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
第四节 雪地双骑
朱旬一个劲儿地兴奋,刘驽却瞅着庙前拖着宋骑云一路而来的血迹倍感愁心。他本打算将血迹拖扫干净,好叫旁人无法发现,没想师兄朱旬这会儿赶到。自思曾跟老和尚许下诺言,绝不透露今日之事,这会儿师兄定已是发现了,可怎么办。刘驽心里一急,小小年纪不禁洒下泪来。
这时只听远处传来纵蹄之声,刘驽扬眼一看,来的乃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雪地之中四蹄翻飞,飞雪四溅。白马上骑着一个白袍书生,长袖飘飘,然而面目甚是普通。那黑马上的女子却不一样,一身红衣在皑皑的雪地中甚是夺目,白净的脸庞上一双美目流转,极是美艳动人。
这一男一女二人竟是顺着血迹而来,两人内力高深,早已将书生朱旬的话落入耳内。那红袍女子纵马直向朱旬奔来,朱旬啊地一声,闪避不及,被女子马鞭卷住脖颈。红衣女子一扬鞭,朱旬惨叫着跌出,双手扶住身旁的一棵酸枣树方才站稳。红衣女子心下暗自诧异,心想这书生看上去不会武功,膂力却强,竟能受得住自己这一摔而不跌倒。随即她蹭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纵马便要向朱旬脑袋上砍落。
朱旬抱着枣树尚自喘息,哪里能躲得开,瘫倒在地,道:“姑娘饶命……”话音未落只听黑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红衣女子的剑因此失了准头,才未砍中朱旬。原来是刘驽追到黑马身后,扑身上去抓住了马尾,死命拽扯,紧握不放。黑马受痛不住,一个蹶子往后撩起,所幸刘驽因马尾一个荡势,小小身躯鬼使神差地避了开,这才免受重伤。
话说这匹黑马乃是宝驹,在马经中唤作乌云盖雪。只因它遍体乌黑,唯有四蹄洁白如雪。红衣女子向来将此马看得甚为宝贵,见刘驽撕扯马尾不放,不禁大怒,手中长剑向着刘驽身上直劈而去。那白袍男子静立于马上,看着红衣女子与两名少年打斗,笑道:“师妹,这两个小子功夫甚是了得,你看需不需要师兄帮忙?”他明知刘驽与朱旬丝毫武功不会,这番话语乃是明摆着在奚落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知道自己这师兄生性轻薄,平日里师傅不在时,常常趁着对练剑术之机,在自己身上东摸一把西揩一手。而她自己已经成年,这些年更是慢慢懂得了风月之事,因此在师兄揩油之际,她假意半推半就,内心却是暗爽不已。
话说刘驽见得红衣女子这一剑劈到,料想再也躲避不过,当下咬牙大叫,手中力气越发大了起来,一大把马毛被他生生扯下,那乌云盖雪马痛得嗷嗷直叫,四只蹄子在雪地中狂踢。红袍女子剑尖甫一接近刘驽脖颈,正要刺落,只听耳畔有呼呼风声,回头一看,乃是一块黑物向着自己胸口招呼而来。红袍女子大惊,回剑去格那黑物。刘驽因此得了性命,撒手松开马尾,在雪地中一个驴打滚,靠近朱旬,将他扶了起来。
白袍男子本来乐得看好戏,看到这飞来的黑物却不禁大吃一惊,双足在马镫上一使劲,已是拔剑飞身跃起,要替师妹挡下那黑物。然而他身形虽快,却快不过那黑物的飞速,在空中一个翻腾,双足落于雪地之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物向着师妹飞去,道:“师妹小心!”
红衣女子眼看那黑物正正地向自己胸口飞来,这一中非要受重伤不可,但手中长剑却偏偏怎生也格它不开,吓得啊啊大叫。却不料那黑物近得离自己胸前只有两寸处时,却倏地跌落在雪地之中,乃是一片黝黑的碎瓦,始知乃是那掷瓦的高手意在警示自己,并不欲伤及己命。刘驽心里明白这碎瓦定是庙中老和尚为了救自己所发,心中生出大大的感激之意。
红衣女子与白袍男子两人因这一片掷瓦,心中生出了胆怯之意,四下张望,徒见一座无人的颓废破庙。那红衣少女名叫薛红梅,生性十分骄纵。旁边的白袍男子名叫唐峰,虽然相貌平平,却极为尖刻好色。他二人身处号称“均平天补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的义军首领王仙芝帐下,师傅崔擒鹰更是王将军手下第一把好手。这师兄妹二人之间常有些不清不楚之事,师傅崔擒鹰平日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们。
义军中向来有“王黄不分家”之说。王仙芝与黄巢二人素喜合兵一处,攻略府县,无所不破。这一日,义军进入砀山县境内,师兄妹俩奉领军令将境内大户劫掠一番,又见天下大雪,便令所部人马先行返回,二人自己便要在这雪地荒野里寻地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人两骑行到午沟村,看见刘崇家门外横七竖八躺地的尸首,其服色乃是义军中的斥候小队无疑,不由地大惊。二人坐于马上,视野广阔,看见一条长长的血迹向着村外的破庙而去,心想定是有什么蹊跷,这便策马奔来。二人见朱旬与刘驽二人立于破庙之外,而雪地上的血迹至此而止,便断定这两名少年定是在帮忙将尸首掩匿进破庙的残垣之中。
唐峰贪恋师妹薛红梅的美色,往往助她胡作非为。二人此刻想到刚才的碎瓦之事,又想十数名义军斥候在此被杀,不由地心惊,当下撇下刘驽与朱旬二人,便要策马回军中通风报信,告知师傅韩擒鹰。
这是只见西边雪地上有三人追来,为首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将其余两人远远撇开,正是那卖油郎。再往后乃是一名女子,刘驽看得清那是自己的母亲傅氏,她应是担心自己的安稳,这才跑得飞快。落在最后的乃是刘老夫子刘崇,他虽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也勉力跟着跑了过来。原来是卖油郎见两骑两人从刘崇家门口掠过,大感不妙,便追了出来。刘崇与傅氏担心在外的刘驽与朱旬二人,见状也跟着一路跑来。
卖油郎在雪地中几个轻跃,赶到薛红梅马前,飞起一脚,踹在马前腿上。那乌云盖雪马失声惨嘶,摔倒在地。薛红梅大惊之下,在马摔倒之前,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疾步退到师兄唐峰马前,紧握剑柄,一双桃眼警惕着望向来人,道:“你是何方狂徒,敢对姑奶奶下手,不想活命了么?”那唐峰虽是好色,江湖经验却比薛红梅多得多,他见卖油郎功夫不弱,而十数名义军斥候之死应是与此人脱不开干系。他立于马上,拱手道:“在下唐峰,这是我师妹薛红梅,我二人位列均平天补王大将军讳仙芝帐下,家师尊名崔擒鹰,人称十方罗刹,敢问阁下可敢留下个万儿,日后定当领教!”他只盼搬出师傅崔擒鹰的大名,能将眼前这名劲敌吓退。等回到军营,再央求师傅帮忙报仇。
他师傅崔擒鹰出身山东诸豪,大摔碑手、大擒拿手、鹰爪功与震天掌的功夫极为了得,为人又心狠手辣,凡是结仇之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想法设法将之击毙,因此一般武林中人并不敢惹他,凡是碰见他多是远远地避开绕去。
卖油郎哪能不解唐峰之意,凌然道:“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淮阴人岳圣叹便是!”唐峰道:“原来是掌剑门大师兄,人称雪里剑的岳师兄!我们师兄妹二人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又为何要为难我们?大家同为武林中人,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家师听到阁下的大名,不免会登门拜访一番。”
这卖油郎岳圣叹年纪已有四十多岁,比之唐峰要大上十几岁。唐峰却故意与他平辈相称,言语便含了要以师傅崔擒鹰的大名压他一头之意。这掌剑门在长江下游一带极为有名,虽然门下弟子不多,据传每一代只收两名弟子,却人人武艺高超,是以武林中人绝不敢小觑。而这岳圣叹人送绰号雪里剑,是指他的剑术高超,令人神鬼莫测,如同从雪中刺出,令人防不胜防。
岳圣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你二人是崔黑子的徒弟,难怪这般心狠手辣,连小孩子也要欺负,今日我便替崔黑子教训教训你们!”他一跃而起,右手剑出如风,剑势递到一半时突又交于左手,方位突变,同时右手横切成掌,往唐峰肩上拍去。掌剑门素称掌剑双绝,掌法与剑法相辅相成,这一招“云中雀歌”中除了变幻莫测的剑招之外,还含有凌厉的掌式。
第五节 短匕为信
唐峰见状大惊,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翻落,堪堪躲过岳圣叹的攻击。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那唐峰功力尚薄,哪里是岳圣叹的对手,十数个回合中已被倒逼得往后退了数步。薛红梅见状挺剑来战,三人混斗在一处。岳圣叹右手剑刺唐峰,左手掌击薛红梅,一时倒未落得下风。
刘崇等四人丝毫武功不会,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朱旬数次欲借机逃开,但看到老师一家三口都站在原地不动,因此抹不开脸面,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留下。刘老夫子两只眼珠子直盯着打斗的三人,脸上神情十分紧张,嘴里咬牙切齿,只盼岳圣叹速速将这两名狗男女拿下。
浑家傅氏呆呆地站在雪地中,对眼前的激斗视若罔闻,她手抚着儿子刘驽的头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驽突感脑袋上一下刺痛,叫道:“妈妈,你的针扎着我了!”傅氏道:“哦哦,驽儿没流血吧?”一边急忙收回手,原来她因为太紧张,竟忘了放下手中的绣花针。刘驽道:“流不流血都无所谓了,岳大侠要是败了,咱们这些人都要死的。”傅氏往刘驽头上假意打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岳大侠的功夫这般厉害,降服这两人还不是易如反……”这易如反掌的“掌”字还未吐出口,傅氏便已说不出话了,她的视线落在岳圣叹的小腿上。
刘驽早已发现岳圣叹小腿处渗出的隐隐血迹,此前岳圣叹的小腿被刺伤,虽行路时无碍,在这般剧烈的激斗中,伤口却逐渐崩裂。唐峰将岳圣叹的伤状落在眼里,他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招式间只守不攻,打定主意是要拖延时间,耗得岳圣叹血尽而死。
如此又是数合,岳圣叹招式间虽然仍占有上风,但是剑上的劲力却越来越弱。薛红梅见有转机,手中长剑三个平花接连刺出,向着岳圣叹招呼而来。师兄唐峰脚下挪步,回剑护住她的腰间空门,两人配合的细密无间,一时间有风头突转之势。
岳圣叹闯荡江湖数十年,遇见的比今日这要险恶的情形有过无数次。眼前这两名少男少女虽然招式极其狠毒,却未臻上乘。他见唐峰只守不攻,多数剑招多由薛红梅递来,因此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岳圣叹左手掌间带风,斜掠薛红梅脖颈。同时右手细剑寻了个机会,从下方轻挑唐峰的长剑。唐峰转剑下削,岳圣叹的剑尖却如游蛇般绕过他的剑身,往他的肋下刺去。唐峰大惊,急忙回剑挡护。正在此时,岳圣叹却倏地将剑由右手交于左手,向着薛红梅急刺而去,转眼间已经递到薛红梅的胸口。薛红梅措手不及,跪地求饶道:“岳师叔饶命!”那唐峰见状也急忙跪地跟着磕头。
岳圣叹虽已制服了二人,脸色却是十分苍白,脚下雪地中鲜血已是流了一地。傅氏见状扯裂自己的裙摆,上前为岳圣叹包扎小腿上的伤口。岳圣叹看着跪地的二人,手中的剑却迟迟未递出去,心想这二人的师傅崔擒鹰乃是个狠角色,不宜轻易招惹。岳圣叹道:“我今日挑着担儿沿着黄河岸边做生意,看见十几个斥候一路跟踪我,从服色看应该是贵军中人,因此便想将他们引到无人处击杀。不料这些人半路上却突然闯进了民宅,胡作非为,我这才赶回去杀了他们。因此你们要是想报仇,只管找我,却和这一家人无关。”
刘崇等四人听后心里一沉,这岳圣叹竟然惹得义军中派遣斥候追踪于他,此人即便不是为朝廷办事,也定是与朝廷有重大干系。朱旬知道岳圣叹的意思是要帮己方四人撇清干系,连忙抢道:“是的,是的,当时义军好汉进屋的时候,看模样甚为疲劳。我等只想着好茶好饭地伺候好各位好汉,从来没有过甚险恶的想法。还请两位将军明察!”岳圣叹的目光又落在刘老夫子的脸上,只盼他也说两句,刘老夫子低头哼了两声,没有言语。如此委罪与人,实在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是他万万不愿意做的。傅氏贤良淑德,见丈夫不说话,当下也不言语,同时用手捂住刘驽的嘴巴,生怕他胡乱言语。
那唐峰为人擅于察言观色,见情形于己不利,便见风使陀,道:“岳师叔在上,这十几个人竟敢滋扰良民,原本就是他们的错。抢劫民财,侮辱民女,这些在义军中都是要杀头的大罪。我二人的师父崔先生,为人刚正不可,这种事情要是落在他的眼里,定会处置得比岳师叔您还要严厉。我二人此次返回后,定会将实际情况一一禀报师父,让他劝告王大将军在军中颁下一道敕令来,好认真整肃一番军纪。”
薛红梅跟道:“我二人一路上走来,原本只是为了赏雪玩耍,并无伤人之意。”她望向刘驽,笑颜如花,道:“路上遇见这两个小兄弟在此玩耍,因此便想逗他们一逗。特别是这位小弟弟十分可爱,让人见了不禁生了疼爱之心。只是小女子手下没有轻重,这才让岳师叔产生了误会,因此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她便说边将脖子挪了挪,只盼能离岳圣叹手中那剑尖稍稍远些。
刘驽越听越气,觉得这女人长得甚是好看,言行却颇为无赖,满嘴没有一句真话。他足尖挑起地上的积雪,往薛红梅踢去。薛红梅不敢闪躲,被雪糊了一脸。朱旬见状,脸上惨然失色,只怕得罪了这两人,日后性命不保。刘老夫子勃然大怒,自己这儿子学问不堪,惹祸却是一把好手,数个大爆栗子直往刘驽头上招呼而来。打得下数多了,傅氏却不愿意了,用身体将刘驽团团护住。刘老夫子因此寻不见空隙,只能摇头罢手。
岳圣叹寻来绳索,将唐薛二人团团捆住,直至第三日的傍晚才放他二人过了河。至于两匹好马却被扣了下来,岳圣叹一匹都未要,都送予了刘崇等四人。
岳圣叹从身上取下一支短匕递予刘驽,道:“黄巢、王仙芝二人乃是流寇,在一地必待不了太长时间。叛军已在砀山县留了六日有余,眼下应已拔营而去。待那唐薛二人追上大队人马,该到得明日了,届时叛军距离午沟村已有数百里之遥,他二人应是没有机会再来寻你们的晦气了。我将这两匹好马留给你等,万一那唐薛二人真的回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可骑马避开,到宋州府刺史衙门找我。你们拿着这把匕首,报上我岳某的名字,自有人会好茶好水的招待你们。”
第六节 半夜兵灾
刘驽目送卖油郎挑担远去,直至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地尽处。他抽匕出鞘,只觉寒气森森,刀刃锋利之极。刀柄由栗木刻成,因经年之故,颜色尤发深红,刻着一个篆文的“岳”字。
又过了一日,有一队车马从宋州府城方向而来,将刘家门口的十具尸体尽数装上车带走,据说是要找刺史老爷报功去。至于缺少的那具尸体,朱旬想到了村外的破庙,曾带领着官军去搜,却发现整个破庙已经被大雪压得倾塌,即便将碎瓦断砖翻遍,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在。刘驽见状,知道老和尚已带着宋骑云离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刘老夫子家遭贼的消息在整个午沟村传得沸沸扬扬,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听说刘家因此结交了刺史府中的人物,纷纷登门拜访寒暄,攀亲附贵。朱旬的父亲朱老员外,更是亲自带人送来了两只大肥猪。
量刘老夫子学问广博,却从来没有养过猪。这两只猪每天在院子里直哼哼,扰得他心烦意乱。他自然知道这些消息都是朱旬透露出去的,这个学生千好万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张扬。
朱旬这些日对诗书辞赋失去了往日的兴趣,每每撂下书卷去练那本不知从哪得来的剑谱。刘驽更是没心思念书,整日价将院子里的两头大肥猪追得嗷嗷叫。刘老夫子见两头猪日渐消瘦,心疼得拿着鞭子去打刘驽。刘驽拔腿就逃,两个人绕着午沟村追了好几圈。结果老刘累的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小刘在村子外面逛荡,却总不敢回家。傅氏夹在这一老一少中间,哭笑不得,每日里绣花纳鞋,日子倒也过得舒适惬意。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午沟村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这一日,一家人睡到午夜。刘驽朦胧间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北面而来。过得一阵,东面也传来马蹄声,接着西面南面都有了马蹄声。刘驽翻下床,将一家人都叫醒。
全家四口人匆匆穿好衣衫,片刻之间,四面的蹄声越来越近,村中的土狗都吠了起来。朱旬惊道:“咱们村被兵马给围住啦!”说着急步往马棚跑去,要牵出那两匹卖油郎留下的大马来。刘老夫子心慌意乱地收拾家中细软,却被傅氏一把拉住,道:“都甚么时候了,逃得性命要紧,通统不要了!”
这时四面八方人哭马嘶,已乱成一片。火光映得窗户纸通亮,刘驽推开窗户,只见大队兵马将午沟村团团围住,村内房舍火光四起,妇孺的哭声此起彼伏,数十名兵丁骑在马上来回奔驰。这时只听见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抓住这一家人,别让逃了。”再一看,不是那薛红梅是谁,旁边又有一人,正是她的师兄唐峰,原来是这两个贼男女带着人马来午沟村报仇了。
刘驽大吃一惊,刘老夫子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傅氏低声道:“孩子他爹,你带着娃儿从后门骑上马快跑,我一个妇道人家,谅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刘老夫子道:“瞎扯!要走一起走,怎能抛下你不管。”一言方毕,已有兵丁投掷火把,点燃了自家的瓦房。
三人正说话间,朱旬已牵着两匹马赶到。刘老夫子身躯颇重,便与朱旬同乘了那匹乌云盖雪马。傅氏与刘驽骑上白马,四人两骑在火光浓烟中穿梭冲出。刘驽坐于马背上,倍感平稳,一时间大奇。心想自己的母亲傅氏整日里操持家务,缝缝补补了一辈子,竟能将胯下的白马驾得服服帖帖。
火光中一名武官见状大呼:“堵住那两匹马,别让他们走了!”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朱旬这些天日日练武,胆色壮了不少。他坐在马背上顺手牵过一根路边粗木,朝着众兵士连连砸去。有数名兵士躲避不及,头破血流,哇哇大叫着让开。傅氏则尽拣人少的地方走,她胯下白马腾挪跳跃,将众多围堵的兵士纷纷抛于脑后。
薛红梅正在指挥众兵士烧屋,突然看见朱旬与刘老夫子骑着自己心爱的乌云盖雪马跑来,开心得大叫,朝着唐峰喊道:“师兄,和我一起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唐峰道:“好嘞,逮住了马后把他们统统杀掉!”说着双腿一夹,胯下那马受痛不过,朝着刘崇傅氏等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傅氏见不得脱,对着刘老夫子急喊道:“孩子他爹,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你俩走西边,我和儿子走东边,咱们在宋州府汇合。”刘老夫子道:“好,到时候找到岳大侠,我们再回来报仇不迟!”说完四人两骑分开逃去,朱旬刘老夫子二人胯下的乌云盖雪马十分壮健,虽是载着两人,却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将后方追来的唐峰等人甩得远远的。
傅氏见状大感宽心,当下策马扬鞭往东而去。二人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后方追来的兵士越来越近。傅氏一咬牙,手中马鞭一挥,马匹陡然变向,往山上树林中冲去。二人行了不多远,于月光下看见一座小小的山神庙,于是下了马。
傅氏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白马便长嘶一声,直往前方树林深处跑去。后面传来兵丁的嚷声:“快追,马往东边去了!”
母子二人躲进了山神庙,只感四处皆是凉飕飕的,原来四周的土墙皆已裂了缝,寒风呼呼地由墙缝灌了进来。傅氏将刘驽紧紧抱在怀里,口中念念有词。刘驽问道:“娘,你在念什么?”傅氏道:“娘在回想很多年以前学的东西,隔了十几年,都快记不起来了。”说罢又低下头默默记念。
这时门口进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道:“李贤弟,我俩在歇一阵吧,那么多人去追了,不差咱们两个。”另一人接道:“好的,王兄。你说那个娘们怎能带着小孩跑得那么快?这么多大老爷们追了这么久都没有追上,可丢死人了。”
那姓王的道:“丢人倒不怕,就怕薛小姐怪罪下来。你也知道,薛小姐平时最得崔先生宠爱,脾气又大大地不好。这次如果我们如果不能将人带回去,可不知该怎么交差呢!”说罢叹了一口气。
那姓李的道:“王兄,莫要叹气。再大的事情由十几个人一起担着呢,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那姓王的道:“李贤弟,难道你忘啦,上次在郓州府,有十三名兄弟在大户人家搜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回去后却没有孝敬给薛小姐。结果薛小姐硬是罚他们在水塘里顶着缸儿站了一夜,若不是崔先生喝止,薛小姐还会罚他们继续站下去呢。”那姓李的道:“是啊,仅仅这般,董大哥还是没有熬得住,丢了性命呢。也怪他自己,当时就是他嚷嚷着要留下那些胭脂水粉,说是要寻机会去勾栏里送予他那个相好的。往后你我在薛小姐面前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惹得这姑奶奶不高兴了。”
那姓王的道:“如今这般乱世,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只要能活得性命,哪怕装孙子又如何。不过这次的事情,王某料想即便办不下事来,薛小姐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毕竟她和唐公子是背着崔先生偷偷领兵出来的,他们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那姓李的道:“王兄,你说是甚么人,会惹得薛小姐和唐公子这般不高兴啊,竟要领兵来抓才能解气?”
那姓王的道:“李贤弟,你那日肯定是喝醉了不知道。薛小姐和唐公子出去逛了一圈,听说就是在眼前这个村子,被朝廷的鹰爪子好生折辱了一番,连马都丢了。崔先生见了他们后,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在外面丢下这般人,再没资格做他的徒弟。直说得薛小姐和唐公子跪在地上抬不起头来,因此才下了这番狠心。薛小姐更是从积蓄中拿出两百多两银子,分予兄弟们,因此才有这么多弟兄愿意同她们师兄妹前来寻仇。”
那姓李的一拍大腿,道:“我说呢,是哪个不开眼的,竟会寻这样一个穷村子来刮油。烧了十几间屋,也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的物什。原来中间竟有这么多缘故,王兄你不愧是营里的百事通,凡事只要问了你,那真是没有不明白的!”那姓王的连连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王某只是平素最爱交朋友,因此能在兄弟们中间吃得开些。兄弟们遇上什么事情也爱跟我说,只要我能帮忙的,那也一定是义不容辞。因此说到做人,最重要的便是义气,绝不能夺人所爱。譬如你要夺了王大将军的小妾,他定会砍了你的脑袋,绝不能饶了你。”
那姓李的一听,嘿嘿一笑,道:“王大将军那几个小妾长得如花似玉的,军中哪个弟兄见了不眼馋。兄弟是没那福气,否则的话,哪怕只是一晚上……一次,那也值了,嘿嘿。”
那姓王的道:“李贤弟,你总是这般不正经,口上胡说八道,小心飞来横祸。其实王某想说的是,刚才那娘们带着孩子,骑着的还好只是唐师兄的白马。至于薛小姐的乌云盖雪马,应该是另外两个人骑着往西边去了。唐师兄这匹白马并非良种,只是随便选来,跟薛小姐的黑马配作一对罢了,他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因此王某才敢不去追,要是薛小姐那匹宝马,你我兄弟竟敢不去追,而是留在此地偷懒耍滑,那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啦。”
那姓李的道:“我就知道跟着王兄混,是肯定没有错的。做兄弟的以后跟定……”言语未必,屋里传来啪地一声。那姓王的赶紧戳了戳姓李的,低声道:“李贤弟,这庙中可能还有别人。”
那姓李一听兴奋起来,道:“王兄,难道那娘们和孩子没有走,前面的人追得只是只空马,你我且进去探她一探。”说罢从腰间抽出刀来。
第七节 傅氏轻针
原来是庙里有野鼠出没,这些野鼠并不怕人,正好从傅氏脚背溜过。傅氏受惊之下,失足踩碎了地上的瓦罐碎片,这才弄出响声。
借着门外的月光,刘驽眼见两个人影越迫越近,便要冲上去拼命,却被傅氏一把拉住。与此同时,她口中仍无声地念念有词,右手中紧捏着一枚绣花针。
两人走得离傅氏与刘驽还有数步时,只听得那姓王的道:“李贤弟,且慢,点亮火好看个究竟。”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与一支白烛点燃,火光甫亮之时,将墙角里的傅氏与刘驽照得个明明白白。那姓李的,提刀便上,拟要将母子二人生擒活捉。
刘驽一个头槌撞在那姓李的小腹上,喊道:“娘,快跑!”那姓李的受痛不过,哎呦一声喊了出来。傅氏原本立于墙角,呆呆地不动,眼神略显呆滞,似被往事牵引。这一刻,她听得儿子的喊声,似从迷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手捏绣花针,往姓李的冲了过来。
那姓李的见状笑道:“哎哟,这娘们要拿针戳我!”他头往旁稍稍一偏,拟躲过傅氏手中的绣花针,同时一脚踹开刘驽,左手往傅氏腰间拦去。常言说,美人最美莫过腰,腰间风情有万种,这姓李的深谙此道久矣。却不料那傅氏手出如电,那姓李的躲避不及,耳朵上缘的耳门穴中招。
那姓李的惨叫一声倒地,那姓王的见状大惊,将手中火烛向傅氏掷去,本拟争得刹那时间,好夺门而逃。傅氏身形一晃,看上去极为生疏笨拙,却又极为迅速,转眼便已到了姓王的跟前。那姓王的大惊,举刀向傅氏头顶砍落。傅氏头一侧躲过刀锋,游身到那姓王的身左侧,手中细针刺入那姓王的后背第四肋骨处的厥阴俞穴中。这厥阴俞穴属太阳膀胱经,通气机,冲击心肺,遭击中者,十有**难逃一死。
只见那姓王的扶着壁,拄着刀,挣扎着往门外逃去,还未走到门口便扑通一声倒下,再也不起。刘驽上前试了试那姓李的和姓王的鼻息,均是已死,便将二人的尸首拖到土地庙的暗处藏匿。刘驽道:“娘,你的功夫这么厉害啊,我们大家一直都不知道呢。要不您教教我吧,以后来了坏人,你在旁边看着,我来上。”
傅氏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摇头道:“不不不,这都是些害人的东西,你不要学,你不要学。驽儿,你是我的孩子,千万别学这些害人的东西。”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刘驽不忍看着母亲痛苦,扑上前,一把抱住母亲,道:“娘,我听你的话,你不让我学,我就不学。”
傅氏道:“驽儿,这十几年来,娘从来未向你爹爹说起自己的身世,更未向其他人提起。眼下情势危急,下一步还不知会是何等局面。若是再不跟你说,以后怕是再么有机会。
“娘生于江南之地,距离咱们曹州有千里之遥。娘单名一个‘敏’字,娘双亲去世得早,这名字是你舅舅给我取下的。舅舅的意思是盼娘亲能够‘睿于学,敏于行’,娘亲那时候小,十分听你舅舅的话,将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
“而你舅舅,虽然也是个诗书之人,才华横溢,却更爱习武。有一次,你舅舅毫无征兆地突然外出,过了半年之久方才回来。归家后,他便将自己锁入密室,每日饮食由人从墙孔递入。又过了三个多月,他方才从密室中走出,面黄肌瘦,浑无血色,恰似一被风吹便要倒的样子。
“你舅舅在武道中沉溺日深,渐渐不可自拔。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地乖离,平日里常闷思不语。若是有人打断了他思考的由头,便勃然大怒,将那人痛骂一顿。是以家中的仆人都不大敢理他,若是家中有什么事,多是找娘商议。娘琢磨着,他定是又在修炼什么武功不得法门,才将自己煎熬成这副模样。
“娘便上前劝你舅舅,道‘哥哥,你的武功练到这个程度,已经世间少有其匹。普天之下,也就那三四个人能够与你一论短长,再练下去,也不过是与那几个人分一时之强弱而已,又有什么意思?常此以往,你呕心沥血,心力必将不济,对身体大有害处。’
“你舅舅听后道:‘妹子,我岂不知其中利害,实是身不由己。不瞒你说,我这次在外面得了一份宝物,若能详加参详,武学修为便又能进境一步。’娘知你舅舅在武道中沉迷已深,旁人若是劝止,只不过是耳旁风而已,便想帮他一把,因此说道:‘哥哥,你不如将那物给我看看,让小妹帮你瞧瞧其中的奥妙。’
“你舅舅便将那东西逃出来递给了娘,乃是两页发黄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绳头小楷。娘将那两页纸研究了数日,只见其中行文艰涩不堪,又夹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药理。于是便将其中的药学词句摘出,又将周围方圆百里之内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大家一起研究了一个多月,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娘便吩咐下人用金银赠与诸位郎中,遣散了去。
“之后,娘便将便将自己锁于闺房之中,不许旁人打扰,用了两年多时间,耗费无数心机,将诸位大夫中合情合理的言论整理出来,与那两页纸详加参合,再交予了你舅舅。你舅舅读了之后大喜,依法修炼之后,果然功力日进。然而娘却开始发现你舅舅的眼神日渐游离,米食也是数日方进一次,便怀疑这两页纸中有甚么古怪门道。
“娘劝你舅舅不要再修炼那两页纸中的邪门功夫,你舅舅不肯依我的话,每日照旧修炼那两页纸中的功夫,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娘看不下去,又苦心劝了他一次,他不但不听,反而出手打了娘。娘因此气不过,便寻机盗走了那两页纸。
“娘骑着马一路散心,有一日到了曹州府,看见一伙无赖合着欺负一个小贩,连摊子都掀翻了。没有人敢帮这个小贩,只有一个书生强自出头。那个书生不是别人,正是你爹。你爹这个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内地却是个好人,十分的热心肠。娘怕你爹被那些无赖给打坏了,便使计将他们引到偏僻处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你爹却是不知道,娘只告诉他,那些坏人是听了娘的劝方才罢手,哈哈。
“其实那日下雪天,你和你爹说穷人家没吃的,说你爹不顾穷人死活,径自吟诗作乐,其实你爹早就吩咐家里长工从米仓里取了二十多担粮,给村里各户分发送去啦。他只是不愿张扬自己做过的善事,更加不愿和你说罢了。
“十几年前,你爹爹还年轻,他在曹州府里跟着一位名师治学,功名指日可待。娘那时候却什么都不顾,每日里尽找机会去痴缠他。日子久了,我的心里越来越有他,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有我。只是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学业却一日日地落下了,到后来,那名师便将他逐出了门。但是你爹爹说他一点也不后悔,认识我是最让他欢喜的事情。”说着,傅氏细白的面孔逐渐变得晕红。
“娘喜欢和你爹爹在一起的日子,每日里只有诗书,没有武功,更没有打打杀杀。到后来,娘和你爹便结了亲,商议着回到了你爹的乡下老家生活,便是这午沟村。之后的日子便是你所见的那样,虽然平淡,娘却过得十分欢喜,慢慢的,就将那些烦人的武功都忘啦。”
刘驽笑道:“娘,要是你不会武功,我俩早死在这两个凶人的手里了。”说着手指了指李王二人的尸首。傅氏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老天爷偏偏这么喜欢弄人,你越不喜欢甚么,他却越让你做甚么,不得不去做它。”正说着,门外一阵马蹄声传来,跟着一道黑影掠过,足下是一道白光。
刘驽眼尖,看出来正是那匹乌云盖雪马,料来马背上的两人必是爹爹刘崇和师兄朱旬。却想不通他二人本是往东去,又怎生往西本来。这马若是再往前奔去,必会与那些追他母子的兵丁照上面。刘驽急喊道:“爹爹师兄,你们快回来,我们在这里!”
第八节 情深不寿
那马上的人闻声便止住了步,正是朱旬与刘崇。四人相见,朱旬道:“师母,我们这匹马跑得快,原本已将后方的追兵甩开。可是师傅他放心你们不下,硬是要来找你们。因此我们就选了一条小路,绕开那些追兵,找你们来了。”
傅敏四处望了望,道:“大家都快进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四人刚要进屋,看见一伙人骑着马奔来,共是六人。月光下,乌云盖雪马的雄骏身姿分外夺目,那伙人一眼便识出,拔刀吼道:“快抓住他们,都在这里!”马鞭声响阵阵,往刘崇四人冲来。
傅敏一招“玉女飞针”,刺向其中一人的眉心。却不料准头有些偏,扎中了那人的左眼,直透入脑。那人惨叫一声,便摔落下马,再也不动。瞬息间,其余四人已经策马近前,挥刀向傅敏头顶砍落。傅敏眼睁睁地看着来敌,心头一阵惘然,不知该以何种招式对付。
若她傅敏还是当年的少年女侠,这两名小贼自然不在话下。兄长传予她的这一套针法,共有一十九路变化。当年她凭着这手针法,初次行走江湖便名声大震,几乎未逢挫折。可是时隔多年,相夫教子,炊米缝衣,早已成为她生活的全部,至于武功,却早已生疏。
傅敏自知难逃一死,原地伸臂挡开,只盼能阻一阻来敌的势头。她对着身后的四人,喊道:“你们快跑!”话音未落,她只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一个跟头往旁跌了开去。扯她的人正是刘崇,月光她看见丈夫和儿子都已朝着来敌扑去。朱旬更是抡起一根粗木,对准其中一人的脑门抡去。
傅敏料定丈夫手无缚鸡之力,这一下冲上去定会无幸,哭道:“不要!”她急忙爬起,便要去救丈夫。这一伙兵丁纷纷手起刀落,刘崇眼见便要死于乱刀之下,却哪里还来得及救。刘驽见状急的哭出声来:“爹爹!”
说时迟,那时快。朱旬手中粗木正要砸中其中一人的脑门,却见此人手中刀式突变。只见他手中长刀在空中画出一道银弧,将朱旬手中粗木削为两截。朱旬大惊之下,拔腿便逃。此人却没有追过来,而是连着刷刷两刀,将两名同伴砍下马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将众人都惊得呆了。另外两名同伴见状不妙,鞭马便逃。只见此人挺刀跃马,使出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两名同伴中又有一人后背中刀身亡。另一名同伴见此人斩杀同伙,定是和刘崇等人乃是一伙,于是趁机一把将刘崇从地上提起,拉上马背,用刀刃对着刘崇脖子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让他死。家父与王军师交情深厚,你若是杀了我,王军师一定不会放过你。”
傅敏紧盯着这名挟持了自己夫君的兵丁,只见他握刀的手瑟瑟发抖,脸上又是细皮嫩肉,并不像是受过苦难的灾民。看来人们的传言非虚,义军之中多有浑水摸鱼的泼赖和纨绔子弟。
她所不知的是,那王军师便是叛军首领黄巢手下的军师王道之,此人武功自成一派,与夔王李滋合称为“二王”。这“二王”与“双玉”并称为当世四绝,武功冠绝天下。
“双玉”所言乃是“玉傅子”和“玉飞龙”。那玉傅子指的便是傅敏的兄长,傅灵运。而玉飞龙则是指的一名当年横行京师的独脚大盗,姓名不为人所知。此人曾数次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听说是为了寻找他失落多年的爱女。
然而这“二王”与“双玉”中,如今却只剩下傅灵运与王道之二人。那玉飞龙听说数度寻找爱女不果,伤心之下便出家为僧,从此江湖之上再也没了此人的踪迹。而夔王李滋十一年前便已身死,传言乃是被宦官所害。
至于傅灵运则沉心于武学,数年闭门谢客,居于眉镇那个弹丸之地,足不出户。是以王道之天下无敌,独自一人执掌武林之牛耳。后来他跟随黄巢起兵,有大量武林好手慕名拜于帐下。不过据传言,这一两年来,王道之与黄巢愈行愈远,倒是与王仙芝走得越来越近。
那纨绔兵丁自忖胁得刘崇在手,又报出了王道子的大名,眼前这人无论来自何方势力,断不敢跟自己发难。他伸手在刘崇的后颈上摸了摸,道:“你们都给我往后退,不退我就杀了他。”说着拨转马头便要逃,只盼快快远离此地,躲过这人。
这人轻哼了一声,道:“旁人怕他王道之,我却不怕,杀了你又何妨?”说话同时,他从马背上飞身窜起,手中长刀倒握,刀柄斜击。铛地一声,那纨绔兵丁手中的刀便被击落,跟着他啊地一声惨叫落马。傅敏看出此人招式,心中咚地一下,她已识出这一招正是兄长所创“映尘十一刀”中的“卞庄刺虎”。这“映尘”二字取自于名句“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傅灵运自持品行高洁,所创刀法剑术多以此类命名。
傅敏将丈夫刘崇扶下马,仔细地打量着这人,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月光映得他面孔分外白皙清秀,一双黑色的美目朦胧迷离。虽然这人穿得一身兵丁短衣,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质却雍容至极。即便朱旬平日里自诩风度翩翩,在此人面前也不由地自惭形秽。
傅敏对着这人谢道:“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敢问阁下从哪里来?”她心有警惕之心,想到“不怕一万,只怕一万”,便隐去了自己与兄长的这一层关系。但如不探明此人的来历,她又无法放下心来,便存心问他一问。
只见这人翻身拜倒,道:“在下韩不寿,拜见师叔大人。还请师叔赏脸,跟我回去见师傅大人!”傅氏道:“师叔?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农家妇女,怎成了阁下的师叔,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韩不寿笑道:“就凭师叔这一手‘蝎尾针’,就决计不会认错。师傅的武功博大精深,但是这‘蝎尾针’却只传给了师叔您一人。当日师傅遣我去寻您之日,便将这一套‘蝎尾针’向我详细演示了一遍。这几年,我在衙门当过差,也在大户人家做过杂役,最后又隐姓埋名进了义军,便是为了能找到师叔您。”
傅敏知已瞒不过,便笑道:“韩不寿,你的名字是我兄长给取下的吗?”她知道兄长生性怪癖,行事多与常人迥异,因此料定韩不寿这等不吉利的怪名多半与他有干系。韩不寿道:“昔日恩师曾在太行山上救下我的性命,并赠与‘情深不寿’四字。弟子深受教诲,并感谢恩师救命之恩,因此才擅自改了名,还请师叔多多见谅。”说完他伸出右手,白净的手背纹着“情深不寿”四个小字,即便在朦胧的月光下,字迹也是鲜红欲滴。
傅敏心知,兄长平日里最喜洁净风雅,一般俗人绝难入他的法眼。数十年间,所收徒弟不过数人。这韩不寿姿仪丰美,看上去还真有可能是他的徒弟。但她终究是不放心,定要探得对方的底细,便又问道:“看你风度不凡,确是我兄长所喜之人,所言应也非虚。只是有甚么事情,竟能逼得你又是自杀,又是改名?”
韩不寿道:“不瞒师叔,弟子的先父本是本州的別驾。弟子曾有一心上人,从小是青梅竹马长大。弟子曾数番央求家父上门亲,她却总是不允。弟子自道是她嫌我家门第比她家低,因此才不答应。要是我中了功名,她总该能看上了罢。
“因此弟子沉下心来寒窗苦读,并在咸通十二年的殿试中拔得头筹,被皇上亲自点为状元,名列天子门生。榜文发下来之后,弟子第一件事便是赶回老家,上门向她提亲。却不料她仍是不允我。再后来,家父被同僚诬告谋反,大理寺监也被那帮贼人买通,因此弟子一家被判满人抄斩,只有弟子一人逃得性命。
“弟子万念俱灰之下,觉得这世上再无何物值得牵绊,这才上了太行山欲寻短见,却被尊师给救下了。尊师觉得弟子苦苦陷于爱侣之情与亲人之情中,无法自拔,这才赠与了弟子‘情深不寿’这四字。”
傅敏道:“不想你曾遭遇这许多变故,小小年纪便受了这许多苦。亲人不在了没办法,但是女孩子总能再找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有女不识君。”韩不寿惨然摇头道:“弟子这一辈子,心里只有她这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啦。因此只能忘了她,不去想她。每次想起她,弟子便默念恩师赠与的‘情深不寿’四字,好警示自己家仇未报,绝不能就此沉沦。”
二人正说间,只听刘崇刘老夫子啊地一声,口中吐出大口鲜血来。韩不寿伸指沾血在鼻下一闻,惊道:“是神蛤油,刚才那小子下了毒!”
