上总是拳头大的人更有话语权一些。 她沉默着不说话,基本就等于默认了。 苏掌柜愉快地表示虽然只干一天,工钱是绝对不会少付的,看在熟人面上,给双倍哟,双倍哟。 锦衣玉食惯了的沈大小姐:“……” 完全看不上眼。 大堂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江元重想着去厨房帮帮王猛的忙,才迈开一步,身后沈莹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我后天就回沈家,你什么时候回去看望老夫人?” 江元重脚步一顿,撩起帘子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后院。 “和你一起走。”他的声音隔着门帘传了过来。 …… 江元重走进厨房的时候,王猛正在择菜。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手掌宽的小板凳上,低着头耐心地清洗着叶瓣,其专注细腻的程度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他在绣花的错觉。 听闻他的脚步声近至身前,王猛头也不抬地招呼道:“一起来?” 江元重:“……” 他面无表情地用脚尖将另一个小板凳勾过来,在王猛边上坐下。 “怎么,未婚妻来了还这么不开心?”王猛笑道。 他离得近才能察觉到江元重并不如他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么淡然,相反,他的烦躁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江元重冷淡地回应道。 “可是这和小苏掌柜有关啊。”王猛叹气道。 江元重的眼珠动了动,转向他:“你果然是为了苏慕仙而来的。” 王猛:“……” 他不忍直视般撇过头:“这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好吗?” 对上江元重平静深远的目光,王猛不由有些头疼,这家伙死拗,不说出真相看来他是不会搭理其他的问题了。 “好吧好吧,我确实是为了小苏掌柜而来的,但和所谓的宝藏地图无关。我是受人之托来保护她的。”他解释道。 至于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他却是只字不提。 果然,听完他的解释,江元重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这和掌柜的有什么关系?” “你和小苏掌柜之间……”王猛话只说了半截,剩下的十分耐人寻味。 江元重愣了愣,随即皱眉道:“我与掌柜的没有什么关系,对她也并无特殊,你不要胡说,小心影响她的清誉。” 王猛看了他一眼,轻笑:“是么。” 说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菜盆往厨房走去,留下江元重一人坐在在原地深思。 他与苏慕仙之间……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么? 第19章 (十九) “嘿,要我说啊,那个什么赵员外根本就是白忙一场。” 人声鼎沸的大堂角落里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巧传到了苏慕仙的耳朵里。 赵员外…… 她不着痕迹地竖起了耳朵,不知这几个人要谈论什么。 “那赵员外如何?不是说他已经找到了凶手,正准备移交官府吗?”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哼,哪有那么简单。他抓住的那倒霉蛋连剑都使不顺溜,估计是被人推出来的出气筒,让那老匹夫好消停消停。”另一人说道,光听语气就知道他对近日来赵员外兴师动众寻找真凶的行为非常不满。 “可不是么,前天我住另一家客栈,夜半三更来了一群官差,说是要查客栈里的江湖人的底细。呵,最后不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青年愤愤不平地说道:“进出城门也是,就看我背着剑,还特地把我审问了一番,天知道他家女儿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 “嘘,李兄小声些,人家毕竟是这里的地头蛇……” 几人交谈了一阵,声音便小了下去,显然对赵员外有几分忌讳。正巧小二端着菜上来,便只顾动筷子吃饭无人开口说话了。 这两天客栈忙,苏慕仙分/身乏术,无暇关注赵小姐死因的后续,这会儿乍然听他们提及,觉得有几分奇怪的同时不免也有点同情赵员外。 常说虎毒不食子,赵员外虽然为人不咋地,但对于唯一的女儿倒是真心疼爱的。 然而同情不过三秒,这点刚在心里冒了个尖的感慨就被苏慕仙挥了个空。 赵府的事横竖与她没有关系,她在意什么。 …… 今天是论剑大会的最后一天,沈莹虽然对江元重的决定万般不满,却还是乖乖听话留在了客栈。 苏慕仙也不好意思指使她做什么,便让她帮忙端端菜。沈莹虽然习武,但也是自幼娇养长大,一天下来竟没听她有过一句抱怨,过了饭点便径直上楼休息去了。 整个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reads;风华无双之绝世仙尊。 客栈难得如此平静,反倒让苏慕仙觉得有些不习惯。 虽然这样应当是好事,可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谁酝酿着要给她来一波大的,实在不太能安心。 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出什么意外,苏慕仙只当是自己太过劳累产生的错觉。把东西拾掇拾掇,提笔在今日记事上写下标题——平静的一天。 “天”字才写了两笔,小胖子霍非就带着他的两个护卫回来了。 “苏掌柜。”小胖子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 苏慕仙瞅着他虽然面有疲色,但双目灼灼的样子,不由好奇道:“霍少爷今日是去参加论剑大会了?” 她听说论剑大会虽然邀请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也允许其他人旁观参与。若觉得自己有实力,上场挑战也是可以的。本来她也想过去凑个热闹,可还有客栈要管理,委实走不开。 霍非点头道:“去了,看到了很多大侠。” 他掰着自己的指头数道,“有阿甲说的什么白云大侠啦,黄鹤楼主啦,鬼煞尊者啦,还有什么武林盟主之类的,不过我都不认识。” 这些都是什么称号…… 苏掌柜扶了扶额,不是很能理解江湖人的起名风格。 “哦,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小胖子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什么?” “我听有些大侠说,有几个来参加此次大会的掌门都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霍非皱了皱小脸,“据说都是很厉害的人呢。” 没看到总觉得有点遗憾。 “可能架子比较大不想来呗。”苏慕仙随口说道。 她平时只对江湖传闻有些兴趣,至于那些一把年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从来没有关注过,是不是真的架子大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随便猜猜,也不用负责。 小胖子点点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小二不在,偷偷摸摸凑到苏慕仙跟前,递上一本小册子。 “苏掌柜,客栈里的江大哥是不是很厉害呀?你能让他给我签个名吗?” 沈莹和江元重谈话的那次他为了近距离围观,特意选了他们附近的桌子,碰巧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 神剑山庄的少庄主诶,江湖十大有为青年排行第二的男人诶,传说中的大侠! 被护卫们好生科普了一番的霍非小世子对看起来低调无闻的江小二燃起了无限兴趣,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接触。 苏慕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江大哥指的就是江元重,翻开小册子看了两眼,不由有些无语。 上面每一页都是一个人名,写在扉页的就是梅红雪,后面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名字,字迹风格也大相径庭。偶尔有几个眼熟些,仿佛曾在八卦杂谈里听到过,但大部分都是闻所未闻。 “这些就是你这两天的成果?”苏慕仙问道。 她知道小胖子有收集大侠签名的爱好,但没想到短短两天内就收集了这么大半本,尽管里面有些人可能根本称不上大侠,但至少可见他是花了心思的。 小胖子欢快点头道:“是呀,大侠们都很好说话的reads;慕少追妻之盛世婚宠。” 跟他们要签名的时候都没人拒绝过他。 他的装束和来时相差无几,只袍子的颜色换成了深紫,腰间的流苏换成了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佩。 苏慕仙把他上下端详了一遍,心说是哦,你这么一副非富即贵的模样,再加上身后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那些无权无势的江湖路人哪会愿意得罪你哦。 她咂咂嘴,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免得说出来打击到这个一心向往武林世界的小少爷。 就让他以为是江湖人心都善好了。 霍非的签名集已经记录了数十页,苏慕仙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名字。 “……赤焰真人?” 她盯着这歪七扭八的四个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走错片场了吧大兄弟。 霍非踮起脚尖凑上去看了一眼:“这个呀,他说他的剑名赤焰,便以剑名为号了。” 苏慕仙:“……啊。” 就算这么说也觉得很违和呢。 往后翻了一页,她指着龙飞凤舞几乎占据了整个页面的“唯我独尊”四个字问道:“那这个呢?” 光看这名字很嚣张啊,不知道和人比武较量的时候自报身份会不会被人打。连当今武林盟主都不敢自称唯我独尊呢。 “这个啊,他说他早晚会成为江湖第一人,这名号便先用上了。” 这还带提前的哦。 苏慕仙顿时对其他的名字来历失去了兴趣。 她合上这本签名集,递还给小胖子,好奇问道:“你要江元重的签名直接去找他要不就成了?不过你要来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用来镇宅吗? 霍非抱着小册子郑重道:“这是我混过江湖的证明。” 苏慕仙:“……啊。” 并不觉得可以证明。 