第九节 独自远行
傅敏急道:“什么是神蛤油?”韩不寿道:“我在军中听说,王道之有个老婆擅长制毒。这神蛤油应是此人的杰作,听说只要在皮肤上沾了一点点,人便没了性命。只是不知道,这个普通小兵,身上怎么会带着这等奇门毒药。”
众人又在那纨绔兵丁的身上四处搜寻,将其衣衫扒得满地都是,也未寻到解药。韩不寿安慰傅敏道:“师叔莫要着急,师傅或许有办法。咱们只需要稳定住您夫君的病情,让他能够坚持到眉镇,那便有了希望。”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数粒淡绿而晶莹的小丸药,喂进刘崇的嘴中。
傅敏道:“对对对,哥哥不仅武功高强,在毒理上也是钻研甚深,若是有他在,定能保得我夫君无虞。”韩不寿面露为难之色,道:“怕就怕师傅看见您的丈夫会不高兴,师傅的性格您是知道的。”
傅敏怎能不知自己兄长清高的怪脾气,一般俗人皆是入不了他的法眼。自己离家十几年而不归,除了那两页书的缘故,便是害怕兄长看不上自己的夫君,将夫妻俩强行拆散。
韩不寿看出傅敏脸上的犹豫,笑道:“师叔,您就不用再为那两页秘籍的事情担心啦。师傅让我转告你,他对此事早已放下。这十几年来,师傅在武学上进境非凡,更是钻研出一门精奥无比的‘培婴功’。师傅说,当年这两页秘籍闹得你们兄妹分离,他也不想再要,你爱送给谁,便送给谁,只要不落在歹人手里便可。眼下最麻烦的事儿,倒还是怎么和师傅解释您夫君的事儿。”
傅敏道:“哥哥能够看透这些,那真是极大的好事。至于我夫君的事儿,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求得他答应。”韩不寿道:“师叔说的是,师傅就您这一个亲妹妹。你们俩又已经这么多年没见面,难不成他还能真伤了您的心不成。只是我眼下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办,实在是脱不开身。”
傅敏问道:“何事?”韩不寿道:“我在王仙芝军中探得消息,大军不日将返回攻打宋州府。眼下宋州府军必然以为叛军离境后再也不回,将军士兵都处于麻痹大意之中。王仙芝选在此时回攻偷袭,实在是一条异常狠毒的妙计。”
傅敏叹道:“如果死的只是那些贪官污吏倒不打紧,越多越好。可惜但凡打战,倒霉的总是老百姓。那王仙芝又爱屠城,若是攻破了宋州城,可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要遭殃呢。”她的目光落在朱旬的身上。目前的五人中,刘崇身受剧毒,她与韩不寿要护送刘崇到江南眉镇。而刘驽岁数又太小,且年少冲动,只有朱旬年纪刚好,平时又行事稳重,由他送信到宋州府乃是最好。
傅敏对着刘驽道:“驽儿,你将卖油郎大侠送你的匕首解下,交给旬哥哥。”朱旬听言连连摆手道:“莫要解,莫要解,实话跟师母说,此番兵灾来得突然,整个午沟村都被烧得不成样,学生是在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此刻心乱如麻,正想回家去看一看。”
傅敏叹道:“你所言也是人之常言,我也不能拦你,你去吧。”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递于朱旬道:“这根簪子你拿着,万一有什么事需要银子的。”朱旬婉言谢绝,拜别师母一行,径自下山去了。
刘驽道:“娘,要么就让我去吧。”傅敏道:“驽儿,你还太小,娘是担心你在路上遇上坏人。”刘驽道:“哼,娘,你和爹都认为我笨,其实我一点都不笨。”傅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越是说自己不笨的人,其实越笨。”刘驽大声道:“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傅氏道:“不管你怎么说,娘总是不允。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儿,决不能让你出什么差池。”刘驽道:“娘,外面像我这么大的孤儿多的是,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么?”傅敏嗔道:“瞎说,再乱说话就打你。爹和娘都活得好好的,你是咒我们吗?”然而她终究曾是一名游历江湖的女侠,性格豁朗,见识也广,懂得舍小家顾大局。眼下若是没有人去宋州府报信,怕是宋州城的百姓真要遭了大难。因此她又道:“你去也可以,但是路上悄悄的,什么话也不许说。就让别人当你是哑巴。听到了没?”
刘驽点头答应。傅敏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包,内里是两张发黄的羊皮纸,交予刘驽道:“虽然古人说,怀璧其罪,但是身有要紧物什傍身,有时候说不定能有好处。这东西你千万不要随意给别人看,只是把它藏好。万一哪天真遇上麻烦了,你把这东西给别人,说不定别人愿意救你一条性命。”
韩不寿道:“刘驽,你到宋州府送完信后,便即刻南下。我将你娘和你爹送上去眉镇的海船,便立刻溯着黄河西回来接你。”刘驽听后答应,翻身便要上那匹乌云盖雪马。傅敏道:“慢,这匹马太显眼,你还是骑你韩哥哥的马去。”
刘驽依言,连夜上了马便往宋州府的方向奔去,这是他第一次独自远行。一路上,他不敢稍作停歇,即便下马找口水喝也不敢。渐渐地,东方渐现鱼肚白,路上开始有衣衫褴褛的逃荒难民,挑着摊儿,背着包袱,拖家带口地结伴远逃。有些人饿得不行了,便坐在路边等死。
刘驽看见后,心有不忍,摸了摸怀里,还剩有大半块炊饼,便扯成若干块,向饿汉们抛了过去,惹得一阵哄抢。他骑着马又赶了两个多时辰,烈日当空暴晒,照得他头昏眼花。此处距离宋州还有四个多时辰的路,他须得加紧赶路,方能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宋州城。
刘驽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他强忍着饥饿,抽鞭策马狂奔,渐渐地汗水将小腿湿成一片,与马毛粘在一起。正他目昏耳花、马力渐疲之际,前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听得他耳目一新。他仔细一看,那女子红袍白马,不是那薛红梅是谁。只可惜此女子生就如此美丽的样貌和好听的声音,行事却不是一般的歹毒。
刘驽生怕薛红梅会认出自己,当下策马扬鞭回头便逃,要躲过薛红梅一行人。那薛红梅在午沟村折了**名兵丁,回营后惹得师傅崔擒鹰一阵大骂。她心里不乐,便带了人出营瞎逛,路上看见谁就是谁倒霉。若是谁敢瞪她一眼,那便是一马鞭。是以路人虽看着这女孩长得极为漂亮,却都是远远地躲开。
第十节 官家小姐
薛红梅眼尖,一眼认出刘驽,叫道:“快追上那小子。”既而一马当先,向刘驽追来。刘驽策马狂奔,前方正有一队人马徐徐而来,中间有大蓬的马车,似是返城的官绅家眷。
他骑乘了一夜,马匹已经累得脱力,突然马腿一个打圈,往前摔倒,正与队伍中的一匹马迎面撞上。两匹马齐齐摔倒在地,骑马的大汉被摔得不轻,骂道:“不长眼睛吗,到处乱撞?”这时只见一双葱白的玉手从马车篷里伸出,将帘子略略拨开,露出一张少女清秀的面孔,双目深邃,如蕴有万千波涛。
那大汉见少女显身,便止住嘴,不敢再骂脏话。那少女甚是精干,一双深眸似是将世情看得甚透。她也未多说话,只用了极短时间,便已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所幸马匹无事,人也未受伤,又见对方只是一名幼童,因此并不打算计较。少女见刘驽的脸色煞白,嘴角干裂渗血,知他定是饥饿干渴难忍,便令仆人送上卷饼清水。深眸一笑,一行人款款行去。
刘驽见马已脱力,鼻翼往外冒着白沫,再这样跑下去非累死不可。他拍拍马背道:“好兄弟,可苦了你载我跑了一夜。现在放你去逃生,可别被屠夫马贩子抓到了。”他弃马步行,专拣曲折难行的小道走。那薛红梅带人远远地看见刘驽往山林里钻,气得一跺脚,翻身下马,带着人追上山来。
刘驽身材虽小,却甚是灵活,在山岭间穿越甚是得心应手。有些刺丛中间有野猪留下的窟窿,他正好从中间钻过去。那些追他的大人却无可奈何,只能另寻道来堵他。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条深沟,深沟里灌木甚密。因此他打定主意要在沟里躲一躲,等追敌远去了再上路赶去宋州城。
他刚往前走了五六步,便听见了沟里有男女在说话。那男的道:“夫人,你舒不舒服?”那女的一听咔哧一笑,道:“你个死鬼,你明知道老娘怎样的还非要问。”那男的道:“嘿嘿,夫人要是舒服了,就让军师赏小人个职儿呗。”那女的道:“好好好,老娘回去就跟我那老头子说,让他赏你个副尉当当。最好把你调来守大帐,万一老娘突然上火了,也好便宜行事,哈哈。”那男的道:“夫人,这小人可不敢。军师那么精明,要是他知道了,非拔了小人的皮不可。”
那女的道:“得了吧,他王道之才不会管老娘。老娘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王道之看上的不过是我花三娘的一身毒药功夫,对我这个人,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那男的道:“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您看您,不仅艺业惊人,又长得花容月貌,这天下的好处都让您一人得了,连老天爷也嫉妒得不得了啊。”甜言蜜语直逗得花三娘哈哈直笑。
刘驽听到两人对话后,不禁心惊,没料到眼前这偷汉子的女人花三娘便是王道之的老婆。想到害得自己爹爹中毒的神蛤油就是这婆娘配制的,他不禁怒从中来。他透过树叶缝隙,看这婆娘的相貌,只见她肤色蜡黄,上嘴唇上一个褐色的大肉痣。再一看那男的,长得倒是细皮嫩肉,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刘驽蹑手蹑脚地翻过沟,只见沟背后栓着两匹马,而这对狗男女的衣裳放在不远处,团成了团,纠缠在一起。他解下腰间的裤带,又取出匕首绑上。他抓住裤带一端,同时将匕首掷出。那匕首甚是锋利,穿透两人团在一起的衫裤短衣。刘驽往回一拉,那些衣衫便顺着匕首被带回。他将这些衣衫往其中一匹马背上一搭,扬鞭抽出,那马受惊之下狂奔而逃。
花三娘与那白脸汉子闻声大惊,喊道:“快追!”却见刘驽早已骑着二人的马一溜烟跑了,直恨得在原地直跺脚。正在这时,薛红梅带着追兵赶了过来,将花三娘二人浑身上下的满园春色一览无余。
花三娘心道:“今儿个这事让你们看到了,要是传扬出去让老娘怎么做人,非得将你们全都杀了不可,怪就怪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可别怪老娘我狠心。”说着便下意识地摸腰间的药囊,却没想起来之前快活的时候,她自己药囊与衣裳一起脱了下来,此刻早就被马儿带着跑了。
她一摸,没摸着药囊,心里就慌了神,勉强起一张笑脸对着薛红梅道:“薛姑娘,今儿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对其他人说。等回了营,我自有天大的好处给你。”薛红梅虽然年轻,也知道花三娘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言。她命人脱下外衫,交给二人穿上,一伙人各自心怀鬼胎地下了山。
刘驽抢了花三娘二人的这匹快马,只觉马的脚力雄健,跑得飞快。又跑了两个多时辰,已近黄昏时刻,夕阳中他听见背后有一匹马追来,当即大惊。回头一看,马背上却没有人,只有些衣服。原来花三娘与白脸汉子骑得这两匹马乃是自小一起长大,其中一匹跑到哪里去了,另一匹必定也会觅道跟来。幸亏他当时将两匹马都赶跑了,否则花三娘只要骑着另一匹马来寻,迟早能找到他。
刘驽放慢脚程,让后面那匹马跟上,又从马背上取下衣物翻看,欲从中找到神蛤油的解药。找来找去,却只找到一黄一红一紫三个小木瓶。黄色的小瓶上刻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想来定是春药等物,于是便随手一掷,扔进了路边的水沟。
红色的小瓶上画着一只漆黑的蛤蟆,蛤蟆的头部露出白骨,情状十分恐怖,料想便是那名为神蛤油的毒药。刘驽看着这害人的毒药,心起厌恶,随手一扬便要扔去。却心中念头突生,想到若是用这毒药去涂那坏婆娘,她必定会害怕得交出解药,于是便又改主意留了下来,揣进怀中。
那只黄色的小瓶子上,却什么也没有画。刘驽打开瓶塞,远远去看,却见只是些黄晶晶的颗粒。他害怕有毒,因此不敢去闻,复又将瓶子塞上,揣进怀中。至于这东西有何用处,却等以后有闲了再行研究。
他抽马疾奔,与前方路上的一支人马越来越近。队伍后面的一名大汉看上去背影甚是熟悉,再仔细一看,不是先前被他撞倒的那名大汉是谁。原来他舍马爬山,正好走了一条崎岖的山路近道。此后又在山上得马,加之策力驰骋,竟然赶上了先前那位施他水食的那位小姐的队伍。
那大汉看了刘驽一眼,眼神中留露出深深的惧色,刘驽这才留下心来,原来他的后背被一把尖刀紧紧地抵住了。
整支队伍都被劫持了。
刘驽细细看去,那些劫持的人身上皆是衣衫褴褛,然而面孔却甚丰润,看上去并不像是为了钱粮抢劫的灾民,倒像是刻意装扮成这样。其中一人见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便朝着他吼道:“瞅什么瞅,还不快滚!”
刘驽不敢稍作停留,当即驰马奔去。这一行被劫持的队伍行走得甚慢,队伍中间那顶马车中间的帘子下垂,遮得里面密不透风,不知那位好心的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刘驽与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心中盘算着怎样救下这些人。
第十一节 星夜入城
不一时,一行人走到了一处三岔路口,一条道通往宋州府城,另一条道则通向黄河边的赤沙渡口。路口是开辟在山间的,斜上方是一座未建完的官兵岗楼。估计是因为一月前大雪的原因停了工,现在雪早已融化。此处坡上泥土又松软,因此屋基已经松动,整个岗楼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刘驽将两匹马远远栓开,猫身潜回坡上岗哨,只待那一行人经过,便推倒岗楼,趁乱救出那位善良的小姐。这时,只听长长的口哨声从远处传来,听声音是两短一长。他往远处眺望而去,只见一人一骑摇着黄旗,在远处地平线上来回驰骋。
那伙押着小姐家眷的假扮难民,听到哨声之后脸上顿现肃穆之色,立于原地不再走动。其中一人道:“老吴,黄王这是有急事,召唤我们回去呢。”另一个人道:“那这些人怎么办?”那个叫老吴的道:“放了吧,黄王不许我们滥杀无辜。咱们原本也只是想借他们冲开城门,现在不需要了,就让他们自行离去吧。”
有一人提议道:“其他的人可以放,但是这个官家小姐看上去大有来头,我们不妨把她带回去,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处。”众黄王兵丁纷纷赞同,老吴亦觉可行,挥起马鞭,将官家小姐的一干家仆人等赶散。
众黄王兵丁纷纷通过三叉路口,往赤沙渡的方向行去。估计是黄王的大军还在黄河对岸,赤沙渡口有船只接应他们过河。那官家小姐的马车虽然结实,但是在这山地里也显得异常笨重,因此行在队伍的最后头。
刘驽看见这帮人突然弃队撤退,便知发生了甚么重要事情,又见他们赶散家丁,仅押着官家小姐的马车往三岔路口的方向来,便有了主意。他见对方的大部队已经通过,仅剩两名兵丁押着官家小姐的马车走在最后,还未通过,便朝着那岗楼烂墙奋力一推。砖石土块轰轰而下,在路口最狭处堆了一地,那马车再也无法通过。
那押车的两名兵丁见状大吃一惊,便连前方老吴等人也停了下来。刘驽身小,又身处高处,总是躲在残墙后面使劲,专门往两名兵丁的方向推。那两人躲避不及,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哇哇大叫着躲到马车后方。
前方的老吴等人见状也甚是奇怪,这天也没下雨甚么的,怎么会有塌方的事儿发生。或许真是前段时间的雪真的下得太大了,融雪将地面都浸得松软了,支撑不住墙面。老吴道:“马车不要了,马也不要了,你们押着那妞儿赶紧过来!要是迟得一时半刻,大家都会受黄王的军令惩罚。”
那二人听言,连忙撩开马车帘子,要请出那官家小姐。那小姐见情状于己有利,当即缩身不出,那二人便闯入马车拽她。那小姐大呼道:“阿福阿来,快来救我。”原来那些被赶散的家丁并未走得远。他们见三岔路口的上方坡顶上,土石轰轰而下,堆得越来越高,将此二人与他们的大队人马渐渐隔开。再算算自己一方则有十几个人,便壮起胆来,因此一听小姐大声呼救,便持扁担的持扁担,撩棍子的撩棍子,大声冲了上来。
那二人见状哪里还敢再停留,拖着那小姐便要爬上土石堆,翻过去与自己人汇合。刘驽在暗处瞅准了,两块石头连出,其中一块正正砸中一人的脑门,鲜血劈头盖脸地下来。另一人虽未被砸中,却也吓得够呛。这时轰地一声,马车倾身翻倒,二人挟着官家小姐更是避无可避。
那首领老吴见情状有异,心里直打鼓,想到莫不是此地有官军埋伏?可不能事情没办成,却折了自家兄弟。他又不敢派人近前接应,生怕中了埋伏,于是远远呼道:“你二人赶紧过来,什么都别要了。”那二人等的正是这句话,那个未受伤的兵丁扶着那个破了脑袋的伙计,撇开那官家小姐就逃。一伙人不一会儿便在往赤沙渡的方向不见了踪影,留下那官家小姐披头散发地坐在土石堆中,那帮家丁见状连忙上前查看,又见小姐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又有老妈子上前将小姐扶起,为她整理衣衫妆容。
刘驽从坡上一跃而下,牵过马便要走。那官家小姐眼尖,看见了他的身影,心里对刚才的事儿已经明白了五六分,知道乃是刘驽救了自己。她喊道:“小兄弟,请留步。”刘驽回头道:“这位姐姐,我还要在天黑前赶入城里,再晚就进不去了!不能再耽搁了,实在对不起。”那官家小姐笑道:“不急,你要是和我们一起,甚么时候都进得了城。”刘驽打量着那官家小姐,见她浑身上下绫罗绸缎,出身非富即贵,便知她所言非虚。
众家丁一起动作,将道口拥塞的土石砖块搬开,又将翻倒的马车扶起。一行人又重新上路,往宋州城的方向而去。那小姐却再不愿坐回马车里,骑着马,一路上与刘驽有说有笑。刘驽听她说话非常有见地,如珠玉掷地,噌然有声。又听她讲了许多奇人异事,诸般妙物,更是闻所未闻,于是打心眼儿里十分佩服于她。
刘驽慢慢了解到,原来这官家小姐姓张名惠,此行乃是去访一位名叫普真的高僧。不料半路上有家丁来报,说是老爷有事要请小姐商量,不可耽误,一行人这才半路折回。他再往下问时,张惠却笑而不答,一双深眸中藏着让人看不透的心思。
刘驽随着张惠小姐一行,在戌时将尽之时方才赶到宋州城下,要是平时,城门早已紧闭,平头百姓再也无法进出。然而今日,城头上却高挂着灯笼,有家丁上前打了个招呼,那城上的人听见了又往下传令,不一会儿,厚木城门便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有一行军士列队迎出,再往后又有一伙人快步走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长脸的中年人,面上满是愁忧之色,他大步上前抱住张惠道:“好闺女,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爹爹可是什么主意都拿不了啊!”父女俩有说有笑,牵着手上了马车,回府行去。
张惠指着刘驽对父亲说道:“爹爹,这位小兄弟于我有恩,还请带他一起回府中。”刘驽心想,我还有要事要办,可不能和你们一起。正在这时,原本已闭上的城门又徐徐打开,只见一名军士骑马冲入,待近得张惠与父亲的马车前,那军士翻身下马,拜道:“启禀刺史大人,有紧急军情相报!”
刘驽一听,这张惠的父亲原来就是宋州一地的父母官,宋州刺史张蕤,心中大喜,想到这找卖油郎大侠,还不如直接找刺史大人,当即跪地拜倒,道:“启禀刺史大人,小民也有紧急军情要报!”
第十二节 巾帼秒计
刺史张蕤听了刘驽的话后,颇不以为然,只因听爱女说此儿曾救得她的性命,这才不愿拂了他的面,于是连连摆手,示意他稍后再说。那军士所禀报的乃是,近日来在宋州城附近发现小股流匪多处,击之即走,走后又来,大有野草烧不尽之势。
而他张蕤召回爱女,却是为了另一番缘故。他从平卢节度使宋威处得令,命他多多准备粮草兵饷,不日大军即将到达宋州城下。张蕤为此愁眉不展,宋州连月来遭遇兵灾,老百姓已是食不果腹,又哪里来的多余钱财支援朝廷大军。张蕤感到无法,又因爱女张惠智计多端,便急忙派人将她召回。
张蕤听完军士的禀报,便拉着张惠上了马车,一路进了刺史府。至于刘驽,则被呆呆地晾在一旁。有家丁在路上已与他熟识,又得小姐之令,于是便带着他一起入了府。
张蕤一进屋,便拉着女儿入了书房,将房门紧闭,一个人也不许靠近。张蕤道:“宋节度使让我至少准备五十万两白银,三十万石粮草,你爹我又不能点石成金,这可怎么好!?”急得直跺脚。张惠道:“这宋大人刚刚被皇上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和太平军五路节度使都归他统领,风头一时无两。父亲你千万不可抗他的令,他要多少兵饷粮草,你答应他便是了。”
张蕤一听急道:“现在答应他倒是轻松,将来要是做不到,那可是违抗军令,要掉脑袋的。”张惠道:“爹爹莫慌,容女儿细细为你道来。宋威此人向来贪生怕死,作战时都是预先备有数匹好马,局势一不利便要逃。他不过是数度将下属的军功揽为己有,又添油加醋地奏报给皇上,这才得了如今的职位。而今宋州城外贼军猖獗,他宋威向来喜欢坐收渔人之利,贼军在时他断不会来,因此他绝不会在此时来为难爹爹。”
张蕤道:“他现在不过来,可是等贼军退了,总是要过来的呀。到时候可怎么办?”张惠微微一笑,说道:“他断不会来了,爹爹不知,今日劫我的那帮匪徒是往黄沙渡的方向去了。黄河上那么多渡口,他们为什么偏偏要选黄沙渡。这黄沙渡口风急浪尖,一般船只入水即翻,维护起来极为麻烦。那些人选择黄沙渡口过河,只能说明贼军中已经有人在把持此渡口。要说这黄沙渡口的好处,那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渡口水面最大,可容得数万兵马同时渡河。”
张蕤听言大惊,道:“你是说他们可能派数万人马来打宋州,咱们府内可只有不到一万的人马,这可怎么办。”急得直跺脚。张惠道:“爹爹你且听我说完,贼军来得多,虽有他的坏处,但也有他的好处。您若是能引得他们去攻打宋威,那宋威必然远遁,哪里还敢来宋州。即便他将来到了宋州,那也早吃了不知道多少败仗,哪里还有脸面和爹爹您提钱粮的事儿。”
张蕤道:“女儿你说得容易,可是贼兵中也有精明之人,哪里能受我等指使呢,可小心前驱狼后入虎呢。”张惠道:“爹爹莫担心,在归来的路上,女儿已经为您写好几封文书,请看。”张蕤接过一看,共是三个信封,封皮上分别写有“曹州刺史李旭”“濮州刺史孙万里”“沂州刺史韩远志”敬启。
张蕤问道:“女儿,你这是何意?”张惠道:“爹爹,我在信中力邀这三位刺史大人一起出兵,攻击王仙芝、黄巢贼军的侧翼。”张蕤道:“嗨,这几人都是老滑头,怎会听你的指挥。”张惠道:“女儿已经在信中告诉他们,爹爹您已经奏明皇上,要联合四州一起围剿贼军。”张蕤叹道:“如今天下大乱,诸侯都是拥兵自重。你即便拿皇上来压这些刺史,他们也不过派出几千军马出城打一圈秋风了事,才不会真的为你做事。”
张惠笑道:“只要他们能够派兵出城,那便够了。要知王仙芝与黄巢等人,最想拿下的州郡并非我们宋州,而是鲁地重镇郓州,得了郓州他们便可南北使兵,立于不败之地。贼军见曹、濮、沂三州的防御方向皆是向着宋州,必然大喜,进而拔营北上,攻击郓州。而那郓州城乃是宋威大军南下宋州的必经之道,届时他不战也得战。”
张蕤看着女儿,只觉她那一双深深的眸子,竟连自己这个父亲也看不透,道:“女儿你真是妙计。到时候那宋威只怕会败得一塌糊涂,有怎敢再生来我宋州掳掠钱财之心,爹爹这就依你的说法去办,该写折子的写折子,该送信的送信。”
张惠笑道:“爹爹您放心就好,女儿还要提醒您一句。这一趟女儿出城发现宋州城内外已是民生凋敝,百姓不堪其苦,爹爹不妨将税率再调得低些,否则惹得百姓起事、军士哗变,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张蕤听言连连称是,将別驾、长史、司马和录事参军等人皆叫了过来,将张惠建议之事一一吩咐下去。
张惠又道:“今日那个叫刘驽的小兄弟说有要紧事儿相报,爹爹为何不听他一言?”张蕤不以为然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不过是看着军士禀报觉得好玩,于是效仿着胡闹罢了。我见他于你有恩,这才不跟他一般计较,否则早就轰出去了。你不用担心他,我已经让下人们去拿了些稀罕的糖果蜜糕给他吃。小孩子嘛,哄哄就行了。”张惠笑道:“女儿还是看看他吧,即便没甚事,感谢他一下还是要的。”
张惠在府内下人的引领下见了刘驽,只见他气鼓鼓地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精美的糖果糕点,一口也不肯吃。
张惠笑道:“驽弟弟,是谁欺负你了,让你气成这样,姐姐这就找他算账去!”刘驽听张惠喊自己“驽弟弟”,显得十分亲热,心中的气早就消了一大半。刘驽道:“我真的有要紧事要禀报刺史老爷,不信你把岳圣叹岳先生喊过来,他认得我,必然会相信我,这是他给我的信物。”说着便从腰间拔出那柄卖油郎岳大侠赠予他的短匕,刀刃上青光发亮,十分锋利。几名下人见状大惊,道:“啊,他要刺杀小姐,快来人哪!”更有人抢身上去,要躲他手中的短匕。
张惠喝止道:“瞎嚷嚷什么,都给我下去。这位小兄弟救了我的性命,断不会害我!小兄弟,你要是有什么话,和姐姐说是一样的,姐姐信你!”刘驽见几个下人皆已出了屋,并将屋门闭紧,这才说道:“姐姐,有人让我来通知你们,说王仙芝与黄巢的大军这几日便要来攻打宋州,让你们好生警惕。”
张惠听言大惊,道:“我料到贼兵会来,却未想他们动作这么快!”她联想到这些日城外众多小股贼兵出没的情状,便已明白了个大概。她又向刘驽细细问起,刘驽便将韩不寿在王仙芝、黄巢军中潜伏的事儿细细说出,又将韩不寿交待给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予了张惠听。
第十三节 运筹帷幄
张惠将刘驽所述之事皆告予父亲。张蕤听后急得在厅内团团转,有下人端来茶水,也被他一袖子拂开,瓷杯碎了满地。那下人急忙呼人来打扫,却又都被他赶了出去。
张蕤道:“那姓刘的小子说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再确认确认,说不定是对方派来的奸细,故意祸乱我等军心的,他救你不过是一场苦肉计而已。”张惠道:“女儿想来,他说话时情真意切,并未有假。况且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蕤道:“那是那是,我立刻让孙添寿把那岳圣叹喊来,让他当面认认那小子。”说完便派人去请孙添寿。
那孙添寿乃是宋州司兵,他得令后连忙带人去找岳圣叹,翻遍了整个院子,却哪里有人影在。这时他听人说岳圣叹在酒肆中喝酒,便连忙带人去找,正好赶上岳圣叹喝得酩酊大醉。孙添寿上前去扯岳圣叹的衣衫,却被岳圣叹一拳打在鼻头上,顿时鲜血四冒,好似开了间酱油铺。
孙添寿惧他武功高强,不敢与他计较。但是心里又十分气不过,便不再管他,领着人回了刺史府,哭诉着向刺史大人告状,直气得张蕤胡子发抖。张惠知道岳圣叹平日里最看不惯孙添寿仗势欺人,估计这次打他十有**乃是借酒装疯,只是此人说打人便打人,一点也不顾大场面,未免有些太随性了。
张惠道:“孙司兵,你且下去休息,让下人打盆水帮你洗洗脸,等会儿还有事儿要找你商议。”孙添寿退下后,张蕤愤然道:“这岳圣叹越来越放肆了,竟敢随意打人,他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来日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张惠笑道:“爹爹,武林高手多是这种至情至性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岳圣叹的性格,他醒着是一个人,喝醉了又是另外一个人。他虽有不好之处,但正是因为有他在,多少仇家刺客才不敢窥探于爹爹您啊。”张蕤听后默然。
两人开始商议怎生对付即将到来的王仙芝、黄巢大军。张惠道:“王仙芝黄巢此来不过是因为此前大雪封山,军中缺衣少粮,因此要来宋州掳掠一些钱粮衣物,其真正所图仍是郓州地界。然而贼军既来,则不可不防。女儿现有一妙计,爹爹不妨听听。”
张蕤听后只觉大妙,连忙吩咐孙添寿等人依计行事。这边两人刚商量完事,那边又有下人来禀报,说是那姓刘的小孩不愿再留了,牵着马就要走。张惠急道:“快带我去。”
张惠追到刺史府外,一把拉住刘驽的手,详细询问,这才知道刘驽乃是担心中毒的爹爹刘崇,因此通报完要紧事儿后,便急着要赶去与韩不寿见面,一起去江南眉镇。张惠知道刘驽最气别人欺他是小孩子,因此也不拿外面情势危急之事来吓他,而是就事论事,道:“现在天色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也不方便。况且你的韩哥哥不是说了,他办完事情就来接你,万一你二人就此在路上错过了彼此,寻不见对方可怎办?”
刘驽一听有理,便依了张惠,住进了刺史府。第二日天色刚亮,他便见大批人马陆续拔队从南门出城,军容器械蔚然壮观,而后又有大批服色不同的他州人马从东门倾涌而入。只是这边人进,那边人出,城内人马未增也未减,始终还是那个数目。
而张惠于五更前早已梳洗完毕,眼下立于大厅之中等人来报。大厅中间的胡床上,坐着紧张不安的父亲张蕤。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有探马来报,大部分的小股贼军已经退去,只不过奇怪的是有极少量的贼军不识相,反而靠得离城墙更近了。
张惠听言笑道:“看来咱们的计策起作用了。爹爹,你去喊来孙添寿,命他派人来,将我之前让做下的三百多面各州旗帜,都插上城墙。”张蕤一切依爱女之计行事。
原来张惠早已料得那些城外的小股贼军乃是敌人的探子,因此将计就计。她将城内一万人马分为五支,且每个兵士身上额外带有一套他州服色的兵衣。又命每支人马从南门陆续而出,专行偏僻小路,让敌人无法发觉。待行至偏僻无人处,军士们换上预先准备好的他州服饰,再大迈迈地开上大路,从东门回城。
在敌军探子看来,这番景象看上去乃是一队又一队的他州人马前来支援宋州,从早晨到现在,恐怕已有数万人马进了宋州城。因此有些探子赶紧回去禀报,其他人留下来作就近作进一步侦查。却不料此时宋州城头上,数百面各种样式的旗帜竖起,从字号上看,均是各州有名的将军。众探子见状大惊,纷纷遣人回报。
张惠从城墙头往远处眺望,叹道:“我的这个计策,只能起得一时作用,顶多拖得三五日。待得贼军探明各州要道并无人马通过,便会识破。若要真正赶走敌军,还需打一场硬战。”张蕤道:“贼军势众,我宋州府兵马又少,可怎生是好?好女儿,你有什么好计策快快说来,爹都听你的。”
张惠道:“贼兵虽众,但是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们这番调兵遣将,贼兵必然知晓我们已经得知了他们的计划,而他们已经失却了先机,兵势上必然大颓,此其一也。贼兵此来,本为奇袭,所带辎重粮草必然不多。我等守在城内,以逸待劳,只要拖上几日,彼方必会士气低落,此其二也。待得彼方欲退不退,犹豫不决之时,我军倾城而出,必能克敌制胜,此其三也。”
张蕤大喜,道:“好,就依你这三条行事。”张惠道:“爹爹切莫高兴得太早,有一事儿需办成,方能保证克敌制胜。”张蕤问道:“何事?”张惠道:“女儿已经打听清楚,这次主攻我们宋州城的人马并非属于王仙芝,而是黄巢的人马,其中带兵的将军名叫尚让。”张蕤道:“王仙芝与黄巢有何不同,一般匪人而已。”
张惠道:“爹爹错了,这两人手下的兵马大有不同。王仙芝手下的兵马人人彪悍,却纪律散漫,残酷嗜杀。黄巢手下的兵马虽然精壮,却极守规矩。倘若女儿昨日遇见的不是黄巢的兵马,而是王仙芝那帮匪徒,恐怕早已死在刀下了。这黄巢手下的人马不但听话,而且他擅于笼络人心,收了一大批有才之士,连王道之这位武林宗师也听从他的调遣。女儿听说,这次黄巢遣来攻打咱们宋州城的尚让,也是一位极富谋略之人,此人特别擅长筑丘攻城!”
张蕤急道:“那可怎生是好!?”张惠从袖中拿出一轴卷纸,在案头铺展开来,道:“爹爹请看!”
张蕤一看,图中线条密密麻麻,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形,且标有繁多的不知名目的数字,大感疑惑。张惠道:“爹爹,这图中所画的乃是女儿设计的一种抛石机,女儿且叫它‘怒天砲’,可对付尚让筑丘攻城之法。”
张蕤喜道:“如此甚好,爹爹这就派人造它个百来辆‘怒天砲’,轰死这帮乱臣贼子。”张惠笑道:“爹爹,您且看着图中大砲的尺寸,咱们城中的木材不多,能在这两日内赶出一辆来就不错啦。这还不是最大的难处,最难的地方在这里。”说着往图上一指。
张蕤一看,女儿所指的乃是图中‘怒天砲’中间的一处空隙,置拉绳等物,依图上尺寸来看,此处空间异常窄小。张惠道:“女儿愁的是操纵这‘怒天砲’之人,成年男子固然钻不进这狭小的空间,去控制这些拉绳,只能寻一名胆大心细的孩童或侏儒来。”
张蕤脑中灵光一现,道:“你昨日带回来的那名叫刘驽的小家伙怎么样,可否让他试试?”张惠道:“女儿也想过他,只是他一直嚷嚷着要走,不肯留下。况且他虽比寻常孩童胆子要大,但这打战究非常事,到时候血肉横飞,生灵涂炭,连一般的大人看了都怕,不知他一个小小孩童可否经受得住惊吓,更别说去操纵这‘怒天砲’了。”
第十四节 宋州之战
张蕤叹了一口气,不语。张惠道:“若是没有更好的人选,那也只能如此,就看他答不答应了。”张蕤点点头。
宋州城内的气氛日渐紧张,到了第三日,王仙芝与黄巢大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在城内已传得沸沸扬扬。官军挨家挨户搜集木料石料,但凡有用之材尽皆上缴,不管是门板、桌板还是房梁柱子。城西更有大户人家刚建好的房子,被官军整座拆毁,木料石料悉数运走。
同时又有官军在城内大举征召木匠、铁匠、泥瓦匠和石匠,有些不愿意去的,便戴上镣铐强行押走。刺史府的这些举动更加坐实了老百姓中的传言,有些见识的人便猜道:“果然要打战了,朝廷这是要守城呢。”
到了第四日头上,城墙上官兵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席卷而来,战马嘶叫,刀光闪闪,便赶紧去禀报刺史大人。张蕤大惊,急找女儿张惠商量。
张惠道“爹爹莫急,这几日疑兵之计奏效,‘怒天砲’已经抢得时间建造完毕。我们只需闭门坚守,消磨敌军锐气。”张蕤道:“那贼军要是攻城怎么办?”张惠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张惠命宋州司兵孙添寿领两千人手守东门,命宋州別驾李完领两千人马守北门,命宋州司马南宫望领两千人马守西门,命录事参军谭万山领两千人马守南门,又命宋州长史孙步辉领一千骑兵随时策应各门。而她张惠亲披甲衣,自领一千弓弩手坐镇城中。镶银凤翅盔下,一双秀美的深眸甚是夺目。
到了晚上亥时,城外呐喊声响成一片,有军士来报,贼军已经开始攻城,其中东门尤甚。张惠亲自率军登上城楼,看见火光照得城里城外亮如白昼。敌军如附骨之蚁,顺着云梯攀墙直上,与城墙上的守兵战成一片。而后,城下敌军拖来数十台砲车。顷刻间,城墙之上,石如雨发,砸得女墙轰轰作响。
张惠正要探头查看城下敌情,只听一块巨石呼啸而来。幸得一名军士将她拉开,才与那巨石擦身而过。那巨石砸在城头上,只听轰地一声,着处墙面已碎裂半边。张惠命一千弓弩手火箭齐发,专往敌军砲车射去,烧毁砲车数台,这才稍缓敌军攻势。
到了后半夜,宋州司马南宫望来报,贼军在西门外挖开地道,企图渗入城内。张惠命南宫望在城内沿着城墙方向同样挖开一条地道,又派人往地道内浇水,淹死来犯敌军数十人。
战事就这么打了三日,城外伤亡者数千人,城内府兵伤亡也十分严重。张惠无法,只能强征城中壮丁入伍。
刺史张蕤越来越坐不住,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这天中午,他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张惠回府,便上前急问道:“女儿,贼军怎么还没有退?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坚持不住啦。咱们的‘怒天大砲’什么时候上场?”
张惠擦了擦脸上的烟灰汗泥,道:“父亲莫急,胜败只在这一两日。”她连一口水还没喝上,门外便有城上下来的军士来报:“南门告急,请小姐速往。”
张惠急忙上马,赶往南门,只见南门城墙已塌开半边,大量贼军从破口处涌入。宋州长史孙步辉率领一千骑兵与贼军厮杀在一处,难分难解。张惠急命弓箭手攒射城墙破口处,杀得贼军稍却。她急令军士搬动砖石泥浆冲上缺口,后面跟着上百名拿着工具的泥瓦匠、石匠。贼军见状复又扑上,怎奈人马不济,被张惠数次击退,眼睁睁地看着城墙缺口被重新补好。
张惠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贼军甚是凶猛,眼下除了別驾李完守卫的北门,皆是危险连连,诸位务必小心!”众将官纷纷允诺,长史孙步辉道:“李別驾出身将门世家,守城对他来说本非难事,小姐大可放心。”他的话音刚落,北门方向便开始有白烟弥漫,惨叫声连连。
张惠率领长史孙步辉,率弩手骑兵急奔支援。接近北门时,正赶上大量败兵从城墙上退下。孙步辉连斩数人,这才止住败势,他率领人马重新攻上城墙。只见城下已筑起方方土丘,土丘上又立有箭楼。箭楼中箭如雨发,宋州別驾李完已被射死在城墙之上。
张惠道:“怒天大砲该上场了,派人去喊刘驽!”