当然,打击一个小孩子是不厚道的,所以苏慕仙真诚地建议道:“江元重明天就走了,你找他要签名的话不如现在就去,以后估计都没有机会了。” 虽然江元重和她说的是他回家探望病重的祖母,但江家是什么地位,他又是什么身份,一旦回去怕是再也不会屈居这么一家小客栈给人打工了,再想见面也十分困难。 小胖子仍有几分踌躇:“可我瞧着江大哥不太好说话的模样……” 江元重不好说话? 苏慕仙认真回忆了一下,那家伙虽然看着不如梅红雪那般温柔和善,但也是时常挂着标志性的懒散笑容,待人做事热心热情,怎么看都称不上生人勿近不好接触吧? “其实江元重挺好的……”她卷着自己的发梢替他说话,“而且也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明明是只对你和颜悦色吧。 小胖子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只说道:“行,那我去试试reads;腹黑相爷的嚣张嫡妃。” “去吧去吧。” 苏慕仙挥挥手看着他向后院走去,把没写完的“天”最后两笔补完,盯着空白的页面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合上了本子。 实在没什么好写的,算了睡觉去,今天就先不记了。 …… 一梦深沉。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渴。 苏慕仙闭着眼在床头柜上摸索了半天没找到喝水的杯子,这才想起临睡前自己把它放在了梳妆台前。 有点远,不想起来。 她紧紧阖着眼,痛苦地皱起了眉。 抱着被子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还是抵不过想要喝水的强烈欲/望,勉强把眼睛撑开了一条缝,手按着床沿正要坐起来,却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咔咔咔转过脑袋,惺忪朦胧的眼里映出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就站在她的床边,挡住了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整个人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寂静得可怕。 苏慕仙就是再困,这会儿睡意也全吓跑了。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姑娘家房里,她可不觉得这人是专程来看她睡姿的,很有可能和之前那个血衣门的杀手一样…… 夭寿哦,真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危急关头,思绪千回百转往往也只有一瞬。 意识到不对劲,苏慕仙立刻张口就喊:“救——呜——” 没能等她呼救完,沉默的黑衣人就掏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巴。那手帕上大约是涂了迷/药之类的东西,苏慕仙挣扎着吸了两口便晕晕沉沉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无力了。 完了,乌鸦嘴成真的了。 苏慕仙懊恼得几乎想抽自己一嘴巴。 黑衣人似乎并不想取她的性命,见她仍在抗拒药物的作用,手起刀落,直接劈在了她的脖颈处。 苏慕仙眼前一黑,再也不可抵挡地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将她横扛在肩上,犹如幽灵般钻到窗外,轻巧地跃上屋顶,一连串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扭头望了一眼小院,唯二的两间房都暗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掌柜房里发生的一切。 远处的梆子声渐近,黑衣人回过头,携着苏慕仙如风般消失在了江湖客栈。 …… 苏慕仙是被颠醒的。 不知是迷/药过期了药力不够,还是黑衣人那一记手刀劈得不够准,总之她在半路的颠簸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被人抗在肩上一路狂奔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你的头朝下,头发如疯子般散开并且随着夜风时不时糊自己一脸的情况下,更是一种异样的煎熬。 苏慕仙只觉得自己的胃咯在黑衣人的肩头,颇有频率的撞击让她几乎要把前天的宵夜都吐出来了。 然而她不敢乱动,生怕自己让黑衣人看出了问题重新补上一记手刀,便安安静静地装着尸体reads;冲喜之痴傻王爷代嫁妃。 一排排黛色的墙瓦在她眼皮底下闪过,看着都大同小异,几乎没有区分度。 苏慕仙原本还想记一下黑衣人行进的路线,然而他的速度太快,眼下又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记了一会儿便头晕难受起来,什么路线也不知道了。 迷/药的副作用没有完全消失,她保持着这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感觉到黑衣人在一间房内停了下来。 “人带来了?” 有个听起来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声音就像一个人含了一口陈年老痰在喉咙里,听得人浑身难受。 “带来了。”扛着苏慕仙的黑衣人简洁地回答道。 “先关起来吧。”先前的声音说道。 “……” 后面又说了什么苏慕仙没有听清,只感觉黑衣人带着自己往别处走去。 眼前朦朦胧胧一片,意识再次清醒时,她已经身处一个漆黑无人的地牢里了。 武功高强之人走路大多没有脚步声,苏慕仙也不好判断掳来自己的人有没有走远,只好继续装死,待听到远处传来一道轻微的门窗落锁的声音,这才揉着后脑勺从地上慢吞吞坐了起来。 那绑架她的黑衣人丝毫没有温柔可言,把她带到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后竟然看也不看直接把她丢在了地上。 虽然表面上她是昏迷的,但又不是死了,还是会痛的好吗! 脑袋不知在哪里磕了一下,火辣辣的疼,苏慕仙用手指隔着头发轻轻揉着,只觉得好像已经肿起了一个小包。 真是夭寿哦,撞傻了怎么办。 可能是出于对自己迷/药的信任,又或者是对自己看守防卫能力的自信,那些绑架苏慕仙的黑衣人并没有绑上她的手脚,也没有限制她的行为。 原地坐了一会儿,苏慕仙扶着身边可以支撑的物体站起了身。 这个地方不见阳光,以她的目力来说什么也看不见。可如果坐以待毙,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她完全不敢想。在现在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情况下,她必须要先自救。 要是有个火折子就好了。 苏慕仙感概地想道。 平时这玩意儿也不少见,这会儿想找出一个来却难如登天。 她扶着大约是墙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中途并没有遇上什么障碍物,地也是平稳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走了四五步,更加确定这应当是一个地牢,只是具体在哪便不清楚了。 走着走着,将整个地牢绕了大半圈的苏慕仙忽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不能视物,她来不及做出相应反应便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将那障碍物压在了身下。 “哎哟我的妈……” 她痛呼了一声,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站起来。 一片黑暗中,忽然,她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温热的,人类的手。 第20章 (二十) 被绑架丢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里已经很狗血了,现在随便一摸竟然还摸到了一只人手,一般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苏慕仙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么惊悚的情况下竟然还没有丢开那只手,反而为了确认它的真实性,仔细地捏了捏,又顺着手腕与手臂一路向上摸到了那只手连着的臂膀。 幸好幸好,是完整的一个人,而不是仅仅一只断手。 而且手是温热的,说明这手的主人还没死。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摸着有些粗糙,比她的手要大一圈有余,足见这应该是一只男人的右手。 他的虎口与指腹均有一层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薄茧,看样子是个习武之人,惯用的武器应当是刀剑一类reads;boss,换个姿势。 身份不明,又是江湖之人,还是离远些好。苏慕仙想道。 先前她不知道这个黑不溜秋的地方还有别人,现在静下心来细细听闻,确实能听到除她以外的另一道轻浅的呼吸。 苏慕仙的心跳很快,怦怦跳动着,犹如有小人在胸膛里擂鼓。她一边想一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将那手放回原位,然后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 不知是不是迷药的药效仍在,还是天意使然,还没等站稳,她脚下一软,又“啪”地一下砸在了地上那位仁兄身上。 隐约地她听见了“咔嚓”一声轻响。 苏慕仙:“……” 意外杀人不犯法吧。 “嗯……”躺在地上装死的大兄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苏慕仙那一砸还正巧把他给砸醒了。 苏慕仙悄悄往后挪了两步,感觉地上那人在黑暗中慢慢坐了起来,衣衫相互摩擦的声音让她有一点紧张。 万一刚才不小心把人家砸出毛病了需要负责吗? …… 欧阳淳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夜探追寻黑衣人的时候不慎暴露行迹被抓也就算了,为什么好端端地躺在小黑屋里都会受到二次攻击啊! 撇开这些不谈,想他素来追求优雅洁净,如今光是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小地方就让他觉得难以接受,更别提地面还有些微的潮湿,混杂着尘土,身上的白衣都不知脏成什么样了。 不能忍,着实不能忍。 胸口传来的隐痛让他不适地皱起了眉,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还好,肋骨并没有断裂的迹象。 正出神之际,苏慕仙开口了。 她摸不清欧阳淳在想什么,黑暗中目不能视,打量了他许久,见他久久不言,心中不由地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给砸出问题来了,于是戳了戳他,小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她这一开口,欧阳淳瞬间记起自己是被人给砸了一下才恢复的意识,当下冷哼一声,拨开她的手,凌厉的目光就朝苏慕仙的位置射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欧阳淳沉声问道。 凭他的感知自然能发觉苏慕仙内息不稳,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但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欧阳淳在思索她的身份,苏慕仙也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真要说起来,应当是出于探究,比如看她的身份来历啊,又或者是揣测她会不会有所危害啊之类的。 苏慕仙仔细想了想,那劳什子宝藏图害她不浅,万一她说自己是个客栈掌柜,而眼前人又是知晓此事的,怕是又要横生事端。考虑了半天,她最终回答道:“……路人?” 欧阳淳:“……” 尽管明知对方看不见,他还是颇为嫌弃地皱起了眉:“你说谎能不能走点心?” 苏慕仙:“我这不是挺走心了么,我真就是个路人啊reads;[蝙蝠侠]妹妹去哪儿。” 欧阳淳:“……呵。” 他慢条斯理地盘起腿,换了个坐姿,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慕仙用关怀傻狍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你似不似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问我啊?” 哪只眼睛看出她能占卜前事预测天机了哦。 诶等等,该不会是刚才那一砸把他给砸傻了吧? 苏慕仙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的事,不由有些担心。 欧阳淳:“……”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般难以沟通吗? 欧阳淳心想再问苏慕仙也问不出朵花来,又嫌她脑回路异于常人,便撇过了头,决定无视她。 苏慕仙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两人便对坐着互相沉默。 黑暗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瞬有时候漫长的如同一个时辰,苏慕仙只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了。 她朝欧阳淳传来声音的方向问道:“大兄弟,你到底叫啥?咋会被抓来的?” 欧阳淳的眼角跳了跳,按住眉心并不是很情愿回答这两个问题,然而这种没有丝毫光线的地方实在太过压抑,有个人说说话也好,便回答道:“欧阳淳。” “啥?”苏慕仙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叫欧阳淳!”欧阳淳有些暴躁地重复道。 “哦——”苏慕仙拖长了调子,眼前浮现出一座装饰豪华的轿子并周围四个妖娆美艳的白衣侍女,下意识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骚包啊。” 欧阳淳:“……” 他可以一巴掌把这女人拍死吗?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苏慕仙急忙补救道:“我不是说你是个骚包,只是觉得你像……不,也不是像,反正,总之,那啥……” 她憋了半天:“……你就当没听见吧。” 欧阳淳:不想说话。 气氛忽然变得谜之尴尬,苏慕仙拘束地坐着,不自在地活动着手脚,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欧阳……公子,你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去参加论剑大会了么?” 欧阳淳有片刻的迟疑,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论剑大会第二天夜里,我发现了一个行踪诡异的黑衣人,一路追踪想看看他意欲何为,不小心中了圈套便被绑了。” 他说得非常简洁,像夜里出门是为了去青楼喝花酒,中了圈套但苦战多个回合仍然不敌而被擒这些细节却是一概未提。 苏慕仙不知他还有所隐瞒,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论剑大会的最后一天你是没有参与了?” 欧阳淳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说道:“没有。” “那这么说来,我们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苏慕仙结合着目前仅有的几条线索慢慢分析着,“他们既然把我们掳来,又没有下毒手,那定然是有所图谋。你都被关了一天多了,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她看向欧阳淳问道reads;田园之稻花香。 “途中受了点轻伤,如今也没有好。”欧阳淳揉着自己的胸膛,心说这姑娘先前那一砸砸得可不轻,本来肋骨没事的,这会儿可能已经乌青一片了。 苏慕仙长叹一声,说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能够逃出去吗?” 欧阳淳摇摇头:“不能。” 先不说他昏迷途中有几次醒来发现地牢周围潜藏着不下三个高手,便是制成这地牢的材料也足够坚硬,寻常兵器根本无法毁其分毫。 要想逃出去,实在是难。 苏慕仙听完他的叙述,思索道:“你昏迷期间,他们给你送过饭吗?” “送过两次。” 可惜他根本看不上眼,所以一口没吃。水倒是喝了两口,然而里面有迷药,喝得越多越保证他昏昏沉沉手脚无力,也别说从此处逃跑了。 “那我们能不能趁着他们送饭的时候……” 苏慕仙把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大有深意。 “不可能。”欧阳淳毫不犹豫地否决道,“他们送饭都是两人以上一起同行,而且……” 他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我也打不过。” 苏慕仙:“……” 她咬着手指,继续思考着:“也不一定要打,你可以趁着他们送饭的时候偷偷摸摸把他们的穴道给点了,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又不会因为动静太大引来别人,简直两全其美。” 嗯,她真是太机智了。 欧阳淳:“……我不会。” “什么?” “我不会点穴。” 苏慕仙一脸鄙夷:“这不是你们江湖人的必备生存技能么,咋还有不会的?” 想起江元重曾经对欧阳淳的评价,苏慕仙只当他是玩笑,现在看来草包之名也并无偏颇。 欧阳淳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苏慕仙正在腹诽他,解释道:“这又不是人人都会的,要点穴首先得找准穴位吧?人体共有409个穴位,你得一一记得它各自对应什么筋络,点完又是何症状吧?其次内力也要深厚,不然点了对手,人家瞬间就冲开桎梏了,根本没有作用。” 欧阳淳娓娓道来,把自己为什么不会点穴的原因掰扯开来细细分析了一遍。 苏慕仙听完:“……所以话本里说江湖上人人都会点穴,动不动就把人定住都是骗人的?” “差不多吧。” “哦。”苏慕仙冷漠地点点头,“可我家小二都会,你堂堂欧阳世家的公子竟然不会,还是不行啊。” 欧阳淳:“……” 好生气可是无法反驳怎么办。 顶着硕大的草包二字的欧阳公子决定再为自己正名一下,才刚要开口,突然警觉地听到了一丝异动,动作迅速地拉过苏慕仙的手将她一同按倒在地。 “嘘,噤声,有人来了。” 第21章 (二十一) “有人来了。” 苏慕仙原本坐得好好的,被欧阳淳这么一拽,脑袋“哐”一下就撞地上了。 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能感觉到些许湿意,具体感受也说不上来,反正有点恶心。脑袋撞得那劲儿还没缓过来,苏慕仙虽然觉得疼,却还是谨记着眼下的情况没有呼痛。 这人一定是在报复刚才自己说他不行吧? 苏慕仙趴在地上忿忿地想着,数次想拨开欧阳淳的大掌,却还是委曲求全地忍了下来reads;声优之路。 来的人如同幽灵般隐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只听得有东西被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又是极轻微的脚步声与锁链声,欧阳淳这才慢慢坐了起来,说道:“走了,是送饭的。” 苏慕仙闷闷地说道:“那你可以把爪子从我头上挪开了吗?” 欧阳淳收回压在她脑袋上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嫌弃地从怀中拿出手帕擦了又擦。 “你这头发油得两天没洗了吧?” 苏慕仙:“……呵,刚才怎么就没压死你。” 两人相互嘲讽了几句,又开始叹气。 “一天只送两次饭,那这送的是早膳还是午膳?”苏慕仙没话找话问道。 “午膳。”欧阳淳回答道。 他说得简练,苏慕仙却是一愣,随即认真地思索起来。 她被掳的时候大约是夜里子时过半,那么到现在至少也过去了有四五个时辰。客栈要开业,她身为掌柜不可能不露面,而一旦她早上没有出现,客栈的其余人很快就能猜到是她出事了,应该会想办法营来救她。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被关在哪吗? 苏慕仙陷入了沉思。还有一个疑点,江元重还有唐羽一他们的武功都不弱,上次血衣门的杀手一来就发现了,这回直到她被带走都毫无动静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掳走她的人是个绝世的高手? 想不明白。 “唉……”苏慕仙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救她的人是不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不过江元重应该不会来了吧,毕竟他今天早上就要启程回神剑山庄,怕是没有时间多管闲事。 苏慕仙托着腮有些忧郁地想着。 虽然她有时候反应慢一些,但这会儿知晓了江元重的真实身份,再回想遇上血衣门杀手的那次经历,有些疑问就迎刃而解了。比如说……第二个出现的黑衣人是谁。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算算时间,江元重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上官道了吧。 …… 欧阳淳发现苏慕仙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了下来,忍不住拿脚尖踢了踢她。 “你怎么了?” “我说你说话就说呗,别踢人成不?”苏慕仙优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翻完才想起来他也看不到,干脆自动配了个音:“送你一个白眼。” 欧阳淳:“……” 欧阳淳:“我这不是怕你死了没人发现么?” 苏慕仙呵呵两声,没有理他。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都粒米未沾,现在饿意涌上来,实在不想和他插科打诨,摸黑朝大门的方向找吃的去了。 她一动,欧阳淳自然而然发觉了,察觉到她的意图,他皱了皱眉说道:“他们送来的东西都是下了药的。” “那也比饿死好reads;韩娱之丑闻。” 苏慕仙一边回应他一边打开了食盒。 该怎么说呢,绑匪们还是很用心的,食盒一共四层,准备了三菜一汤,甫一打开,食物的香味就扑面而来,勾起了苏慕仙肚子里的馋虫,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你吃不吃?”她问欧阳淳。 “不吃。”欧阳淳铁骨铮铮地回答道,语气那叫一个坚定。 他打小吃的就是山珍海味,对食物的标准从没放这么低过,现在要他去吃这些粗粮糠菜,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哦。”苏慕仙点点头,“那我吃了。” 黑暗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人类的食欲本能还是让她艰难地从碗里挑出了一块红烧肉,正要往嘴里塞,身后忽然传来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 苏慕仙:“……” 好像不是她。 默默地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她端起碗又问了一遍。 “味道还不错,你真的不吃一点?”照他自己所说,他已经一天多没有进过食了吧。 欧阳淳:“…………吃。” …… 在他们两个欢快地吃着午膳的同时,江湖客栈里,王猛和江元重看着空空如野的闺房,少见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尤其是江元重,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 “江兄弟,你怎么看?”王猛侧过头看着他问道,“小苏掌柜是被谁劫持了?” 江元重慢慢走到床边,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支花簪把玩着说道:“想绑她的人很多。” 以往差不多每个月都得来上这么一回,只不过大多被他提前拦了下来并没有惊动到苏慕仙,最终传到她耳朵里就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是非常了解。 “不过……”江元重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血衣门。” 这个门派虽然新,却是十足十的难缠,而且绝不容许任务失败。能够在他和王猛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想必来的也是门派中排名极为靠前的人物。 江元重握紧了拳头,尖锐的花簪几乎刺进他掌心。 他昨晚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喝了几杯酒,便被那些有心人找到了可趁之机,实在是……可恶! 他抬头看向王猛,眯了眯眼道:“你昨晚为何没有发现猫腻?” 王猛无奈地摊手:“我今早在窗户上找到了一个窟窿眼,房里还有些奇异的香味,昨晚上大概是不小心中招了。” 这两天确实有些放松警惕。 江元重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血衣门在这不远有个分部,先去那里看一看,你去哪随意。” 王猛点了点头:“行。” 说完欲言又止:“你和沈姑娘不是要回……” “迟一天两天并无分别。”江元重冷淡地说道reads;圣者为王。 虽然江老太君病重让他十分担心,可急也急不了这么一两天,反倒是苏慕仙,若是迟了那么一会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 江元重火急火燎地出了客栈,门外沈莹早已面色不郁地等了半晌。 “江齐光你诚心涮我呢!”她一见江元重出来就愤怒地指责道,“本姑娘你等你等了一个时辰,你还记不记得昨天说定的是什么时间了?” 江元重看着她也有几分抱歉:“沈莹你先回去吧,我过两日再回江家。” 沈莹觉得她虽然和江元重不对盘,但两人如今年纪都大了,不应该再同小时候那般冲动,一有矛盾就靠打架来解决。然而此时听见他这么爽快地毁约,还是忍不住拔出了剑。 “我竟然会相信你的话,也是我蠢。”她冷笑一声。 江元重伸手弹开她的剑尖,眉眼间透着几分急切:“沈莹我没时间和你废话,苏慕仙被人掳走了我要去救她,今天你要回就先回,我还有事。” “你!——” 沈莹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恼怒地剁了剁脚:“有本事耍我就有本事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见一次砍一次!” “女孩子这么凶悍可不好啊。”一道低沉打趣的声音自后边传来。 沈莹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正在关门。他大约三十岁左右,头发有些微卷,前襟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配上零星的胡茬,看上去有几分轻佻。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啊!”沈莹凶巴巴地瞪着他。 她只在客栈待了一天,一直在忙,自然也没和王猛产生过交集,不认识他实属正常。 王猛笑道:“我是这家客栈的厨子,王猛。” 他说完,将客栈的门关上落锁,挂上了歇业的木牌子。 沈莹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好奇道:“今日不开张吗?” “小苏掌柜出了点意外。一个客栈既无掌柜也无小二,其他的伙计也跑了,仅仅剩个厨子又能起什么用?”王猛说道,有心替江元重维护几句,“江小兄弟是个有义之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小苏掌柜落于危难之中而袖手旁观,绝不是故意戏弄姑娘你。” 沈莹轻哼一声,对他的解释已信了七分,口中却不肯认输道:“你与他要好,自然向着他说话。” “那姑娘便这般认为吧。” 王猛客气地笑笑,送走沈莹,自己回到了后院的房里,从箱子的底下翻出了一个用白布包裹的长条物体。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这东西看了许久,伸手解开了外面的束缚。 布条褪下散落到地上,露出里面一把寒光闪闪、约莫两指宽的长刀。刀身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通体成墨色,乍一看会觉得有几分邪性。 王猛用手在刀背轻轻摩挲着,似感慨似怀念地说道:“好久不见了老朋友,今天又要用到你了。” 说罢,抬起头,像是与谁隔空对话般对着眼前的虚空露出了一丝微笑。 “欠你的恩情,这回总算能还清了。” 第22章 (二十二) “……你不是说菜里下药了么?” 黑暗中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一个青年男子轻咳一声,辩解道:“也许今天正好没下。”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粗粮糠菜根本不符合你的身份,你就是死也不会吃一口吗?” 青年男子平淡的语调里忽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我何时说过这话!” “哦,要我提醒你吗?”苏慕仙捧着碗面无表情地说道,“在绑匪们送来饭菜我问你吃不吃的时候你说的。” 欧阳淳的俊脸上浮起了一层绯红,幸好这里不见阳光,也无人能发现他的窘相,只是先前的淡定却再也装不下去了,嘴硬道:“便是我说过,我这会儿想吃了不行啊!” 他说着似有些不屑,轻哼道:“这里的菜果然难以下咽,连我家侍女做的都不如。” 欧阳一家世代富贵,他贵为欧阳家大少爷,从小衣食用度俱是上等,身边的八个大丫鬟个个花容月貌能歌善舞,即便在烹饪一道上也颇有研究。这边送来的饭食虽然称不上粗茶淡饭,但肯定是比不上欧阳家精心烹调的佳肴的。 苏慕仙语气平平地“哦”了一声,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可你一下就吃了两碗呢。” 一边嫌弃着难吃还一边和她抢菜,现在又拒绝承认事实,翻脸不认账要不要这么快。 欧阳淳:“……” 这对话没法儿继续了啊摔! 他憋着气回答道:“你一天一夜不吃饭试试。” 苏慕仙诚实摇头:“不是很想试。” “……” 好生气哦完全无法保持微笑reads;嚣张嫡女不好惹。 明知无法看见对方,欧阳淳还是锲而不舍地用杀人的视线狠狠凌迟着苏慕仙。后者若有所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放下手中的空碗,默默坐远了些。 小黑屋内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更没有守卫之类的前来,苏慕仙不是安静的姑娘,憋了一会儿就憋不住了,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朝印象中欧阳淳所在的方位砸了过去。 本来只是想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反正也看不见,砸不砸得到全凭运气。结果—— “啪”的一声清响。 欧阳淳捂着脑袋咬牙切齿:“你砸我干什么!” 苏慕仙没想着真能砸到他,不由纳闷道:“你不是会武功吗?难道不能提前预知然后躲开?” 欧阳淳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对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动手,这样会毁了欧阳家的名声的。虽然他平时比较浑,但欧阳家的一些处事规矩他还是老实守着的,绝不能因此破例了…… 忍了又忍,他语气恶劣地回答道:“谁知道你会突然出手啊。” 他考虑到现在和苏慕仙待在一起,她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自然而然就放松了警惕。更何况现在黑灯瞎火的,他自己都不一定说能砸着苏慕仙,谁晓得她那么神准就砸中了。 踩了狗屎般的运气。 欧阳少爷不服气地默默嘀咕着。 “……你提前知道我会出手再躲有什么意义啊!”苏慕仙一手绕着自己的发梢觉得这样和他斗嘴有点蠢,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说,今日的饭菜里真的没下药?” “没有,如果真是加了料的,我不会察觉不了。”欧阳淳说道。 “他们该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 不能怪苏慕仙多想,看多了话本里女主角被绑架后的各种悲惨遭遇,她到现在还全首全尾的着实有些不可思议。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没有这么好。 欧阳淳耸耸肩说道:“也不一定,毕竟药用多了对人体是有伤害的。” 既然那些黑衣人没有杀了他们一了百了的想法,自然也不会眼睁睁放任他们被迷药侵蚀了身体。只不过眼下暂时还看不出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罢了。 “顺其自然吧。”他说道。 苏慕仙鄙夷地看着他:“有没有点志气啊,堂堂欧阳家的少爷被人绑架竟然不想着逃跑,还说什么顺其自然,不怕被人剁吧剁吧喂狗哦。” 欧阳淳:“……”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 “你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没有。”苏慕仙如实回答。 她把玩着手里的银勺,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用勺子挖个地道?” 挖个百八十米,不就能出去了吗? 欧阳淳:“……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只是随便说说嘛,坐以待毙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reads;天价弃妇:坐享萌夫。” 苏慕仙垂头丧气地说着,整个人往后一倒,不顾地面肮脏,枕着手臂大咧咧地躺在了地上。 “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救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来救。就像砧板上的鱼肉,生死都悬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这感觉真是太不爽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欧阳淳也有所触动,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 凝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顶,欧阳淳安慰道:“大不了等我的人马到了的时候,顺手把你也救出去。本公子如此心善,自然不会放你自生自灭的。” 苏慕仙:“……” 她抬手覆住眼睛:“……多谢好意。” 躺得久了,苏慕仙渐渐生出了一点困意。她怕自己睡着途中又出事,便扭过头,戳戳欧阳淳的胳膊,问道:“你说,如果你遇上麻烦,或者是遇到危险了,心里老惦记着某个人来救你,这是什么原因?” 欧阳淳思索了片刻道:“……他是你爹?” “是你爷爷。” “……” 两人隔着黑暗无声地对视了许久。 欧阳淳无奈摊手道:“我哪知道,向来只有别人惦记我的份,我根本无需在意他人。” 这世上多的是为了家世而来讨好他的人。 苏慕仙斜他一眼道:“朋友你这话说得很欠揍哦。” “实话实说罢了。”欧阳淳说着,忽然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好像听说过。” “什么?”苏慕仙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说的平时心里老惦记着某个人,总盼望他能骑着白马踩着七彩祥云来救你的情况呀。”欧阳淳说道。 苏慕仙沉默了三秒:“我的定语有这么长?” 欧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不是差不多么。” 他动作潇洒地将额前的一撮碎发拨到耳后,得意道:“以前翠红楼的姑娘经常这么和我说,所以由此类推一下,你大概是对那人……”他想了想合适的词汇,“有意?” 苏慕仙没有关注他的说法,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个词汇吸引了过去。 “翠红楼?那是什么地方?” 欧阳淳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地回答道:“青楼。” “……呵呵。” 苏慕仙忽然有种抄起食盒扣他脸上的冲动。 …… 同欧阳淳闲扯了半天,苏慕仙最终决定还是自食其力地跑路。 人不能没有梦想,不管到底能不能成功,试还是要试一试的嘛,万一见鬼了呢? 欧阳淳原本是不同意她的提议的,结果不知后来怎么回事,被她忽悠着就答应了下来。方案用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先由苏慕仙装疯卖傻,不,是装病把守卫吸引过来,然后由隐藏起来的欧阳淳趁机偷袭。 计划虽简陋,却意外的好使reads;声优之路。 苏慕仙被欧阳淳拎小鸡崽似的提着,一边怜悯歹徒们的智力,一边感慨于自己的好运。 从地牢里逃到现下的这片竹林里,她还有种仿佛在做梦的不真切感。 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不过……这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些? 毕竟偷袭胜在出其不意,欧阳淳也坦言直接交手他根本不是那几个守卫的对手,没道理他们过了这么久还没派人追上来,还是说故意的,这是设的一个圈套? 苏慕仙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刚想开口,她发现自己的乌鸦嘴又灵验了——十来个身着劲装、黑布蒙面的黑衣人从身后方的林子里跳了出来,对他们形成了夹击之势。 苏慕仙看看黑衣人手中寒芒四射的刀剑,再听着欧阳淳粗重的喘息,悔得只想抽自己一巴掌:让你乱说话! 然而眼下后悔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苏慕仙正想着自己被逮回去会受到什么待遇,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腾空了。 “等等等等——”她慌忙地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被欧阳淳给抛了出去。 “分头跑,带着你谁都跑不了。” 他低声说完,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逃窜过去。跟在身后的黑衣人对视一眼,分出了大半部分人去追他,只余下三五人还在盯着苏慕仙。 欧阳淳那一甩用力实在不轻,苏慕仙被抛出了老远,然后顺着下坡一路滚了下去,直直落入了一个满是湘妃竹的林子里。 身后的黑衣人似有顾虑,原地踌躇着,互相看了眼,最后问疑似头领的那人道:“现在怎么办?” 领头的黑衣人打量了那竹林片刻,说道:“虽有偏差,倒是和主人预料的差不多。” 他抬头望了望将要落下的暮日,仿若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回去如实禀告主人。” 其余黑衣人纷纷应声:“是!” …… 苏慕仙在下坡上滚啊滚,为了减少刮蹭面积,她不得不努力把自己缩起来,抱着膝盖埋着头,愈发像一个圆溜溜的球。 滚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感觉到了缓势。没等心中一松,整个人直接扑进了松软的草堆中。 “……” “欧阳淳我记住你了!” 她一边嘀嘀咕咕地骂着,一边从草堆里直起身子,四下环顾了一圈。 这个竹林同刚才的似乎没有分别,唯一的差别可能在于色彩有些变化,以及……种的规律也有些奇怪。 苏慕仙不懂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但传说中的阵法在话本中也有所耳闻,当即就明白自己大约是掉到一个以竹林为根基的阵法里来了。 ……说起来,这种阵法里是不是都会有什么机关来着? 她心中话音才落,一支箭尖淬着幽蓝色光芒的羽箭就从她脖子边上划过,“咻”地一下射入了一棵湘妃竹内,整根没入。 苏慕仙:“……” 这种说什么来什么的乌鸦嘴技能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灵验啊! 第23章 (二十三) 竹林茂密,望过去幽幽深深一眼不能见底,也看不清先前的羽箭到底是从哪里射出的。 苏慕仙不敢乱动了。 暗器无眼,刚才算是运气好,这回万一扎她身上了怎么办? 她僵着身子保持着站起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把脚挪了个位,一切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并没有踩中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身处别人的地盘上,后面又有追兵,如果被逮回去自己会遇到什么,苏慕仙不是很敢想。 她又不是话本女主角,好运气不可能一直伴着她。 是冒着被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暗箭射中身亡的风险继续跑,还是趁现在还安全赶紧让绑匪们把她带回去? 苏慕仙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土坡,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因为看起来她好像……爬不上去。 深吸几口气,苏慕仙重新振作了精神,试探着慢慢朝另一个方向伸出了脚…… …… 距竹林不远有两个人reads;至尊妖妃:妖临天下。 一个穿着深色鹤纹内衬,外头罩了一件松垮垮的青色袍子,身后背一口两指宽长刀,环手而立。他盯着眼前的竹林,面上带着散漫的笑意,乍一看会觉得这人笑容憨厚,十分老实,再看,眼底却是一片肃杀,笑意堪堪只到表面。 站在他边上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玄衣,身形瘦削,背绷得笔直如同一根挺拔的翠竹,只比青衫男人矮了小半个头。 这两人正是前来寻找苏慕仙的王猛和江元重。 “江兄弟,如你所说,血衣门的分部就在这里面么?”王猛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一眼望进去满是密密麻麻的竹子,没有丝毫的人烟。血衣门的分部真的会在此处吗? 江元重眯起眼,林间簌簌飘落的竹叶,淡淡说道:“我来之前已经确认过,不可能有错。” 