数百名壮丁的口号声在街巷里此起彼伏,又过了一刻钟,一座数十丈高的庞然怪物已被推至北门城下。这便是张惠命人强征工匠,用数百家富户木料造成的“怒天大砲”。怒天大砲在阳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数十名守城官兵笼罩其内。
在怒天大砲的后面又跟来数十人,原来是父亲张蕤把府中家丁尽皆带来增援。张蕤看着眼前敌我人马战成一片,急问道:“刘驽那小子来了没?”张惠叹了口气道:“他虽已向女儿允诺会来,但今天直到现在,女儿还没未见到他,可能是真的怕了吧!”张蕤道:“幸好我派人去把畅春楼的王矮子抓来了。”他手一挥,两名军士押着一个抢天哭地的侏儒奔上前来。
这时只听前方城墙上传来一声孩童的呼喊:“且慢,我在这儿!”张惠扭头一看,正是刘驽。原来他早就上了城墙,正与敌人激烈厮杀。刘驽的旁边站着一个书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却力大无穷,搬起一块又一块巨石往城下掷去。
刘驽道:“禀报惠姐姐,这是我的师哥,名叫朱旬。他力气大,已经砸死好几个敌人啦。”张惠目光扫在朱旬的脸上。朱旬脸一红,不敢再抬头看她。
张惠一笑,双眼乌黑,犹如深潭,复又匆匆指挥各路人马上城杀敌,好掩护刘驽爬上怒天大砲。朱旬看着张惠秀美而英气的身影,将她那双渊深似水的漆黑瞳孔,深深印入脑海里,立于原地,久久发呆。两日前,他探得家人平安后,便入城来寻师弟刘驽,却未想此时会碰见这位智貌双全的刺史爱女,他痴痴地对刘驽说道:“汉光武帝曾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如果有天我能赢得此女子一刻芳心,便是死也无憾了!”刘驽笑道:“你别瞎想!”
刘驽刚爬到怒天大砲的一半,便看见城下有人如一团黑烟,滚滚而来。凡有人挡了他的道,不分敌我,遇之即死。
城墙上,张蕤见之大惊道:“贼军来了高手,岳圣叹在哪,岳圣叹在哪,快快找他来护驾!”张惠道:“岳圣叹已被女儿秘密派到了城外贼军中了,以行策应之事。”张蕤急道:“那他怎么还不现身!?”
张惠道:“快了!”
第十五节 风卷黑衣
张惠一声令下,前来进犯的黑衣人被团团围住,如同笼中困兽。刘驽趁机快速登入“怒天大砲”,众壮丁将巨石浇满沥青点燃。刘驽拉下吊绳,燃烧的巨石带着浓烟向敌军土台飞去,直砸得箭塔四分五裂,土台崩塌,四周烧成一片火海。
张蕤见状赞道:“没想到刘驽这小子,胆子还挺大的,你看,你看,他这一块火石砸得多准!啊哈,贼军又塌了一个土台。”高兴得手舞足蹈。张惠抬头看了看怒天大砲顶端,刘驽正在镇静地操纵吊绳,笑道:“女儿只道这刘驽弟弟虽是硬气,可毕竟是个小孩子。是以觉得他即便来了,多少会有些紧张。现在看来,女儿乃是想岔了。”张蕤哈哈大笑,道:“女儿啊,你甚么事情都是神机妙算,唯独刘驽这娃子,你没有预料得对!”
未过多时,贼军的土台已被怒天大砲毁去十之六七。城上守军见状,大感振奋,长刀长矛纷纷砍向搭上来的云梯。贼军兵士纷纷惨叫着跌下,落地身亡。一时间,敌我情势大变。
城墙下,那黑衣人手持狭刀,快得像一团旋风,数十招后,围堵他的军士已经死伤大半。上前阻挡他的兵士前赴后继,势要将他拦在“怒天大砲”之外。
那黑人使出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他纵身一跃,踏上城墙,身子像一缕黑烟般往城墙头上冲来。张惠命弓弩手齐齐射他,均被用刀拨挡开。然而轻功上墙原本靠的就是一口气,黑衣人这一分神挡箭,丹田中便泄了真气,下坠之势再难阻止,便又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待落至城墙根,他又纵身上墙,这时贼军突有一人飞身跟上,拔剑疾刺他的后背,此人正是乔装卧底的岳圣叹。岳圣叹这一招好不很辣,出剑方位又是极为难躲,正是掌剑门“十常剑法“中极为精妙的一招”阴阳交汇“。这一式之后又藏有三式变招,黑衣人身处半空,难以变招。
这时,城头上忽有一名本方军士放下粗绳。黑衣人伸手一拉,借助粗绳之力,往城墙上纵升丈许,躲开岳圣叹的致命一击。张蕤见状大惊,忙令军士急攻那名放绳的奸细。那奸细不慌不忙,手一扬,那粗绳的另一头带着铁钩飞出,正正地挂在“怒天大砲“的悬梁上。
黑衣人顺着粗绳飞步上墙,行动快如疾风,那些原本射向他的箭矢纷纷落于他的身后,掉下城墙去,却没有一支曾擦及他的衣边。张蕤见状急得直跳脚,张惠急令军士抬来一桶备好的热沥青顺着城墙浇下点燃。一条火龙直往黑衣人扑去,黑衣人衣袍着火,复又被逼下墙去,与岳圣叹战在一处。
数十名军士齐齐拥上,用长枪去戳城头上那名接应黑衣人的奸细。那奸细一对肉掌翻飞,使开小擒拿手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去数条长枪,复又掷回,刺死数人。那城墙下的黑衣人满身着火,手中狭刀越战越快,逼得岳圣叹步步倒退。
岳圣叹虽败不乱,他见黑衣人武功虽高,但是背上火势燎燎,若能拖上一时半刻,此人不死也残。当下他使开“十常剑法“中的守御招式,先是一招”小鬼举盾“,再接一式“天堑南北”。
那城头上的奸细,看透岳圣叹的心思,从城头一跃翻下,后背贴着城墙往下坠去。快接近岳圣叹时,他左腿在女墙上借力一蹬,身体凌空倒转,顿时头下脚下,双掌齐劈岳圣叹的头顶。岳圣叹见状大惊,使出“十常剑法”中的一式保命绝招“缇萦救父”,往后疾退数尺,堪堪躲过那奸细的双掌。
那黑衣人乘机滚灭身上火苗,抓起城墙上依旧垂下的麻绳,拽着绳头往旁使劲一荡,同时身体往上一吸,整个人如秋千般荡开,正好躲过城头上垂直而下的沥青火焰。城头上,众军士对着那根麻绳刀剁斧劈,却不能断。原来麻绳中织有数十股精钢细丝,极为坚韧。
眼看那黑衣人便要爬上城来,张惠命二十名盾牌手垒起盾阵,盾正面带有尖齿利刃,锋利难挡。她又命数十名弓弩手待命,只要那黑衣人被盾阵挡得身形稍有迟滞,便万箭齐发。
那黑衣人跃上城头,砍死一人。手握麻绳,凌空飞渡,从盾阵的正上方跃过,顺着麻绳往“怒天大砲”的方向而去。张惠见盾阵无效,急令弓弩手放箭。黑衣人一把狭刀舞得风雨不透,将箭支纷纷打落。同时他亦步亦趋,离坐于“怒天大砲”中的刘驽越来越近。
那黑衣人冲着刘驽喊道:“小子,你再敢拉一绳子,我一刀劈了你!”刘驽一拉吊绳,又是一块火石飞出,跟着贼军中惨叫声一片,道:“我拉了,你快爬上来劈我!”那黑衣人大怒,双足踏在麻绳之上,如履平地,向砲顶疾奔而去,离刘驽是越来越近。张惠急令弓弩手齐射他,却都被他挥刀拨开。
城墙下那奸细与岳圣叹战得不可开交,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那奸细的功夫比岳圣叹要高,一双肉掌逼得他左支右绌,却每每在能伤得他时手下留情。正在张惠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往刘驽爬去,却苦无应对之策时。城墙下方,人声响成一片,似是有大事发生。
原来是从贼军的后方,有一人一骑冲来。来人白衣白马,手舞单刀,在贼军中杀开一条血路。贼军遇之即避,纷纷让开一条路,直达城墙根下。张惠知此人是友非敌,便令弓弩手放箭掩护。
那白衣人脚踏女墙,凌空一个翻身跳上城墙。张惠看见那白衣人的面孔时,惊道:“是你!?”那白衣人含情脉脉地看了张惠一眼,她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他无法自拔,好似溺于无边无际的波涛之中。他急忙收回心神,衣袖一挥,一枚银梭飞出,直奔黑衣人背心而去。黑衣人见状大惊,松开手中麻绳,身体往下急坠,躲过了银梭。之后他右脚一钩,挂在“怒天大砲”的一根横梁上,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复又站在横梁上立稳,往上爬去。
那白衣人乘机拽过麻绳,飞上“怒天大砲“,继而一刀挥出,麻绳立断,再也无人能爬得上来。他手中的那柄单刀雪亮,竟是把宝刀。趁他挥刀割绳之时,那黑衣人数个纵步,身离刘驽仅有丈许。刘驽解开裤子,站在砲顶,道:“你敢在上来,我撒尿浇你。”
那黑衣人听后一愣,他堂堂高手,若是被一个小孩撒尿浇了头顶,将来传了出去,面子上可是大大地过不去。他有此一虑,动作不免放缓。
白衣人数枚银梭连出,阻得黑衣人接近刘驽。于此同时,他奋力往怒天大砲上方爬去。刘驽瞅见白衣人极为清秀的面孔,好似夏日里绽开的白莲,或是这乱世中的一纹涟漪。他大喜道:“韩不寿哥哥,快来帮我!”接着手中吊绳又是一拉,一枚带火巨石飞出。只听轰隆一声,贼军所剩无几的土台中又有一座轰然倒塌,燃成火海。
韩不寿冲刘驽喊道:“你莫要怕,我来救你!”提气急纵,一刀横劈,黑衣人附身的一根木梁应声而断。刘驽在砲顶应道:“我才不怕,好玩着呢!”那黑衣人双足点在断木上一借力,下坠之势顿缓,紧跟着跃至韩不寿身前,挥刀急斩。两人斗在一处,难分难解。
韩不寿师使出师授的“映尘十一刀”,刀刀精妙无比。傅灵运所创的这一路刀法与寻常刀法极为不同。寻常刀法走得多是刚猛的路子,这“映尘十一刀”却行轻灵。每一刀中夹着诸般变化,是以虽说上去只有十一刀,使出来却有上百种变化。每一种变化中又分缓急,急者为“映”式,如电光般疾速,缓者为“尘”式,如徐徐落地之尘。
韩不寿的刀招中,“映”式中夹着“尘”式,“尘”式中藏着“映”式,令敌人缓急莫辨。他手中使得又是一口宝刀,乃是尊师玉傅子所赠的“蕴雪”,因此心中更有胆气,只盼能在数招之内击败黑衣人。
奇怪的是,那黑衣人的刀法看似笨拙,如同一个不会武的小孩在使刀,所出方位多有错谬,或极为不准,但总是能将韩不寿的精妙招式化为乌有。两人近斗在前,韩不寿清楚地看见黑衣人的面孔,只见他脸上青筋毕露,不时激烈跳动,表情又极为疯狂,如同中了邪一般。
那黑衣人刀出如风,一刀快过一刀。在出刀的间隙,他的脖颈间或痉挛,如同得了羊癫疯一般。韩不寿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走火入魔了。”
贼军的土台已被毁尽,大队人马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张惠命宋州长史孙步辉带兵追击。城下只剩下岳圣叹与那奸细捉对厮杀,仍自不歇。城上韩不寿与黑衣人你来我往,黑衣人癫疯若狂,韩不寿刀法奥妙,一时难分上下。
张惠抬头看着韩不寿,神情复杂,对着父亲张蕤道:“爹爹,你且留下督战,女儿要去其他城门巡察战况。“
那韩不寿,本在与黑衣人酣斗之际,却蓦地回首,痴痴地道:“惠儿,你不要走好吗?“眼眶微红,于此同时,他手上刀势失神一滞,一招”昭君出塞“使得变了形,大失原本的威力。高手过招,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那黑衣人武功本就甚强,他趁机刀刀进逼,占得先机,将韩不寿逼到”怒天大砲“边缘,欲要逼迫他从百丈高处跳下,跌得粉身碎骨。
第十六节 情本谜事
黑衣人道:“看你的武功路数,你可是江南眉镇玉傅子的徒弟?”韩不寿手中“蕴雪”宝刀连劈,道:“正是,你又是何人?”。黑衣人退回一步,似是有意相让,道:“我师乃是‘二王’之首,姓王讳道之。”
韩不寿道:“王先生乃是一代武林大豪,然而他生平只收过一个徒弟,名叫公孙茂。此人滥杀无辜,早已被王先生逐出师门,又由武林同道共同诛杀于泰山脚下。”黑衣人道:“本人正是公孙茂,你可能不知,恩师已经答应重新收我入门。”言语中难掩兴奋之意。
韩不寿一听大惊,莫非此人真是公孙茂,难怪武功如此厉害。这公孙茂的家世他大致听师傅说过,此人出身剑术名门公孙氏,乃玄宗皇帝开元年间,闻名天下的著名剑客公孙大娘之后。二十年前,公孙茂投在王道之门下,成为其唯一传人,让无数武林人士羡慕不已。
然而突然有一天,公孙茂却在星夜逃离王道之家。所为何事,却不为人所知。逃离王门后,公孙茂开始变得心狠手辣,在长安一带作恶无数。王道之召集天下群豪,宣布将其逐出师门。又过了几年,公孙茂在泰山一带被人跟踪设伏,据传死在了数十名武林好手的围攻之下。此刻又,他怎生会出现在此处?想到这,韩不寿心中惊疑不决。
公孙茂道:“尊师玉傅子在昔日的风沙镇之战中,曾夺得两页《化瘀书》总纲,可曾教予了你?不妨献出来,我自可饶你一命。”他刀尖斜指,锋刃向外,一式”罗刹锁魂“封住韩不寿的去路。刘驽从砲顶探下脖子,冲韩不寿喊道:“不寿哥哥,别听他的。你看他一身黑衣服,穿得跟做贼的似得,不是甚么好人!”公孙茂听见,直气得哇哇直叫。韩不寿挥刀如风,复与公孙茂战在一处。
公孙茂的刀式中呼呼带风,斩切劈削,透着一股妖异之气。韩不寿仗着宝刀锋利,专用锋刃去削公孙茂的刀背,两人这才勉强战成平手。韩不寿昔日曾听师傅说过,王道之的武功全走得刚猛路子,他的一门“入壁功“乃是天下阳刚武功之最。怎么这公孙茂的武功却与他的师傅大不一样,走得尽是妖邪诡异的路子。
张惠原本为了避见韩不寿,急急地要离开,这一刻见韩不寿身处危地,却立于原地不再动身。她的父亲张蕤劝道:“女儿,你走吧,这里由我主持便可。韩宣这小子,你既然不想再见他,还是避开得好,免得又被他死缠烂打。过去你从刑场上救回他的性命,他早该知足,不应老是缠着你不放。“原来韩宣乃是韩不寿的本名。
张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小与女儿一起长大。弃他于危地而不顾,女儿又于心何忍?”张蕤听后连连摇头,直言冤孽,又唤来数百名弓弩手守在怒天大砲下,箭头对准公孙茂,欲要寻机救下韩不寿与刘驽。
城下,那奸细与岳圣叹相斗数百回合,他看见本方大军已经撤退,城墙上又有弓弩手环伺,形势对公孙茂大大不利。于是他数掌连出,呼呼带风。岳圣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拼命守住周身要害。那奸细得了空隙,一脚踏在城墙砖上,使开“壁虎游墙功”飞身直上。那城墙上的军士,此刻目光尽在韩不寿与公孙茂二人身上,哪里注意到城下有人在往上爬,因此并不曾射箭阻止他。
待岳圣叹回过神来,要追那奸细之时,那奸细早已身在丈外。岳圣叹急忙追上,喊道:“师妹,你回来!他公孙茂就是个武林败类,你又何苦和他纠缠在一起,毁了自己名声。”听他口气,这奸细竟是一名女子,而且和那公孙茂有不浅的交情。
那女子边爬边道:“我不管他公孙茂是甚样的人,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他对我好。当年师兄你没把我放在心上,难道还不许我喜欢别人吗?”岳圣叹道:“你跟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跟他,他会害了你!”
那女子转眼已经翻上城墙头,道:“师兄你先管好自己要紧,若是以前的我不懂事,说不定还会信你。现在在师妹眼里,你和其他的薄情郎没有什么分别。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替你说。“她远远地指着张惠,道:”你不就是喜欢这个小丫头片子吗?师兄你都是快半百的人了,人家岁数比你小了两轮,你还想老牛吃嫩草,羞也不羞!?“
张惠听后心里一惊,原来岳圣叹夜夜买醉,经常喝得人事不知,身为武林中堂堂有名的人物,却甘心为自己平庸的刺史父亲卖命,中间却有这么一番缘故。她虽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又富有谋略,但终究是个女儿家,想到这些事情却不禁十分难为情,若不是韩不寿仍身处危境,她恨不得即刻离去,再不见这些人。
岳圣叹满脸涨得通红,他剑插砖缝,拟要借力翻身跃上城头,“师妹你莫要瞎想,我……我真没那个意思!”那女子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喝醉说过的话,难道忘了么?”她双掌挡住岳圣叹的来路,让他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岳圣叹一想,自己这些天在王仙芝和黄巢军中潜伏,确实是喝过酒,难道那时候师妹已经认出了自己,并且听到了自己的甚么疯话不成?想到这,他腮帮子烧得像火燎一般。
他岳圣叹向来自负,一般女子决入不了他的法眼。昔日与师妹共同在师傅座下学艺时,师妹姿容秀丽,武学天分也比他高,隐然已被师傅视为掌剑门未来的掌门人,并将本门内功绝技“连珠劲“传予了她。然而师妹始终倾心于自己,直到三十岁时仍未嫁人。而他岳圣叹却从未将这位师妹放在心上,他本人也自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与自己无缘,哪一天自己或许会遁入空门也未可知。
一日,岳圣叹正在宋州的云居寺中与法缘老和尚谈经,遇上前来礼佛的张惠,不由地一怔,手中佛经坠地,双目痴痴地看她。法缘老和尚见状,笑他尘缘未尽,他却如未听见一般。此刻他虽人在佛堂,心却早已随那打道回府的刺史家小姐去了。
岳圣叹在刺史府外守了两个多月,风餐露宿,渐渐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为了偶尔能远远看见张惠小姐一面。旁人见了他,还以为是个胆大包天的乞丐,竟敢在刺史家门口乞讨。
直到有一日,刺史府发榜征召武林好手,岳圣叹从此成为刺史张蕤的幕僚,心中自喜从此能与张惠小姐离得更近。然而每次她来寻他商量事情,他却只敢将头埋得低低的,待到她离开时,他又偷偷去眺望她的背影。岳圣叹快要被自己折磨得疯了,一想到她,他内心便很痛。他饮酒度日,打发时光,有时忍不住去想,“若是哪一天我为她死了,她总会记得我吧?”
岳圣叹剑交左手,右手得空在城墙上一扳,得力跃上城头,对着师妹吼道:“你不要胡说!”那女子化掌为指,直点岳圣叹胸口膻中要穴,笑道:“你再赖也没用,下去吧。”岳圣叹向左躲闪那女子的一指,然而他心思恍惚,脚下却已经着了那女子的道,立足不稳,仰天往后跌下城墙,转眼便要殒命在这宋州城下。
那女子哪料得岳圣叹竟这般不经打,急忙抓住他的脚脖往上一提,叹道:“罢了,罢了,你这人怎么一害羞,便连命也不要了?”
第十七节 烈焰滚滚
那女子就这么手一拎,便将岳圣叹提上城墙,足见其功力之强。岳圣叹被她救回一条命也不答谢,挺剑便刺向她的胸口。那女子轻轻一掌将剑格开,嘴里噗嗤一笑:“哟,师哥,你这心上人,别人还不说不得呗。那我偏要说,你就跟我说说这小妮子怎么个骚法,能让你如此动心呢?”
岳圣叹听后大叫一声,全身往那女子扑了过来,剑法中只攻不守,一副同归于尽的态势。那女子虽与他师出同门,武功却比他高出许多,即便岳圣叹这般拼命的打法,她仍可轻易空手化开。她的口中兀自不停,笑道:“害羞了,害羞了,气恼了,气恼了。这小妮子和你上过床没?你这卖命卖得有点厉害啊!”她存意羞辱岳圣叹,各种下流的话也不忌讳。
岳圣叹听后恨不得钻进地去,吼道:“陆圣妍,你可以侮辱我,却不可以侮辱张惠小姐,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我打不过你,我死总可以吧!”说完回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陆圣妍没料到自己师兄竟然为了眼前这么个官家小姐,生出如此大的气恨,她挥指一拂,正中岳圣叹脐上六寸处的“巨阙穴”,岳圣叹顿时浑身酸麻无力,长剑从手中落地。正在这时,她直感脑后一阵劲风袭来,不仅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乃是一位容貌极美的男子持刀向她劈来,正是韩不寿。
原来韩不寿在砲上听得陆圣妍出言侮辱张惠,心中顿时愤怒至极。韩不寿离开眉镇之前,师傅傅灵运曾以“七式”相授,第一式便是“流花千叶”。韩不寿腕转刀出,使出这一式“落花千叶”,直切公孙茂左臂,随后进招连绵不绝。
刘驽见状道:“不寿哥哥,我来助你。”站在砲顶,扯开裤裆,一股童子尿飞流而下。公孙茂在韩不寿的激烈攻势下,左支右绌,往后急退避开,正好撞上刘驽从天而降的尿柱,从头到脸,皆是透湿。公孙茂怒道:“小子,你等着,饶不了你!”
韩不寿趁机袍袖一挥,一支特制银梭激射而出,刺入砲体木柱中。梭尾带有极细的银链,绵绵无绝。韩不寿顺着银链直下,跃至陆圣妍头顶上方。左手一挥,那银梭银链落下,收入袍中,同时右手下落,“蕴雪”刀直劈陆圣妍的天灵盖。
陆圣妍一怔,随即往旁一让,本拟躲过韩不寿的一击,不料时候稍晚,被他划破了后背衣裳。陆圣妍笑道:“好个美男子,连姐姐也不禁看得呆了!”她话音未息,头顶上又有一人落下,抬头一看乃是自己的男人公孙茂。公孙茂轻功本就甚高,他紧随韩不寿跃下,在怒天大砲的各级木梁木柱间连踏如风,整个人像一阵黑烟般射上城墙头。
陆圣妍道:“茂哥,咱们走吧,再留在此地无益。”看他头顶被尿得透湿,强忍住笑。公孙茂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他在生陆圣妍的气,恨她仍旧忘不了自己的师兄。她越是羞辱岳圣叹,就说明她对这个师兄越是放不下。
公孙茂向着韩不寿攻去后背削去,势必要逼得韩不寿回刀自救,放弃进攻陆圣妍。同时他左手暗捏虎爪,只待韩不寿回身闪避,便出手拿住他的“肩前穴”将其制服。之后再带上自己的女人陆圣妍,寻找一个无人的去处,对此人慢慢拷问,务必要问出那两页《化瘀书》总纲的下落。
不料韩不寿竟不顾自己性命,手中刀径自往陆圣妍头顶劈去,道:“我的惠妹妹,是你能乱说的吗?”陆圣妍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同一天中竟然接连有两个男人,为了眼前这个名叫张惠的官家小姐不惜性命。
韩不寿的武功比岳圣叹要高出许多,陆圣妍仓促之下难以躲过他的一击,急忙使出绝技“倒踩三叠云”,头顶束发丝带被韩不寿刀锋削断,堪堪躲过一死。与此同时,韩不寿背后的公孙茂长刀递到,在韩不寿后背上划下尺许血口。韩不寿痛苦地大叫一声,陆圣妍趁机抢过,一式小擒拿手中的“山下折梅”直拿韩不寿的手腕。只听噌地一声,韩不寿手中“蕴雪“宝刀落地,插入青砖之中尺许。
韩不寿尤自不停,空手一掌“生死同归”向着陆圣妍劈来。陆圣妍发掌接过,觉察对方的内力汹涌而来,竟是要与自己比拼内力。韩不寿为防背后公孙茂继续偷袭,左腿一抬,脚下一只盛满热油的铜鼎飞出,直逼公孙茂。单是他这一脚,便显出十分深厚的内力,只让陆圣妍心中一惊,道:“茂哥,你小心!”
公孙茂听见一笑,心知陆圣妍仍然关心自己。那铜鼎甚烫,鼎中热油本是用来蘸箭点火或是浇泼云梯上的敌兵。他不敢伸手去接,于是数刀劈出,在铜鼎上留下痕痕亮印。只听啪地一声,他手中长刀崩断,与此同时铜鼎来势顿歇,轰地一声落地,热油洒落一地。
韩不寿这一招乃是其生平绝技,要诀在于,先要在丹田中蓄满真气,再于顷刻之间崩发而出,威力奇大无比。是以他同时对阵陆圣妍与公孙茂二人,却未落于下风。这一招乃是傅灵运在创出“培婴功”后,将其中的一部分浅显招式加以改动,再传授予韩不寿的,因此韩不寿唤它作“小培婴功”。
傅灵运曾经警告韩不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用这“小培婴功”,轻则损伤经脉,重则成为废人,因此只能留作压箱底的救命绝技。张惠见韩不寿发力击退公孙茂,忙令弓弩手火箭齐发,射向公孙茂。公孙茂左闪右避,拨落来矢。突然他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原来那些火箭被他拨落掉地后,点燃了满地的流油。只见大火汹涌而起,将公孙茂包围其中。公孙茂躲避不及,顿时烧成了一个火人。
韩不寿内力喷薄而出,直逼陆圣妍的丹田。小培婴功对他的经脉损伤甚大,他只盼这一掌能将敌人击毙。陆圣妍看见公孙茂被火包围,啊地惨叫一声。韩不寿感觉对方的内力反逼而出,然而终不及他的内力汹涌。他正大感放心之际,突然对方第二波内力袭来。这第二波内力推动第一波内力,并劲往前,将韩不寿的内力尽数抵消。
韩不寿早听师傅傅灵运说过,江湖上有个叫“掌剑门”的门派,门中有一门奇功叫作“连珠劲”,可以将自身内力分为两股,先后连推。因此发功之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如拥有了两人的内力一般,极其厉害。今日一遇果然名不虚传,这“连珠劲“竟然能与他的“小培婴功”打成平手。
大火越烧越往旺,冲天而起。陆圣妍向大火狂奔而去,韩不寿紧追不舍,他决不肯放过这个胆敢羞辱他的心上人的女子。火中,公孙茂挥手狂呼道:“妍妹,你快走,快走!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记得替我找回《化瘀书》,还给我师傅!”他的衣衫焦碎,顺着火势而起,如同蝙蝠纷飞。
这时岳圣叹冲破穴道,从地上一跃而起,口鼻鲜血直下,神情十分痛楚,他伸手抓向陆圣妍的衣抉,道:“师妹,不要去!”却是一抓而空。
原来陆圣妍虽拂中他的“巨阙穴”,但那一下不甚重,加上韩不寿从头顶来攻陆圣妍,因此她的内力并未透入他的“巨阙穴”中。本来他这穴位自解,还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只是眼下陆圣妍竟然朝火人公孙茂狂扑而去,这烈火无情,他们师兄妹却是终究有情。他岳圣叹虽然恨师妹辱他羞他,便连张惠小姐也不放过,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起长大的她蹈火而死。
三个人齐齐往烈火中奔去。一个是要救人,一人要杀人,还有一个是要追人。四名武林高手眼看便要齐齐葬身于这火海之中。张惠急令人去取水,但远水又哪里救得了近火?
这时众人只听头顶哈喇一声作响,那“怒天大砲”轰然倾倒,砸在城墙之上。瞬时间,墙砖飞碎,公孙茂带着一团火焰跌落下城。与此同时,只听“啊”地一声大叫,刘驽抱着根梁柱从天而降。怒天大砲倾斜之后受力不匀,那梁柱又是甚重,只听喀地一声,梁柱从砲体上断裂开来,往城下直滚而去。
梁柱的一头砸入地面,留下深坑。另一头搭在城墙上,未立刻摔落。刘驽拼命抱着梁柱,本以为必死,见此情形,赶紧从梁柱上滑落,只听轰地一声,梁柱的另一条也着地,灰尘随之弥漫。城上的陆圣妍、韩不寿与岳圣叹见此情形,不禁呆在原地。
原来刘驽坐在怒天大砲中,居高临下,将城墙上陆圣妍与岳圣叹、砲体上韩不寿与公孙茂四人的打斗尽数看在眼里。他不会武功,年纪又小,只能看着干着急。后来岳圣叹被制,韩不寿与公孙茂又先后跳到城墙头上,刘弩本待趁机下砲,却见韩不寿一脚油鼎逼退公孙茂,随后火箭齐发,公孙茂被困火海。
刘驽见砲体下方的落脚处已被火海尽锁,而这怒天大砲乃是圆木所制,他心中连连叫苦道:“完了,完了,一会儿这大火烧上大砲来,我就被烤成羊肉串了。”急得他连连拽动手中的机关吊绳,竟发现砲体随之摇动。原来这怒天大砲本身有一股前倾之力,拉落吊绳,这股力量便会传到杠杆上。杠杆一翘,巨大的力量便会将大砲后方斗勺中的火石发出,射进敌阵。
而现在敌军早退,只剩下城上陆圣妍、岳圣叹、公孙茂和韩不寿四人相斗,早就没有人再往怒天大砲的斗勺中添加火石。是以刘驽一拉吊绳,砲体失去火石的平衡之力,开始晃荡起来。刘驽见状,频频拉动吊绳,只盼大砲一倒地,他便好逃命。初始他还不觉有甚,渐渐地砲体开始晃动,只听喀剌一声,砲体倾塌,撞向城墙,恰巧将公孙茂连人带火砸下城墙,救下了陆圣妍、韩不寿与岳圣叹三人的性命。
刘驽从地上爬起,兀自迷茫地看着眼前景象。只见不远处,那跌落在地的火人公孙茂,周身火焰已被地上的厚尘湮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陆圣妍疯了一般,从城墙上抢奔下来,朝刘驽扑来,双掌齐劈,吼道:“你,是你,你杀了我的男人!”
第十八节 公孙遗愿
刘驽见状向旁急滚,只盼能躲开陆圣妍来势凶猛的双掌。陆圣妍心系公孙茂安危,方寸大乱。饶是如此,她双掌在空中变化,仍是拿住刘驽的肩头,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肉中,直疼得他啊啊大叫。
陆圣妍正待杀死刘驽,为自己的男人报仇时,不远出传来一声,“妍妹……咳咳。”陆圣妍回头一看,公孙茂还活着,连忙夹着刘驽冲了过去,想要将公孙茂从地上扶起。公孙茂摇摇头,道:“妍妹,我是不成啦!”
岳圣叹顺着城墙滑下城楼,这时方才追到,他担心陆圣妍会加害刘驽,是以不敢太接近。韩不寿追到半途,由于之前使用“小培婴功”功的缘故,全身内力已是枯竭,经脉息弱,跌倒扑在尘土之中,再也不动,后背上的伤口中鲜血殷殷流出。
张惠见刘驽被陆圣妍所擒,急忙带领大队人马冲出城门。又遣人将昏迷不醒的韩不寿抬起,送入城内。那些兵丁见陆圣妍武功高强,一时不敢近前,只是手持长矛长枪,将弓矢对准了她,生怕她突然发难。
陆圣妍见周围甲兵环伺,毫无惧色,自顾自地与公孙茂说话,若无旁人一般。刘驽被她左腿压住胸口,直感气闷,难以动弹。陆圣妍道:“茂哥,我背你回大营,我肯定能治好你。”公孙茂道:“妍妹,你别费心啦,你能为我担心,很好,很好,我心里很高兴。我死了之后,你就跟着你师哥去吧。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不忘了他,还是在一起的好。”
陆圣妍哭道:“茂哥,有些事情,我以前是放不下,但是只要你能好起来,我甚么事情都能放得下。你要是死了,我便随你去,谁都不嫁!”公孙茂的脸上绽开笑容,道:“咳……咳,妍妹,我终究没看错你,这一生能有你相陪,我公孙茂虽死无恨。只是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死之后还需你替我去办。”
陆圣妍道:“有甚么事情你就说,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办到。”公孙茂咳了两声,鲜血从嘴角溢出,道:“妍妹,你也知道。你我今日来到阵前参战,本是想为义军立下大功。到时候我师父大喜,说不定就会重新将我收入门下。现在这大功是立不成啦,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弥补了。”
陆圣妍急问道:“怎么弥补,你快说给我听。”公孙茂道:“你也知道,当年我师父他老人家费尽心思从风沙镇上得到《化瘀书》内册,却被我鬼迷心窍,趁夜偷了去,师父他老人家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将我逐出了师门。”陆圣妍道:“可是那《化瘀书》也没甚么神奇之处啊,你不是说自己练了好久也没有效果吗?”
公孙茂道:“咳……咳,是啊,那书中全是药学经理,和武功修炼法门丝毫不相干。我胡乱修炼之后,反而经脉错乱,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天每夜的身上各处都在疼,只差精神错乱啦!我本想将书奉还给师父,再任凭他老人家处置,可是谁知后来《化瘀书》又被九毒老怪给骗走了……咳……咳!”陆圣妍拍了拍公孙茂的背,道:“九毒老怪的事情你以前也跟我说过,他设计用一本假书换去了你的真本。你后来去找他讨,他却又不认。加上他本事又高,你打不过他,这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公孙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妍妹,这事只能靠你啦,只是那九毒老怪武功太过于高强,行事又诡异,恐怕只有我师父能打得过他,你现在是拿他没办法的。所以妍妹,你以后要格外勤习武艺,待得武功大成,再为我从九毒老怪手中夺回《化瘀书》。”刘驽把两人的话听见耳里,心道:“这公孙茂一直叮嘱陆圣妍勤习武艺,将来为他找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恐怕此人是担心自己死后,陆圣妍会追随他而去,这才用话吊住她的性命,不让她死。”
陆圣妍道:“你要我做甚么,我都会去做,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会从九毒老怪的手中夺回《化瘀书》,到时候你要是还活着,我们就一起研习。如果你死了,我便去坟上将书烧给你,然后下黄泉与你相会。”公孙茂艰难地笑道:“我都死啦,还要武功秘籍有甚么用。到时候,你就帮我把书交还给我师父他老人家,只盼他老人家能念在我浪子回头的份上,将我重新收归门下,届时我也能含笑九泉了。”陆圣妍道:“好的,好的。”
公孙茂的语速越来越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陆圣妍说着话,渐渐陷入昏睡之中。刘驽听公孙茂在昏迷之中间或冒出一句话,“师父,你原谅了弟子吧。”“师父,我对不住你!”足见他对师父王道之情感十分之深,这些年的逃亡岁月,让他对自己曾经的盗书之事歉疚越来越深。陆圣妍喃喃自语道:“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刘驽再去看公孙茂,只见他的脸渐已青灰,失去了人色。
陆圣妍右手抱起公孙茂,左手提着刘驽,奔跑如飞,往义军大营方向而去。她腿上功夫亦甚是厉害,踢死数名围攻上来的军士,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甩开。她内心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自己的男人公孙茂治不好死了,就将这个小子剜心剖腹,在公孙茂坟前祭奠。
岳圣叹见状急追,约莫追了两里多路,陆圣妍见岳圣叹越来越近,她头也不回,一式“鸳鸯连环腿”踹在岳圣叹胸口。岳圣叹胸口肋骨喀喀断裂,倒地不起。
那边宋州司兵孙添寿见贼人远遁,便急令弓弩手放箭。张惠喝止了他,道:“刘驽弟弟也被她掳走,你这一放箭不是要逼他死么?”孙添寿听言大惭,喏喏便要退下。张惠道:“我令长史孙步辉率军追击贼军,此时仍是未归,你立刻带兵去接应他。”孙添寿道:“得令!”翻身上马,带兵往贼军大营方向而去。
张惠又吩咐一位老仆道:“你们将韩宣公子的伤口清洗好后,连同他那柄宝刀,一起送到城外小庙村。等他伤好了,就将准备好的盘缠赠与他。他若是说想见我,你们就说我有事外出,不在宋州。”
那老仆在刺史府已经日久,似是知道张惠与韩不寿的过往,道:“如果韩公子执意要见您,我该怎么办,小姐。”张惠道:“你就告诉他,天下比我好的女子多了去了,不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他若是再执拗,那我心里只会轻视于他。”
张惠自知韩宣十分在意她对他的看法,韩宣绝不愿自己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埃。继而她又想到,韩宣是为了自己才会和陆圣妍、公孙茂等人拼命,以至于身受重伤,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张惠刚吩咐完这些事儿,正要回城安排诸事,安抚伤兵亡者的家属,突然留步道:“不好了!”父亲张蕤急问何事,张惠道:“贼兵有诈,退得太轻易。当时韩宣乍至,扰得女儿我心中慌乱,因此才没有想到。孙步辉可能有麻烦了,快派人追回孙添寿。”
张蕤道:“孙添寿与孙步辉乃是叔侄关系,孙步辉若是有难,他孙添寿岂肯撤兵不救?”张惠道:“也只能如此了,必须让孙添寿速速退回城内。我等还需尽快修补好城墙,防止贼军今晚来夜袭。”
第十九节 大雨兵歇
宋州城外五十里处,义军主将大帐里,一个叫尚让的年轻人不住地咳嗽,手帕上已是血迹连连。侍从见状连忙将手帕取下,换上一方干净的新手帕。尚让连咳数声,向身边的副将问道:“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了?”
副将答道:“果不出将军所料,官军一千多人进入我军埋伏后,已被尽数歼灭。”尚让又问道:“那一千多人之后,可还有人追来?”副将道:“确实有人跟着来了,但是那支人马只在远处徘徊,不敢靠近,一会儿便溜了。”
尚让道:“去查清带领那支人马的将领名字,对我军或许有用。”副将得令退下。尚让又叫过一名牙将道:“你作为使者,去一趟宋州城内,给刺史张蕤送一封信。”
孙添寿未等到张惠的命令,便自行退兵,这让张惠有些不高兴。这时有军士来报:“尚让使者求见!”刺史张蕤从来使手中接过信件,看了一会儿后递给张惠,道:“女儿,你看看,这信里面是什么意思?”
张惠读道:“‘君有不世之才,而臣事昏君,犹如明珠暗投。’,父亲,他这是要策反您呢。”张蕤道:“这……这……”张惠道:“他约您在城外九龙岗见面!”张蕤连连摆手道:“我可去不了!”
张惠读到信尾,目光停留在一方红印上,道:“尚让既然遣使者来送信,为何不在信上盖上他的将军印,而是落了一款私印?”张蕤道:“或许是他的将军印丢了。”张惠道:“必不是如此,父亲请看,他这方印刻的是‘高山巍巍’。”张蕤道:“那又是甚么意思?”张惠道:“这‘高山巍巍’的下一句,便应该是‘流水潺潺’了。高山流水,君子知音至交,尚让恐怕是想结交于你。”
张蕤道:“谁知道他安的甚么鬼心思,我是不去。”张惠笑道:“那我去吧。”张蕤急道:“你可千万别去,宋州城离不开你。”张惠道:“城中经过连日激战,伤亡甚巨,若是再打下去,即便不败,损失也会非常惨重。尚让此信中含有惺惺相惜之意,倒不像是要害我等。女儿不妨去见他一面,或许能有更好的结果也未可知。若是能劝得他北上迎击宋威,岂不是更好。”
张蕤原地又踱了几圈,道:“反正我不许你去!”张惠笑了笑,瞒着父亲,带着两名家仆出了城门,三人骑着马往九龙岗的方向驰去。
九龙岗上,大风顷起,天空中风云变色。尚让令两名副将铺席于地,抚琴不止。副将道:“将军,恐怕要下大雨,咱们还是走吧,宋州方面恐怕是不会来人的了。”尚让道:“风来雨来,俱是天意。他们来不来人,也是天意,你就沉下心来,听我谈曲一首吧……咳……咳……”说着咳嗽不已,一名副将急忙递上巾帕。
尚让手抚琴弦,唱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两名副将听后,悲愁莫名,又不知将军为何会唱这样一首曲子。这时,两人忽听尚让道了一声:“来了!”两人转头一看,远处有快马三匹,疾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穿轻纱霓裳,竟是一名女子。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上去深不见底,让人不禁为之一动。
张惠见不远处的坡上,一名男子在两名甲士的护卫之下席地抚琴。其人形貌俊雅,衣袂飘飘,白净的脸上带有丝丝病容,想来此人定是尚让无疑。张惠下马走向尚让,尚让起身施礼,笑道:“想不到宋州城的主事竟是名弱女子,我还以为是个英武的将军呢。”张惠也笑道:“我也想不到贵军的首领竟是个弱书生,我还以为是个雄赳赳的魁梧大汉呢。”
尚让指天道:“大雨将至,你我二人何不找个地方避一避?”张惠道:“你我二人自可以避雨,但是贵军的兵士,宋州的百姓又如何避雨?”尚让笑道:“军士有营帐,百姓有屋顶,何言不能避雨?”