想起王猛并不精通奇门阵法,江元重又解释了几句:“此处的竹子并非胡乱栽的,而是有章法可循。看似随意,实则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寻常人走进去,若是不通窍门,最终还是会绕到原点。如果里面什么也没有,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做这些。” 王猛点点头:“原来如此。” “进去吧。”江元重说完,迈开步子向竹林走去。 …… 苏慕仙不知道江元重和王猛已经到了这竹林外,此时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时不时蹿出来的暗箭上。 那箭尖淬了毒,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扎她一下命都没有了。 苏慕仙哀叹一声,把裙摆往上提了提,在靠近大腿的位置打了个结,又把凌乱的长发散下来重新挽了一遍,这才继续迈出下一步。 光天化日,穿着裙子在竹林里逃命的客栈掌柜,想来全天下也就是她独一份了吧。 真是造了什么孽哟。 她感概着忽然想起了与她分头逃跑的欧阳淳,他引走了大部分的黑衣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单论武力,追他的人中他可能都没有几个能打得过。 正分神想着,脚下忽然一软,像是踩中了什么,苏慕仙急急收回思绪,只听得林子里一片“咻咻”之声,数之不尽的羽箭以她为中心直奔而来。如果她站在原地不躲,相信转眼之间就能变成一只刺猬。 苏慕仙:“……” 这种陷阱是不是太过随意了些啊! 明明刚才那么小心避开了其他的攻击,现在你跟我讲踩了一堆草就触发了万箭穿心,逗我吗? 如果设计陷阱的人在这里,苏慕仙早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从事相关工作。可惜的是,她现在快要死了。 人到死前,脑海里总会想起自己最怀念的东西。 比如苏慕仙前天吃的那只烤鸡,酥香嫩滑,口感一级棒。又比如说,客栈里那本才看了一本的话本,剧情正好进行到高/潮,还不知道结局会如何发展…… 脑海里思绪纷杂,现实中只有短短一瞬。 苏慕仙看着近在咫尺的箭雨认命地闭上了眼,没等中箭的疼痛传来,下一刻,她的脑袋就与大地做了个亲密接触。 嘭—— 异常清晰的撞击声reads;极品庶女不为后。 一个温暖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强劲有力的小臂环过她的肩膀,半抱着她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暂时避开了羽箭的袭击。 那人的胸膛有些坚硬,苏慕仙不小心磕了几下,疼得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萦绕。苏慕仙的耳朵微微泛起了红色,提起许久的心却终于落了下去。 是他…… “掌柜的你摔傻了吗?” 江元重直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见苏慕仙半天没有动静,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截树枝敲了敲她的背。 苏慕仙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乍听人言,迅速地扭过头,不满地瞪大了眼。 “江元重,你说谁傻呢?” “我不是担心刚才那一下把你撞傻了么。”江元重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手中树枝在她额头轻点了两下。 苏慕仙经他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摸摸额头,擦破了点皮,这会儿已经鼓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包。 苏慕仙:“……” 夭寿哦,她的脑袋怎么三天两头的老是遭罪。 她一边心疼自己的脑瓜子一边抬眼向江元重望去。那家伙一身黑衣显得十分冷酷,白皙的脸上被划了一长道口子,看样子还挺深,却不知为何只渗出了一点血迹。伤口狰狞地盘踞在他脸上,给他的冷酷又平添了一丝凶戾。 等等,伤口? 她停下感概,忽然意识到了重点——江元重受伤了? “你的伤……”她皱起眉,伸出手想碰一碰,又担心弄疼他,手抬了一半又放下了。 江元重倒是不以为意地摸了摸,随口道:“救你的时候不小心被箭刮蹭到的,小伤而已。” 而且他还带着人/皮面具,多少起了点防御作用。 苏慕仙:“……” 她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箭上有毒。” 江元重:“……” “你不早说,我都忘了这一茬了。”江元重一边说着一点丢开手中的树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往嘴里丢了一颗类似丹药模样的东西。 苏慕仙好奇道:“那是啥?” “解毒的。” “话本里那种吃了就百毒不侵的解毒神药?”苏慕仙眨了眨眼,看向小瓶子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江元重:“……” 江元重停止放回兜里的动作,作势要递给她:“你想试试?” 怎么试?给她也划一道吗? 苏慕仙赶紧甩甩头:“没,不想试。” 开玩笑,她可没有自虐的爱好reads;妻为上,嫡女惊华。 “我看你……趴下!”江元重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凛,警觉地按下了苏慕仙的脑袋,自己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一簇银针从他们头顶飞过,密密麻麻地扎进了身后的竹林里。 苏慕仙看着那闪闪烁烁的银芒,搓了搓胳膊,已经无心去计较自己脑袋第二次受到的伤害了。 “我好像这回没踩着什么东西啊……”她喃喃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先离开。”江元重站起身准备拉她起来,却见她忽然拧起了眉,露出痛苦之色。 苏慕仙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发现好像平时看的话本中那些俗套的桥段也发生在了她身上。 “我好像……扭到脚了。” 也是很巧,之前从土坡上一路滚下来都没事,现在好端端的竟然扭伤了,真是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苏慕仙说完,抬头仰望着江元重,摸不准他接下来是不是会按照一般话本的剧情蹲下来背她。 江元重只迟疑了短短几秒,便伸手抓着她的衣服将她提了起来。 苏慕仙:“……” 喂!说好的根据剧情走呢!不是横抱也就算了,至少背一下啊! 还有说起来,这些会武功的人动不动就把人拎着走到底是什么毛病…… 苏慕仙默默腹诽着,过了许久,江元重才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把她换到了背上。 “手酸。”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呵呵。” …… 江元重似乎对竹林的排列分布十分熟悉,没多久就绕到了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径上。 苏慕仙下巴磕在他肩上,享受着轻功带来的飞一般的感觉,默默打量着小路的前方,忽然感慨道:“诶江元重,你说那些黑衣人之前怎么追着追着就没有后续了呢?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方才她一直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故而没有多想,现在放松下来再细细一想,却发现了很多问题。 按照她在竹林里缓慢前进的龟速,那些追踪她的黑衣人应该早就追上来了才是,没道理任她蹦跶那么久啊。要说是让她自生自灭,笃定她会死在竹林里,那没道理掳她回来之后还好生对待。 不对劲,很不对劲啊。 此事必然有蹊跷。 苏慕仙费心琢磨着,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小道突然灵光一现,顺口说道:“按照一般话本的情节,这时候该不会有人在前头等着我们吧?” 话音未落,江元重的身形忽然一顿,缓缓停下了动作。 他慢吞吞地开口道:“掌柜的,你又说准了。” 苏慕仙:“……不是吧。” 江元重让开身子,前方一个并不算高大甚至有几分佝偻的背影瞬间进入了苏慕仙的眼里。 那人缓缓转过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仿佛与老友闲谈般说道:“苏掌柜,我等你很久了。” 第24章 (二十四) “苏掌柜,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转过身,面上是一贯的祥和微笑。 如果不是遇见他的地点不对,苏慕仙大概会以为这只是在客栈里的一次平常的招呼。 竟然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苏慕仙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犹疑道:“……吕老先生?” 没错,站在她身前的正是几天前说要出去采风的吕老先生,但问题是,苏慕仙认识的那个吕老先生明明是个普通的画师,而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和普通俩字搭不上边reads;声优之路。 “正是老朽。莫非分别数日,苏掌柜已经认不得老朽了吗?”吕老先生笑道,轻轻击掌三下,数十个黑衣人从竹林里蹿了出来,包括被绑起来的欧阳淳以及沉着脸跟在他们后面出现的王猛。 欧阳淳的目光一触及她,顿时就撇过了头。 这是苏慕仙出了地牢后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打量他,青年长了张非常秀气的脸蛋,肤色很白,双唇如同抹了一层胭脂般红润,称得上眉目如画四个字。唯一让苏慕仙觉得美中不足的是这长相偏阴柔了些,好看是好看,可过于女气。 苏慕仙的视线停留在他脖子里的麻绳上,片刻收回目光,趴在江元重背上静静地看向吕老先生。 “你有什么目的?” 一个住在客栈住了许久的老住户忽然变成掳走自己的黑衣人的头领,这原本就很不可思议了,苏慕仙不相信他花了这么多功夫,最后只是想请她聊聊天。 “看来苏掌柜同欧阳公子关系还不错,这我便放心多了。”吕老先生和气地笑着,“虽说这样有些趁人之危,不过苏掌柜和江少爷愿不愿意看在欧阳公子的面子上,进老朽府上喝杯茶呢?” “……是不是我说不愿意你就能放我们走?” 吕老先生摇头:“那就只好劝到苏掌柜同意为止。” 苏慕仙:“……” 那你问我们的意见还有什么意义啊! 她翻了个白眼,阴着脸对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吕老先生说道:“带路吧。” “苏掌柜果然是个爽快人。” 