张惠道:“尚将军若是继续在宋州蹉跎不走,怕是不仅宋州的百姓没了屋顶,贵军的将士也会没了营帐。”尚让道:“若是我攻下了宋州城呢?”
张惠笑道:“尚将军请看这个!”尚让接过一看,乃是越骑校尉洪览的腰牌,惊问道:“我军洪校尉的腰牌怎么会在你这?”他心知洪览负责把守大军后方赤沙渡口,而赤沙渡口关系到大军的粮草供应。
若是洪览被击败,赤沙渡口被夺,则大军粮道被断,形势必将十分危急。
张惠道:“只愿将军及早退兵!”尚让道:“我的心思你明白。”张惠道:“是的,我明白。”尚让道:“不,你不是全明白。”神情中竟有些紧张。
张惠笑道:“还请尚将军莫要越过君子之礼!”尚让道:“是,是!”张惠道:“不妨屏退左右?”尚让道:“如此甚好!”
两名副将与两名家仆,走到离二人两百步外。四人守了许久,也不见张惠与尚让有起身的意思。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一名副将急道:“这就快要下雨了,公子可别被淋湿着凉了。”一名家仆接过话茬,道:“我家小姐都不怕,你们家公子还怕!”那副将辩道:“我家公子身体不好!”那家仆道:“身体不好,还出来打战!”
四人正在说话打发时间,未觉察到尚让与张惠已经骑马近前。四人慌忙各自侍奉其主,八人就此分道扬镳。
路上,一名副将忍不住问道:“将军,咱们的事情谈妥了吗?”尚让摇头。那副将急道:“那怎么办,不如掘开黄河灌了宋州城!”尚让望着那名副将,道:“黄河决堤之时,洪水泛滥,将置百姓于何处?”副将道:“这……这……”
大雨倾盆而下,一名副将急忙为尚让撑伞遮雨。尚让轻轻用手拨开,道:“这雨很好,今夜撤军!”纵马扬鞭,冲进风雨之中。他闭上眼,雨水顺着脸颊流下。
刺史张蕤接探马来报,贼军连夜由锦丰渡口北渡黄河而去,大喜,道:“女儿,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退兵的?”张惠微笑,道:“既然他们已去,爹爹不妨派人将腰牌送还洪览,他定是在寻得急呢。”原来这腰牌竟是她派人从洪览营中盗来的,不得不说甚是惊险。
张蕤道:“就凭这枚腰牌,竟然能让贼军退兵,太不可思议了。”张惠道:“也不是因为这枚腰牌的缘故?”张蕤问道:“那是甚么缘故?”张惠一笑,低头不语。
第二十节 金鳞河豚
张蕤等女儿走后,找来两名同去的家仆细问。两人均言当时离得甚远,听不清尚让与张惠说了些什么。张蕤道:“知女莫汝父,老夫断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与匪类结交!”
张惠过了两日才知道消息,孙添寿趁归还腰牌之际,骗得彼军越骑校尉洪览的信任,赚下赤沙渡,将洪览斩首,又抛尸于黄河之中。张惠知道此事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尚让将军信任我,因此两军方能言和罢战。而我却失信于他,斩他属将,我与他,今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自此她甚少过问宋州政事。
话说那天陆圣妍打伤岳圣叹,带着公孙茂和刘驽回营后。当天半夜,大军便拔营启程。陆圣妍心思都在公孙茂身上,要为他找大夫治病,因此带着刘驽径自离开大军独行。三人只是大致跟随在大军附近,却不进军营。
陆圣妍背着昏迷的公孙茂,手中扣着刘驽的脉门,路上水也不喝,饭也不吃。不时恶狠狠地看着刘驽,心里盘算着要是公孙茂死了,该怎么折磨这个小鬼,才能解恨。
两人路过一处面摊,刘驽道:“陆姨。”陆圣妍想:“这小鬼嘴倒甜,估计是饿了想吃饭,我偏要饿他馋他。”刘驽道:“你这样不吃不喝,还背着公孙叔叔,会坚持不下去的。”陆圣妍道:“好,听你的,我吃饭。”拣了张桌子坐下,只要了一碗面。
待伙计将面端上,陆圣妍张口便吃,斜眼看着刘驽。她将面条吸得溜溜响,连声赞美:“这面条真好吃,汤也是美极了!”心想:“这小鬼定是又馋又饿,心里想吃极了。可是他这点苦楚,跟茂哥的伤势相比,又算得了甚么,往后定叫他狠狠多吃一些苦头,再杀死他,为茂哥报仇!”
哪知刘驽望着她的面碗,不住地口咽唾沫,却始终不出口乞食。陆圣妍自己吃完后,又喂公孙茂喝面汤。公孙茂人事不知,仅有少许面汤入了喉咙,多数却顺着嘴角脖子流到了地下。陆圣妍心情烦躁,起身背起公孙茂,拉着刘驽便要走。
那面摊伙计追了上来,道:“客官,面钱你还没付呢。”陆圣妍伸手入怀,去摸铜钱,却摸了个空。原来她一路上想着公孙茂的伤情,心思恍惚,荷包竟落在营中未带。正感为难时,刘驽突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钱,交给伙计,道:“一共十二文,我给。”
陆圣妍一怔,道:“甚么,要你请客?”刘驽笑道:“你没钱,我有钱,我请你吃碗面打甚么紧。”陆圣妍想:“我陆圣妍向来一饮一饭不肯受人恩惠,何况你还是我的仇人。”她伸手又刘驽怀中抢出一把铜钱,扔给面摊伙计,道:“再来碗面,给这狗娃子吃!”
刘驽呼哧呼哧吃完面,三人继续上路,陆圣妍道:“小子,你别以为请我吃了碗面,我就会饶了你,该杀你还是会杀你!”刘驽道:“我知道。”两人并肩而行,走了数十丈,陆圣妍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道:“这把匕首锋利得很,你喜不喜欢。我把它送给你当陪葬,算是还了你的人情。”拔出匕首,刻意在刘驽面前晃了几晃。
刘驽见那匕首刀柄乃是深红色的栗木,上面刻着个“陆”字,样式却和岳圣叹送他的一样。于是他从怀中掏出岳圣叹送他的短匕,道:“我不要,我也有。”陆圣妍一把从刘驽手中夺过匕首,恨得直咬牙,道:“好啊,他连这个都送给了你!”
原来这两柄匕首,乃是陆圣妍与岳圣叹当年幼时,同在师门习武时,相约一起打造的,在她看来,与定情信物无异。每当她想起岳圣叹,便拿出这柄匕首来摩挲。她见岳圣叹竟将短匕送给了外人,不由地气从中来,想道:“好啊,看来你真的早已不把我放在心里!”直后悔先前踹倒岳圣叹的那一脚太轻。
她转念又想:“茂哥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我还在生岳圣叹的气,这岂不是正如茂哥先前所说,我还是忘不了岳圣叹。不行,我的人是茂哥的,心也是茂哥的,绝不能再三心二意,让茂哥伤心。”
想到这,她将两柄匕首都强塞给刘驽,道:“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反正你的人情我算是还清了。”接着往刘驽脑门上一顿爆栗子,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然而一路上,却也不再饿他的饭。
每每到了晚间夜幕降临,陆圣妍将公孙茂安顿在客栈,又将刘驽双腿穴道点住,不让他逃跑,命他在一旁服侍公孙茂喝水擦身。她自己则趁着夜色外出,回来时带的东西多种多样。各种金银珠宝,名贵中药,还有专治烧伤的**油。有几回甚至绑了郎中回来,命他们为公孙茂治病。
那些郎中见公孙茂浑身上下皆被烧伤,体无完肤。一个个束手无策,拿不出良方。公孙茂的病情既然没有好转,这些郎中自然逃不脱性命,一个个都成了陆圣妍的掌下亡魂。
这一日,陆圣妍带着公孙茂和刘驽,三人经过郓州,适逢尚让率领义军,在城外五十里处,与朝廷“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激战,往北的道路皆被堵住。
前方战事甚是胶着,尚让数次遣人来请陆圣妍助阵。陆圣妍总是不答应,对那来使道:“公孙茂伤得这般重,尚将军若是还有一点点心,就该为我男人知会一声王道之先生,请他来帮忙。我和我男人出生入死,为王先生卖命。我男人身受重伤,虽然还未重归他的门下,两人之间总还有师生情谊,他怎能不管不顾?”那来使道:“我先回去问问尚将军,然后再答复您。”
那来使再来时,带来了尚让将军的话,道:“尚将军让我带话给您,他已写信给王军师,并派快马送出,数日之内便会有消息。眼下战事紧急,还请陆女侠出手助阵!”陆圣妍道:“请你回去转告尚将军,恕我暂时难以助他一臂之力。王先生的人一日不来,我便一日不离开我的茂哥。”那来使无法,悻悻而去。
陆圣妍与公孙茂、刘驽三人,因此滞留在郓州城内。这一日,陆圣妍在街市上打听到消息,说是有人从江南带来一尾金鳞河豚,极是名贵。这河豚生于长江之中,又叫白鳍豚。白鳍豚体内生有毒囊,乃是剧毒。一般的白鳍豚浑身上下并没有鳞,这金鳞河豚乃是白鳍豚中的异类,实属百年一遇。
金鳞河豚的肉质极为鲜嫩美味,但其毒性比起一般的白鳍豚来,也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听说为了抓获这尾金鳞河豚,好几十个渔民被毒身亡。是以,买得起这尾金鳞河豚的,也只有豪门巨富。一般百姓,便连看上一眼,也是稀罕事。
陆圣妍之前曾听有郎中说过,这金鳞河豚的油脂乃是治疗烧伤的圣物。将金鳞河豚腹部的多脂处切下,放在铁锅中熬油。等油凉后,放入生藕粉拌匀,涂于患者伤处,不论多厉害的烧伤,也能治得好。
陆圣妍暗中悄悄打听到,那一尾金鳞河豚的下落。原来是本地一户望族人家,族长的爷爷要过百岁大寿。他的亲戚朋友便从江南买来这尾金鳞河豚,养于水箱之中,用快马连夜运来,为老爷子贺寿。
这一日,陆圣妍悄悄摸进那户望族人家的厨房,杀死数名厨子,夺得装着金鳞河豚的水箱。出门时,遇上这户人家的大批守院壮丁,将院子团团围住。于是她又杀死十数人,到最后杀红了眼,连那位老寿星也没放过。这户人家原本热热闹闹的寿宴,就此办成了丧事。
陆圣妍怕对方带人来寻仇,而公孙茂人事不知,脱逃不便,只怕落入了对方的手中。是以她连夜带着公孙茂和刘驽出了城,见乡间有一户农家,便将那家的上下老小全数赶走,霸占了屋子住下。
陆圣妍小心翼翼地打开水箱,取出金鳞河豚。那金鳞河豚力气颇大,在她的手中来回扭动,活蹦乱跳。
陆圣妍看着金鳞河豚,手足无措。她自小习武,从未学过做饭,更不用说拿这金鳞河豚熬油了。她拿着菜刀左支右绌,不知该在何处下刀,犹豫了许久,冲着一旁的刘驽道:“嗨,小子,你会做鱼不?”
刘驽道:“我娘在家做饭,我经常在灶边看着,自己却从来没做过。”陆圣妍道:“不止是看着吧,是不是还偷吃了?”她伸手解开刘驽被点的穴道,道:“没吃过猪肉,你总看过猪跑。来,你来做这条河豚,要是做砸了,你的小命今天晚上就归西!”
第二十一节 地窖疗伤
刘驽白了陆圣妍一眼,道:“别拿这个吓唬我,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在你的手里。”陆圣妍道:“那也不一样,要是你这个忙帮得好,你死之后,我给你上三炷香,再杀几个郎中下去陪你。”刘驽道:“免了,你还是少杀几个人吧。”
两人一起将金鳞河豚剖洗干净,切块,剩下一堆污浊的肠胃,和一个硕大的毒囊。陆圣妍看刘驽干得喜笑颜开,她便心里老大不高兴,伸手拿起金鳞河豚的毒囊扔在刘驽身上。刘驽怒道:“你干嘛?”陆圣妍道:“再笑,再笑你就把这个给我吃掉!”刘驽道:“吃掉就吃掉,总比让你折磨来得舒服!”
等到河豚油熬好,凉下来之后,陆圣妍监督着刘驽,将生莲藕粉加到油中。用筷子搅拌,直至整个均匀之后,两人将公孙茂的外衣脱下,这时一本册子从他的怀中掉出。刘驽捡起一看,赤红的封皮上写着"化瘀书"三个字,道:“这书真奇怪,竟然没烧坏。”
陆圣妍看过这本书,知道是九毒老怪掉包给公孙茂的那本,道:“假的,里面的字都不一样。”刘驽打开读了两句:“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这是什么书?”陆圣妍道:“《黄帝内经》,那九毒老怪为了制出高明的毒药,研究各种医书,有甚么奇怪!”刘驽道:“这《黄帝内经》听说每个大夫都有,是本很普通的书,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纸?”
陆圣妍听后心念一动,她从刘驽手中抢过那本假《化瘀书》,仔细检查那些纸张,并用火去烧,发现丝毫无损,心想:“难不成这假《化瘀书》中,真的有甚么秘密?”她将假《化瘀书》揣入怀中,对刘驽喝道:“你别打这本书的主意,不然我不但要你死,还要将你生抽活剥。”刘驽道:“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那公孙茂全身抹上金鳞河豚油之后,原本烧伤流脓的地方慢慢开始结痂。到了第三日,痂开始慢慢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肤,陆圣妍见状大喜。
然而公孙茂的烧伤虽渐渐痊愈,呼吸仍是极为微弱。陆圣妍探探了公孙茂的脉相,对刘驽狠狠地说道:“这都是你害他从城墙头摔下,造成的重伤。我也要把你从高处扔下摔死,方能为我的茂哥解恨!”刘驽道:“要杀便杀,废甚么话。”陆圣妍道:“想轻松地死,没那么容易。我要把你带到长安的慈恩寺,那里有座九层高的大雁塔。将你从塔顶扔下,摔得稀巴烂!”刘驽道:“有劳陆姨费心了!”
到了第四天,公孙茂的脉相越来越弱。陆圣妍将公孙茂扶起,在床上半坐,将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发觉公孙茂重伤之下,全身多处经脉阻塞,当即决定为他运功疗伤。
陆圣妍坐在床上,感觉床板嘎吱直响,觉得有蹊跷,掀开一看,床板下面竟有一个地窖。原来普通百姓家逢此乱世,多在家中掘下隐蔽的处所。若有流匪官兵来犯,便躲进去避难。陆圣妍当即将公孙茂搬入地窖,见刘驽一人在外面,担心他耍甚么花招,一手将他也拉入地窖。
陆圣妍与公孙茂所习内功并非同一派,因此她想用内力为他疗伤甚是困难。所幸她的内力甚是深厚,过了三个多时辰,公孙茂竟被她打通了一处经脉。
刘驽被陆圣妍点住穴道,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汗水从陆圣妍的脸庞流下,头顶冒着蒸蒸白气,知道她所耗内力甚巨。刘驽道:“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陆圣妍道:“闭嘴,否则杀了你!”原来她为公孙茂疗伤,已到了性命攸关之时,一个不慎,不仅治不好公孙茂的伤势,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
刘驽低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陆圣妍听见了,却是不理他。刘驽闲得无聊,静静地看着她,只见她五官甚是端正,只是轮廓刚硬,是以少了一股秀美之气。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刘驽身上被点穴道,渐渐自动解开,但全身仍是酸软无力,加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而这地窖中又没有吃食,索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陆圣妍“嗨”地一声将他叫起,道:“你上去给我拿些吃的,要是敢逃,我追出来就扒了你的皮!”刘驽道:“不跑就不跑!”他顺着梯子爬出地窖,爬下床来,便要去厨房里找吃的。陆圣妍不会做饭,是以从外面抢来偷来很多熟牛肉、红薯一类的,混乱地堆在一块儿,饿了便随手拿一块。
刘驽从中抓取了一些,抱在怀中,走到床前,正准备下地窖。这时只听见窗外响起马蹄声,像是有人来。陆圣妍坐在地窖中,应是也听见了,急道:“快下来!”刘驽心道:“来了人,正好收拾你,我才不下来。”故意拖延动作,就是不下地窖。
若是以往,陆圣妍本可一跃而上,将刘驽一掌拍死。只是她此时已为公孙茂疗伤整整一个昼夜,没吃没喝,浑身内力已经消耗殆尽。再加上公孙茂全身的经脉还未全数打通,此时若是撤出内力,伤势必会卷而复来,功亏一篑。
陆圣妍道:“你再不下来,我扒了你的皮。”刘驽道:“这些东西沉得很,我得找个篮子装一装。”陆圣妍道:“不要篮子,快下来!”刘驽道:“陆姨,你俩要不要喝水,我去取一些。”
陆圣妍见刘驽迟迟不下,料定他定将引外人来发难。此时即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她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想到这,她心中黯然,想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竟被一个小子给忽悠了。”直恨此前没有立刻杀了刘驽,留这小子到现在,反而成了个祸害。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公孙茂的背上,柔声道:“茂哥,你活不了,我也不想活啦。没有你,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还有甚么意思,不如跟着你一起去了!”
刘驽听见陆圣妍的话,心中一动,想道:“陆圣妍与公孙茂如此相爱,倒和我的爹娘有些相似。”他又想爹爹身中剧毒,娘为了救爹,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眉镇。想到这,他不由地悲从中来,对陆圣妍起了同情之心。心想:“罢了,我只管自己逃命,不会害你便是!”于是他轻声朝下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俩。”
这时马蹄声突听,应是有人下马。刘驽也来不及盖下床板,他快步跑出卧室,随手带上房门。这时屋门吱吱作响,有人推门而入。刘驽一看,当先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肤色黝黑,唇上长着个大肉痣。刘驽认出她便是那个在山沟中遇见的花三娘,心中大惊。
花三娘的身旁跟着个年轻女子,身穿红衣,肤色白净,面容娇媚,却是那个薛红梅。而后又有数名军士,绑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推进了屋里。刘驽一看,不是朱旬是谁!?
第二十二节 冤家路窄
话说那日薛红梅与花三娘一道下了山,她心知花三娘为人非常歹毒,而自己目睹了她的丑事,她必定饶不过自己。薛红梅半路上寻了个机会,夺路而逃。回营后,她遣人去偷偷打听,发现自己带去的一行人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便连花三娘自己带去的那个小白脸,听说也死在了山上。
原来花三娘此人寻欢作乐,从来不遮遮掩掩,而王道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因此即便外面传言再多,她也是不顾忌。然而此人极是要面儿,最恨别人看见自己的尴尬落魄的模样。是以那日在场之人,除了薛红梅逃脱外,一个个都被她害了。
回营之后,花三娘几次三番地在薛红梅的饮食中下毒,都被她侥幸躲过。又过了几日,花三娘派人来请薛红梅去赴宴。薛红梅吓得大惊失色,便去向师兄唐峰求助。唐峰听后也是无法,便让她去求师傅崔擒鹰。
崔擒鹰亲自带着薛红梅去向花三娘赔罪,当时王道之也在场。崔擒鹰并不敢明说事情经过,否则王道之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了绿帽,岂能饶他?!因此他只说是“劣徒薛红梅不懂事,无意冒犯了尊夫人,还请海涵云云”。
薛红梅寻着机会,私下里向花三娘保证,绝不将她的事透露出去。花三娘看在王道之的面上,不敢再计较,因此逼迫薛红梅服下她的“三虫三尸丸”。这“三虫三尸丸”乃是选用繁殖期的蜈蚣、蜘蛛和毒蝎,混入腐尸、干尸和惊变尸的肉屑制成。
其中以惊变尸最为难得,对死者埋葬处的坟地和风水要求非常之高。这种地方埋葬的死者,尸体半干不干。用明火去烧它,能够自行乍惊坐起,是以叫做“惊变尸”。
这“三虫三尸丸”中,各成分的比例可随心调制,因此解药中各对应成分的比例也不一样。解药中的成分,多是以毒攻毒,比例稍有不对,反而成了毒药。因此只有施毒者自己,才知道解药的配法。
服用了“三虫三尸丸”的人,每隔三年,便需服解药一次。否则服用之人,便会遍体生疮,肢体腐烂,慢慢死去。薛红梅服了这“三虫三尸丸”后,吓得魂不附体,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花三娘。
这一日,尚让遣使送信给王道之。王道之拆信一看,原来是门下的逆徒公孙茂身受重伤,九死一生,求他施以援手。王道之叹了一口气,想到花三娘毒理医理皆是精通,便派她前去郓州,为公孙茂疗伤。
花三娘听人说,近日长江中捕得一尾百年一遇的“金鳞河豚”,被郓州巨富买了去。她深通毒理,知道这“金鳞河豚”号称“万毒之毒”,乃是毒界圣物。善加利用,不仅可以用它来解百毒,更是可以用它配制毒药之王“五云散”。这“五云散”剧毒无比,无色无味,可杀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她花三娘要是得了这“金鳞河豚”,制出“五云散”,那真可谓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因此,她当即欣然答应王道之的要求,在来郓州的路上,一路探访“金鳞河豚”的下落。
这花三娘一日不逢甘霖,便口干舌燥,胸闷气短。一路上,她让薛红梅帮着抓人,祸害了不少青壮男子。那日,一行人正在路上,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骑着快马往郓州方向疾驰而去。花三娘忙道:“这少年够劲,力气肯定大,快给我抓回来!”
薛红梅赶忙带人将那书生追上,绑了回来。她认出这书生便是朱旬,想起当日在午沟村时,岳圣叹对自己的凌辱,气不打一处来,马鞭便要向朱旬头上抽去,却被花三娘大声喝止,道:“好好的一个小白脸,被你打花了脸怎么办!这几天他是老娘的,过后你想怎收拾他怎收拾。”薛红梅听后只能悻悻罢手。
到了晚上,花三娘精心布置好罗帐锦被,只道“**一刻值千金”,朱旬却是抵死不从。花三娘啪啪给他几个巴掌,将他衣裳剥下,一封书信随之落在床上,信封上写着“尊将军尚让敬启”,字体娟秀,似出女子之手。花三娘拆开一看,原来是宋州刺史之女张惠,寄给义军左将军尚让的书信。字里行间情意绵绵,花三娘读得哈哈大笑,道:“这小贱人想男人想得厉害,还不好意思明说,尽是些曲里拐弯的话。文绉绉的,酸死人了!”说完便要撕信。
朱旬见状急道:“你不能撕……”话还未说完,信已被花三娘撕得粉碎,他继而想道:“撕了也好!我终究不想让她跟那尚让去了,她须是我的才行!”。而后,花三娘出去了片刻,提了一壶酒回房,照着朱旬的嘴直灌下去。朱旬喝后,感到意识渐渐迷糊,忽又如神仙般飘起,极是快活,眼前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越看越像是张惠小姐。
这朱旬极是力壮,花三娘对他赞不绝口,几日下来更是爱不释手。是以,她生怕朱旬白天寻机逃了,便令人用绳索将他团团捆住,带着上路。
刘驽见到朱旬,乃是大吃一惊,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朱旬道:“我……我……”他怎好意思说,自己本是为张惠小姐送信去郓州,却被花三娘半路抓作了男宠。花三娘没有见过刘驽,只道他是本地的农家小孩,见他与朱旬相认,乃是大吃了一惊,向薛红梅问道:“你认识他吗?”
花三娘没瞧见过刘驽正脸,是以并不知道是他偷了自己的马和衣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大大出丑。薛红梅当时正在紧追刘驽,山上并无旁人,因此她早就猜到了**分,花三娘的衣裳和马就是这小子偷的。她当即附到花三娘耳边,说了几句。
花三娘听后勃然大怒。刘驽道:“你个老淫……”“婆”字还未出口,花三娘的巴掌已经扇到。刘驽被花三娘一巴掌扇倒在地上,两个小瓷瓶从怀中滑落,掉在地上。花三娘捡起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毒药,道:“果然是你这小子!”
她打开那瓶画着骷髅头蛤蟆的小瓶,掰开刘驽的嘴巴,将瓶中毒药尽数灌入,道:“我让你偷,让你偷!”刘驽脸色蓦地转黑,口吐白沫。花三娘不想他立刻就死,将手伸进腰间药囊,将数味草药塞进刘驽的嘴巴。
刘驽顿时腹痛阵阵,如有刀搅,满地打滚,却又不得立刻便死。那种痛楚,宛如群蚁噬骨,万虫钻心,简直生不如死。花三娘闻见厨房有肉香,看见菜盆中满满的牛肉,怀疑此屋中除了刘驽外,还有他人。她一脚踩住地上打滚的刘驽,道:“快告诉我,这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好好说话,老娘我让你快点死!”刘驽道:“我操你大爷!”
花三娘大怒,从药囊里摸出一味药,腥味扑鼻。她将药一把抹在刘驽的脸上,凡是药粉沾到的地方,皮肤滋滋暴裂。刘驽直感有刀子在脸上来回割一般,叫道:“啊,啊,操你大爷,屋里除了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就地爬起,扑到花三娘身上,咬住她的脖子不放。
薛红梅大惊,急忙喊着几名军士,一起用力将刘驽从花三娘身上掰开。然而已是晚了,刘驽已在花三娘脖子上咬开深深的血口。花三娘直感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模之下,黑血流出,大惊失色,道:“不得了,我中毒啦!”
第二十三节 相思是苦
花三娘忙从袋中掏出数味草药,放到嘴里咀嚼,内服外敷。片刻后,伤口流出的血,由黑转红,她方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叫得如杀猪一般的刘驽,道:“这小畜生留不得了!”薛红梅心道:“岂止是这小子留不得了,所有人都留不得了。”她深知花三娘极爱面子,屋子里这些人,都看见她被刘驽咬得狼狈,因此,这些都是要死的。
薛红梅与花三娘两人目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唯一让薛红梅拿不准的人,是朱旬。花三娘对他爱得劲,可能还想留得他多活几日。薛红梅的目光扫到朱旬的脸上,朱旬知道不妙,吓得赶紧低头,朝花三娘道:“夫人,晚上……晚上小生好好孝敬您,你……可……可千万别杀小生。”
花三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薛红梅会意,走到几名军士背后,拔剑连刺。几名军士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接着,她持剑便要去杀刘驽,花三娘道:“慢!”伸手指了指朱旬,道:“他俩不是师兄弟么,给他松绑,把剑给他,让他杀。”
朱旬拒不接剑,道:“不……我不能,我不能杀我师弟。”薛红梅将剑强塞进他的手中,他“啊”地大叫一声,将剑掷在地上,便要夺门而逃。薛红梅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朱旬哭丧着脸,对花三娘道:“夫人,您让我做甚么都行,就是不要让我杀我师弟。”
薛红梅将剑从地上捡起,复又塞入他的手中,道:“你杀,还是不杀?不杀他,便杀你!”朱旬道:“我……我……”他拿着剑,浑身颤抖,一步一步地靠近刘驽,口中道:“我不能,不能……”
薛红梅走过来,靠近朱旬,道:“你要是好心,这一剑便斩在他的脖子上,立刻毙命,免了他的痛苦。”朱旬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刘驽,自我安慰道:“是啊,我这一剑要是能了结了师弟,那也算是行善,老天不会怪我罢。”他双手握住剑,定了定神,看准了刘驽的脖子便是一剑。不料这时,刘驽正好又嚎着打了个滚,朱旬这一剑正正地砍在他的右颊上。
刘驽早已被毒药伤得失去了心智,脸上的鲜血混着口中吐出的污物,涂得满地都是。花三娘见状,对朱旬道:“再来一剑!”朱旬道:“是!”
朱旬挥剑正待要砍,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零零碎碎。花三娘生性机警,道:“谁?”薛红梅急忙从朱旬手中夺过剑,摆出防御态势。
门被吱吱推开,一名白衣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闯入。薛红梅瞧见这白衣男子的脸庞,浑身如触雷电一般,心道:“天,这哪里是凡人,这分明是天上的神仙人物,便是潘安再世,恐怕也不及他!”花三娘则早已酥了骨,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两眼溜溜直转,往白衣男子全身上下,不住地打量。
朱旬认得这白衣美貌男子,正是在午沟村和宋州城两度现身的韩不寿。他知道韩不寿的武功,比屋子里的在场人等,都要高出甚多,便道:“韩公子,救……救我,是他们逼我杀……杀的我师弟,不是我想要……”
韩不寿对朱旬的话置若罔闻,他的蕴雪刀孤零零地跨在腰上,左手握着个酒壶,步伐凌乱,神情迷茫。薛红梅和花三娘两个女子,呆呆地看着韩不寿,好似痴了一般。朱旬趁机退后,背靠在刘驽先前虚掩的卧室门上。
那卧室门往里一松,朱旬仰面八叉地跌倒在地上,甚是痛楚,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他见屋内床板掀起,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地窖,地窖内有淡淡的烛光,不加思考,便即跳了进去,顺手将床板拉下合上。
韩不寿对着酒壶,又饮了数口,唱道:“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唱完又向薛红梅和花三娘问道:“我唱得好吗?哈!哈!哈!哈!”仰天狂笑,声音甚是凄绝。
薛红梅静静地听着他唱,他笑,他哭,心情迷醉其中,想道:“若是他能为我这般伤心一刻,我便是死了,也是开心的。别说是‘三虫三尸丸’,便是‘九虫九尸丸’又如何?十粒,一百粒,我也心甘情愿。”
花三娘则是拍手笑道:“唱得好,唱得妙,再来一首,赶紧的!”两眼色眯眯地望向韩不寿。韩不寿眼神迷醉,“嗤”地笑了一声,道:“好!”拔出腰间的蕴雪刀,精光四射,仿佛整个屋子都被它照亮了一般。花三娘大惊失色,道:“你要干甚么?”再看薛红梅,则仍是痴痴地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她在想些甚么。
韩不寿将蕴雪刀递至花三娘面前,花三娘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韩不寿又是饮酒数口,狂笑了一阵,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把刀!”花三娘吓得“花容”失色,道:“你,你这刀很好,锃明瓦亮的,是柄宝刀,你赶紧收起来吧!”
韩不寿道:“嗯?”又将蕴雪刀向花三娘逼近数寸,将壶中酒顺着刀身浇下,涓流不止,道:“那你帮我看看,为什么这柄宝刀,能够斩金断银,却斩不断情丝呢?”花三娘一听,心道:“原来他是情场上受了挫折,这个我可是老手。”当即劝道:“我说大兄弟,天下女子这般多,这个不行,大不了就另找一个呗!”
她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韩不寿竟似发了狂,吼道:“你胡说,胡说!”手中蕴雪刀疾风般向她劈来。花三娘大惊,一把毒粉撒出。哪料韩不寿武功太高,蕴雪刀携来的劲风,将她撒出的毒粉尽数倒卷,扑在她的面上。好在韩不寿狂醉之下,刀法不准,这一刀并未劈得中她。花三娘“啊”地惊叫一声,夺门而逃。
韩不寿也不去追她,径自饮酒唱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长相思兮,短相思兮,哈哈哈哈!”边唱边往外走,渐渐地,歌声远去了,让人难以听得清楚。
薛红梅恍惚了一阵,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此时刘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血迹,应是毒发身亡了。若依薛红梅平日的习性,定要在他身上再补上几剑,好保证他死得不能再死。然而此刻,她女儿心萌动,腮红似桃,却不愿去碰腰间那柄冰凉的剑。她又在原地痴痴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便出门追花三娘去了。
刘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并排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公孙茂。陆圣妍就坐在他的身旁,身上血迹斑斑,见他醒来,恨恨地说道:“你终于醒了?你那个师兄偷偷溜下地窖,在我的身上戳了好几刀,还把那本假的《化瘀书》带跑了。这些帐,将来我都要算在你头上!”
第二十四节 塞翁失马
刘驽见陆圣妍似是受伤不轻,道:“你没事吧?”陆圣妍道:“没事,死不了。三天了,要死早死了。”刘驽惊道:“我睡了三天了?”陆圣妍道:“可不是,你个瓜娃子,睡得跟死猪一样。”刘驽瞅了瞅身旁的公孙茂,陆圣妍勃然大怒,以为他是想说:“你男人不也睡得跟死猪一样!”当即她一顿暴栗子暴风骤雨般,往刘驽的脑袋上招呼而去。
刘驽满头是包,委屈地说道:“你何必下手这么狠,我只是想问,茂叔没事吧?”陆圣妍听言,脸一红,明白自己会错了意,继而又将两只拳头捏得格格响,怒道:“你那个好师兄,拿匕首刺倒我后,便又要刺我男人。幸亏我扑上去拼命挡住,他才没能得手。他又在我背上扎了好几刀,我怕他不罢休,便躺在地上装死。他见我没动静后,便将我踢翻过来,在我身上到处乱搜,摸到那本假的《化瘀书》,便揣进怀里,接着又藏了一会儿,便溜了,临走时,还从梯子上摔下来一跤。”
刘驽惊道:“我师兄刺伤了你?绝不可能!他饱读圣贤书,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背后伤人的事。”陆圣妍道:“哼,他当时藏进地窖后,发现了我和我男人。他担心我会大声叫喊,将他暴露给外面的那帮人,于是便对我下了死手。你这个好师兄,对你也未必是很好,不信你摸摸自己脸上,是不是有道伤,便是他干的。当时我虽然在地窖里,可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刘驽一摸,右颊果然是火辣辣地疼。他当时已被毒药迷得失去心智,于朱旬挥剑伤他之事,一无所知,茫然道:“朱旬师哥,他为甚么要伤我?”陆圣妍道:“那个花三娘逼他杀了你,你若不死,他便要死。”刘驽道:“若是如此,那也怪不得他。”陆圣妍心道:“你小子心倒是宽!”
刘驽感到此刻体内脏腑平和,四肢转动无碍,只道陆圣妍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便跪倒在地,道:“陆姨,谢谢你救下了我的性命……”陆圣妍挥手道:“别!我可没救你,我当时只怕你死得慢了,脏了这屋子,索性将金鳞河豚剩下的毒囊也给你喂下了。”刘驽道:“陆姨,你……”陆圣妍道:“你甚么,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花三娘杀得你,我更杀得你!”
刘驽心想:“你定是不想让我再受那花三娘毒药的苦楚,是以才将金鳞河豚的毒囊给我喂下。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我也不说便是。”陆圣妍心想:“你个狗娃子身处危难,也不愿意出卖我和我男人,倒是个小小男子汉。要是茂哥能活转过来,我便饶你一条性命。”两人心中各自打着不同的主意。
只是两人都想不通,为何这金鳞河豚毒囊喂下之后,刘驽不死反活。若是花三娘在场,定然能解开答案。原来这金鳞河豚的毒囊虽然毒性剧烈,本身也有解毒之功效。只是这“以毒攻毒”本是极其凶险之事,非一般人所能为。
三日前,刘驽先是服下花三娘的神哈油,本是必死。花三娘后来被他咬破脖子,勃然大怒,更是赤河草的毒液去涂他的面庞。这神哈油乃是至阴至寒之毒,而赤河草的毒液中又是含有极大的热性。这一热一寒两种毒,掺合在一起,其痛楚之巨,非常人所能忍受。后来朱旬一剑劈在刘驽右颊上,那赤河草的毒液更是与血液混在一起,从刘驽的伤口侵入体内,药效顿时增强了数倍。是以刘驽才会忍受不住,片刻后便晕了过去。
神哈油与赤河草这两种毒药,毒性虽剧,见效却慢,花三娘存心要用这两种慢性毒药,慢慢折磨于刘驽。在这至热至凉两种剧毒的共同作用下,刘驽本是必死。可谁也没能料到,这时陆圣妍竟给他喂下了金鳞河豚的毒囊。
而用这金鳞河豚的毒囊解毒,首先要做的,便是在将金鳞河豚毒囊中的毒液,在低温下焙干成粉,并根据中毒者体内的毒性寒热,在焙干的毒粉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相反特性的毒药,制成药丸。缺点是,金鳞河豚的毒液焙干成粉后,药效便大为缩短,其制成的药丸,也只能为中毒者解一次毒,药效并不长久。
当时刘驽体内,神哈油与赤河草两种毒药的比例,竟阴差阳错地符合了,使用金鳞河豚毒囊来解毒的要求。陆圣妍直接将金鳞河豚塞入刘驽口中,对他来说本是极险之事,却意料之外地,让新鲜豚毒被他脏腑吸收,不仅解了他体内剧毒,更是让他从此百毒不侵。只是个中好处,他此时尚是未知,却待后述。
刘驽三日间未吃饭,肚子饿得慌,便去厨房拿了些牛肉红薯吃了,他见陆圣妍脸色苍白,便劝她也吃些东西,却都被她骂了回去。陆圣妍将公孙茂扶起,要为他喂水。经过她先前的输送内力,公孙茂的面庞上竟开始有些红润。她将水碗送到公孙茂的嘴边,持碗的手晃了几晃,险些将碗摔碎。刘驽见她神色憔悴,便道:“我来吧!”从她手中接过碗。
陆圣妍看着公孙茂沉静的面庞,回想以前和他一起疯疯癫癫的日子,心里一阵温暖。她强打起精神,盘腿坐于公孙茂身后,运起内力为他疗伤。未过片刻,她只感脑袋里嗡地一下,便失去知觉,此后的事情再也不知。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喉间淌着一股暖流,眼前影影绰绰地站着小孩,端着碗,踮着脚站在床边喂她。刘驽见她醒来,笑道:“你终于醒了,我熬了些米汤喂你。”陆圣妍嗯了一声,翻过身躯。刘驽道:“嗨,这碗米汤你还没喝完呢!”陆圣妍不理他。
刘驽道:“陆姨,你是不是在为茂哥的伤势发愁?”陆圣妍不说话。刘驽道:“咱们要想办法,找好的大夫。”陆圣妍坐起身,吼道:“大夫有甚么用,我辛辛苦苦抓了那么多,都是些废物。”刘驽被她吓了一跳,道:“咱……咱们要找神医。”陆圣妍道:“神医?”刘驽犹疑了一下,道:“这世上总有好的大夫,可以救茂叔的命吧?”
第二十五节 以命换命
陆圣妍道:“当今世上,为人所公认的神医只有两人。一个是江南眉镇的傅灵运,人称‘玉傅子’。”刘驽听到这心中一动,暗喜道:“原来我舅舅医术这般厉害,看来爹爹是有救了。不如劝陆姨也带上茂叔,我们一起去江南眉镇找我舅舅。”陆圣妍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个人,却是你见过的了。”
刘驽诧异道:“我见过?”陆圣妍道:“是的,你见过,之前喂你毒药的那位。”刘驽跳了起来,道:“花三娘?她算甚么神医,她心思歹毒,只会害人!”