吕老先生赞了一句,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欧阳淳被人扛了起来,软绵绵地倒在那人肩上,配上他那张脸,竟还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王猛瞧着左右无事,便走到了江元重身旁。 “小苏掌柜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扭到脚了。”江元重简洁地回答道,抬眼看向王猛,“你那边怎么回事?” 他和王猛进入竹林后为了加快效率选择了分头行动,结果是他遇上了苏慕仙,而看王猛的表情显然也发生了点什么。 “没什么,打了一架罢了。”王猛舔舔嘴角,眼里露出一丝兴奋。 默默听着他们交谈的苏慕仙:“……” 她闷闷地趴在江元重肩头说道:“你们……都会武功啊。” 原来搞了半天,整个客栈里唯一不会武功的人只有她? 王猛:……大意了。 他抓了抓自己微卷的头发,苦恼道:“小苏掌柜,这是个误会。” 他有心想要解释几句,不过想到现在情况不太合适,憋了半天最后说道:“回去再向你坦白行不?” “成。”苏慕仙点点头,接着问道,“你遇上欧阳淳没把他救下来?”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绑了,顺手把他救下来后……”王猛的表情有点古怪,“他没跑两步又被抓了。” 苏慕仙:“……哦。” …… 一行人跟着吕老先生进了一座看起来十分恢宏大气的府邸reads;韩娱之丑闻。 苏慕仙表示很纳闷,一会儿地牢一会儿竹林的,现在还出现豪华府邸,你们的建筑设计得很迷啊。 进门落座。 吕老先生真的让人依次上了茶,连同被束缚着身体的欧阳淳都没例外。 欧阳淳:“……” 真是够了哦。 苏慕仙同情地看他一眼,不发表任何意见。 吕老先生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悠悠然开口道:“苏掌柜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劳神费力地请你过来喝茶?”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苏慕仙呛他。 吕老先生不以为忤地笑笑,说道:“那苏掌柜应当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人对你客栈里的藏宝图很感兴趣。” “也包括你?”苏慕仙撇撇嘴说,“那你就错了,我店里从来没有什么藏宝图。” 说过多少遍了,要真有什么宝藏,她第一个就去挖出来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吕老先生轻笑着摇头:“我在客栈住了那么久,自然知道这只是无稽之谈。” 客栈的里里外外他都搜寻过,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苏慕仙,得出的结果都一般无二,最终他确定,苏慕仙与客栈确实同那所谓的前朝宝藏毫无联系。 “那你还掳我过来?”苏慕仙看猴子似的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虽然藏宝图不存在,可相信谣言的人却是不少。”吕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过是半路从别人手中截下了苏掌柜罢了。” “……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 “说了这么久,老先生是不是也该自报家门了?”江元重突然插话道。 “江少爷果然心细如发。”吕老先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自我介绍道,“在下吕晟,是这小小分部的一个负责人。” “怕是不止吧?” 王猛立在边上挑眉说道:“先生不会武功,若非有其他能力,恐怕也当不上血衣门分部的负责人。”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吕老先生脚步虚浮,脸上带着年迈之人的暮气,这绝不是一个会武之人的姿态。 吕晟爽快地承认:“果然瞒不过你们,在下的确不会武功。” “之所以能进这血衣门,无非是因为老朽是前王朝残余的后人,于某些人有利可图罢了。”他拢着衣袖,平心静气地说着自己被人利用的事实,一点也看不出有不满的地方,“今日之所以请几位前来,是想同几位做个交易。” 江元重垂着眸沉吟道:“什么交易?” “有人想拿我吕氏一族当枪使,老朽自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们,只是这设局嘛,还是要有人一起帮着掩饰才更加圆满。”吕晟笑眯眯地说着,神情像是一只狡猾而机敏的老狐狸,“若不是前日我使了些小手段,苏掌柜现在能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还是两说。” 听到他话里提及自己,苏慕仙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脚说道:“在你这里也没见得有多好reads;重生洪荒之屠圣灭道。” 吕晟:“……” 吕晟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笑道:“苏掌柜说笑了,别人掳你是为了藏宝图而来,而老朽则是请你来做客的。” “谁家请客直接把客人掳来了丢小黑屋里哦。”苏慕仙嘀嘀咕咕地说着,却也知道他说得不错,毕竟不论如何她从被掳走到现在都还活蹦乱跳的,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可能早就没命了。 “苏……” “别绕弯子了,吕老先生还是有事说事吧。”苏慕仙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说道。 吕晟对苏慕仙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是不耐烦再听他闲扯,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苏掌柜能帮我一个忙。” 他拍拍手,身边的黑衣人立刻转身进入房内,一转眼的功夫便端着一个紫檀木做成的托盘走了出来。 苏慕仙抬眼望去,只觉得那托盘上好像是一块极薄的布,颜色暗沉,布面上绘着繁复的条纹。 她皱起眉头,不解吕晟这是何意。 “这是我令能工巧匠所制的宝藏地图,现在交由苏掌柜,希望能借苏掌柜之手,让它到该去的人手中。” 吕晟说着,给手下使了个眼色,黑衣人恭敬地欠了欠身,端着托盘走到苏慕仙面前双手奉上。 苏慕仙伸手取出那所谓的藏宝图展开,先前那些她觉得繁复的花纹原来是山川河流的线条。布长三尺有余,呈现出暗黄色,光看那精致的地理小标也看得出绘画的人非常用心。上面的地名苏慕仙都不甚熟悉,也不知晓显示的是哪里,但她估计覆盖了有半个国土大小。 这制成藏宝图的料子不知道是什么,入手柔软而细腻,摸着还有几分光滑。苏慕仙一边想着,一边随口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人/皮。”吕晟答道。 苏慕仙:“……!” 她像是触电般把手中的地图扔了出去,死命搓着手指,一脸见鬼的表情。 黑衣人飞速地接住人/皮地图放回托盘里,站回吕晟身边。 人/皮! 苏慕仙刚才有多好奇,现在就有多后悔。 让你嘴贱瞎问!问什么问,现在好了…… 江元重看着她恨不得把手搓下一层皮来的样子,有些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先擦一擦。” 吕晟轻咳一声道:“苏掌柜不必担心,这人/皮不是刚扒下来的,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这么一解释更恶心了好吗! “为什么要拿……这种东西制作?”苏慕仙盯着黑衣人手上的托盘,紧拧着眉心问。 “自然是为了使它更像真的。”吕晟说道,“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典籍记载,传说中的宝藏地图便是用人/皮绘制的。” 苏慕仙:“……” 不是很能理解你们皇家人的想法。 “对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她捧着茶盏啜了一口,说道,“你想让我把这东西给谁?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你怎么能确定我能给他?” 吕晟摇了摇手,道:“苏掌柜不必多问,只要这份地图在你这里,最终肯定能落到他手上reads;圣者为王。苏掌柜只需将它带回客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其他的静观其变即可。” “既然这样,那你住在客栈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放在那里?” “老朽说过了,这个局的关键是苏掌柜你。”吕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苏掌柜,有时候知道太多了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苏慕仙:“……” 总有人喜欢装神秘真的好烦啊! 王猛默默听他们谈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吕老先生此举,恐怕不止是为了苏掌柜吧?” 如果仅仅是想和苏慕仙做这个交易,他把人掳来后就可直说了,没必要等到现在。他真的目的,便是为了引人来救苏慕仙,而这个人…… 王猛扫了眼如同老僧入定的江元重,他除了偶尔开口说几句话,其余时间都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看样子似乎也发觉了什么。 吕晟被他戳破了小心思也不在意,坦然道:“确实,请来苏掌柜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想和江少爷说几句话。” 江元重放下茶杯,玩味地笑了笑。 “怎么,前朝吕氏的复兴之念还没灭绝吗?” 吕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江少爷是个聪明人,江湖太小,想来……” “不必了。”江元重打断了他的话,“我没兴趣。” “真的没兴趣么?”吕晟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去上层的浮末,轻轻吹了口气,“老朽说过,这是一场交易。” “你要交易什么?”江元重眯了眯眼。 吕晟淡然笑道:“苏掌柜。” 苏慕仙:“……等等,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的样子?” 什么叫拿她作为交易…… 苏慕仙现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偏偏他们好像都知道对方在讲什么的样子。 