陆圣妍道:“心好的,未必不是庸医。心思坏的,也未必不是神医。别说花三娘,便连那号称‘玉傅子’的傅灵运,也是精擅毒理,他在眉镇周围方圆数里内,都布上了毒阵,是以江湖豪杰,无一人敢踏进眉镇一步。”
刘驽道:“心地好的神医,肯定是有的!我在家时曾听爹爹讲起过,我大唐开国时,曾有一位神医名叫孙思邈。他出身寒门,宅心仁厚。习得通神医术后,为穷苦百姓治病从不收诊金。后来这位孙先生更是写出了一本流传千古的医书,名叫《千金要方》,因此被后人尊为‘药王’。”
陆圣妍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位‘药王’孙先生是有的,并且他与本门大有关系。”刘驽不以为然,心道:“这位‘药王’孙思邈先生乃是个大夫,又何你们掌剑门有甚么关系?”陆圣妍道:“这位孙先生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也是通神。他生前曾收有两名弟子,一人习武,一人学医。后来这名习武的弟子心性高傲,得罪了不少武林中人,在孙先生外出云游时,被仇家合伙谋害了。而那名学医的弟子,为人低调,与人为善,最后却活了下来。”
“后来孙先生云游归来,因弟子之死,伤心了多年,道:‘武功真是害人之物,假若我当年没有教他武功,他便不会傲气凌人,最后也不会死。’从此之后,这位‘药王’孙先生再也没有传授过任何人武艺,别人再怎么央求他,也是无用。他那位学医的弟子,名叫何不道,仅得’药王‘传授过一套‘十常剑’和一套‘破玉掌’。
“这位何先生后来开馆收徒,主要传授医术,同时也顺便教些功夫。因此‘十常剑’和‘破玉掌’的功夫,便就此流传了下来。何先生的这些郎中弟子,后来在江湖上成立了一个新的门派,名叫‘掌剑门’,那便是我派了。‘掌剑门’中的诸位前辈,凭着‘破玉掌’和‘十常剑’这两门功夫,竟然在江湖闯下赫赫声名。‘掌剑门’传到第四代时,门中出了一名聪明绝顶的弟子,名叫袁岚。这位袁师祖颇有‘药王’的遗风,于医武两道皆是精通,更是将两者结合起来,悟出一门名叫‘连珠劲’的神功。”
刘驽道:“陆姨,听你这么说,你们掌剑门的医术应该很厉害。可是你和岳大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会的样子。”
陆圣妍叹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愿意打打杀杀,谁又愿意为人治病,当个小小的郎中呢?是以掌剑门传到后来,资质好的弟子便不再愿意学医,因此学医的差事,多是由资质较差的弟子来承担。
“等传到我和岳圣叹这一代时,先师认为我的资质在两人中最好,便将‘连珠劲’和‘破玉掌’的功夫传给了我,将多代相传的《医经》和‘十常剑’留给了岳圣叹。但是岳圣叹对医道毫无兴趣,他将《医经》束之高阁,理也不理。先师劝了他数次也是无用,因此只能作罢。”
刘驽道:“要是岳大侠当年把那本《医经》好好读上一读,成为一代名医,该有多好,茂叔也不会有病无处治了。”陆圣妍怒道:“别和我说岳圣叹这人,一说起他我就生气。总之,我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万万逃脱不了干系。”她又道:“其实早在前几日,我已经打算好,今晚去找花三娘,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刘驽惊道:“那个老淫婆杀人不眨眼,你真敢找她给茂叔治病?”陆圣妍道:“我之前逼尚让给王道之写信,便是想请给王道之派花三娘来给我的男人治病。花三娘此次来郓州,多是为了此事。那日我之所以坐于地窖之中,没有喊她,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极是要面子,绝不会留任何知道她丑事的人活口。如今事情已过去了三日,我现在去找她,装作不知情,她应该不会为难于我。
刘驽道:“我总觉得此人信不过,陆姨你还是小心为上。”陆圣妍道:“谅她再是怎样,也不敢驳了王道之的金面。你若是不敢去,便留在此地好了。”刘驽腾地站起,怒道:“谁说我不敢!?”陆圣妍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按下,疼得他直皱眉。陆圣妍笑道:“我是和你说着玩,你还是不要去了。记住,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大路上黄沙飞扬,一匹骏马由南向北而来。岳圣叹骑在马背上,正在前往郓州的路上。他受伤之后,躺在床上修养了半个多月,张惠小姐每日派人来嘘寒问暖,本人却再也不来见他。这位官家小姐的心思,比她那双晶亮的眸子还要深不见底得多。岳圣叹不明白她在想甚么,若只是自己倒还罢了,为甚么她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韩不寿也是不理。韩不寿在烂醉三天三夜之后,疯疯癫癫地离开宋州城,至今生死未卜。
不一日,他到达郓州城下。城外大战未歇,城内官兵把守甚严。他将马匹弃在一边,趁着夜色翻墙进了城。此时他腹中酒虫蠢蠢欲动,急欲找一酒家解馋。然而三更时分,酒家皆已打烊,哪里还有开门的。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跃上屋瓦,打算要去做那墙上君子,偷酒来喝。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院落甚大,看上去乃是个富贵人家,应是藏有好酒。
岳圣叹数个轻跃,踏上屋顶,揭开瓦片,要将屋内情形看个清楚,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了一惊。一个肤色黝黑的老女人斜倚在一张太师椅上,上唇上肉痣醒目,他探过义军大营,认得此人便是花三娘。花三娘身旁站着的那名红衣美貌女子,是他在午沟村见过的薛红梅。在她二人对面的地上,跪着一名女子,正是他的师妹陆圣妍。
花三娘道:“陆圣妍,你跪着也是无用。我花三娘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日我方才打听到,那户蔡姓人家的‘金鳞河豚’乃是被你夺了去,可找的我好苦啊。你要知道,你男人这病,没有金鳞河豚,那是治不好的啊!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啊,还请你多多见谅,请起,请起!”
陆圣妍道:“那尾‘金鳞河豚’已被我熬了油,给我男人治疗烧伤。你若是甚么其他要求,我尽可以帮你做到,还请救下我男人一命。日后,王夫人您但有差遣,我陆圣妍万死不辞!”
花三娘眼睛一亮,道:“河豚肉我不要,毒囊可还在?只要毒囊在便好,你男人的病就有治。”陆圣妍心知花三娘是要拿金鳞河豚毒囊去制毒,却和治她男人的病没有丝毫关系。她暗暗后悔将那毒囊喂了刘驽,且又苦于受这花三娘钳制,谎道:“毒囊,……扔……扔了,喂了狗了。”花三娘叫道:“狗呢,把那死狗抬来,我也能给你的男人治病。”陆圣妍道:“此话可当真?”花三娘道:“当真!”陆圣妍道:“还请王夫人不要食言!”起身出门。
岳圣叹一路悄悄跟着陆圣妍,陆圣妍心神似乎十分不宁,是以对他的跟踪毫无察觉。他跟至陆圣妍的住处,从窗外看见,屋内的床上躺着名黑衣男子,像是那公孙茂。床边坐着个小孩,却不是刘驽是谁。一时间,他大喜过望,偷偷猫在窗下潜伏。只待时机合适,便破窗而入,救出刘驽。
陆圣妍见刘驽如此晚还未睡,仍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公孙茂,不由地感到喉头一阵拥堵,又过了阵,她方才说道:“刘驽,你现在想跑还来得及。”刘驽有些诧异,道:“陆姨,我为甚么要逃?有甚么危险我们一起走,我绝不能抛下你们。”陆圣妍道:“因为我要杀你,你还是快跑吧。”刘驽惊道:“陆姨,你为甚么现在就要杀我?”陆圣妍的泪水夺眶而出,道:“因为你若不死,花三娘便不会给我的男人治病。”
刘驽叹道:“你杀就杀吧,你真要杀我,我逃又有何用。”陆圣妍道:“那可怪不得我了,你死后,我逢年过节都会给你烧纸。”说完双掌向刘驽头顶劈去。刘驽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第二十六节 半夜情急
陆圣妍的双掌还未落下,岳圣叹已从窗口跃入,伸手将刘驽推至一边。他手动剑出,直指陆圣妍。陆圣妍怒道:“师兄,为何又是你?”岳圣叹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为何要杀他。”
陆圣妍道:“师兄,在你眼中,又有何人是可以杀的?这狗娃子吞下了金鳞河豚的毒囊,花三娘要我将他交给她,我只能照办。你喜欢那个张小姐,好!我不拦你,也不为难于她。我现今只想救自己男人的命,为甚么你要对我千般阻挠。”岳圣叹道:“你用一个娃娃的性命,去换公孙茂的性命,这本就是不堪之举!”他指了指床上的公孙茂,道:“再说,这个人是好人吗,当年武林中人,有多少人是因他而家破人亡的?”
陆圣妍冷笑一声,道:“师兄,你只道你喜欢的张小姐是个好人吗?她只不过杀人不用刀罢了。她动一动嘴巴,多少人一样因她家破人亡,而且只怕死得还要更多!”岳圣叹道:“你……”陆圣妍道:“你甚么你!你喜欢的人,便不许别人说她坏话,我的男人便可以由你胡口乱说?!”
岳圣叹道:“总之,不许你杀这孩子!”他剑尖耀动,往陆圣妍直刺而来,想要将她避开。陆圣妍道:“师兄,你不是我的对手。”她双掌斜出,右掌直拍岳圣叹天灵,同时左掌探向他的小腹。两人斗了不数合,岳圣叹便已落于下风。
正在这时,刘驽一头冲了过来,喊道:“你们不要打了!”站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岳圣叹见状急忙回剑,道:“你快走!”同一句话,陆圣妍竟与他同时喊了出来。
岳圣叹道:“原来你不想杀他。”陆圣妍道:“谁说我不想,我想甚时杀他,就甚时杀,由不得你说嘴。”刘驽道:“陆姨,你是不是因为那花三娘,才要杀我?”他想着陆圣妍刚去了花三娘那里一趟,回来便要杀自己,因此定与花三娘有莫大关系。他接着又说道:“陆姨,如果我的命,能换回茂哥一命,你就拿去……”
岳圣叹打断他的话,道:“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些甚么。有岳某在此,你绝不会有事儿。”陆圣妍道:“师哥,你莫要这般欺人,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时房梁上传来一声,“你们俩个到底打不打,陆圣妍,你说杀他,你倒是杀啊!磨磨唧唧了这么久,你倆不烦,老子烦了!”岳圣叹、陆圣妍和刘驽三人抬头一看,房梁上坐着一人,油头垢面,尖嘴猴腮,猥琐而又邋遢。看情状,此人早在梁上坐了许久,而他们几个大活人竟没有发现。
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岳圣叹和陆圣妍均识得此人,道:“关东一枭!”原来这人乃是关东一代有名的大盗,采花劫财,没他不敢干的。此时夜深人静,这关东一枭不明不白地出现,定是不怀好意。岳圣叹与陆圣妍这对师兄妹,不由地同仇敌忾起来,长剑与双掌同时对准了这位不速之客。
关东一枭哈哈一笑,声音极是刺耳,他身形一晃,急向刘驽奔去。岳圣叹与陆圣妍齐追,终究慢了一步。刘驽心道:“逃也逃不了,不如与他拼命。”一个头槌撞向关东一枭。关东一枭侧身躲过,一掌切中他的后脑勺。刘驽当即人事不知,晕了过去。关东一枭将他扛在肩上,转身便要冲出门。
陆圣妍与岳圣叹怎能容他如此便宜离去,双双攻向他的后背,这是他们师兄妹反目十几年来,第一次共同对敌。那关东一枭不过是身形灵巧,若论及武功,怎是掌剑门两大高手的对手。他驮着刘驽,步伐不免笨重,被陆圣妍与岳圣叹两人围攻得团团直转,眼看就要丧命。他将背上的刘驽掷向二人,急向门外奔去,陆岳二人紧追不舍。关东一枭跑出屋,大声喊道:“花三娘,你个老女人还不现身,老子都快要死了!”边跑边躲,连喊了数声。
屋外夜色中走出一队人马,点着火把,当中的正是花三娘与薛红梅。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关东一枭你个蠢蛋,我告诉你悄悄跟着就行,你非要逞强自己硬上。”她右手一挥,三支短箭带着绿焰飞向陆岳二人。
陆岳二人见箭上磷磷带火,心知有蹊跷,急忙向旁闪避。关东一枭夺得机会,一个箭步,逃回花三娘身边。花三娘道:“陆圣妍,岳圣叹,老娘已在此屋周围团团洒上了“七重桃花瘴”,无论人畜,越界即死,你二人不要想活着离开此地。”
陆圣妍与岳圣叹仔细一闻,晚风中果真带着隐约的桃花香味。以花三娘咋用毒上的造诣,这“七重桃花瘴”定是极厉害的毒药。陆圣妍道:“王夫人,我只不过请求你救救我的男人,你不管答不答应,为何要向我们下毒手。公孙茂可是王道之先生的唯一门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先生定不会饶过你。”
花三娘道:“这倒是奇了,我只是说要杀了你们俩,又没说杀公孙茂。你们二人,一个是朝廷鹰犬,另一个哼哼,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她见陆圣妍身处自己几日前到过的农屋,便知自己的丑事她皆是知晓,当然是不可不除。接着她又说道:“至于公孙茂的伤,有我家那老头的吩咐在,老娘自会给他医治。”
陆圣妍听了她这话,竟不怒反喜,道:“那在下谢过王夫人了,只要你答应救我男人,便是取了我的性命也无所谓。”说着挺身走上前,双臂下垂,一副任凭花三娘处置的模样。
花三娘一愣,她没料到这陆圣妍竟如此痴情,接着手一挥,关东一枭带着数名军士上前,将陆圣妍绑住。陆圣妍回头对岳圣叹道:“师兄,你能逃就快逃吧,我是救不了你了。”叹了一口气。关东一枭凑近她的脸,使劲闻了闻,恨不得将脖子伸进她的衣襟里去,道:“不错不错,花三娘,今晚这妞儿可归我了。”陆圣妍横眉怒视于他,隐忍而不敢发。
岳圣叹道:“师妹,你不能听信他们,我来救你!”他一式“碧空流星”冲至陆圣妍身边,刷刷几剑,几名军士惨叫身亡,污血溅满他的双手。关东一枭身形一晃,绕到他的身后,欲行偷袭。岳圣叹以攻为守,挺剑欲要刺他,突感手臂麻木,竟是不听使唤,手臂上沾染了鲜血的地方,痛痒难当。
岳圣叹道:“花三娘,你好毒,竟然连自己人也下毒。”原来花三娘在岳圣叹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将药粉下在几名无辜的军士身上。这药粉遇血成毒,岳圣叹手刃了这几名军士,身上沾染了毒血,因此当即受制。
关东一枭一掌打在岳圣叹后心,岳圣叹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显是身受重伤,不由自主地倾身跪倒在地。关东一枭一把抓住他的发髻,拔出腰间尖刀,朝花三娘问道:“要不要将这家伙的手筋脚筋都挑断,省得他再生事?”花三娘哈哈大笑,道:“滚开,你要是把他废了,让老娘怎么玩?”她又冲着陆圣妍道:“陆姑娘,你们先前的话我都听见啦,你和岳圣叹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几十年得不到的师兄,今天归我啦。只要毒药使得好,逍遥快活直到老,哈哈哈!”
陆圣妍闭上双眼,道:“只要王夫人答应救我男人性命,你要做甚么,在下都无话说。”岳圣叹看着她的这副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花三娘,岳某即便自戕,也决不能让你毁了名声。”说完便要运气自断筋脉,却感丹田中气息微弱,全身不得自主。关东一枭见他脸有异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岳圣叹,你想死想活,全在老娘。你将老娘伺候的舒服了,老娘便给你一个快活的死法。”岳圣叹道:“呸!”一口血痰向她吐去。
关东一枭道:“王夫人,在下已经打探清楚,那金鳞河豚的毒囊乃是由屋中那个孩子吞了去。”花三娘道:“快,把那个孩子给我带过来。”关东一枭听言,将尚在昏迷中的刘驽从屋中拖出,一把扔于地上。
花三娘认出这孩子就是刘驽,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惊道:“他还没死!”她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说道:“这金鳞河豚果然不亏是毒界圣物,来人,把坛子拿过来,将这小子的喉咙割开放血,一滴血也不许浪费了。”
坛子抬了过来,关东一枭抓起刘驽的发髻,将他的脖子压在坛边上,左脚踩住他的身子,手中尖刀在他的喉咙处比划,继而抬起头对花三娘说道:“老女人,老子帮你办完了这件事儿,你总可以把‘神蛤油’给我一份了吧?”
第二十七节 苗疆四鬼
花三娘笑道:“老娘甚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你就这么着急,让你那师兄多活两日又何妨?”原来这关东一枭有个师兄,一直与他争夺本门掌门之位,两人的关系一向不太好。关东一枭哼了一声,道:“老女人,你说话算话那便好。我这就帮你宰了这小子,免得你被血脏了手!”说完手中尖刀便向刘驽颈间抹落。
“铛!”地一声,只见一只银梭自远处飞射而来,将关东一枭手中的尖刀击落,关东一枭大惊之下,往旁滚落。那来人边走边说道:“这里的人,你随便杀谁我都不管,唯独这孩子,你倒杀他试试!”
那人身穿一袭白衣,这夜色原本昏暗,他却皎洁得如同一轮明月。薛红梅站在花三娘身后,一眼便看见他,暗道:“是他!”心中暗自欢喜。岳圣叹识得此人,正是韩不寿。心中暗想道:“花三娘不是已在周围布下‘七重桃花瘴’,他是怎么进来的?”转而又想:“是了,他师傅‘玉傅子’乃是武林第一擅长用毒之人,他又怎会将这等毒药看在眼里。”
岳圣叹看着韩不寿,喜道:“韩公子,你来了!”韩不寿却是不应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关东一枭暗想:“这小子不知是甚么来路,要是花三娘能制住他还好,要是制他不住,老子拔腿就跑!”继而向花三娘说道:“老女人,这人来砸你的场子,你不管管?”花三娘虽然平日里最恨别人削自己的面儿,可不一般的是,她对那日在韩不寿刀下落败的事情,并不记恨,相反,每次想起此事,她总是笑嘻嘻的。
花三娘说道:“别怕!他即便不来,老娘还要去找他算账呢。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可是给老娘省了事儿。”双手齐挥,六枝短箭带着绿荧荧的磷火射向韩不寿。关东一枭心想:“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两柄尖刀在手,鞣身便上,直刺韩不寿背心。
韩不寿蕴雪刀出鞘,将来箭纷纷拨落,荧火四散。那些荧火箭原是剧毒之物,他却丝毫无伤。关东一枭连攻韩不寿的后心,却每每差了一寸,没有得手。他心中知道,眼前这人功夫远远高过自己,自己所长之处不过是身手便捷,一旦此人缓过气来,自己再难敌得他过。他当即两柄尖刀连刺,上下左右,方位不定,势必要逼得韩不寿防守不攻,如此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又过了十余招,只听噌地一声,关东一枭手中两柄尖刀被齐齐削断。关东一枭大惧之下,将两柄残刃掷向韩不寿,同时往花三娘跑去,喊道:“老女人,快救……”还未说完,韩不寿已经追上,一式“卞庄刺虎”刺中他的后颈。关东一枭一声未吭,扑倒在地上。
花三娘双手鼓掌,道:“杀得好,杀得好!韩公子不亏是‘玉傅子’的嫡传弟子,功夫果然高强,这柄宝刀也甚是锋利。”韩不寿不理她,伸手去抚地上的刘驽,却发现他仍是昏迷不醒,说道:“在场各位,是谁伤得他,不妨出首承认一下!”一对美目如同寒星般,扫向在场众人。
在场人等,被韩不寿的目光扫过,多是惧怕得低下头。薛红梅呆呆地看着他,浑然不觉惧怕,心中好像装了一只乱撞的小鹿,咚咚直响。陆圣妍听见韩不寿的声音,便知他是前几日醉酒狂歌之人,当时她便想:“这是甚么样一个人,又怎会如此痴情。她自己本是痴情人,因此对其他的痴情人便大有好感。此刻她看见韩不寿的面孔,不由地心跳得厉害,想道:“他怎能长得这样美,恐连全天下的女子都被他比下去了。若不是我有茂哥,恐怕我看见他也是守不住心思。”
花三娘笑吟吟地说道:“反正不是我!”话音未落,眼前只感一亮,额上一缕黑发落下。
韩不寿道:“若是让我知道,是你伤了他,来日定取你的性命!”弯腰将刘驽从地上抱起,又往他口中塞入甚物,估计是解毒之药。至于被缚的陆圣妍,与身受重伤跪地的岳圣叹,他一眼也未去看,径直踏出那由“七重桃花瘴”布下的毒圈,往外去了。
花三娘从囊中掏出一把物什,却是把瓜子,拣出一颗放进嘴里,边吃边道:“这少年郎倒是骄傲得紧,我们大家这么多人,他好像连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薛红梅道:“他将那孩子带走了,怎么办?”花三娘道:“怎么办?呵呵!”
韩不寿未走得多远,四个鬼魅般的人影从天上地下冒出,突地向他袭来,抓腿的抓退,抓胳膊的抓胳膊。肢体碰撞之下,刘驽从韩不寿的怀中滑落,摔在地上,人事不知。韩不寿挥刀欲战,却已被四人死死制住。花三娘哈哈大笑,道:“饶你奸似鬼,还不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你当老娘这个‘王夫人’是白当的么?”
原来那王道之身为一代武学大宗师,武林中想攀附于他的人,不知凡几,这苗疆四鬼便是其中之一。虽单独一鬼的武功极为有限,但四鬼合攻却是十分厉害。再加上这四鬼十分擅长偷袭,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苗疆四股原本隐藏在尚让的军中,随时监视兵变,阻止不利于大军的人心动向。花三娘自从上次在韩不寿的手中吃了个大亏,便长了个心眼。这次出门更是将苗疆四鬼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那苗疆四鬼一旦制住韩不寿的手脚,便要点住他全身穴道。韩不寿丹田运气,脚下用力,往后倒射而去,只盼能撞在身后的树上,逼开搂他抱他的四鬼。苗疆四鬼见状,急忙往旁分散,待得韩不寿后背贴树,身形一滞之机,四人复又扑上。韩不寿失却先机,被四人连连抢攻。
五人又过了四五十招,只听韩不寿闷哼一声,颓然倒地。苗疆四鬼在他身上连点,制住他全身要穴,将他拖回“七重桃花瘴”的毒圈内。花三娘道:“将那个孩子拖回来!”苗疆四鬼中的三鬼领命,往圈外走去,却发现刘驽已经不在原地,便急忙往更远处寻去。
花三娘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三鬼仍是未回,便向其余三鬼道:“你们的那个兄弟是怎么回事,拖回个孩子这么难么?”大鬼道:“会不是那孩子醒了,然后跑了?”二鬼道:“三弟的轻功甚好,不可能连一个孩子都追不上。”四鬼道:“两位哥哥,要么小弟去看看,接应一下三哥。”
大鬼二鬼道:“好!”
第二十八节 黄雀在后
一伙人又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三鬼与四鬼仍没有回来。他们四鬼情同兄弟,大鬼和二鬼急得团团转,转身也要出圈去找人。花三娘觉得个中有蹊跷,道:“你们带上这瓶‘五蛊散’,遇上敌情就拔开瓶盖,马上回来报告。”两人齐齐领命,从花三娘手中接过那瓶‘五蛊散’。
薛红梅问道:“这二鬼,不会也回不来了吧?”花三娘哼了一声,没有答她。薛红梅看着被点穴躺地的韩不寿,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心想:“如今四鬼尽去,花三娘的武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我若是解开了他的穴道,定可救得他。他的师父‘玉傅子’那般厉害,解开我身上的‘三虫三尸丸’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继而又暗叹道:“罢了,即便解不开这‘三虫三尸丸’又何妨。只要能救他一命,我心甘情愿。”
她趁着花三娘不注意,慢慢挪近韩不寿。花三娘心中生疑,喝道:“你要干甚么?”薛红梅道:“我,我看他的穴道封得紧不紧。”说着便不再顾忌花三娘,在韩不寿身上各处被封穴道推宫过血,为他解穴。
花三娘大怒,三支磷火箭齐射而来。其时韩不寿右臂上穴道已解,蕴雪刀出,三支短箭纷纷落地。薛红梅经不住磷火箭散发出的毒气,晕倒在地。韩不寿用右臂自行解开,身上其余各处被封的穴道。
花三娘怒道:“薛红梅这个小贱人,为了个男人竟然敢背叛我。我定要让她万虫噬骨,不得好死!”韩不寿道:“花三娘,我先前看在王先生的面子上,对你不计较,如今是你咎由自取了。”花三娘大惊,没有苗疆四鬼护身,她哪里敌得过韩不寿,转身欲逃。继而肩井穴上一麻,瘫软在地。
韩不寿始终对王道之那位武林大宗师有些顾忌,没有杀她。他见花三娘低头不语,便道:“你抬起头来!”花三娘不应他。韩不寿撩袍蹲下,便用刀鞘去支她的下颚。只见花三娘突地抬头,口中黑烟喷出。韩不寿躲闪不及,正中面孔,与此同时,他刀鞘往前刺出。花三娘哈喇喇肋骨断裂,鲜血自口中喷出。
韩不寿脸色变得铁青,道:“你……你……”花三娘也是受伤极重,鲜血污了满脸,情形可怖,但仍是笑道:“大不了同归于尽,老娘有你这俊美的小鬼陪葬,也不枉啦。”这‘口中莲’乃是她平生第一保命绝技,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使出,是以江湖上无人知晓。
韩不寿虽然舌下压着解毒清丹,仍感毒素侵肺入心,全身渐渐麻木,动弹不得。陆圣妍一直在旁观望,心想:“这婆娘也不是好相与之人,须得让她和那韩不寿斗得两败俱伤。我再治住她,逼她给我的男人看病。”这时她见花三娘已是身受重伤,当即丹田运气,将身上绳索崩开。
她走向花三娘时,脚下踩中一物,乃是关东一枭的尸体。她当即踢出,关东一枭橫空飞起,尸体骨骼寸断,重重地落在“七重桃花瘴”圈外的一处地上。随即那地面突然裂开,关东一枭陷地不见,一股烈焰冲天而起,估计已将他的尸骸烧得精光。
花三娘、岳圣叹与韩不寿也都看见这情形,四人皆是心道:“此地原来还有陷阱!”岳圣叹道:“花三娘,你真是心思毒辣,一圈‘七重桃花瘴’不够,竟还要设下如此狠毒的陷阱。”花三娘摇头道:“这陷阱不是我设的,定是还有别人。”
陆圣妍、岳圣叹与韩不寿均知,这花三娘虽然为人狠辣,但向来说话不事欺瞒,她既然说陷阱不是她所设,那定是还有别人。花三娘带来的军士还剩下八名,听后面面相觑,均吓得惨无人色,却又都不敢逃。花三娘的毒药,和外面的重重陷阱,哪一样都不是他们能经受得起的。
现下刘驽失踪,岳圣叹、韩不寿与花三娘三人,不是身受重伤,便是身中剧毒,薛红梅虽然服下韩不寿的解毒药丸,仍是昏迷不醒。公孙茂更是躺在屋内床上,人事不知。完好无损者只有陆圣妍一人。
陆圣妍靠近圈边,却不敢踏出,高声道:“在下掌剑门陆圣妍,都有哪些位高人在此,还请现身一见。”喊了数声,无人答应。徒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夜间回荡,让这昏暗的夜色更显迷雾重重,危机四布。
花三娘对陆圣妍道:“这是‘七重桃花瘴’的解药,还请收下!”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扔向陆圣妍,陆圣妍伸手接过。众人均知,此时若再不同心协力,共同御敌,必将尽数丧命于此地。花三娘又对韩不寿道:“抱歉啦,美小鬼,我这‘口中莲’是没有解药的,但是也不致死。你需要花上一两年时间,方能慢慢恢复全身功力。”
韩不寿哼了一声,闭目不言。他也不看地上昏迷的薛红梅一眼,仿佛这世上除了张惠之外的女子,都不值得他一瞥。岳圣叹环视周围,手臂撑地,欲要起身,却又扑通倒地,毕竟伤势太重。岳圣叹道:“现今之计,你我五人当不计前嫌,一起想办法。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等到脱困之后再说。只是‘苗疆四鬼’至今未回,也不知外面是甚么情况。”
花三娘道:“三鬼和四鬼不一定能回得来,大鬼和二鬼一定能回来。”语气颇为肯定。陆圣妍此时身负保护众人的职责,对外界情况十分关心,于是问道:“为何,你的‘五蛊散’竟这般有用?”花三娘道:“那是,一般人只要中了我的‘五蛊散’,当即生死不知,全身不感疼痛,即便刀砍斧剁,也停不下来。”大感得意。
陆圣妍惊道:“那岂不是跟丧尸一样,徒剩躯壳而已?”花三娘道:“正是如此,想来大鬼二鬼至今未回,应该是已经中了埋伏。”陆圣妍道:“那他们还能回得来?”花三娘笑道:“我在那两瓶‘五蛊散’的瓶身上钻有小孔,毒性早已浸透大鬼二鬼全身。此刻我只要摇动这铃铛,他二人听见后,便会觅音返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对古铜色的铃铛,铃铛的柄上系有红色的绸带。
茫茫的夜色中,铃铛的“零零”声悠悠回荡。岳圣叹只觉毛骨悚然,不禁想起儿时听说的那个湘西赶尸人的传说。赶尸人固非真事,但花三娘这摇铃控蛊的功夫却是千真万确,着实邪异无比。
渐渐地,一阵咚咚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奔跑,但声音又显略重。陆圣妍凝神看向远方,双掌暗自运劲,只见两个人影越来越近。花三娘道:“大鬼二鬼回来了!”众人慢慢都看清,那两人果真是“苗疆四鬼”中的大鬼二鬼,只是两人身上的衣裳残破不堪,二鬼身上的衣裳更是已被烧得乌焦。
花三娘的铜铃不止,大鬼二鬼的脚步便不停歇,跑进“七重桃花瘴”的毒圈后仍自不止。花三娘铜铃声歇,两人扑通一声倒地,再也不动。岳圣叹上前去探两人的鼻息,丝毫也无,不由地大惧。众人详细察看,只见大鬼二鬼身上均受了几十处伤。扎进肉里的各式暗器,有毒箭,有飞刀,也有毒蒺藜。大鬼的脑袋被削去了半个,二鬼则是被烧得体无完肤。
第二十九节 十面埋伏
岳圣叹道:“从这二人的伤势来看,外面定是机关重重,咱们得好好想办法!”花三娘道:“有我的‘七重桃花瘴’在,天明之前,对方应暂时攻不进来。不如再拖上一阵,好见机行事。”
陆圣妍见诸人伤的伤、死的死,不由地皱眉,若是敌人攻将进来,不仅在场的这些人,就连公孙茂的性命也必将不免。她问道:“王夫人,你可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多阻止一会儿外面的人么?”花三娘道:“你当老娘是菩萨么,求甚么就能应甚么?”
三人想了许久,也未有个结果。那八名尚存的军士,立于原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时薛红梅醒了过来,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也不作声。她痴痴地望向韩不寿,见他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应是受伤不轻,不由地为他担心了起来。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仍是没有动静。直至卯时,韩不寿方才睁开双眼,扫了眼四周,挣扎要起身。
薛红梅急道:“外面很危险,你真的要走吗?”韩不寿终究未站得起来,叹了口气,复又盘腿坐下。
天色渐明,毒圈外的树林中晨雾弥漫,韩不寿目光焦急地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刘驽的踪影。
这时树林中传来人的脚步声,陆圣妍道:“他们来了。”岳圣叹建议道:“不如进屋先行躲避。”众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关上屋门,落下门闩。又都进了卧室,在窗户纸上舔下小洞,观察外面的情况。
过了片刻,数十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皆是髡发右衽。岳圣叹惊道:“他们是契丹人!”花三娘道:“老娘与契丹人向来无往来,若是你们中间有谁与他们有仇,不如现在就站出来,省得连累大伙儿。”
岳圣叹道:“岳某虽然早年去过北地,却从未和契丹人有过仇隙。”陆圣妍道:“我和我男人是在江南认识的,并没有去过契丹人的地方。”韩不寿闭眼不语,薛红梅索性陪着他一块儿。
花三娘看着薛红梅,道:“这女娃子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徒弟,崔擒鹰和契丹人往来甚密,敢情眼前的祸事与她有关?”陆圣妍道:“若是如此,不如将她交出去!”薛红梅急道:“花三娘你血口喷人,我是幽州人,从来没去过关外!”
花三娘一笑,道:“幽州以北,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你说你没去过,谁信呢?”陆圣妍道:“将她扔出屋去好了!”伸手抓向薛红梅。薛红梅身体虚弱无力,躲闪不开,被她一把抓在气舍穴上,顿时胸口气窒,动弹不得。
这时屋子角落里传来一声:“放开她!”只见韩不寿拔出蕴雪刀,搁在公孙茂的脖子上,道:“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他!”陆圣妍怒道:“别碰我男人,否则让你不得好死!”说着连忙松手。薛红梅感到气舍穴上一松,随后大口地喘息,眼中对韩不寿流露出感激之意。韩不寿垂下目光,不去看她。陆圣妍知他的师傅,乃是闻名天下的‘玉傅子’,此人武功出神入化,性格乖离,极为护犊,是以也不敢拿韩不寿如何。
几名契丹人先后踏进花三娘设下的毒圈,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余众皆停下脚步,不敢贸然前进。花三娘笑道:“还是老娘的毒圈厉害,看他们还敢进来么!”只见那些人用契丹语商量了一阵后,纷纷从箭袋中取出箭矢,裹上皮毛,用火石点燃。岳圣叹大惊,道:“他们要用火攻!”
顷刻间,窗户屋顶上皆已着火。陆圣妍道:“床下有地窖,你们下去,我在上面掩护。”花三娘的那八名军士听后,连忙去揭床板,要往下挤。陆圣妍连杀两人,方才将他们止住,又对花三娘道:“地窖里顶多容得下六七个人,你和我男人先下去。”
花三娘道:“好!”当仁不让,跳下地窖。岳圣叹与薛红梅一起,将公孙茂抬入地窖,韩不寿最后下去。这时吱吱声响,一根房梁被烧断,落向陆圣妍的头顶。她抓起两名军士,齐齐掷出,将那房梁砸开,落于别处。
有四名军士见她出手狠辣,拔腿就跑,被外面穿进的火箭射成了刺猬。只剩两名军士立于原地,瑟瑟发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陆圣妍抓起他俩往地窖口奔去,两人齐道:“谢谢女侠!”陆圣妍哼了一声,将两人点穴制住,自己跳进了地窖。原来她是要将两人留在地窖口外堵火。
众人藏身于地窖中,只听外面军士的叫声惨烈,片刻后便没了声息。有浓烟从地上弥漫至地窖中,呛得人直咳嗽,所幸这地窖中,另凿有向外的出气孔,众人这才没被熏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不再有烟雾从地上透下,想是房屋已经燃尽。众人竖起耳朵,听见地上仍有人在用契丹语交谈。花三娘神情有些焦急,道:“这帮契丹人,怎么还不走,我这‘七重桃花瘴’布下的毒圈,再过半个时辰就失效了。”陆圣妍道:“我上去看看,你照看好我男人。”花三娘答应,伸手去摸公孙茂的脉门,作势要为他看病。
陆圣妍踏上梯子,便要走出地窖。岳圣叹急忙拽住她,道:“你不能出去!”陆圣妍一把将他甩开,道:“师兄,是不是我做甚么事情,你都要阻止!?”岳圣叹道:“你不要信这个花三娘,你出了这个地窖,小命就没了。”花三娘道:“岳圣叹,之前是谁说‘不计前嫌,一起想办法’来着?现在自己却出尔反尔!”岳圣叹指着薛红梅,向花三娘质问道:“你刚才还想害死她,你做到‘不计前嫌’了吗?”
这时韩不寿说话了,道:“你们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这老女人不是说她的毒圈,还有半个时辰才失效吗,不如等等再说!”众人这才止声不吵。花三娘忍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说道:“这些契丹人,不会是刘驽那个小孩引来的吧?”岳圣叹道:“绝不会,他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会认识那些人?”
当苗疆四鬼围攻韩不寿时,刘驽从韩不寿的怀中滑落,摔在地上,后背硌在一颗小石子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从昏迷中醒来。他看见韩不寿正被四人围攻,便要冲上去,这时突感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他不禁发声要喊,那人右手一把将他的嘴巴捂住。
刘驽使劲要从那人的手臂间挣脱开,怎奈那人膂力太大,他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人逼迫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在那里又有四名大汉和一名女子。这些人并未点起火把,是以刘驽难以看清他们的面孔。
四名大汉围了过来,将刘驽团团缚住,又将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几个人叽里呱啦地商量着甚么,刘驽却一句也听不懂。这时,那名一直不作声的女子开口了,五名大汉顿时噤声。那名女子叽里呱啦说完之后,便有一名大汉走上前,拔出胯上弯刀,割断刘驽身上的绳索。
随后,那女子上前柔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竟是汉语,只是咬音吐字有些不准。
刘驽一呆,随即答道:“我叫刘驽,你们为什么抓我,是不是和花三娘是一伙的?”那女子有些讶异,问道:“花三娘是谁,我们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抓你?”刘驽答道:“那是个坏人,别人求她医个人,她便逼迫别人杀我。”
那女子听言笑道:“我们不杀你,只求你带个路。我们被人追到这里,迷了路,出不去啦。”刘驽伸手一指,道:“这有甚么难的,你们走那条路,半日就可到郓州城。”那女子摇头道:“大路不能走,早已被追我们的人布下陷阱啦。半个月前,随我一起出来的有四十多人,你看现在就剩下这五个啦。”她指了指身边的五名大汉。
第三十节 契丹女子
刘驽问道:“那你们想往哪逃?”那女子叹道:“往哪里逃?随遇而安罢!”此时夜色渐渐褪去,刘驽看得清,她约莫有二十多岁年纪,坐于一乘步辇之上,并未起身。身上长袍为右衽开口,下摆宽大华丽,看样式不是中原服饰。护卫她的五名汉子,皆是长得高大威猛,头皮刮得瓦青,脑袋上留有数条小辫。
刘驽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初到此处,对本地情形不是很熟。况且不远处,朝廷官兵与义军正在交战,大路小路多被堵死了,实在难走得很。”那女子闻言有些惊喜,与五名随从用契丹语商量后,对刘驽说道:“那你带我去找他们,朝廷的,义军的,都行!”
四名汉子将那女子所乘的步辇抬起,另外的那名汉子,走在最前方探路。那女子道:“小兄弟,你跟在我的辇旁。这四周都是我们一个契丹高手布下的陷阱,十分危险。”刘驽一听她说起高手,便想起陆圣妍、韩不寿等人,心中不由地担心他们现在的处境。
刘驽道:“你们契丹的高手,与我们中原武林高手比起来,哪个更厉害?”那女子哈哈一笑,道:“不瞒小兄弟你说,我曾经在长安作为质子待过数年,知道你们中原武林中人才辈出。我们契丹人擅长骑射征战,单打独斗并不如你们中原人厉害。但是我们中有些人的绝技,也不是你们能比的。
“比如这次前来追杀我的这个人,名叫越兀室离,是个牧羊人出身。他自幼喜欢设陷阱捕狼,对布阵一道尤其精通。他布下的阵,在契丹鼎鼎有名,很少有人能破得了。”
刘驽道:“所以你的敌人就派他来追杀你们,让你们逃无可逃?”那女子道:“正是如此,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陷阱是死的,人是活的。”刘驽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愿意帮你!”那女子道:“那可多谢你了!”又跟旁边的一名大汉用契丹语说了几句,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两块金锭,递给刘驽。
刘驽连连摆手,以示不要。那女子道:“这权且是我事先送你的一份薄礼,无论事情成不成,都是你的。等事成之后,我会再送你一份比这还要重的礼。”她见刘驽穿着普通,定是一般村户人家的娃。自己送出的这两块金锭,即便乡间殷实之户,五年时间也未必能够攒得下。这孩子不肯收,多半是怕收下钱后办不成事儿,因此心里害怕。
刘驽道:“我答应帮你们,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好人,并不是想要你们的钱。”那女子听了他的话有些惊异,道:“哦,你怎生看出来我们是好人呢?”
刘驽道:“如果你们不是好人,在我说自己不是本地人的时候,你们就会将我杀了。”那女子笑道:“或许我们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们比你更不熟悉这里的路,所以让你带路呢?”
刘驽道:“那你们也可以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带路,不会送我金块。”那女子莞尔一笑,心想这孩子心地倒是质朴,他又怎知这世上的阴谋诡计,多是用甜言蜜语来包裹呢。
两人边走边说,那女子不停向他打听这几个月来,朝廷军队与义军之间的情状。过了一会儿,前方探路的汉子趴在地上,倾耳聆听,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接着用契丹语跟那女子说了两句。那女子急命四名抬辇的汉子回头,一行人原路快步折返。
刘驽跑到辇前,道:“你为啥不抛下这辇,自己下来跑路。在这树林里乘着辇,可不大方便。”那女子解释道:“我腿脚有些毛病,是以走路不太方便。”刘驽有些歉然,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毛病,真对不起!”那女子道:“没事!”对他所言不以为意。
刘驽看那名探路大汉脸上焦急的神色,猜是敌人越来越近。四名大汉抬着辇急奔,那名探路大汉拔出腰间弯刀,奋力将沿途的树木枝桠砍落,以图阻挡一二。刘驽心想,“这样跑下去是个甚么办法。这四周陷阱又多,万一追兵未至,自己已身困陷阱,可怎生是好?”
刘驽对那女子说道:“我知道一个去处,很危险,不知道你敢不敢去?”那女子问道:“甚么去处?”刘驽指了指一名大汉,道:“就是他抓我去的那个地方。”那女子道:“为甚么要去那里?不是说很危险么?”刘驽道:“是很危险,因为那里可能有坏人,也可能有好人。”
他心想,若是韩不寿与陆圣妍、岳圣叹他们打赢了关东一枭,那里留下的人自然是好人。如果是关东一枭伙同那苗疆四鬼赢了,那留下的只能是坏人。但是坏人若是打赢了好人,多半不会赖着不走。若是岳大侠、陆姨和不寿哥哥他们赢了,则定会在原地等他回来。
那女子用契丹语叽里咕噜,与刘驽所指的那名大汉说了几句,接着咬了咬嘴唇,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好,我们就去那儿!”刘驽道:“那我给你们带路。”那女子摇头道:“让他带,你不认识陷阱。”说着指了指那名探路的大汉。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达刘驽原先所在的那个农家。只见房屋尽数焚毁,原地只剩下焦木黑炭。刘驽急忙跑过查看,只见地上躺着七八具烧焦的尸体,难以辨识,心想:“不寿哥哥、陆姨还有岳大侠,他们不会都死了吧。”心中大恸,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两行热泪盈眶而出,也不顾及身后的那几名契丹人。
那女子见刘驽神情悲痛,便示意几名随从将辇抬过去。不料走在辇前方的两名随从,刚往前踏出数步,便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其余三人急忙拔出弯刀,将她护在身后。正在此时,陆圣妍掀开地窖,推开正上方的两具焦尸,一跃而出。
刘驽看见她,大喜道:“陆姨,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陆圣妍十分不耐烦,本要一顿爆栗子往他头上招呼,转眼看见刘驽为她哭得稀里哗啦,不禁又软下心来,轻声道:“你放开,瞧你这身上,脏不脏!”
三名契丹大汉见此情形,便以为己方乃是被这小孩出卖,愤怒地大声叱喝。至于他们说了些甚么,刘驽却一句也听不懂。三男一女,四个契丹人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后,那女子朗声对陆圣妍说道:“不知阁下乃何方人士,为何要为那耶律适鲁办事。他能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你,还会再送你三百匹草原上的上好骏马。”
陆圣妍道:“耶律适鲁是甚么鬼东西,我不认识。我一匹马就足够了,要三百匹干甚么。你们又是甚么人,为什么要打我们的主意,将我们在此处困了整整一夜?”
第三十一节 苦思良策
那女子道:“哦?那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当精诚合作才是。不瞒你说,眼下围困你我的人,也是和我们一样,来自契丹。我们对他的了解,要远胜于你们。拿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圣妍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凭甚么让我相信你们?”这时外面的树林里传来悉悉的脚步声,那女子急道:“信不信只能由得阁下,他们的人快要到了!”陆圣妍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可无法都救得下。这是解药,你服了便可进得来。”说完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那是花三娘送她的,伸手递给那女子。
那女子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接过瓷瓶,张口便服。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她手一个哆嗦,那瓷瓶跌落在车板上,滚进她的裙底下。陆圣妍拽住她的步辇,往里一拉,那女子便连人带辇进了毒圈。
那女子弯腰,从裙底下掏出那个小瓷瓶,正要递给毒圈外的那三名契丹汉子。岂料陆圣妍双掌齐发,直拍两人胸口。那两人猝不及防,口喷鲜血,倒地身亡。剩下的那名探路汉子反应甚速,拔出腰间弯刀向她砍来。陆圣妍捏住刀背,顺势一引,那汉子收足不住,往前跌去。陆圣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那汉子趴倒在地,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那女子见状又惊又怒,对着陆圣妍质问道:“你为什么甚么要杀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与你并无任何仇隙!”陆圣妍道:“将他们几个活人留在这里,万一让那些人抓到了,我可不放心!”那女子道:“他们绝不会出卖我!”陆圣妍道:“可他们对我也无甚用处。”那女子一时气塞,她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她指着地上那名死去的探路汉子,道:“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中,就他最能识破那些陷阱诡计,你却偏偏将他打死了。”
陆圣妍道:“哦?这么说我是救错人了。刚才应当救下他,杀了你才对。”那女子见陆圣妍这般冷酷无情,又瞧瞧了刘驽,见他单纯质朴,心想这两人怎可能是一路人。
她心道:“这女人心狠手辣,若是她觉得我没有用处,定会将我也杀了。看她样子,又不贪金银珠宝,只能拿话骗她了。”于是说道:“其实我也能识得那些陷阱,只是不如他那般熟练罢了。”
陆圣妍道:“你能识出陷阱便好,若是不能,你也难逃一死。”刘驽见那女子听言后,身子不由地一抖,可见其惧意之深。刘驽道:“陆姨,你就饶过她吧。她能识出陷阱,肯定还有用处。”陆圣妍怒道:“你个狗娃子倒是好心,你心肠这么好,为甚不去开个大米店,天天施粥给全天下的穷人吃!?”刘驽道:“我爹是种田的,不是开米店的。”
三人正说话间,几十个契丹人从树林中走出,将此地团团包围。陆圣妍一脚将刘驽踢下地窖,同时右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膀,便要将她落下地窖,那女子惊道:“我的腿脚有病,不能下车。”论力气,她绝不是陆圣妍的对手,可此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竟让陆圣妍拉她不动。
陆圣妍道:“你想死便死,我可救你不得!”说着纵身跳下地窖,再也不管那契丹女子。
地面上,众多契丹人大喝乱叫,正不知将那名契丹女子怎样了。下方的地窖里,薛红梅坐在的角落里,看着众人,欲言又止。岳圣叹将她的行状看在眼里,道:“薛姑娘,你有甚么话,但说无妨。”薛红梅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没甚么想说的。”岳圣叹道:“你是不是有甚么顾忌,有岳某担保,绝不敢有人害你。况且若是你所说的事,对大伙儿都有利,大伙自然都会向着你。若是有个别人想对你不利,我们自然也不会轻饶了她!”说着他用眼角瞅了瞅花三娘。花三娘一声冷笑,转过背去,也不说话。
薛红梅又看了看陆圣妍。陆圣妍知她意思,说道:“若是你所言之事,能救得我和我男人的性命,我自然帮你。”薛红梅道:“好,那我就说了。只是需要事先声明一点,本姑娘和契丹人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也没有任何冲突。刚才你们在上头的时候,我悄悄露头往外看了一眼,那个契丹女的我认识。”
花三娘一听,急忙转身问道:“她是谁?”薛红梅以为她又要构陷自己,并不理她,而是对着陆圣妍继续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我跟着师傅去长安办事。师傅在契丹人中朋友甚多,那一次他也带着我去拜访了一位契丹朋友。
“他的这位朋友乃是契丹大姓耶律氏的夷离堇,也就是耶律一族的首领。此人受遥辇氏痕得堇可汗之命,留在长安为质子。而这名契丹女子我也见过,正是那位耶律氏夷离堇的正妻,当天她还曾上席敬酒。”
刘驽道:“难怪她和我说,自己在长安呆过。陆姨,她肯定对咱们有用,你上去救她下来吧。”岳圣叹道:“既然刘驽都这么说,看来这女子定是与契丹耶律氏大有渊源了。”陆圣妍道:“难怪她一开口便说,要送我三百匹草原上的上好骏马,一般人哪里来的这么大身家。”花三娘道:“若是真有那么多匹马,我倒也有办法。”
岳圣叹道:“甚么办法?”花三娘道:“嘿嘿,古人能使火牛阵,老娘也能使毒马阵。”岳圣叹听她这么一说,便想起被她使用五蛊散害成蛊尸的,‘苗疆四鬼’中的大鬼和二鬼,顿时不寒而栗。陆圣妍道:“你要是真有这法子,我便去将周围的活物都抓来,供你驱使。”花三娘道:“算了吧,外面那么多陷阱,你出了毒圈就别想活。”心想:“外面的毒圈快要失效了,这里就剩你一人还能打,你要是死了,老娘也要跟着遭殃了。”
突然她眼睛一转,盯着刘驽问道:“你刚才进毒圈的时候,怎么一点事儿没有?”刘驽乖乖答道:“我也不知道。”花三娘一听,又向陆圣妍问道:“你给他吃解药了?”陆圣妍道:“没来得及,他冲进圈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跳上去。”花三娘的目光落在韩不寿的身上,面露佩服之色,道:“令师果然高明,小小一粒解毒药丸,竟能有这般长时间的效果。”
她昨晚亲眼见韩不寿给昏迷的刘驽喂下药丸,当时她以为那是刘驽已被金鳞河豚的毒囊害死,韩不寿见后不肯甘心,便将解毒灵药喂他服下。而刘驽服药后,仍是不醒,因此花三娘自然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韩不寿闭着双眼,潜自疗伤。虽然地上那些契丹人似在大声争吵些甚么,十分嘈杂,他却连眼皮也不抬,道:“我师傅的解药虽灵,却也没有如此长的药效,王夫人谬赞了。”花三娘颇感纳闷,道:“那又是为何?”话刚说完,她已经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其中缘由,恨恨地说道:“这小子倒是好命,阴差阳错地成就了百毒不侵之体。我有一个主意,只要这个孩子胆子大,我们就有救。”
韩不寿听她这样说,睁开双眼,对着花三娘叱道:“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决不饶你。即便我死了,我师傅也决不饶了你!依他老人家的性子,你当知后果如何!”花三娘知道韩不寿所言非虚,那位鼎鼎大名的“玉傅子”是她万万惹不起的,便连王道之平日里也要让此人三分。她笑道:“韩公子莫要担心,此法绝不会伤及这个孩子的性命。”陆圣妍问道:“甚么办法!”
花三娘从腰间取下一个鼓鼓的绣袋,约莫有拳头大小,道:“这是老娘花了五年时间,攒下的所有‘五蛊散’。”岳圣叹一听,惊道:“你的意思是,让刘驽拿着这些‘五蛊散’去毒那些契丹人,让他们都成为蛊尸,都听你的号令?”花三娘道:“正是如此,这孩子百毒不侵,他拿着这‘五蛊散’出去,只有他毒别人的份,他自己可是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韩不寿道:“花三娘,你莫要乱言蛊惑人心。那些契丹人不待等到中毒,只需一人一刀,刘驽哪里还会存下性命!?”岳圣叹道:“正是如此,刘驽只要出了这地窖,那些契丹人便会乱箭攒射而来,他哪里还有机会去施毒?”
刘驽一直在担心地上那名契丹女子的安危,听岳圣叹说起放箭,便随口问道:“为什么那位契丹姐姐在地上呆了这么久,也没听见那些契丹人放箭伤她?倒是好奇怪!”岳圣叹一听刘驽这么说,便道:“此女子身为耶律氏夷离堇的正妻,那些人定对她有些投鼠忌器,不敢随意伤她。”花三娘一拍大腿,道:“有了!老娘简直太聪明了!你快过来,小鬼!”她冲着刘驽招了招手。
刘驽恨她曾用毒虐待自己,站在原地不动,道:“老淫婆,你有甚么事儿,尽管说出来,可别耍花招!”花三娘奈何不得他,道:“切,这小鬼,老娘还能害你么。我教你一个法,上去之后拽住那个契丹女子作肉盾,那些契丹人便不敢伤你。你就趁机接近,用这些五蛊散将他们统统毒倒。”
刘驽怒道:“这种下流卑鄙的事情,我不干!”陆圣妍听他说不干,乃是大怒,爆栗子便要凿他脑袋,道:“你到底干不干!”刘驽道:“要我去对付那些契丹人,没问题!但是让我拿别人当挡箭牌,这种卑鄙的事情我绝不干,你只管拿爆栗子凿我!”陆圣妍伸手便要打他,花三娘连连阻止,道:“哎哎哎,我还有个法,不知道陆姑娘愿不愿意?”
陆圣妍问道:“甚么法子?”花三娘瞟了眼昏迷中的公孙茂,道:“我曾听说,你和你男人曾经夜袭崆峒派,得到一套当世绝学,唤作‘乾坤迷踪步法’,可有这回事儿?”陆圣妍一听惊怒满面,道:“王夫人此言何来,我二人并不知何为‘乾坤迷踪步法’。王夫人自己想要学这武功,不妨自己上崆峒山去索要,再看那些道士愿不愿意给你!”
花三娘身受重伤,因此脾气也比平时格外好些,对着陆圣妍笑道:“陆姑娘莫要生气,你若是确实没有得到过那套‘乾坤迷踪步法’,那只当我没说。只是如果这位小兄弟能够灵巧些,躲得开那些契丹人的箭矢刀剑,撒得出我的‘五蛊散’。待到我的‘毒人阵’一成,将那些陷阱机关尽数踏去,大家便可一起重获自由。只是如果真的没有这门功夫,那依这小鬼的脾气,绝对办不成此事,真是可惜了!”
刘驽听她这么说,有些不服气,说道:“我在家的时候,常常掏鸟蛋、抓田鼠,最是灵活不过。我爹要是追着我打,我绕着村子遛他三圈,他也追我不上,只能干瞪眼。”花三娘噗嗤一笑,道:“我的小兄弟呀,就你这点能耐,还吹甚么!那些契丹人箭术极好,你敢冲上去,他们就将你射成刺猬,再用刀把你劈成一瓣瓣的。”
陆圣妍仍在想着花三娘之前的话,继而说道:“花三娘,你之前说过的话可是作得数,只要我教这狗娃子步法,你就能把我和我男人都带出去?”花三娘道:“绝无疑问,陆姑娘你放心好了。”陆圣妍道:“好,我教!”刘驽道:“你教我就学。”岳圣叹见状也道:“如此便是最好!”
韩不寿见状,喝道:“你们几个人安得不是甚么好心,还是止住罢!”接着又向刘驽说道:“你的舅舅,我的师傅,他老人家的功夫出神入化。你若是想学甚么武功,将来找他老人家学不迟,千万别上这几个人的当!”
外面契丹人的呼喝声越来越大,也不知在说些甚么。那名契丹女子偶尔也回话,虽也是说的契丹语,但听得出口气十分凌厉。
第三十二节 犟驴乱窜
地面上因契丹人的呼喝声,甚是嚣杂。韩不寿的话,却让整间地窖里寂静如水。没有人想到,这个倔强而莽撞,脸上尚带有一道伤疤的农家孩子,竟会是“玉傅子”的外甥。
花三娘对陆圣妍道:“我刚才说让这个小鬼上去放毒,只是个提议,我可没逼他去。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你来拿主意。”陆圣妍明白她的意思,乃是要为自己摘脱干系。这样即便刘驽出了甚事,傅灵运第一个去找的也不会是她花三娘。
陆圣妍道:“你放心,这个事儿自是我来拿主意,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花三娘笑道:“如此便好。”陆圣妍一拍刘驽的肩膀,道:“狗娃子,我教你功夫,你学不学。”刘驽道:“当然学,总比拿别人当挡箭牌好得多。”
韩不寿急道:“刘驽,你不能学!”陆圣妍见他还要阻止,喝道:“你若再说,我便一掌劈杀你。他若不去,我们这些人今日都要死在这里。左右是死,我还怕你么?!”刘驽见陆圣妍这般喝斥韩不寿,有些生气,大声道:“陆姨,你不能这样跟我的不寿哥哥说话,否则我就不学了!”
陆圣妍心道:“这些年江湖上有多少人,死活要拜在我和茂哥门下,求我们传授他们武艺,我们都没有答应。如今我要传你个狗娃子上乘武功,你倒端起架子来,真是不知好歹!”
然而经过这些日的相处,她已知这刘驽乃是个倔脾气,若是强迫于他,恐是难有结果。想到这,她转过头去,不再恶狠狠地看着韩不寿,说道:“好了,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你跟我学武罢?”刘驽道:“好!”接着他又对韩不寿说道:“不寿哥哥,是我自己想练的。我不练,大家多半都要死在这里,不如我上去搏上一搏,说不定大家还能有活路。”韩不寿张了张嘴,似有万般话要说,最后却又将袍袖一甩,闭目不言。
陆圣妍又道:“烦请各位都转过身去,面向墙壁。”众人知她要传授刘驽武艺,同时又担心秘学外泄。
韩不寿自然不稀罕她的武功,因此一个转过身去。花三娘沉迷毒道,对武功并无多大兴趣,因此也跟着转了过去。岳圣叹见地窖中只有他与薛红梅没有面壁,便伸手拉着她和自己一起转身。薛红梅一把将他拂开,自行转过身去。岳圣叹一愣,心想这姑娘前些日在午沟村初次见面时,还颇为水性,怎地这短短数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众人面向墙壁,只听陆圣妍对刘驽说道:“我要传你的这套武功,名叫‘犟驴乱窜功’。”刘驽奇道:“世上还有功夫叫这等怪名字?”陆圣妍道:“是,我寻找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适合练习这门功法的弟子。这些日我多番察看你筋骨,倒是觉得你很适合练这门功法。”
刘驽奇道:“陆姨,你甚么时候查看过我的筋骨了,你尽拿大暴栗子凿我脑袋。”陆圣妍强辩道:“我那是为了看你头上的筋骨硬不硬!你到底练还是不练?”刘驽道:“练!我练!”
陆圣妍道:“时间紧迫,我只能将‘犟驴乱窜功’中,最易练的四招传授于你。第一招,‘犟驴东窜’,你看我的姿势,学着摆动作!”刘驽道:“犟驴为啥会‘乱窜’?”陆圣妍喝道:“你有完没完?你爹打你的时候,你不都是到处乱窜么?”刘驽气呼呼地说道:“我没有乱窜,我那是有计划的逃跑!”
陆圣妍道:“再犟嘴,我大暴栗子凿你!你把腿叉开一些,这姿势不对。胳膊抬得太高了,放下来一些。注意跟我一样,先吸一口。对,就这样,慢慢来。是不是感觉胸口有些热乎?好,再慢慢将气吐出来,同时右腿往这个方向走,对,就这个方向。”
陆圣妍武功造诣颇高,能将艰深的武学道理讲得深入浅出,便连面向墙壁的岳圣叹与薛红梅二人,也听得连连点头。陆圣妍见薛红梅微微侧过头来,便喝道:“转过头去!”
岳圣叹自思:“这薛红梅的师傅,乃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罗刹崔擒鹰,其人武功之高,众所周知,怎地他的两个徒弟都是普普通通?而这个薛红梅的武艺,比起她的师兄唐峰,还要差上几分。”
陆圣妍初授刘驽武艺时,心中憋着好大一口气,不时趁他出错之时,狠狠凿上一记暴栗子。教到后来,她竟有些喜欢上这个“狗娃子”,自言自语地说道:“看上去笨得很,学得倒挺快!”刘驽问道:“陆姨,你说的是我吗?”陆圣妍道:“我说的是驴,你学驴挺像!”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驽已将这招“犟驴东窜”学会。
这时地面上方契丹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那名契丹女子听着也在声嘶力竭地喊,双方应是在争论甚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花三娘面对墙壁,说道:“陆姑娘,麻烦你尽快,我的‘七重桃花瘴’所剩时间不多。到时候他们攻进来,我们死了不打紧,你的男人可要跟着一起倒霉。”
陆圣妍道:“我知道,请你放心。”又对刘驽道:“我再教你三招,分别是‘犟驴南窜’、‘犟驴西窜’和‘犟驴北窜’,这三招与‘犟驴东窜’道理相通,你用心地学,自可触类旁通。”刘驽努嘴道:“陆姨,这功夫尽是窜来窜去么?”陆圣妍道:“信不信我凿你大暴栗子?等会你上去了,给我好好地窜,别被那些蛮夫伤到了。否则你自己死了不打紧,你的功夫是我教的,还会连累我坏了名声。”刘驽道:“明白!”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圣妍道:“诸位可以转过身来了!”应是已将四式“犟驴乱窜”尽数传于刘驽。花三娘从怀中掏出那包“五蛊散”,交于刘驽,道:“我这包‘五蛊散’乃是选用五种不同的蛊虫之卵制成,你试着拈一拈这粉,是不是轻飘飘的?”
刘驽听了她的话,便将手伸进绣袋中去捏那粉。陆圣妍、岳圣叹和薛红梅见了这可怖之物,不自主地往旁避开。薛红梅一个不慎,身子碰到了韩不寿的后背,顿时红霞满面。
花三娘又道:“我这‘五蛊散’最是神奇,粉末撒出去后,不是向下沉,而是向上飘,因此你施毒之时,尽可往下洒,切不可往上抛,否则这么宝贵的药粉可都浪费了。你可不知道,老娘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还未说完,刘驽打断她,道:“好啦,好啦,还有甚么要说的吗?”花三娘道:“省着点用,最好给我留点,没了!”
刘驽蹬着梯子要爬出地窖,陆圣妍掌力在他的屁股上一送,他顿感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上去。只觉陆圣妍这一掌,虽远不如午沟村那名老和尚雄浑,却也非常有力。
刘驽看见那名契丹女子,仍稳稳地坐在步辇之中。车辇之外乃是毒圈,数名契丹人死在圈上,手中握着刀。看这些人的姿势,乃是要去抓步辇中的契丹女子,却都被毒死在了路上。
几十名契丹武士见地底下突然冒出一个人,乃是大惊,又见这人不过是个孩童,紧张的心思便又都放了下来。那名契丹女子看见上来的人是刘驽,眼神中颇有些失望。在她看来,只有先前那名武功高强、蛮不讲理的女子,方能与这些契丹武士一战。
那契丹女子道:“小兄弟,你那个陆姨不上来了吗?”刘驽道:“她不上来了,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来保护你!”
岳圣叹从地窖中微微探出头来,紧张地看向刘驽与那名契丹女子,又轻声向陆圣妍问道:“你教他的那些甚么‘犟驴乱窜’,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真的有效么?”陆圣妍见他不信自己,颇有些生气,道:“师兄,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觉得我会耍着玩么?”
花三娘劝道:“岳先生,你就下来吧。这件事情是陆姑娘拿的主意,咱们还是都听她的好!”陆圣妍知她一语双关,表面上是在劝和两人,实际上她是在又一次提醒自己,刘驽这件事情与她花三娘毫无关系。
陆圣妍没好气地说道:“王夫人,请你放心。将来‘玉傅子’找人算账时,我自会一力担下,绝不会跟你有上半点干系。只盼你能在我男人的病势上,多下点功夫。”说着她将岳圣叹一把拽下梯子,自己伸出头去观望。花三娘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韩不寿道:“如果刘驽出了半点差错,你俩都没好果子吃!”花三娘听言,尴尬地望了望陆圣妍,乃是害怕韩不寿将来告知傅灵运实情。陆圣妍道:“王夫人放心,那狗娃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宰了这个韩不寿!”花三娘哈哈一笑,道:“我倒没啥事,就是担心那孩子的安危。”语气颇为勉强。
薛红梅武功在众人中最弱,本来不敢多插口,这时也说道:“王夫人,让刘驽上去毒杀契丹人的主意,本就是你出的。你再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凡是江湖中人,皆是知晓,那‘玉傅子’是何等聪明人物,怎能任你这等欺瞒!”她心恨花三娘逼自己服下“三虫三尸丸”,而后又在众人面前构陷自己。因此逮着机会,便决心要在众人面前杀杀她的锐气。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韩不寿,心想,若是刘驽真的死了,自己又说了这番话,陆圣妍与花四娘定然饶不了自己与韩不寿。她本是极怕死之人,此刻却想着,若是能这韩公子死在一处,真是生平第一愿事。
花三娘怎能容薛红梅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说她,忍不住张口便要骂。这时梯子上方的陆圣妍,不耐烦地回头说道:“都静一静,别说话,那狗娃子冲到契丹人堆里去了!”
第三十三节 迷踪步法
刘驽走出地窖后,这些契丹武士仅是楞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弯弓搭箭,齐齐向他射来。只是这些箭的去向,颇有些门道,皆是避开那契丹女子三尺以外,生怕意外伤着了她。那契丹女子叹了口气,垂下眼皮,不愿再看刘驽,只觉他必死无疑。
陆圣妍从地窖里探出头来,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道:“这个契丹女人倒是自顾自得很,明知那些契丹武士不敢伤她,也不喊狗娃子到她的背后躲一躲。”岳圣叹急问道:“刘驽怎么样了?让我上去看看。”陆圣妍一把将他推下,道:“放心,他好得很,已经窜到那些契丹武士身后了。”花三娘一听,道:“这小鬼倒是聪明,不亏是‘玉傅子’的外甥,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学会了‘乾坤迷踪步法’,可真是武学奇才啊!”她刻意说得格外大声,要让话传进韩不寿的耳里,其中颇有些讨好之意。
韩不寿脸上疑云密布,道:“陆姑娘,你传授给刘驽的是甚么东西?崆峒派的紫眉真人曾经到眉镇拜访过家师,他的‘乾坤迷踪步法’,和你所教的可不大一样!”陆圣妍笑道:“我韩公子果然聪明,只是用耳朵听,便能知道我所教的不是‘乾坤迷踪步法’。这‘乾坤迷踪步法’乃崆峒派的不传之秘,岂是我等所能轻易得到的。”
韩不寿哼了一声,道:“陆姑娘大可不必将自己撇得太清,若是在下没有猜错,这所谓‘犟驴乱窜功’的底子,到底还是那门‘乾坤迷踪步法’。只是你教给刘驽的吐纳之法,是从哪儿得来的?”陆圣妍笑道:“这可不便说。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韩不寿道:“有何不方便说的,是不是你的法门里有甚么蹊跷。这练气吐纳之道,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根本,若是练岔了真气,必将遗祸终身。刘驽一个孩子,你不但让他上去送死,还教他这种邪性的修炼法门。你居心何在!”
陆圣妍怒道:“你血口喷人,我掌剑门的功夫光明磊落,哪里邪性了?”韩不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教他的功夫,根本就不是掌剑门的!”陆圣妍站在梯子上,恨恨地看着韩不寿,冷笑道:“呵,你倒是给我出的好难题。习武本就是滴水穿石之事,急躁不得。这狗娃子毫无武功根基,我要在短时间内教会他,不想点法子怎成!?”
岳圣叹在旁劝道:“再怎样你也不能拔苗助长,害了刘驽一辈子啊。”陆圣妍喝道:“甚么叫害了他一辈子,这修炼法门我男人也练过!况且他若不练,我们大伙都得死在这里。”陆圣妍不说则已,她一说,韩不寿便想起公孙茂与他打斗之时,若癫若疯的情状,道:“原来你男人就是练这功夫练疯的,你自己男人毁了不算,你还要害别人!”
陆圣妍大怒,道:“我男人甚么时候疯了?”举掌便要杀韩不寿,薛红梅看在眼里,急忙用身体将他挡住。花三娘劝道:“别了别了,大家千万别起矛盾。要是刘驽这小鬼没干成事儿,我们都要交待在这里了。”陆圣妍回头看了眼地上,道:“不用担心,他干得还挺不错!”
地面上,原本的四十多名契丹武士,已经倒下十几个。刘驽东窜西窜,躲开来箭,冲进人群之中,随手撒出几把五蛊散,顿时死者累累。有几名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冲上来要砍他。然而他们此刻见刘驽还在身前,转瞬这娃便已窜到了背后,步法着实诡异。几人再一回头,只闻得一股细粉扑鼻而入,下一刻便感全身麻痒,动弹不得。
那契丹女子看见眼前形势,半喜半忧。喜的是刘驽为她解了眼前之忧,忧的是她早已发现,在不远处的地窖出口,陆圣妍正从地窖中探出眼睛向外观望。她心想,这个女人蛮不讲理,兼之心狠手辣,十分不好对付,而她自己孤零零地坐于步辇之中,无法动弹,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剩下的二十多名契丹武士叽里咕噜地一阵商量,随后围成一个大圈,将刘驽困在圈子中央。陆圣妍见刘驽情势不妙,不禁暗暗捏紧拳头。地窖中的众人见她表情紧张,便赶紧询问战况。
下一刻,只见刘驽东突西撞,一大把五蛊散撒将出去,顿时粉雾弥漫。那些契丹武士见状大惊,纷纷急避。刘驽一式“犟驴西窜”,竟从其中一名契丹武士的胯下溜了出去。陆圣妍乃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将情形说与地窖下面的人听。众人听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花三娘心疼地说道:“可惜了我的‘五蛊散’,制这些药可花了老娘不少功夫,哪有他这么浪费的!”岳圣叹道:“幸好幸好,他连胯下之辱也能忍得,不容易。”花三娘一翻眼皮,道:“这有甚么的,我也能忍!”岳圣叹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心知这个刘驽口中的“老淫婆”所言的,固然与自己不是同一回事儿。
刘驽从那契丹武士胯下钻过之后,便又要撒五蛊散。不料那契丹武士反应甚快,伸手便来抓他。刘驽力小,若是被他抓中,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个“犟驴北窜”躲开,那名契丹武士应是学过中原武艺,竟使出一式大擒拿手中的“南山擒虎”抓向刘驽的右臂。陆圣妍见状,不由地一惊,口中“啊”了一声。
刘驽整个上身,被那契丹武士的擒拿招式罩住,无法躲开,索性一个头槌往那契丹武士身上撞去。陆圣妍见他危急之时,竟不再使“犟驴乱窜功”,心道要糟糕。怎料那契丹武士一愣,完全没想到刘驽竟会不逃反攻。他心想这孩子手中的粉末十分古怪,千万别中了他的毒招,因此身子不自觉地往旁让了让,刘驽借机一个“犟驴南窜”冲了出去。陆圣妍笑道:“这狗娃子倒是不怕死,敢拼命。”
剩下的十来名契丹武士,见同伴纷纷倒下,心知不妙。其中有人用契丹语大声呼喝,其余人等听他号令,撇下刘驽,逃入树林中不见。陆圣妍、岳圣叹、花三娘、韩不寿和薛红梅,见情势转安,便逐一走出地窖。那名契丹女子本以为地下仅藏有陆圣妍一人,眼下见竟有五人陆续走出,神情大为紧张。心想一个陆圣妍便已不好对付,如此多的人,可怎对付得了。
下一刻,她又见诸人之中,除了陆圣妍外,或是脸色发黑,似是中有剧毒,或是衣裳上血迹累累,似是身受重伤,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她依中原礼节,朝诸人拱手道:“感谢诸位今日救了我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必有重谢!”
第三十四节 铜铃蛊尸
刘驽见众人都爬上地窖来,心中大喜,冲了过来。陆圣妍将他喝止,道:“再敢过来,我大爆栗子凿你,去把手擦了!”刘驽乖乖跑到一边,将手在草泥中来回蹭擦。
陆圣妍继而对那契丹女子道:“敢问阁下乃是何人,这些人既然和你同样是契丹人,他们为甚么要抓你?”那契丹女子道:“我乃契丹萧氏,你们叫我萧夫人便可。追我的这些人,乃是耶律适鲁所派,我与他有过一些争执,因此他才会派这些人紧追我到中原。”
花三娘插道:“哦?仅仅是因为有些矛盾,他们便这般紧追不舍?你这话骗得别人,可骗不了老娘。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比老娘追仇家追得更狠的。从契丹到郓州,两千多里路,老娘追人也追不了这么远。你这人,肯定有甚么大事儿。”
萧夫人道:“阁下可真是明见,我确实与那耶律适鲁有深仇大恨,他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公公,又要将我斩草除根。是以我逃到了你们中原,他仍旧是追我不放。”岳圣叹道:“萧夫人所言似有不实,那耶律适鲁既然要铲草除根,适才那些契丹武士又为何要留你不杀?”
萧夫人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萧氏乃是契丹人中的大族。他若能抓住我,便能控制我一族。他若能身兼耶律和萧氏两族的支持,便能在来年的“燔柴礼”中夺得可汗之位,成为八族共主。等他当了可汗,自会找个机会将我偷偷杀死,再嫁祸于别人。”
岳圣叹道:“原来如此,可是尊夫生前身为耶律氏的夷离堇,想必在族人中影响不弱,那耶律适鲁又怎能随意驱遣族人,肆意追杀你?”萧夫人道:“耶律适鲁的人马,向来不归亡夫管辖,而是自树一帜。他手下人多马壮,我丈夫一死,族人群龙无首,又怎敢不听他的号令?”
岳圣叹听萧夫人说完,总觉有不妥之处,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不禁想道:“若是张惠小姐在此,这萧夫人不管有甚么隐事,也难以瞒得过他。”一想到张惠,他不禁心中黯然,心道:“罢了,罢了,我此生与她无缘,只盼她能找到如意郎君,今生过得好些罢!”
萧夫人见岳圣叹不再说话,以为他已被自己说服,继而道:“既然我已说明了缘由,想必诸位也定信得过我了。我腿脚十分不便,烦请诸位抬我去见朝廷或者义军中的首领人物,将来不仅我一人要谢诸位大恩,萧氏一族也必将重重酬谢诸位。”
在场六人,除去刘驽是孩童外,其余五人,虽然各有善恶,但都算得上是武林豪杰,怎肯做这轿夫之事。将来传将出去,定会被武林同道耻笑。陆圣妍道:“萧夫人,这种抬轿子的事儿,我们是不干的,你去问问他干不干?”说着伸手指了指正蹲在草丛中蹭手的刘驽。
众人哈哈大笑,萧夫人一脸的不悦,却又不敢发作。刘驽听见众人大笑,回过头来,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何事。花三娘笑道:“萧夫人真晓得享受,和老娘倒是同道中人,他们不懂你,我懂你!”
萧夫人气得脸发青,道:“你……”刚吐出个字,却又没敢说下去。她身为契丹萧氏贵族,向来颐指气使,平日里有百人服侍。若不是此时身陷异乡,她怎肯受这样的气。韩不寿一直冷眼不语,这时开口说道:“萧夫人,你的裙子下摆,是不是太宽大了一些。你是真的站不起来,还是有什么秘密,不想站起来?”
众人听言仔细一看,这位萧夫人端坐在步辇之上,裙子的下摆果然有些宽大。只是这裙子乃是由金银丝线绣成,又镶有翡翠宝玉,显得分外华丽。众人起初看过去,满眼珠光灿然,只道这契丹贵族的裙子本就是这等式样,这时听了韩不寿的话后,方才觉得其中着实有些蹊跷。
陆圣妍伸手便要将萧夫人从步辇上抓起,花三娘道:“陆姑娘且慢,我闻到一股硝石硫磺的味道。”她深研毒理,整日浸淫在药石之中。硝石硫磺,乃是炼丹制药常用之物,因此她一下便闻了出来。岳圣叹惊道:“你的意思是,她的裙子下面藏有火雷?”
不待花三娘答话,萧夫人已是惨然道:“不错,我的裙子下面正是一堆火雷。你们若肯助我,萧氏与我个人,都必有重谢。你们若是不愿,大可自行离去。若是你们生出甚么坏主意,想要害我,我便引发这火雷,与你们同归于尽!”韩不寿冷言道:“你伤人不得,我不用走近,五十步外便可用飞梭杀你,你还是乖乖地将事情说清楚才好!”
萧夫人气得嘴唇发抖,道:“我既没有伤你们,又没有害你们,为甚么你们要如此欺我!”陆圣妍道:“我们被困在此,皆是因你而起,你怎地还好意思说我们欺负于你!”花三娘道:“哎,看来不使些手段,她是不肯招认了。”她掏出铜铃,零零声响。
那些契丹武士中毒身亡后,原本躺得橫七竖八,这是听见铃音,纷纷站起,口齿间尚滴着黑血。众人看见如此多的蛊尸,皆感心下发凉,只觉一股邪气扑面而来。那萧夫人更是被吓得面色苍白,道:“你,你,让他们别过来!别过来!”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不已。
花三娘走到萧夫人面前,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退后,让我来收拾她。”众人难得见她这般好心,肯主动帮忙,便都陆续往后退出了几步,看她驭使蛊尸吓人的好戏。
这些蛊尸一拥而上,将萧夫人团团围定。萧夫人惊道:“你们要干甚么?啊!啊!啊!”大声尖叫,只觉这些蛊尸马上就要扑过来撕她咬她!花三娘一屁股坐在萧夫人的腿上,诡然一笑道:“我来助你!”手中铜铃响起,那些蛊尸竟将步辇簇拥抬起,往树林中狂奔而去。
陆圣妍大惊之下,急忙追赶。花三娘衣袖一摆,三只磷火箭飞出,直奔她而来。陆圣妍侧身躲过,欲要再追,这时五名蛊尸向她扑来。这些蛊尸生死不惧,刀砍斧剁皆是不怕,陆圣妍一时间脱不了身。而那花三娘和萧夫人坐在步辇中,在三十多名蛊尸的簇拥之下,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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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毒血灵药
直至花三娘的铃声远去,这五具蛊尸方才逐个扑地不动。陆圣妍总算是解了围,她将地上五具蛊尸脑袋踢得粉碎,仍是不住手。韩不寿道:“够了,不用再打了。这蛊虫只能短暂地控制住新鲜的尸体,待得尸体的肌肉筋骨僵硬了,这蛊虫之法也就没了效力。”
陆圣妍停了下来,整个呆在原地,喃喃道:“花三娘,花三娘,她走了,我男人的伤可怎么办,我男人的伤谁治?”继而她又说道:“她,她心思这么坏,不会已经将我男人害了吧?”想到这里,她发疯了似地,冲回地窖里。
岳圣叹摇摇头,对韩不寿说道:“哎,韩公子,不怕你见笑。我这师妹,终究是让公孙茂给连累了。”韩不寿嘴角冷冷一翘,并不理他。薛红梅发现,虽然六个人在地窖中呆了整整一夜,韩不寿竟从未跟岳圣叹说过一句话。
刘驽跟着陆圣妍回了地窖,看见陆圣妍正趴在公孙茂的身上哭。刘驽心道:“不好,莫不是花三娘当真害了她男人?”,连忙问道:“陆姨,茂叔怎么了,要不要他们几个也下来看看?”陆圣妍回头道:“没事,没事。”脸上犹有泪痕,语气却颇为轻松。刘驽见公孙茂躺在她的怀里,胸膛一起一伏,宛如熟睡的婴儿,这才放下心来。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登上梯子,刘驽跟在后面,使劲往上托住公孙茂的两条腿,道:“陆姨,我来帮你。”陆圣妍道:“好!”三个人刚爬出地窖,刘驽突感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正喷在公孙茂的唇间。韩不寿急忙过来,将他扶在一边坐下,薛红梅见状也跟了过来。
陆圣妍怒道:“你瞎喷个甚么,没长眼睛吗?你吃了金鳞河豚的毒囊,你的血有毒,想害死我男人吗!?”韩不寿喝道:“你个不讲理的女人,你倒是有没有心,他是为了帮你才成了这样。”他伸手一摸,刘驽的脉象甚是混乱,急向刘驽问道:“你没事吧?”