吕晟抬起手指了指她手里的杯子,和善笑道:“水里有毒。” 哦,水里有毒啊…… 等等?!有毒? 什么时候下的毒她怎么不知道! “噗——”刚喝进嘴里的茶水被苏慕仙一口喷了出来,好巧不巧淋了对面的欧阳淳一脸。 欧阳淳生无可恋地斜着眼看她,目光里透露出这么一句话:这姑娘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到了陌生人的地盘,还没摸清楚底细呢就敢随便吃喝人家的东西,不毒你毒谁哦。 苏慕仙掐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半天,但那些茶水早已入了她的肚子,这会儿什么也咳不出来了。 “……天要亡我。”她一脸戚戚焉地趴在桌上不再说话。 江元重冷下脸看向吕晟,他悠哉地笑着,又问了一遍:“江少爷,现在意下如何?” 第25章 (二十五) 结果江元重还是拒绝了。 苏慕仙嘤嘤嘤趴在他肩头,风从耳边刮过,散落的长发糊了她一脸。她哭丧着脸说:“关乎我生死的大事,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放心,即便没有他的解药你也死不了。” 江元重淡然说道,听语气就像在说这顿不吃死不了一样。 “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还是很担心。”苏慕仙面无表情脸。 “小苏掌柜不必担心,江兄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王猛轻轻松松地扛着欧阳淳以相同的速度跟在他们边上,听见苏慕仙自暴自弃的话不由出声安慰道,“那老头要拿你做人质,下的定然是慢性毒药,短时间内绝不会发作。” 苏慕仙慢吞吞问:“……那长时间呢?” 王猛:“……” 他沉默了片刻:“会死。” 苏慕仙捂着脸嘤嘤哭起来,看着一幢幢瓦顶小屋被他们飞速抛在身后,绝望地说道:“反正都是死,你们现在就把我丢下去吧,免得毒发的时候死相难看……看……我靠江元重你真的准备松手啊!” 虽然江元重只是做个样子,苏慕仙还是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不轻,八爪鱼般死死攀住江元重,两只胳膊更是紧搂着他脖子。 江元重:“……” 果然还是应该把她丢下去。 …… 王猛和江元重的轻功都不错,没一会儿就在镇门口停下了脚步。 说到这里,其实苏慕仙很想知道,掳走她的那个黑衣人是怎么在夜里连续跑了那么长的距离,做到途经三个小镇,四五个村庄并且最终到达郊外府邸的。 这种速度比骑马还快,已经完全超越人类的极限了好么…… 苏慕仙叹了口气,心道不能和他们会武功的人一般计较。 在吕晟那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了。要想在天黑前赶回江湖客栈着实有点勉强,而带着个姑娘家露宿郊外又显得不太合适。考虑再三,江元重决定今晚先在这个小镇里落脚。 再者,苏慕仙的脚也扭伤了,尽管只是小伤,但长时间的奔波也不利于她恢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在这个镇上找位大夫看一看。 江元重心中盘算着,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镇里最豪华的一家客栈门前。 店里的小二看见他们四人愣了愣,随即热情地凑上来招呼道:“您四位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呐?” 江元重虽然自己也当过一阵子店小二,但从未这般热切地同客人搭讪过。把自己带入了一下对方的身份,想象着自己满脸谄媚的模样,江元重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住店。”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好嘞。”小二闻言一喜,引他们进了客栈,介绍道,“本店的空厢房多的是,天字号上门也空着,您是要四间联排呢,还是分两间?” 江元重感受着苏慕仙捏在他肩膀的力道,淡然道:“四间上房。” “这人怎么一点不上道啊reads;夜未央(民国架空军阀)。”苏慕仙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念着,“看见一男一女客人来住店,不是应该不管住没住满都说只有一间的吗?怎么都不给年轻人一点发展的机会啊。” 她撇撇嘴道:“亏我看他们客栈这么气派,还想学一下经营之道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把她的嘀咕一字不落听进去的店小二:“……” 我们做小二的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吗。 再说了,你觉得是四间上房赚得多还是两间赚得多啊!还不许人家多赚点哦。 江元重冥冥之中感应到了店小二的怨念,扒拉下苏慕仙的手,面色泰然道:“换你你也不会白白放过两间客房的费用不赚的。还有……” 他微微扬眉:“你想和我住一间?” 苏慕仙眨眨眼:“你要不介意的话?” 她经历了几次噩梦般的夜晚后现在急缺安全感,非常需要守着一个拥有强大武力值的人睡觉。 江元重反手伸过头顶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平静地说道:“介意。” 苏慕仙:“……我觉得你再犹豫一下也是可以的。”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聊起来的店小二:“……” 朋友你们再这样挡在楼梯口会被人打的我跟你讲。 ……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用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身为神剑山庄少庄主的江元重出手十分阔绰,一张口便包下了连号的四间上房。 有钱是大爷,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跟在他们身旁上了楼,贴心问道:“不知几位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江元重没有吭声,王猛歪着头想了想,随意道:“备一桌酒菜,上你们招牌的就成。” “几位是在楼上吃,还是去底下大堂里?” 江元重刚想说大堂,转念一想苏慕仙的腿脚不方便,于是改口道:“楼上吧,清静些。” “好嘞,您几位稍等。” 店小二替他们打开客房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人进去了,转身正要去吩咐厨房备菜,才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淡然的声音。 “你等等。” 他回过头,只见江元重正把苏慕仙放在床上,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烦你去请个大夫来。” 店小二瞅瞅苏慕仙的脚,又看看江元重的表情,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机灵地应道:“行,马上就给您请来。” …… 小二一走,王猛也扛着欧阳淳去了他们的房间。 本还有些热闹的屋子顿时冷清下来,苏慕仙懒洋洋地往床上一倒,一副“我是烂泥不要扶我”的表情。 江元重坐在床沿看着她扭动,忽然伸手把她的发钗拔了下来。 “也不怕扎到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簪子放到了旁边的小柜子上。 苏慕仙任由他抽走发钗,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角reads;[网王]幸村君!为了赤也我跟你拼了!。 “江元重啊。”她喊道。 “嗯?” 江元重很给面子地回了她一个疑惑的音节。 “你说我中了毒还能活几天啊?” 苏慕仙在半空张开手掌,看着光线从五指间透过,忧伤地说道:“我那么漂亮,又心地善良,还没嫁过人,我竟然要死了……” 江元重:“……” 江元重:“不用这么毫无底线地夸自己。” 他把苏慕仙的手压下,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说道:“谁说你会死了。” “……王猛说的?”苏掌柜眨了眨眼,顺手把锅扣在了王猛身上。 “而且吕老先生不是说这毒只有他手里有解药么?你拒绝了他,我就拿不到解药了。”苏慕仙有些委屈地瘪瘪嘴,虽然知道这本来就是江元重个人的事,他做什么决定都不应该由她来置喙,但关乎自己性命,她想想还是挺心塞的。 所以说吕晟那个老头子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拿她做人质就可以逼江元重就范哦! “这也不代表你就要死啊。”江元重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替她擦了擦汗,解释道,“吕晟想要威胁我,怎么可能一次性就把你的毒给解了。这样吊着你的命无疑是饮鸩止渴,等我失去利用价值,你觉得他还会让你活下来?” 苏慕仙盯着他的手,喃喃道:“你帕子怎么这么多……” “啵——” 江元重收回手指,看着被他弹了一下额头整个人都开始炸毛的苏慕仙,垂下眼淡淡说道:“这是重点吗,我先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苏慕仙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道:“听见了。” 她捂着脑门,不解道:“然后呢?你的意思是不论我有没有拿到解药,最终都要死?” 夭寿哦,怎么她的命就这么惨。 江元重:“……” 他缓缓收回帕子,沉声道:“我觉得毒药已经把你的脑子毒傻了。” 苏慕仙:“……喂!” “我是说,药物相生相克,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正不能解的毒。与其等着吕晟施舍般地给予解药,还不如自寻出路。”江元重说道,“正巧,我认识一个顶着神医之名的人,也许他可以解你的毒。” “哦。”苏慕仙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反正她到现在还没有毒发过,老实讲对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概念,最多的印象就是她可能要死了。 “所以你不用再垂头丧气地念叨自己要死了。祸害遗千年,我看掌柜的你还能活很久。” 苏慕仙:“……” 总觉得她以前好像也用这话骂过别人。 她扒着床沿坐了起来,一抬头正巧看到江元重近在咫尺的脸,对上那道仍显狰狞的伤口,想劝他处理一下的话语在嘴里不知怎么拐了个弯,说出口就变成了—— “江元重,你把易容卸了我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