刘驽艰难地回道:“我没事,不寿哥哥,就是头有些晕,喉头有些发甜。”这时薛红梅将自己的绣花手帕掏出,为刘驽擦去嘴上的血迹。韩不寿觉得刘驽混乱的脉象,定与陆圣妍传授于他的吐纳法门有关,当即要向陆圣妍兴师问罪。这时他见陆圣妍竟然癫狂地笑出声来,怪道:“难道是这个女人见自己的男人,被刘驽的毒血溅到,吓得疯了?她和公孙茂这两个人,都是疯疯癫癫的。”
然而下一刻,当他看向公孙茂时,眼神顿时呆住了。昏迷的公孙茂,正在吸允着双唇,上面依稀沾有刘驽的血迹。陆圣妍喜道:“我男人,我男人能动了,能动了,哈!哈!哈!”她一把抓住刘驽的衣襟,将他夹在怀里,生怕他溜了去,道:“原来你的血能治我男人的病,你快放些血给我男人喝,快!快!”伸手便要去刘驽的腰上拔匕首。
韩不寿一把抓住刘驽,要将他从陆圣妍手中夺回。然而他身受“口中莲”的剧毒,内力微弱,又怎是陆圣妍的对手,他手臂连使了两次力,刘驽仍是在陆圣妍的怀中纹丝不动。岳圣叹上前劝道:“师妹,刘驽这孩子受伤甚重。你再让他放血,他定会熬不住。若是他死了,公孙茂的病可就没治了。”
陆圣妍向岳圣叹喝道:“师兄,你总是和我作对!”声色俱厉,手中却松开了刘驽,但仍不许他离开自己十步之外。岳圣叹又道:“刚才花三娘指挥着那么多蛊尸逃了去,我们顺着他们的足迹,应该能找到离开的路。依韩公子的说法,那些蛊尸并不能支撑太久,说不定花三娘也没跑多远。”陆圣妍一听他如此说,便冷笑道:“师兄,你可知道刚才是谁说的,能用飞梭杀人于五十步外来着?花三娘逃的时候,这人怎么连个屁也不放!”
韩不寿知她是在嘲讽自己,转过身去,并不说话。薛红梅扶住他,冲陆圣妍道:“韩公子若是没中毒,别说五十步,就是一百步,也能杀得了那个老妖婆。”说起这事,她不禁想起三日前,也是在此处,只是当时房屋还未被烧,韩不寿醉眼迷离地闯进屋里,拔刀惊跑花三娘。想到这事,她不禁暗暗偷笑起来。这时,韩不寿轻轻一抽,整只胳膊从她的臂间里脱出。薛红梅心里一惊,连忙站到一边,也不说话。
陆圣妍怀里抱着公孙茂,另一只手扣住刘驽的脉门,宛如恢复了三人之间最开始的情状。她说道:“我们去抓花三娘,现在有了这狗娃子的血当灵药,她定能治好我的男人。她若是不治,哼哼,我先废掉她的一双招子,再慢慢折磨于她。”
刘驽道:“你废了她的招子,她看不见了,还怎么给茂叔治病。”薛红梅跟在韩不寿身后,看着刘驽,心想:“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别人要用他的血当药,他还替别人想着怎么治病。”转而她又想:“我只看他是傻的,其实我自己不也是傻的么,看见了韩公子,便如没了魂一般。”想到这,她不禁又偷偷看了一眼韩不寿。
韩不寿没有回头看她,他正看着刘驽,神情颇为焦虑。岳圣叹走过来,说道:“韩公子不必忧心,我师妹还是有分寸的。”韩不寿道:“她有分寸?哼!”
六个人沿着花三娘等人留下的足迹往前行去,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和刘驽走在最前方。岳圣叹和韩不寿,或身受重伤,或中了剧毒,两人走在中间。薛红梅虽然武功最低,但受伤也最轻,眼下除了陆圣妍,倒属她功夫最强了。她自愿走在韩不寿的身后,手握剑柄,为众人殿后。
六人一路上看见许多死尸,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满身扎满箭支,如同刺猬,更有两具尸体落入坑中,被烧成了木炭,面目难以辨认。这些人都身著契丹武士装束,应是花三娘的那些蛊尸无疑。众人翻过了两道岭子,到了一条河边,仍未出得树林。这树林,陆圣妍这些天曾数次走过。之前,她从未觉得路程是如此漫长。眼前的小河,彻底地抹去了花三娘等人的足印,令人无迹可寻。岳圣叹道:“他们是不是过河去了?”陆圣妍道:“万一他们只是过河绕了一趟,又找个地方折返了回来,故意晃点我们怎么办?”
第三十六节 华衣侏儒
岳圣叹道:“应该不会,这四周陷阱重重,我们也是因为紧跟着花三娘她们的足迹,这才没有遇害。若是依韩公子所言,这蛊尸难以持久。再过段时间,她若是没了那些蛊尸的护持,定不敢在这林子里横冲直撞。因此她定是带着那个萧夫人,笔直地往前逃跑,往郓州城外两军交战之地的方向去了。”
众人均觉得他所言有理,陆续蹚水过河。刘驽等诸人都过了河,从怀中掏出一个绣袋扔进河中。陆圣妍奇道:“你把甚么给扔了?”刘驽道:“花三娘的五蛊散,留着只能害人,不如扔了。”
岳圣叹道:“你扔进了河里,附近的河水都有了毒,万一有哪户人家不慎饮用了可怎么办?”刘驽闻言大惊,道:“我怎么没想道!我们赶紧去通知河下游的那些人家!”说着便要往河流下游的方向跑。
陆圣妍一把将他拉回,道:“跑甚么跑,那些人要是因为饮水中了毒,那只能怪他们命中该死。”刘驽道:“不行,我要去!”韩不寿安慰道:“没事的,这蛊毒最是怕水。浸了水,不过几息的功夫,便会失效无毒了。”
他正说着,刘驽突然指向河流不远的下游处,道:“那里有个人在洗脚,我们赶紧过去喝止他。”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一个小孩正坐在河边石上玩耍戏水,两只脚在水里荡来荡去。小孩衣着甚是华丽,金银镶边,然而并非中原式样。陆圣妍道:“这难道是个契丹人的小孩?咱们抓来瞧瞧。”
岳圣叹知她意思,是要将这小孩掳为人质,万一路上再遇见契丹人,便可以此要挟。他说道:“那咱们几个分开包抄,别让他溜了。”他自持虽然身受重伤,但抓住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韩不寿站在原地不动,岳圣叹喊道:“韩公子?”意思他怎么不参加围堵。韩不寿冷冷地说道:“我就在这里,他从我这逃不过去的。”岳圣叹听他这般说,方才放下心来,借着河岸上方树木的遮掩,悄悄向那小孩摸过去。薛红梅去了上方的路口,好封住那小孩的逃路。
陆圣妍现今看刘驽看作个宝,生怕他趁机跑掉,伸手便点住了刘驽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动不得,也喊不得。她虽是抱着公孙茂,却是行走如飞,不一会儿便已抄到了那契丹孩童的下方。众人虽是将这契丹小孩团团围住,却不敢贸然接近。
陆圣妍要冲过去,抓住那契丹小孩。岳圣叹摇手阻止,意思是这河水中刚撒了五蛊散,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毒,最好等那小孩上岸来,再抓住他。陆圣妍明白他的意思,藏在树后,按兵不动。
这时那正在戏水的小孩,突然抬起头来,竟是满脸的大胡子,根根如针。众人见状大惊,原来这契丹小孩竟是个侏儒!这侏儒将两只脚从河水中抽出,双手揉搓不止,口中哇哇大叫。他说的乃是契丹语,众人皆是听不懂,估计他是在喊“痒死了”或者是“疼死了”。陆圣妍与岳圣叹四目相对,均是庆幸自己没有下去趟这河水。
那侏儒揉搓了一会儿,又是满地打滚。陆圣妍见他离开了河边,便如一阵风般扑了过去,右手拿向他的肩膀。那侏儒猝不及防,眼看便要被擒。岳圣叹也冲了出来,喊道:“师妹,他中了五蛊散,你要小心!”陆圣妍惧怕侏儒身上有余毒,未被他躯体吸收干净,又听岳圣叹这么喊,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
那侏儒得了这个空子,竟没有顺着路跑,绕过薛红梅和韩不寿,一溜烟跑上了岭头。陆圣妍紧追不舍,岳圣叹喊道:“师妹,小心他在诱你上当。”陆圣妍听言,从地上拾起块石头,往那侏儒掷去。侏儒一闪,石头落地,只听嗖嗖几声,数支劲矢由地底射出,果然是设有陷阱。陆圣妍不敢再追,她看着侏儒的身影渐渐远去,恨恨地道:“下次抓到他,让他碎尸万段!”
再说那花三娘带着萧夫人,在几十具蛊尸的簇拥之下,往树林外奔去。按照花三娘的说法,再过两里地,便能走出这树林。然而这几十具蛊尸却越走越慢,到后来纷纷朝地扑倒,再也不起。步辇失去了众多蛊尸的抬扶,轰地一声落在地上。萧夫人惊道:“怎么了,王夫人?”花三娘道:“没甚么,时间太长,这些尸体的肌肉筋骨都僵硬了,蛊虫驱使不动它们了。”
萧夫人道:“原来如此,王夫人,刚才你路上答应说,要带我去见义军的主将尚让,可能做得到?”花三娘道:“我说话自然说话,我家老头子乃是黄王的军师,大名鼎鼎的王道之,你不信我,总该信他罢。”萧夫人勉强一笑,道:“王夫人,你刚才已跟我提过尊夫,他身为武林一代宗师,我当然信得过他,也信得过你。”
花三娘笑道:“这不就得了,前面的路不远了,我们投石头,慢慢问路,总能走得出这树林。”萧夫人面露为难之色,道:“我腿脚不方便,没法下这辇,恐怕是走不了。”花三娘看着萧夫人,脸上的神色忽阴忽晴,让萧夫人难以捉摸。萧夫人道:“王夫人,你怎么了,盯着我看,不带转眼的。是不是我脸上甚么地方脏了,你倒是跟我说一说。”
花三娘阴阴地笑了两声,道:“萧夫人,你到现在都肯不说实话么?”萧夫人颇有些委屈,道:“说甚么实话,王夫人?我能说的话都告诉你了。我保证,只要你们义军帮了我这次,将来你们义军若是需要,我们契丹萧氏必会派兵助阵。想我契丹铁骑天下无敌,横扫你们中原的这些城池,简直易如反掌。”
花三娘道:“萧夫人,你别装傻了,你的秘密远远不止这些。你要是想和我们作交易,你自然需要坦诚相待。否则将来要是发现甚么不好的东西,我花三娘可没法继续和你作朋友!”说着,她又用眼扫了扫萧夫人那十分宽大的裙子下摆,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闻得出来。”
萧夫人惊道:“你闻出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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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难弟难姐
花三娘道:“天下间的各种奇药,没有我花三娘闻不出来的。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裙子里散发出的,正是‘千日醉’的味道。难不成萧夫人你的裙子下面,藏着个被迷倒的男人不成?哈哈!”萧夫人怒道:“王夫人,你莫要乱说。你要是敢上来,我也不怕你!”两只手紧紧地捏着拳头。
花三娘笑道:“老娘是受了重伤,但是老娘照样有办法用不同的毒药,将你换着花样折磨一百次。”萧夫人道:“你敢!你若是伤我半根毫毛,契丹萧氏也绝对绕不过你!”花三娘哈哈大笑,道:“萧夫人莫要嘴硬了,你死在这个鬼地方,谁也不会知道,又哪里来的契丹萧氏呢?”说着扬起衣袖,袖中三支荧荧发绿的短箭隐约可见。
萧夫人道:“花三娘,你杀了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你又何必甚么事情都要追根究底呢?”花三娘道:“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跟老娘隐瞒半个字,你也休想!”萧夫人道:“就连王道之先生也不能吗?”花三娘闻言大怒,道:“不准你提他!”袍袖一挥,三声机括响过,同时三支荧火箭齐齐射出。
萧夫人大惊之下,急忙捂着脸躲避,那三支荧火箭与她擦身而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方知花三娘不过是为了吓一吓她。花三娘道:“萧夫人,你斗不过我的,还是老实交待吧。你要是再耗下去,老娘怕没有这个耐心了。”
萧夫人像是被吓怕了,脸色刷白,连道:“好!好!我交待,我交待。”她手扶着步辇两边的把手,颤巍巍地要站起。估计是因为双腿虚弱无力的缘故,她在扶手的两侧使劲一按,身体这才整个站起。花三娘笑道:“这不就得了吗,干嘛要骗别人说自己腿脚有毛病……”话音未落,两团火焰从步辇的两侧扶手中喷出。
原来这步辇之中暗藏机关,两边的把手中,均装有火油。萧夫人一按机关,那些火油便被点燃,带着火往前喷出。花三娘身受重伤之际,哪里还能躲得开,被火油浇满了胸脯,熊熊燃烧。她记得来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此时也不管远近,到不到得了,发狂似地往小河方向奔去。
这时迎面跑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侏儒,两人面对面撞个正着。那小侏儒也因此衣裳着了火,啊啊大叫。好在他甚是机灵,将着火的衣裳一脱,远远扔出,这才避免了被烧之厄。花三娘见状仿效,也不怕羞,三下两下,将上身着火的衣裳皆是扒了下来。火厄倒是免了,只是上半身光光如也,只能用两只胳膊略略护住。她再回头一看,那步辇之上已是空无一人,萧夫人逃得不见了踪影。
花三娘气道:“再让老娘逮着你,非将你慢慢折磨死不可。”她再一看脚下,那个小侏儒仍在疯狂地搓着脚。花三娘见状,恨不得一脚将他踢死。她再一看那小侏儒的脚,越搓越黑,心想:“咦,这人怎么中了‘五蛊散’的毒,难道刘驽他们就在后面?”
她越想越怕,正要开溜。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花三娘,你好趣味啊,连小矮子也不放过。”花三娘回头骂道:“去你姥姥的……”还没骂完,见来人乃是岳圣叹,后面跟着陆圣妍和韩不寿等数人,于是拔腿便跑。
陆圣妍见花三娘光着大后背,捂着胸脯便要逃跑,哪里肯放过她。她立刻点住刘驽的穴道,将公孙茂往岳圣叹怀里一塞,飞步追来。花三娘重伤之下,哪里还能跑得快,眼看便要被陆圣妍追上。这时那个小侏儒就地一个翻滚,也不知发动了甚么机关,地面上陡然现出一个数尺宽的大坑。陆圣妍见状连忙使出一招“飞雪飘絮”,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地时只离那陷坑边缘数寸之距。陷坑中插满尖刀,若是跌入,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侏儒连连发动机关,弩箭、火弹、飞刀、雷丸,纷飞而至。陆圣妍好似陷入了八面埋伏之中,疲于招架,不得脱身。花三娘见那小侏儒竟然帮自己挡住了陆圣妍,乃是大喜,心道:“辛亏老娘明智,没有杀你。你今日给老娘立下了这一功,老娘来日给你多烧纸钱。”想着便要弃下那侏儒不顾,又要逃跑。
那侏儒挥手一招,树顶上落下一张罗网,将花三娘团团裹住,高高吊起。花三娘越是挣扎,那罗网收得越紧,吊得越高。同时,陆圣妍双手连连使出甩手箭手法,接住飞来的弩箭、飞刀等物,一一回掷向那个侏儒。那侏儒身躯甚小,却颇为灵活。他来回闪躲,那些弩箭飞刀竟全都被他避过。他双手一挥,又有数枚黑蒺藜疾速飞向陆圣妍。陆圣妍伸手接过,感到掌心发烧发烫,便知有毒,急忙撒手扔落。那侏儒趁她一怔之际,双手连舞,短箭飞镖纷至沓来,陆圣妍只能连连闪躲避开。
刘驽看着陆圣妍与那侏儒激斗,直感被封的穴道中,渐有暖流充盈。他感到双臂一麻,继而竟然能够活动开来。韩不寿将这些默默看在眼里,对岳圣叹道:“你看那侏儒的手指,好像是连着甚么看不清的细线,他正是靠这些细线发动机关。”岳圣叹会意,道:“好,我这就去拆他的线!”
韩不寿见岳圣叹走得远了,便将刘驽往旁一推,低声道:“快跑!”薛红梅从怀中掏出一个烧饼,塞在刘驽手里,道:“路上吃!”刘驽一愣,这位薛姑娘可从来没对他如此好过。他接过烧饼,拔腿就跑。陆圣妍被小侏儒的机关陷阱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驽逃去,心道:“我怎地傻了,竟忘了这回事。”
陆圣妍教给刘驽的吐纳之法中,含有极大的隐患,这一点韩不寿后来也发现了。刘驽自从练了这个法门之后,只感胸膛内说不出的燥热,头晕欲吐。原来这吐纳心法虽是见效甚快,却对经脉大有伤害。此时刘驽的全身经脉重摧之下,已尽数偏移,是以陆圣妍点他穴道时,早已偏离了真正的穴位,并未真真制住他。
刘驽跑了一段路,见前方有一大片光秃秃的露地岩石,一直往西边绵延开去,足有数里之遥。心想:“那侏儒再厉害,也不能在这硬岩上挖陷阱吧?”当即放心往岩石上跑去。他跑了不数步,一脚踏在岩面的青苔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去,再一看乃是一个大大的岩坑,却哪里还躲得开。整个人重重摔下,落进岩坑里,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刘驽抬头一看,这岩坑离地面足有两丈之高,下面甚是宽敞,出口却非常窄小。他从坑底举头往上看,只见手帕大小的一片天空,真如坐井观天一般。坑壁乃是一整块无缝的岩石所成,无缝无隙,岩面上又生满了青苔,滑不溜秋的。刘驽本是爬树高手,然而身处此地,他却十指无处借力,往上爬了数次,皆是跌了下来。
他又在坑底四处搜寻,要找几块石头来垫脚,爬出坑去。突然发现,坑底的角落里,竟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看模样,竟是那位被花三娘带走的萧夫人。
刘驽十分惊讶,问道:“萧夫人,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那个老淫婆把你推下来的?”萧夫人摇摇头,叹道:“跟你一样,我是自己跌进来的。你们中原不仅人狡猾,连老天爷也不地道,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偏偏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刘驽道:“萧夫人,你说的不对,我爹我娘他们人就很好。村里要是有谁缺吃少穿了,他们都会去救济。”萧夫人道:“只可惜我并不认识他们,我此次来中原,遇见的都是些心肠极坏之人。”刘驽听了有些委屈,道:“萧夫人,你是说,我也是坏人么?”萧夫人笑道:“哦,我把你忘了,我并没有把你和他们算在一起。”刘驽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坏人了。”萧夫人道:“嗯。”
岩坑底下,晦暗不明。刘驽见萧夫人怀中隐约抱有一物,走近一看,竟是一个酣睡的小儿。看身长体格,约莫有两岁大小。他惊道:“萧夫人,你这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十八节 坑底同舟
萧夫人轻抚着那孩子头发,轻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名叫阿保机。”声音中充满了慈爱。刘驽道:“萧夫人,你是为了阿保机,才逃到我们中原的吧?”萧夫人笑道:“别叫我萧夫人,叫我萧姐姐吧,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接着又说道:“是的,其实耶律适鲁想杀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阿保机。他对我说,主要我肯交出我的阿保机,他便会纳我为妃。
“但是我身为一个母亲,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又怎能答应嫁给他?耶律适鲁为人凶狠残忍,每次喝醉了便要杀人。有一天夜里,他带人突袭了我们的牛羊和帐篷,杀死了我的丈夫巴亥和我的公公匀德,掳走了我们的部众。他知道我的孩子阿保机,是巴亥的至亲骨肉,是耶律氏夷离堇实至名归的继承人,便日死夜想着地要杀死我的阿保机。
“我带着我的阿保机,回到了母族萧氏。今夜在这个帐篷过个夜,明夜在那个帐篷过个夜,生怕哪一天耶律适鲁突然杀来了,害死了我的孩儿阿保机。再后来,耶律适鲁真的来了,给萧氏一族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这些礼物丰厚得让族里的长老们无法拒绝,因此我父亲要是不肯收下这些礼物,那些长老们定不会同意,必会给族里带来大乱。
“于是我父亲偷偷为我缝制了一件特别宽大的袍子,这件袍子的下面足以藏下我的阿保机。父亲把阿保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他已经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喊也不会醒。父亲告诉我,他给阿保机喂下了一种名叫‘千日醉’的药,一个月内都不会醒,也不需要多吃饭。”
刘驽问道:“那天你故意把‘七重桃花瘴’的解药摔落进裙内,就是想喂阿保机服下,是吗?”萧夫人笑道:“是啊,有哪个母亲遇见事情,不是首先想着自己的孩儿呢?如果当时解药只有一份,我也会留给我的阿保机。”
她继续讲自己的故事,“父亲命令一百名勇敢的武士,护送我南下中原,躲开那凶残的耶律适鲁。我坐在步辇中,他们抬着我。谁也看不出,我的裙下还有藏着我的阿保机。一路上,就连那些与耶律适鲁交好的部落,也被我瞒过了。但是耶律适鲁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派出越兀室离,来追拿我们母子。
“那越兀室离是个侏儒,十分矮小。小时候他和别人一起打猎,其他人都带回了数只野兔野鹿,他却连半只雁也打不到。他因为身材矮小,连马都爬不上去,更拉不动弓箭,因此常常被同伴们取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钻研那些机关陷阱,抓回的野食一天比一天多,慢慢地,在他的伙伴中,谁也比不过他了。
“谁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却不料有一天晚上,越兀室离在他伙伴们的帐篷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陷阱。第二天,他的伙伴们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越兀部的夷离堇知情后,便派人捉拿他。越兀室离因此投奔了耶律适鲁,在耶律适鲁的庇护之下,谁也动他不得。他曾经帮助耶律适鲁杀死了很多有威胁的人,耶律适鲁也因此非常赏识他。
“父亲送给我的这些勇士,都不是越兀室离的对手。在我逃往中原的路上,他们陆陆续续惨死在越兀室离的手中。当我逃进郓州地界时,身边只剩下五名最为精明的武士。我们都太累了,又不敢去农家借宿,生怕被越兀室离发现了行踪,于是便在树林中安顿了下来。岂料越兀室离竟然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连夜派人在我们周围布下了重重陷阱。若不是你带着我进那个毒圈,我可能早就被那个越兀室离抓住啦!”
刘驽道:“那个越兀室离,我曾经在河边见过他。他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像他这样的坏人,就应该受这样的惩罚。”萧夫人笑了笑,摸了摸刘驽的头道:“其实姐姐也不是甚么好人,当时你走出地窖时,姐姐没让你躲在自己的身后,你恨不恨我?”
刘驽睁大眼睛,正色道:“萧姐姐,我从来没想过要躲在你的身后,拿你当挡箭牌。”萧夫人道:“这么说,是我错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我自己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之后,我的阿保机也没人照顾,活不了啦!”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来。
刘驽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萧姐姐。你之前将阿保机藏得挺好的,要不是不寿哥哥的眼睛太厉害,其实谁也发现不了他。”萧夫人问道:“你说的不寿哥哥,就是那五人中最俊美的那个男子吗?估计将契丹男子中最美的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个人!”
刘驽道:“是啊,就是他。他可比我美多了,我现在脸上有了伤疤,可是更丑了。”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右颊上尚未愈合的剑伤,神情沮丧。萧夫人右手轻轻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安慰道:“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美男子的,你虽然脸上有伤,可是你心地很好,连我都喜欢你。”
刘驽道:“我爹爹说,我这不叫心地好,叫作傻。他给我取名叫刘驽,意思就是我是一匹很差很差的马,和那些千里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夫人笑道:“可是‘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啊!”
刘驽奇道:“咦,你怎么跟我爹爹说同样的话?他平时就是这么教诲我的。”萧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句话,我可是在你们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待了好几年呢,汉文诗书,少说也读了四五本。你父亲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乃是希望你好好努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这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好的!”
刘驽听萧夫人说着,竟哇哇哭出声来,这些日来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从胸腔中剧涌而出。萧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默默听他哭了许久。刘驽收住哭腔,道:“萧姐姐,我爹爹中了花三娘‘神蛤油’的毒,我娘带着他去江南找舅舅医治,你说能治得好么?”萧夫人问道:“你舅舅叫甚么名字?”
刘驽道:“我娘姓傅,我舅舅也姓傅,别人都喊我的舅舅叫‘玉傅子’。”萧夫人道:“你们中原人我认识的不多,可是其中鼎鼎大名的几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你的舅舅。他既然那么出名,就肯定很有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爹爹的,放心好了!”
刘驽听萧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咧嘴笑开花,鼻孔向外吹出好大一个鼻涕泡,道:“萧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高兴。我爹爹要是没事,我遇上甚么事儿也不会怕啦!”萧夫人道:“你本就不怕!你这么勇敢的一个小小男子汉,你舅舅为什么不教你功夫?”
刘驽道:“萧姐姐,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不过我听不寿哥哥说过,我舅舅喜欢又漂亮又聪明的人,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我舅舅肯定不会喜欢我,更不会教我武功。”萧夫人笑道:“那你恨你舅舅么?”刘驽道:“他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去烦他。只要他能治好我爹爹,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在心里也佩服他,又哪里还会恨他?”
两个人就这么东拉西扯,说了许久,从草原上的赛马、摔跤和跳舞,一直说到中原北方小村里的过年、鞭炮和社火。与此同时,天色慢慢阴了下来,岩坑里变得冰凉。萧夫人将阿保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受了风寒。刘驽用手摸了摸阿保机的额头,喊道:“萧姐姐,阿保机好像发烧了!”
萧夫人将手伸进阿保机的衣裳里一摸,果然有些发烫。紧忙脱下衣裳将阿保机团团裹住,脱到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一件布裳。刘驽也将外衣脱下,盖在阿保机的身上。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一块丝绢,索性也掏了出来,复又盖在阿保机的身上。同时,两张羊皮纸从丝绢中脱出,飘然落在地上。
萧夫人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么小的一块绸子有甚么用,快收起来罢!”正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张羊皮纸上。
第三十九节 坑底度日
萧夫人问道:“这两张纸上写的是甚么?”刘驽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我读过几遍,也没弄得明白。”萧夫人道:“给我看看!”
岩洞下光线甚是暗淡,萧夫人将羊皮纸凑在鼻尖下,读了几行,“诸人经脉之淤塞,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内体以审之……”
而后将两张羊皮纸还给刘驽,说道:“这纸上写的不像是武林秘籍,倒有可能是哪位郎中,录下的心得体会。”她边说边抚摸着阿保机的头顶,眉间一股忧色。
刘驽道:“萧姐姐,我以前老是想,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名震武林的大英雄,就和史记里写的汉初大侠郭解和朱家一样,扶危济困,替天行道。可是经过这些日子,我越来越想当一名郎中,而不是大侠啦。”
萧夫人将腮贴在阿保机红热的小脸上,问道:“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大侠多威风,万人景仰,千人膜拜。为什么你现在反倒想当个郎中了呢?”刘驽道:“如果我是个郎中,医术高超,那便能治好公孙茂叔叔的病,也能治好阿保机的发烧。”
萧夫人笑道:“你倒是好心,那个公孙茂是谁,我从来没见过。”刘驽道:“他是陆姨的男人,在宋州城打战的时候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有醒。你当时没见到他,是因为他还躺在地窖中呢。”
萧夫人道:“那个陆姨看上去很凶,她对你也不好吧,你怎么还想要给她的男人治伤呢?”刘驽道:“茂叔的伤,本就和我大有关系。陆姨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她。她虽然对我挺凶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萧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溜了,也掉进这岩坑里?”刘驽道:“因为陆姨觉得我的血可以治茂叔的病,她逼我放血给茂叔喝,我很怕,后来不寿哥哥让我逃,我便逃了。”萧夫人道:“如此说,她并非真正在乎你了,她在乎的还是她的男人。”
刘驽道:“她是因为误会我的血,可以给茂叔当药,这才对我凶的。如果我是个好郎中,治好了茂叔的病,她自然不会这样认为了。”萧夫人笑道:“我现在有点赞同你爹爹的说法了,你确实有点傻。”
萧夫人怀中的阿保机,额头越来越烫。她除了叹气,却别无他法,说道:“这里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将凉毛巾敷在阿保机的头上。”她扭头朝四周望了望,皆是黑漆漆的生满青苔,哪里能找得到水来。
刘驽原本靠着岩壁,低头发呆,听她这么一说,便道:“萧姐姐,我有办法。”他揭下岩壁上的一大片青苔,将那块原本用来裹羊皮纸的绢布取出,紧紧贴于岩壁之上。不一会儿,两块绢布皆已湿透,刘驽将绢布叠后,敷在阿保机的额头上。如此数次,阿保机的热症竟渐渐退去。
萧夫人奇道:“你怎么知道青苔下面会有水的?”刘驽道:“没有水的地方,青苔不会长得这么厚。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揭墙上的青苔玩,连着一大块墙皮撕下来,我爹爹因为这个事儿,打了我好几次。”
他感到又累又饿,肚子呱呱叫开,便从怀中掏出薛红梅送他的烧饼,咬下一口,正要下咽,抬头看见萧夫人母子,便将烧饼撕下大半,递给萧夫人。
萧夫人这几天间连日困顿,早已是饥饿难耐。只因她是出身契丹贵族,不肯随便丢了风度,是以一直隐忍到了现在。她从刘驽接过烧饼,再也抵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大口连吞,风卷残云般将那大半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刘驽有些不忍心,又将自己手中的小半块烧饼递了过去,道:“萧姐姐,你都吃掉吧!”萧夫人感激地说道:“我吃了刚才这些烧饼,已经饿不死啦,还是你吃吧。”
刘驽道:“我不饿。”坚持要将烧饼递给萧夫人。萧夫人将烧饼推回,道:“驽弟弟,你以后帮别人的时候,不能这么实心眼。你对别人好,别人未必会对你同样好的。听姐姐的话,吃了它!”她从刘驽手中抢过那小半块烧饼,塞进他嘴里。
两人也不知在岩洞底下坐了多久,渐渐地,夜色已深。萧夫人母子贴着石壁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刘驽抬头看向岩坑上方的天空,只见点点繁星托着一轮皓月。银白色的月光直泻下来,照在那块被揭去青苔的石壁上。他看见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十几行小字,文理甚是粗浅,刻字之人估计也不大读书。
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乃是:“天下人中,就属王道之这狗贼最无耻。老仙我只不过找他婆娘,探讨一下毒药学问,他就把老仙我关在这里,万般侮辱,简直是岂有此理。后人小子若是知道,定要为老仙我报仇!”落款是“九毒老仙遗言”。
九毒老仙,刘驽没有听说过。不过他倒是听陆圣妍说起过一个“九毒老怪”,这人用假的《化瘀书》换去了公孙茂的真本,公孙茂几次找上门去,也未能抢得回来,可见这人的武功十分高强。不知这“九毒老仙”与那“九毒老怪”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又想,既然那个九毒老仙也曾被困在此处,可是这里并没有他的尸骨,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而后又想到,那九毒老仙若是武功高强,攀上这两丈多高的岩壁,对他来说定不是甚么难事。而自己和萧夫人丝毫武功不会,恐怕是绝难逃出此地。
刘驽又想了一会儿,可毕竟太困,迷迷糊糊中,靠着岩壁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萧夫人正盯着自己看,默默地也不说话。他问道:“萧姐姐,你醒啦?”萧夫人叹道:“醒不醒,又有甚么用,还不是被困在这里等死。”刘驽道:“要么,我们大声呼救吧?”萧夫人急道:“莫要喊!否则那越兀室离寻声找过来了,我们现在就会被他害死。”
两人又在岩坑中枯坐了两天,阿保机躺在萧夫人怀中,依旧昏睡不醒。刘驽与萧夫人,靠着舔下岩壁上薄薄的一层渗水,聊止渴意。两人皆是饥肠辘辘,却无物可食。这一日,两人从岩坑底下看见空中乌云翻滚,片刻后倾盆大雨浇了下来。岩坑中水越积越多,萧夫人惨然道:“难道我们要淹死在这里了!”
刘驽低头想了会儿,道:“要是雨能再下得久一些,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游出去了。”萧夫人沮丧地说道:“我是北人,不会游泳。”刘驽道:“没事,到时候我托你上去。在水里,你的身体便轻了很多,我能拖得起。”
萧夫人大喜,道:“如此便谢谢你了,驽弟弟。若是能脱了此困,我来日定会报答于你!”两人站在岩坑中,身上透湿,均是盼着这场雨能够越下越大。可能是老天爷显灵,这场雨许久不停,岩坑中雨水越积越多。刘驽肩膀扛着萧夫人,萧夫人背上裹着阿保机,三人浸于雨水之中。
雨又下了一会儿,之后便停了,雨水淹至刘驽的脖颈,仅离地面数尺。萧夫人坐在刘驽的肩膀上,奋力将手往上伸去,竟抠住了岩坑的上缘。在刘驽的助力之下,她有些狼狈地爬出了岩坑。她趴在岩坑上方,往下伸出右手,道:“驽弟弟,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刘驽正要拉住她的手,爬出这岩坑,这时只听坑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猛喝,说的是契丹语,嗓音十分粗哑,像是他见过的那个侏儒,越兀室离。一个女子的声音跟着传道:“萧夫人,有种你别跑,我花三娘不抓住你誓不为人!”
萧夫人一惊,缩回右手,背着阿保机,转身从岩坑上方消失。刘驽泡在雨水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与此同时,越兀室离与花三娘的脚步声和喝骂声越来越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潜进雨水里,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探出头来。
坑中的雨水慢慢往下渗去,到最后只剩下坑底的泥浆。此时虽是早已立春,然而雨后的天气仍是格外地寒冷,仿佛所有的春意,都被这场大雨带去了。刘驽的外褂,尚裹在阿保机的身上。他一袭薄衫,立于岩坑底下的泥浆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
第四十节 求生无门
刘驽跌坐在坑底,泥浆糊了满身。他靠在岩壁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全身没有气力,嗓子干哑,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声来。他身上的泥浆已干,躺在岩坑底下,如一只待死的蚯蚓。真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时坑外面传来声音,听声音是岳圣叹,“韩公子和薛姑娘肯随我一同去寻找我师妹,岳某真是感激不尽!我师妹这次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不知还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儿。”刘驽听见是岳圣叹的声音,异常兴奋,想要喊出声来,却只是徒劳无力地张张嘴,一个音也未能吐得出。
这时又传来一个女声,应该是薛红梅,说道:“岳大侠不必多礼,只可惜那公孙茂福缘短浅,也没人动他,谁知道就此没了声息。我们走了这么久,在此坐下歇一歇吧。”岳圣叹道:“好的,薛姑娘韩公子请这边坐。”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我师妹与那侏儒打斗时,是将公孙茂托付给我的。她素来认为我对公孙茂怀有偏见,如今公孙茂一死,她势必会对我恨得更深了。”
薛红梅道:“岳大侠不要多想,世事多变,陆姑娘定会有想通的那一天。想三个月以前,我俩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现今不是好好地坐在一起了么。”岳圣叹道:“我师妹性格倔强,公孙茂一死,她不定做出甚么傻事来。可怜这两人虽是将对方喜欢得死去活来,到底还是一场空。”
薛红梅笑道:“也未必呢,换作我是那公孙茂,死时反倒是开心的。陆姑娘对他不离不弃,至死不渝,能找到这般的佳偶,也不枉此生了!”
这时,应是韩不寿说道:“公孙茂的墓就葬在下面的谷底,陆圣妍不管走得多远,也定会回来的。痴情之人,皆是如此!她之所以离开,估计是要为公孙茂完成什么生前心愿。”
岳圣叹道:“韩公子果然精明过人,岳某想起来了,当时公孙茂尚清醒时,曾嘱咐过她去找那个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交还给他的师傅王道之。我师妹定是去办这件事儿去了。”
薛红梅道:“九毒老怪这个人,我也听家师说过。听说他为人邪门得很,干的事儿很是让武林同道们看不起。是以他虽然武功高强,江湖上的声名却是狼藉不堪。听家师说,‘二王之首’王道之先生,曾凭一己之力擒住那九毒老怪,将他囚禁在这郓州境内的某地,欲教化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没想到最后,还是让这老怪逃了,就此在江湖上消失得无踪无迹。”
韩不寿冷笑一声,听口气是他是在跟薛红梅说话,“他王道之,肯削面子娶花三娘这样的媳妇,人品又能高到哪里去?他自己立身不正,又能拿甚么去教导别人!”岳圣叹道:“说起这个,倒也真是件奇事。王道之先生身为一代武林大宗师,‘入壁功’练得出神入化,怎么会娶了花三娘这样一个相貌不堪、水性杨花的女人?”
薛红梅猜道:“估计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韩不寿道:“并非如此,韩某曾听家师略略说过此事。具体的缘由,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那个时候,西域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风沙百年一遇地骤然平静,已消失了数百年的风沙镇,在那一年中陡现人间。家师与王道子、玉飞龙以及夔王李滋四人相约,结伴同闯那风沙镇,到飞摩崖下抄录传说中的《化瘀书》。
“因情势所迫,而那飞摩崖上的各处化瘀书字迹又相距甚远,四人不得不分下工来,每人负责抄录其中的一部分。我师傅‘玉傅子’负责抄录《化瘀书》总纲,玉飞龙与夔王李滋分别负责抄录‘心诀篇’和‘秘典篇’,王道子自告奋勇,去抄录那‘九藏篇’。
“四人抄录完毕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回到风沙镇碰头。谁料王道之竟耍起阴谋诡计来,要从三人手中夺走各自的抄本。当时他不知与玉飞龙以及夔王李滋说了些甚么,那二人竟然自愿交出手中的《化瘀书》抄本,不与他起争执。
“我师傅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交出自己的抄本。他与王道之在风沙镇上打斗了数千个回合,一直斗到黄昏时分,我师傅使出七种奇毒,之后王道之便落于下风。我师傅趁机便欲要了他的性命,不料王道之为人十分机警,究竟是让他逃了去。
“王道之逃出风沙镇之后,深以与我师傅的这一战为耻,多年来,不断地寻访各类毒门高手。后来他得知在苗疆有位女子,名叫花三娘,十分擅长用毒,号称是‘苗疆第一毒’。他也不去管那花三娘何等模样,是何品行,立即带人千里迢迢地赶到苗疆,上门提亲。
“而后他将花三娘带回了中原,让她为自己炼制各式毒药解药。估计是为了将来与我师傅再战之时,作好准备。至于花三娘的为人品性,他却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少去过问。”
薛红梅听了韩不寿的话后,颇感惊异,道:“原来如此!若不是韩公子你告诉我,而是只去看王先生平日里的为人,我还道他是位慈祥宽厚的长辈,公允正直的武林领袖,绝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位不择手段的下作小人。想来此行我多番忤逆花三娘,他多半是不会饶我的了。不过我也不怕,中了‘三虫三尸丸’的毒,我顶多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性命。不用他来找我,我已经早早死了!”说到这,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韩不寿道:“等找回刘驽和陆圣妍之后,我便带你回江南眉庄拜见家师,他老人家见识高深,定能为你解了这‘三虫三尸丸’的毒。”薛红梅道:“若能如此,我对韩公子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愿意。”语气颇为兴奋。
岳圣叹笑道:“恭喜薛姑娘解毒有望!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启程去找我师妹还有刘驽吧。”刘驽一听他们要走,急忙用拳头敲打岩壁。无奈他浑身没有气力,拳头软软地落在岩壁上,没有丝毫声响。岳韩薛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渐渐无法听见。
刘驽只道要死在这岩坑之底,他仰面躺倒,望着外面的天空,时时有飞鸟掠过,快活而自由。慢慢地,他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岩坑上方似乎传来人声,他不知是幻觉还是耳鸣,几乎难以确定,是否有人在喊自己。
然而这声音持续了数次,逼得他不得不睁开沉重的双眼。他看见陆圣妍站在岩坑顶上,喊道:“狗娃子,是你么?这岩坑看上去太古怪,我下来了估计也再难上来。你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他再一看,陆圣妍用青藤结了一根绳子,一直垂到他的身边。她轻摇右手,那根绳子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脸颊。
刘驽挣扎着抬起右手,要抓住那根藤绳。这时,身下的地面一阵剧响。他身子一轻,好似落入了无底深渊,陆圣妍的面孔越来越远,最后没入黑暗之中。
第四十一节 化瘀九藏
刘驽被泥沙簇拥着往下流去,他本以为必死,却突然感到身体骤停,整个人松松软软地躺在一堆泥沙之上。
眼前一片漆黑,他举起双手,均是摸不着顶,可见空间甚大。他摸索着扶上一块岩壁,挣扎着想要站起。
突感手触之石壁,有凹凸之感,摸上去好似是文字。
他本已疲惫不堪,然而此时求生**强烈,不欲放过一丝一毫求生的希望。
他触摸那岩壁上的刻字,首先是四个“哈”字,连起来读是“哈哈哈哈!”刻字之人应是极为高兴。刘驽顿时兴奋起来,莫不是此人找到了外出的路口,这才如此高兴?
他又接着摸了下去,石壁上刻道:“王道之这老儿太笨,九年时间也没搞懂一本化瘀书。还是老仙我聪明,将他徒儿偷出的书借来研究研究,原来是如此简单。现将心得留刻于此处,九毒老仙解开化瘀书的大功劳,后世小子须当记牢,否则老仙我化作厉鬼来找你也。”
刘驽摸着读到这,不禁垂头丧气,原来在此刻字的九毒老仙,不过是一个大武痴,身处绝境,还想着那甚么化瘀书不放。
他放开那石壁上余下的文字,只感全身无力,想要横身躺下,突感后背让一硬物咯得生疼,翻身一摸,乃是一块凸地而起的岩石。
他心中起了恨意,想道:“我即将要死了,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竟连你这块臭石头也要欺负我。”他伸手去掰那块尖石,只感石头突地松动,有光从石缝中透出。
刘驽大喜,贴近石缝往外一看,只见外面的世界阳光和煦,地上开满了火红的花朵。
刘驽识得这花乃是锦绣杜鹃,别名叫“映山红”。他见过映山红盛开时的样子,漫山遍野地一片万紫千红,着实十分美丽。这映山红本要到每年的四五月份才开,不知此地的映山红,为何竟开得这般早。才到阳春三月,便已全数盛开了。
其中甚至有几朵映山红贴着石壁开放,离他甚近。虽然此处岩土瘠薄,这几朵映山红却开得格外地大,诱得一群群的蜜蜂飞来采粉。
刘驽突感鼻子上一痒,一只蜜蜂竟然闯入石缝,停在他的鼻尖上。
刘驽一把抓住蜜蜂,塞进嘴里。此时只要是能够活命之物,他绝不会犹豫。
不过一会儿,又飞进来数只蜜蜂,让刘驽抓住,聊填牙缝。渐渐地,他神思开始变得清明,计上心来。他将抓住的蜜蜂捏破,蜜汁涂于石壁之上。
那蜜汁带有蜜蜂的独特气味,引入的蜜蜂越来越多。到后来,这些蜜蜂竟索性在这窄小的岩室里筑起巢来。刘驽见状大喜,对这蜂巢倍加小心地格外呵护,将其视作衣食父母。
此后数日,他便不再为食物发愁,饥饿时便从蜂巢中取出些蜂蜜食用。
待得身体恢复了些,他便使劲去掰那岩缝,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地大感颓丧。
刘驽整日寂寞无事,却又无法离开此地,索性又去摸着读那些石壁上的文字。
只见原先的话语后面,又刻有一段文字,起首乃是“化瘀九藏,九毒老仙尽数破解!”刘驽心中一乐,看来这九毒老仙很喜欢吹牛。
也辛亏这九毒老仙腹中没有多少墨水,写出的话文理甚白,刘驽方才能够逐一读得下去。
再往下,刻的字乃是“所谓九藏者,共有九类。以人体穴位经脉来区分,头部共有四藏,乃是眼目藏、口鼻藏、双耳藏和神明藏。躯干共有五藏,分为大阴藏、大阳藏、周天藏、气枢藏和心眼藏,这九者合在一起,称为“化瘀九藏”。
刘驽读到这,好奇之心陡生,再往下读去,“神明藏约束思识,动辄有浮沉弦紧之乱;气枢藏汇通百穴,而穴流有高下浅深之差;大阳藏主肌骨之强健,然肌肤筋骨有浓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
这一段话的文理甚深,想来并不是那九毒老仙自己所创。
艰涩的文字之后,又夹有一段九毒老仙的大白话。刘驽读后,便对前面的艰涩文字懂了个大概,回头去想,实是回味无穷。便又重新回头摸着去读。
如此五次三番,起首的这短短几段话,他花去一整天方才读完。
依九毒老仙所说,这化瘀九藏,既是医理,也是武经。两者互相印证,成就了一门高深学问。石壁上所刻的修炼法门甚是玄妙,刘驽按捺不住,便要去练。
然而方始吐纳,他便想起那日陆圣妍教给他的吐纳法门,曾让他口鼻流血,五脏六腑万般难受,修习之意顿去。
可他被困在这岩室之中,每日终是无事,只能去读这些石壁上的文字打法时间。待读得累了,倒头便睡。壁上所刻的文字,却一句接着一句地在他脑海中接连浮现。刘驽玩性大起,想道:“管他这化瘀九藏有没有用,索性练他一练。即便是练得走火入魔死了,也比长年累月地困在这岩室中快活些。
他当即盘起身,依照壁上所言吐纳之法,先是气蕴丹田,再缓缓上行至泥瓦宫,所谓“体用双修,即动即静,虽燥而宁”。
练了三日,他感到遍体舒达,精神畅快,四肢之力随之强劲。他不禁想道,“天下间的修炼法门竟有如许大的区别。陆姨教给我的法门伤及脾肺,而这化瘀九藏却能强身健体,其中差异着实是天壤之别。”
石壁上的文字虽是极为繁多,想那九毒老仙为了刻下这些文字,必是花费了不少时日。刘驽性格踏实,一字不解便回头去读,是以半个多月下来,他倒是只读完了开首的极少几段。他每日照着九毒老仙刻下的文字进行修炼,如此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化瘀九藏,练到后来,刘驽即便打盹时,发愣时,食蜂蜜时,也是不忘了修炼。这一日,他正在发呆,突然眉间一热,真气竟窜上头来。
他心中一惊,“这不是陆姨教给我的法门么,怎么无意中竟练了起来。不好,这真气窜到了头顶,定是已经走过一圈了。”
他急忙用手去摸五脏六腑,却没有甚么不舒服的感觉,这才有些放下心来。他细细一想,这陆姨教给他的法门,竟与化瘀九藏息息相关,颇有旁通之处。然而其中有些关键窍门,却存在极大的不同。而刘驽昏昏中修炼之时,下意识地避开了陆圣妍所授的诀窍,采纳了化瘀九藏的修炼之法,是以才未受伤。
刘驽大奇之下,便又依着化瘀九藏所述方法,修炼了一遍陆圣妍所授的法门,直感真气如同一股劲风在体内流荡不息。然而这股真气虽快,却循规循矩,先入任脉,再入督脉,而后进入小周天,循环往复。
他练了约莫四五个时辰,只感周身发热,体内一股强劲难以抑制。于是一拳挥出,击在石室壁上,壁上所附泥土四下纷飞。
他心中一惊,“我怎地有了如此大的力气。”随即又想,“若是我的力气这般增长下去,哪一日能击破石壁逃出,也未可知。”心中大喜。
越往后练,他进境越速。大约又过了十多天,他竟将九毒老祖刻下的文字读去四分之一之多。
然而越往后读,九毒老祖写下的字越不成话。其中不仅有武学领悟,更有些牢骚话语。刘驽起初还能一笑掠过,读到后来,九毒老祖竟写下甚么“天下之人,皆可杀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刘驽一见大怒,心中鄙视九毒老仙之为人。他一掌推出,拍在岩壁之上。此时他劲力甚大,而这岩壁又因常年潮湿变得酥松。岩壁上的文字顿时簌簌跌落,消失了大半。刘驽一惊,再往后摸时,已是残破不堪,断断续续,难以成文,于是放弃了再读下去的心思。
这时,岩缝外面传来人声。此地数月以来,甚少有人出没,刘驽因此大奇,趴在岩缝上往外看,只见两个中年男子结伴走来,皆是采药人的装束。
第四十二节 山野疯子
刘驽自从修炼了那化瘀九藏之后,耳目变得清明。他竖起双耳,两名采药人虽是离他仍有一段距离,他却已将两人的话语尽数落进耳内。
其中一人说道:“二哥,咱们有多少年没来过这寸草岭采药了?”那个叫二哥的答道:“快有三年了吧。要不是那个疯子,把咱们村附近的石斛草都给吃了,我们也不至于来这种鬼地方采药。”
那一人又说道:“是啊,镇上的崔掌柜都已经派人来村里催过好几次了,说是如果咱们村再找不来石斛草,他就要从其他村子进货了,咱们村这条财路算是就此绝了。”他一拍脑袋,接着说道:“二哥,你说那个疯子会不会是咱们对头村子派来捣乱的,他们知道整个李家镇就属咱们村的石斛草品相最好,因此便派了这人来故意捣乱,要坏掉咱们的生意。”
那个二哥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有人看见过那个疯子是怎样毁药的。说他将石斛草连根拔起,也不管根上的泥土,直接塞进嘴里吃下,简直像是个野人。如果他只是邻村派来毁咱们村石斛草的,也不必装得这么像。”
另一人点头道:“那倒也是。要么我们回村后,找族里的长辈们商议商议,让三太爷组织些青壮小伙,找机会将那疯子逮住,好好打上一顿,让他再不敢来捣乱?”
那个叫二哥的叹了一口气,道:“甭提啦,阿四!候家四兄弟半个月前上山采药时,就曾看见过那个疯子。当时他们将他堵在山上,想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却被那疯子一个人,将他们四兄弟打得哭爹喊娘。侯家那老三至今还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那阿四听后直咂嘴,道:“那疯子这么厉害!”
两人正说着,走到离刘驽只有三五步远。刘驽透过石缝往外大喊道:“两位大叔,你们行行好,救我一救吧!”那两名采药人闻声一惊,扫视了一圈又不见人影。那个阿四吓得两腿发抖,连忙从药篓中取出一把铁锄,紧握在手中,说道:“二哥,这寸草岭上多少年都没有人来过,咱俩莫不是遇见鬼了吧!?”
刘驽喊道:“两位大叔,我不是鬼,我是被困在这石头里边了。麻烦你们帮我将这石头缝锄开,救我出来吧。”那阿四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吓得厉害,道:“二哥,咱们快走吧,这石头长得好好的,里面怎么会有人呢?这说话的肯定是成了精的山鬼,想把我俩骗过去吃掉。”
那个二哥道:“可我听他说话的声音,确实像是个男娃。”那个阿四道:“二哥,我实在吓得不行了,咱们走吧。石斛草挖不着就算了吧,大不了回去跟族里老人实话实话说,就说这寸草岭上在闹鬼,咱们实在不敢再上来了。”
刘驽道:“这位叔叔,我实在是人,不是鬼。我从上方山顶上的岩坑里掉了下去,然后顺着坑底一直滑落到这里,实在是出不去了,这才求你们帮帮忙!”那二哥一听,道:“有岩坑的地方,那不是王家岭么,离这寸草岭可有些路呢。不可能,不可能!”他边说边往后退。
刘驽道:“大叔,我也不知道往下滑了多久,反正就是被困在这里啦。”那个阿四抢过来,道:“你莫要说话,你就是山鬼变的,就是要骗我们俩过来一口吃掉。二哥,咱们还是赶紧回村,找孙道士算上一算,让他带着徒弟们,来这寸草岭上做场法事,去去这里的邪气。”
那二哥点头赞同道:“阿四,你这话说得极是。这事儿我回去就跟三太爷商议,请他吩咐人杀好公鸡,准备好黑狗血,过两天让孙道士带上山来,做一个弥天**事。”两个人说着便往回跑,也不敢回头看。刘驽越是叫喊,这两人跑得越快,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刘驽失落地看着岩缝边的那几朵映山红,花瓣软沓沓的,已是有些即将凋零的迹象。想是等过了这时节,满山的映山红便会尽数枯萎,蜜蜂再难有如此便捷的采蜜之地,而他赖以生存的蜂蜜,也会因此失去了来源。
他心思烦躁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也没有心思去修炼那化瘀九藏。他躺在岩室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伸头往石缝外看,只见月光如银,山草随风微微摇曳。这时,一个黑影突然窜了过来,在离他不远处的草丛中趴下,双手接连掏地拂土,似是在草丛里发现了甚物。
那黑影抬起手,刘驽借着月光,看清他捧在手中的乃是一株药草。那黑影拔出药草后,随即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还未吃完,他便又寻到另一株,趴在地上用手挖掘。
似乎附近这片地方,这种药草甚多。黑影只在刘驽眼前这一片地方转来转去,便已挖出数十株药草塞进嘴里。也不知他如此吃法,是否能填得饱肚子,总是一直不停地在挖,不停地在吃。
看见这黑影,刘驽不禁想起白天那两个采药人,所提起的那个疯子。若真是此人,照他这般吃法,能将满山遍野的石斛草吃光,也不足为怪了。那黑影蹲在地上,只顾着咀嚼草根,也不往周围多看一眼。
刘驽透过岩缝冲他喊道:“嗨,那谁,你能听到我说话么?”那黑影一愣,赶紧将剩余的石斛草根塞进口中,囫囵吞下,道:“那谁,那谁,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他一摇一摆地朝刘驽的方向走来。
刘驽道:“那谁,你能帮我凿开这岩缝么,你听得见我说话么?”那黑影侧起耳朵,眼神呆滞,说道:“听得见?听不见?我是谁?我是谁?”刘驽听他说话语无伦次,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然而究竟不肯放弃这一丝希望,说道:“我困在里面,出不来啦,你能救救我么?”
那黑影一听,竟如风般窜了过来,动作十分迅捷,吓得刘驽心里扑通一跳。刘驽再透过岩缝去寻那黑影时,却再也不见踪影。正大感奇怪时,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岩缝上方倒悬直下,把刘驽吓了一大跳。那黑影双眼如铜铃般瞪着刘驽,说道:“你不要出去,我,我也想进来!”刘驽无奈地说道:“那谁,你吓死我了,你能别这样么!”那黑影道:“好,那你吓我吧!”刘驽哭笑不得,他抓头挠耳,面对这个疯子,他竟一点办法也无。
两人说了许久,刘驽直说得口干舌燥,那疯子终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刘驽越说越大声,那疯子直听得哈哈大笑。心里高兴得很了,他便在草中翻了几个跟头,再滚上几圈,接着又附到岩缝边上来,要听刘驽说话。刘驽不愿再理他,闭口不言,那疯子仍是纠缠着不肯离去。到最后,他索性用身体将岩缝团团堵住,不许刘驽再往外看,而采粉的蜜蜂,也因此进出不得。
刘驽心道:“哎,不仅没能找来人帮忙,反倒请来个祖宗,这可怎生是好!”他从旁边的蜂巢中,掏出些许蜂蜜,分量虽小,却足够他一天食用。他将蜂蜜盛于掌心之中,说道:“那谁,你要是肯将身子往岩缝边上让一让,我就给你糖吃。”
那疯子一听大喜,道:“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刘驽一听,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这疯子终于听懂了一句话。他将掌心往岩缝中倾斜,蜂蜜顺着指尖往岩缝外滴出,那疯子将嘴巴凑到岩缝边上,舌头使劲地往里送。
第四十三节 半夜奇遇
那石缝曲曲折折的,约有数寸之深。疯子的舌头伸不进来,刘驽的指头也伸不出去,他指尖上的蜂蜜,径直往岩上滴去。那疯子见状,急得双手连连拍打那岩壁,直震得岩室里石块簌簌往下掉。刘驽心道:“这疯子好大的气力,他切莫要将这岩室震塌了。”他急道:“大叔,大叔,你赶紧停下,再打下去这里面的洞可就要塌了!”
那疯子摇头道:“不,不,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双手兀自捶打着石壁不止。无论刘驽怎样劝说,他总是不听。他越拍打越起性,到后来竟从地上寻来两块大石头,握在手里,往石缝上连连击去。边敲边喊,“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刘驽坐在岩室内,直感地动山摇,头顶被泥沙浇了个遍。眼看这岩室迟早要塌,他心道:“没想到今夜,我要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了!”濒死之时,他想起远在江南的爹爹娘亲,不由地泪流满面。那疯子敲碎两块石头后,又寻来两块石头,继续敲打。也不知那疯子敲碎了多少块石头,刘驽只听轰地一声,外面的石壁随声坍塌,大块大块的巨石从头顶滚滚落下。
刘驽大惊失色,却又无处可逃。突见那疯子如一阵风般抢过,将他抱在怀里,从那纷纷滚落的乱石中逃出。那疯子将他一把扔在地上,道:“我要吃糖。”刘驽回头一看,自己离那堆塌方的山石已有数丈之遥,心道:“这人的武功好生高明,不是真疯还是假疯。真亏他出手相救,不然我早就死了。”
刘驽脸上的泪痕犹在,笑道:“大叔,蜂蜜压在石头底下,吃不着啦!”那疯子一听满地打滚,道:“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吃蜂蜜,吃蜂蜜。”刘驽见他耍泼皮,颇有些无奈。此刻的情形看起来,这疯子反倒像是个孩子,而他则是个小大人,时时刻刻需要去安慰对方。
刘驽摸了摸疯子的头,道:“有糖吃,有糖吃,你要乖啊!”一边往四周望了望,心里打算着,等天一亮,便带着疯子满山遍野去找蜜蜂窝。疯子噘起嘴道:“你不给我糖吃,我不理你了。”说着使劲撕扯自己的头发。刘驽急道:“乖,等天亮了咱俩就去找糖吃。”
疯子抬头看他,眼睛发亮,道:“你说的话算数?”刘驽笑嘻嘻地勾起他的小拇指,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发誓,明天我要是不带你去找糖吃,我就是小狗!”那疯子道:“好吧,我信你。”他喜得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继而从草丛中挖出一根沾着土的石斛草,要塞进刘驽嘴里,道:“我请你吃草。”
刘驽转头避开,伸手接过石斛草,道:“你听话,这个草上面有土,很脏很脏的。咱们不要吃它了,好不好?”那疯子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我吃了它,心里才能快活!”刘驽无奈,只能将草根上的泥土拨干净,再塞进他的嘴里。
那疯子又吃了一会儿,好像是累了,说道:“咱们回去睡觉吧?”刘驽奇道:“去哪?”那疯子道:“你跟我来,哈哈哈哈哈!”他这笑声来得颇为突然,将刘驽吓了一跳。刘驽当下脚步迟疑,不肯再跟着这疯子走。
那疯子大怒,伸手便来抓他。刘驽想要躲开,却觉得这疯子的手从四面八方将他罩住,无论他如何闪躲,也是难以躲开。他急忙举起双手,齐齐托住疯子的手腕。他直感手臂一麻,胳膊剧痛,随后身子往后跌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然而究竟没让那疯子抓住。
那疯子一愣,好似他从来没有抓不中的人。刘驽能躲开他这一抓,倒是让他有些新鲜。那疯子道:“你必须跟我一起去睡觉!”伸手又要抓来。刘驽暗暗盘算道:“眼下硬拼他不过,不如跟着他去,走一步算一步。”于是说道:“好,好,我跟你去,你在前面带路!”
刘驽本打算趁这疯子不注意,半路开溜。怎奈这疯子将他看得甚紧,走三步便回头看一眼。两人所行的山路,估计是由以前的采药人在岩壁上凿出,蜿蜒狭窄,路的旁侧便是高达数丈的山崖,一路上无处可逃。
刘驽无计可施,只得随着那疯子往山下走去。两人走了一段路,那疯子嫌他走得太慢,抓起他的手腕便往山下跑,脚步如风。刘驽哪里跟得上他的快慢,连连叫苦,道:“大叔,你慢点,慢点,我快摔倒了!”紧接着“啊哟!”一声叫出,原来是膝盖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再这样下去,他即便不被那疯子拖死,也要被这些石头磕死。
想到这,他也不再顾甚么经脉错乱,当即使出陆圣妍传授于他的那套“犟驴乱窜功”,跟上那疯子的脚步。由于他修炼化瘀九藏之故,此时体内真气大盛,渐渐从那疯子的身后,赶到与其齐头并进。
此番他使出这“犟驴乱窜功”后,不仅未觉得胸闷恶心、头晕欲吐,反而觉得神识清明,体力健旺。便是再跑上十里地,也能坚持得住。
那疯子见刘驽赶了上来,气得哇哇直叫,不肯让刘驽跟他跑得一般快,因此愈加发力往前奔去。刘驽终究不及他功力深厚,顿时脚步有些错乱,被他拖着往前奔去。好在刘驽自从使出了这“犟驴乱窜功”后,不再如先前那般狼狈,紧一步,慢一步,总还算能赶得上那疯子的步伐。
那疯子将刘驽带进一处山坳里停下,周围黑蒙蒙地一片。刘驽抬头去看,只见月光被两侧山上的树木遮去了大半,地上树影婆娑,难以辨物。那疯子拉着刘驽的手往前走,刘驽看见地上隆起一个大土丘,土丘前插着块木牌。至于木牌上写的是甚么,在这夜色中却是难以看得清楚。
刘驽伸手去摸那木牌上的字,却是由笔写就,并非刀刻,因此也难摸出个所以然来。那疯子拉着刘驽的手,要往土丘后面走,道:“睡觉,睡觉!”刘驽大叫着不走,道:“这是个座死人的土坟,咱们在这儿睡甚么觉!”
那疯子一见他不愿意,扬起手掌便要打他。刘驽一低脑袋,使出他的绝技“头槌”,一头撞在那疯子的胸口上。他自从修炼化瘀九藏之后,劲力甚大,这一下将那疯子撞得着实不轻。那疯子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
刘驽见状有些不忍心,心道:“我和他,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本应该同病相怜,我干甚么要欺负他。”于是他蹲了下来,说道:“走,咱们找个树下面睡觉去,不要在这死人坟旁边呆着啦,乖!”
岂料那疯子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刘驽始料未及,摔倒在地。那疯子哈哈大笑,倒拖着刘驽往土丘后方而去。刘驽只感眼前一黑,身子往下坠去。触地后,却感到身下甚是松软,伸手一摸,乃是床锦被。那疯子跟着跳下,躺在他的身侧,嘻嘻直笑,道:“这儿好不好,没有风,没有雨,躺着舒舒服服的。”
刘驽惊道:“我俩是躺在棺材里么?”他伸手去摸,生怕旁边有甚么死人骨头之类的东西。那疯子哈哈大笑道:“你甚么也摸不着,摸不着,不好玩的东西都被我扔啦!”他使劲往旁一挤,将刘驽挤得侧过身去,鼻尖直贴着棺材壁。不一会儿,那疯子已是呼呼大睡,而刘驽又惊又吓,又怎能睡得着。
刘驽数次想趁着那疯子酣睡之际,逃出这坟中棺材。然而棺材狭窄,他一脚不慎,便会踩在那疯子身上。那疯子迷糊中伸手一拉,便将他拽倒,强摁着他睡下。刘驽心里一横,想道:“睡觉就睡觉!你能睡,我也敢睡,谁怕谁!”他心中去了这一层害怕之意后,当即所有的困意卷袭而来,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刘驽正睡得香时,被疯子一把拉起,拽至地上,道:“天亮了,我要吃糖,我们去找糖!”刘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你这棺材睡得还蛮舒服的,我还想再睡会儿。”那疯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道:“不行,不行,你说好了带我去找糖的!”他见刘驽还是不动,躺倒在地上,作势便要打滚。
刘驽心下无奈,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糖。”那疯子大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抓住刘驽的手。两人走到那坟墓的正方,刘驽斜眼一看,木牌上写着七个黑色大字,“亡夫公孙茂之墓”。刘驽大惊,一把揪住那疯子的衣领,吼道:“你!你把我的茂叔,就是公孙茂,他的尸首丢到哪里去了!?”
那疯子没见过刘驽发火,当即吓得要哭,道:“我,我不知道公孙茂是谁,我没见过他!”双手乱摇,大滴泪珠落下。此时朝阳东升,普照万物。刘驽看着这疯子的身形好似一人,当即将他额前的乱发捋至一旁,只见他脸上火痕累累,继而大惊道:“你是茂叔叔!?你没有死!?”
第四十四节 寸草岭上
公孙茂一把将他的手推开,满脸惊恐地说道:“谁是茂叔,谁是公孙茂?我没有把他丢掉,没有!”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呢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刘驽心想:“要是陆姨在这就好了,她定能想办法让茂叔想起以前的事儿。”然而他已在岩底困了一个多月,此时让他再去找陆圣妍,实如捕风捉影,无迹可寻。刘驽将公孙茂从地上扶起,道:“茂叔,走,我们去找糖吃!”心想,“不管怎样,我发誓定要帮你找回陆姨,把你交到她手里。”
公孙茂一听有糖吃,立马抬起头来,满脸兴奋之色,道:“走,咱们去找糖吃,太好了,太好了!”他走了两步,又蹲下不走,颓丧地说道:“你是要和那个‘茂叔’去找糖吃,又不是和我。”气得脸通红,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
刘驽忙道:“你就是茂叔!我就是要和你去找糖吃。”公孙茂辩道:“我不是茂叔,别人都叫我疯子!”刘驽道:“你就是茂叔!”公孙茂道:“我不是!”刘驽道:“你是!”公孙茂道:“我不是!”
刘驽见说服他不得,便道:“如果你承认自己是茂叔,我就带你去找糖吃。”公孙茂想了片刻,迟疑地说道:“那好吧,我以后就是‘茂叔’,那我叫你什么?”刘驽道:“你叫我刘驽吧。”公孙茂问道:“‘驽’是啥意思?不明白。”刘驽道:“就是‘很差很差的马’的意思!”公孙茂恍然大悟,拍手道:“那我以后叫你小马吧?”刘驽笑道:“好!”
两人在山上寻了半天,捅了好几个蜂窝,跑出来的却尽是些马蜂。两人被几群马蜂追得,在山上山下来回狂奔。到了最后,两人逃到河边,刘驽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公孙茂仍自趴在岸边,不敢下水。刘驽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拉下水来。公孙茂虽然大半个身子泡进了水,一个大腚仍是露在外面,让几群马蜂蜇得嗷嗷直叫。
刘驽直道:“笨死了,笨死了,简直比我还笨!”他浮出水面,趴在公孙茂的背上,要将他的大腚摁下水去。这时他看见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朝河边走来,约莫有三四十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个老道士,留着两撇八字须,神貌威严。
老道士的后面跟着几个农户打扮的青年,有的手里举着只被缚的大公鸡,公鸡扑腾着翅膀,嗷嗷直叫。有的端着个大铜盆,盆里装有满满的黑狗血。还有的捧着把宝剑,剑身闪闪发亮。
老道士估计是走得累了,便在河边拣了一块青石坐下,口中气喘吁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见状,连忙拎起木桶,下河打满水,将毛巾在桶里洗过挤干,恭恭敬敬地递到老道士面前,道:“师傅,您擦把脸吧!”
刘驽见那青年的背影甚是熟悉,再一听声音,便想起:“这不是朱旬师哥吗!?”他正盘算着如何上去找他打招呼,顺便帮公孙茂将那本假《化瘀书》要回来。无奈马蜂盯得太紧,两人缩在水中抬不起头来。
马蜂在河面上盘旋了良久方才离去,刘驽从水中伸出头来,见朱旬等人已是走得远了。他见公孙茂仍是将头埋在水中不出,便抱住他,将他推起,道:“茂叔,咱俩快去追他们。”公孙茂满脸是包,疑惑地问道:“他们身上有糖?”刘驽道:“他们没糖,不过应该有你的那本假《化瘀书》!”公孙茂一听没糖,便泡在水中不走,道:“我不去!”看来他早已将那《化瘀书》的事儿忘得没影了。
那老道士带着众人,沿着逶迤的山道往寸草崖上行去。刘驽指着远处的人影,对公孙茂说道:“你看,他们去抢你的草吃了。”公孙茂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喊道:“啊,不要!”朝老道士等人直追而去,刘驽使出“犟驴乱窜功”,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前方的老道士等人,朱旬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心中大惊。公孙茂被马蜂蜇得满脸红肿,朱旬自然是识不出。可是刘驽百毒不侵,马蜂蜇他,只会让他疼痛,却不会让他肌肤肿起。是以朱旬一眼便认出他来。他见刘驽右颊上的剑疤乃是初愈,嫩肉鲜红夺目,不由地愧上心来。
他直道师弟刘驽是要来找自己报仇,于是推开众人,拔腿往前奔去,冲到老道士跟前,往老道士往旁边一推,径直往前跑得远了。那几名跟在老道士身后的青年弟子见状大怒,喝道:“朱旬,你怎能对师父这般无礼,师父怎么能收了你这么个徒弟!”那老道士气得浑身发抖,连道:“反了反了!目无尊长,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一名弟子赶紧上前,为他抚胸摸背,劝道:“师父,您消消气,消消气。”
朱旬不理他们,将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径直往山上跑去。数名弟子追上去,要为师傅狠狠教训他,却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刘驽恐他跑得远了,又从寸草崖的另一侧下了山,便再也追他不上。刘驽想要从人群中间挤开一条缝,去追师兄朱旬。然而山道甚窄,他生怕一使劲,便将旁人挤得落下山崖,是以被困在人群之中,前进不得。
他眼见师兄朱旬跑得越来越远,便对着公孙茂急喊道:“茂叔,快帮我追上他!”公孙茂道:“他身上有糖么?”刘驽道:“有!”公孙茂闻言大喜,凌空跃起,双足踏在众人脑袋上,如一阵黑烟般往前激射而去。
那老道士正气得直哼哼,又被公孙茂一脚踏歪了发髻,当下气得要吐血,骂道:“你个狗娘养的!”那些弟子平日里见师父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哪里听过他这般骂粗口,都被他吓了一大跳。公孙茂听见老道士骂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回头掷在那装黑狗血的铜盆之中,狗血溅了老道士满身满脸,直气得他哇哇直叫。再看那公孙茂时,早已在数丈之外,哪里还能追得上。
一帮弟子纷纷围了过来,好言相慰。其中一名弟子劝道:“师傅,咱是世外高人,别跟他们那些泼皮无赖一般计较。”
又一人道:“这也怪不得师傅,肯定是今儿这日子不好。三老太爷却又偏偏请师傅来做今天这场法事,师傅盛情难却,不得不来。要我说,咱们做完这场法事后就赶紧下山,也给自己攘一攘晦气。”
众弟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劝得老道士继续上山。刘驽夹在众人中间,别人只当他是个跟过来看热闹的村里小孩,因此并不把他当回事儿。
当刘驽随众人登上寸草岭时,公孙茂已将朱旬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公孙茂两只手在朱旬满身来回摸索,从上摸到下,口中急道:“糖呢?糖呢?”朱旬挣扎着抬起头,望见刘驽正看着自己,一时间怨怒交加,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刘驽正待要劝公孙茂放过朱旬时,只听朱旬啊地一声大叫,将公孙茂掀倒在一边,吼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刘驽为之一惊,正想说:“师兄,你是遇上甚么事儿了,会这般生气?我让茂哥给你赔罪便是。”他还未说出口,那个老道士已经冲上前来,揪住朱旬的襟口,右手往他脸上便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吼道:“逆徒,让你张狂,让你张狂!”老道见公孙茂疯疯癫癫,并且武功高强,因此不敢去惹,便将此番受辱的源头,尽数归结到朱旬身上。
朱旬本已在气头之上,又被老道士掌掴了这么两记响亮的耳光,不由地气上头来,伸手一把掐住老道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
刘驽向来知道朱旬力大,可从不知他竟有如此大的力气。那老道悬在半空中,喘息不得,两只手狂舞着去抓朱旬的手指,却哪里能掰得开。
众弟子见状扑了过来,胆小的跟在后面相劝,胆大的手中拳头直往朱旬脸上招呼而去。朱旬右手高举着老道,左手推开几名冲过来的男弟子,站在原地不动,仍由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脖子上青筋直露,冲着老道怒吼道:“孙胡子,你他娘的就是个到处混吃混喝的神棍,你凭什么做我师傅,啊!?啊!?我师傅是午沟村的刘先生,不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晓得么!晓得么!?”说完将手松开,同时往前一送。那孙老道摔在地上,往前滚出丈许远。
众弟子见状急忙围上,为师傅推背的推背,拍胸脯的拍胸脯,只盼他快快缓过气来。刘驽这才松下一口气,对朱旬说道:“师哥,你看见我干嘛要跑?我又不怪你砍我那剑,我听陆姨说过,你砍我那剑纯属是被逼的。况且我当时被花三娘害得痛苦万端,心中直道还不如死了干净。”
朱旬眼中滴下泪来,说道:“师弟,你能不怪师哥,师哥心里很感激。师哥这些天心里一直在自责,刚才看见了你,更是没脸见你,这才会想着躲开。”他正说话时,那边孙老道的众弟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喊道:“啊!不得了了,师傅殡天了!”
第四十五节 一场浩劫
数名孙老道的弟子冲上前,将朱旬团团围住,道:“杀人偿命,走!你跟我们去见县太爷!”有人道:“二狗,你们几个先去报官!我们其他人在这看着他。”又有人道:“老三,你们大家留在这儿别动,我们下山找绳子去。”
朱旬心道:“罢了罢了,花三娘娘想抓我,现在惹上了人命官司,连官府也要捉我,真是天要绝我朱旬啊!”
原来那日他从花三娘手中逃走之后,花三娘便去义军营中,央求尚让发了一道通缉令,说这朱旬乃是义军中的大叛徒,非抓回严惩不可。尚让见这个朱旬名不见经传,不愿为此人得罪了花三娘,便看在王道之的面上,发下了一道带有朱旬画像的通缉令。
在尚让的指挥下,义军攻势日盛,打得宋威所率节节败退,大半个郓州已经落入了义军的掌控之中。朱旬眼见在郓州城中再也躲不下去,同时往南回曹州的道路,也被义军封得死死的,因此只得逃到了乡下,又跟着这孙老道做了徒弟,以便掩人耳目。
过了不一会儿,便有孙老道的弟子带着绳子回来。朱旬也不反抗,任由众人将自己五花大绑。他回头对刘驽说道:“师弟,麻烦你回趟午沟村,告诉我爹娘一声,就说我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孝敬他们两位老人家了,实在是不孝。我朱旬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说着泪如雨下。
刘驽点头答应,心想,若是官兵来了,自己要跟着一起去,至少可以证明朱旬是过失杀人,并非蓄意谋害孙老道,罪不至死。
他拉着公孙茂,跟随众人一路下了山。公孙茂一路嘟囔着:“小马,你骗我,他身上没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刘驽心思沉重,无心答话,只是随意嗯了几声,一路上低着头,想着怎样才能救下师哥朱旬的性命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只见满地尘土四扬。马蹄声越来越响,到后来轰如雷鸣。满山遍野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刘驽等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见那些骑士皆是髡发右衽,身着轻甲,腰挎弩箭弯刀。
刘驽大惊道:“我认得,他们是契丹人!他们怎么到了这里?“他话音刚落,那些契丹骑兵已经涌至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刘驽挽着公孙茂的手,混乱中再也找不见朱旬等人。
这时两名契丹骑兵拔出腰刀,从两侧向刘驽、公孙茂二人砍来。刘驽想使出“犟驴乱窜功“躲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两把明晃晃的弯刀递到眼前。这时公孙茂提起刘驽,双足发力,竟跳得比两名契丹骑兵的头顶还要高。
他一脚蹬在其中一名契丹骑兵的皮盔上,如一道黑烟般往远处射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契丹骑兵颈骨折断,一声不吭地落马身亡。刘驽回头再去找朱旬等人,只见一群契丹骑兵将孙老道的众弟子围在中间。其中有几个人想要逃跑,皆契丹人用套马索圈了回来。
刘驽见状急道:“茂叔,停下,快停下!麻烦你救救我师哥!”公孙茂不听他的,他全身颤抖不止,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拉着刘驽继续往前奔去。刘驽数次想掰开他的手,却哪里能够。两人直跑了三四里路,方才止步。刘驽抬起手腕一看,已被公孙茂捏得乌青一片。
公孙茂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说道:“他们人多,人多,我害怕!”刘驽蹲下身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茂叔,咱不害怕,不害怕。”两人正说话间,一股风携着浓烟卷来,甚是呛人。
抬头一看,远远近近的村舍中皆燃起熊熊火光,股股浓烟直冲向天。刘驽隐约听见村落中有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定是那些契丹人在烧杀抢掠,不由地怒上心来。公孙茂看见那大火,吓得哇哇大叫,一下子从地下弹起,拉着刘驽便逃。
刘驽哪里挣脱得开,两人又跑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处集市上。刘驽为公孙茂买了一大块冰糖,两人又在面摊上吃了碗清水面。刘驽点了点身上所剩的铜钱,共有二十九文,又在旧书摊上买了本《千金要方》,揣进怀中。
公孙茂自从得了这块大冰糖,便如获至宝。不时从怀中掏出来,舔一舔,又放进怀中。然后又掏出来,舔一舔,再放进怀中。刘驽见他高兴,便哄着他一起回去看看,公孙茂迟疑了好久方才答应。
两人一路上,只见四处村落中浓烟未歇,走不多远,便能看见有百姓惨死在路中央,其中甚至有妇女的尸首被扒光了衣衫,襁褓中的婴儿,被生生摔死在路边的沟里。
然而其中并没有发现朱旬,刘驽因此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担忧。欣喜的是朱旬没有死,担忧的是,不知他被那些契丹人带到了何处。
两人赶到寸草岭下时,只见满地皆是尸首,躺得横七竖八,其中有孙老道的弟子,也有契丹人。死者皆是双目圆睁,应是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公孙茂从怀中掏出大块冰糖,放在嘴边忙着**,好给自己压压惊。刘驽在尸体间翻找,看其中是否有朱旬。他发现血泊之中有几段卷卷曲曲的长物,拾起一看,乃是几截断裂的麻绳。至于朱旬,却是无影无踪,不知他是使了甚么手段,竟从契丹人的手中逃了去。
刘驽抓了抓脑袋,正纳闷间。不远处数十名契丹兵骑着马朝他二人奔来,神色十分慌张。这些契丹兵从他二人身边掠过,毫不停歇,马不停地往前逃去。
后面追来一名白衣女子,她拖着个契丹人,脚步如飞,怒吼道:“狗娘养得契丹猪,是不是你们掏了我男人的坟!?”她一扬手,将手中那个契丹人掷出,砸中一名正在逃跑的契丹骑兵,两人脑碎浆流,齐齐毙命。
刘驽一眼认出这白衣女子便是陆圣妍,大喜,喊道:“陆姨,我们在这里!”陆圣妍这才看见二人,停下步来。她的目光落在公孙茂脸上,许久不言,接着两行清泪淌下。公孙茂以为她要吃自己的冰糖,赶紧又舔了两口,藏进怀中,睁大双眼瞪着她。
陆圣妍一把抱住公孙茂,哭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还能看见你!呜呜!”公孙茂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抱我。”转头向刘驽喊道:“小马,你快来,她抱我!”
原来那一日,陆圣妍与越兀室离正斗间,公孙茂躺在岳圣叹的怀中突然暴毙。陆圣妍见状,如疯了一般,扑向越兀室离。越兀室离哪里见过这般拼命的打法,被她冲出了机关陷阱。越兀室离本是靠陷阱机关起家,武功十分低微,因此不敢追她,转头便去对付那被困住的花三娘。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的尸首,四处寻找郎中医治,便连神婆巫汉也不放过。只要对方稍微让她不如意,便即杀人。岳圣叹功夫不如她,又身受重伤,阻她不住。至于韩不寿的心思,则尽在刘驽身上,因此也不在意陆圣妍的诸般行止。薛红梅则是跟着韩不寿,亦步亦趋,韩不寿不说话,她也绝不吭声。
到了第三日,公孙茂的皮色渐渐转黑,似有腐烂之意。岳圣叹劝道:“师妹,死人不下葬便不会安息,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陆圣妍吼道:“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然而她心里终究明白,她男人这条命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四人将公孙茂葬在寸草岭下的山谷中,接着便到树下躲雨。岳圣叹要拉着陆圣妍一起去树下,陆圣妍抱着木碑大声痛哭,不肯离去,一把将岳圣叹的手甩开。
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人怎么劝也劝她不动。后来她竟发足往山上奔去。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三人,或是身受重伤、剧毒,或是武功低微,哪里追得上她,不一会儿她便在树林中消失得不见踪影。
陆圣妍内心悲恸,神思散乱,又冷又饿,后来竟在一棵树下晕了过去。她醒来后,沿着刘驽走过的那片露天岩石奔去,险些跌进那个岩坑之中。再一看,岩坑底下的泥浆中躺着个泥人儿,不是刘驽是谁!?
这岩坑内壁极为光滑,下宽上窄,便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也极难借力逃出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四处寻了些青藤结成绳索,要将刘驽拉出岩坑来。不料此时坑底崩塌,刘驽被卷进了地底再也不见。
陆圣妍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坑旁。她数次想要寻死,又因记起公孙茂的遗言,要帮他找那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这才压下了寻死的念头。她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逢人便问那九毒老怪的下落。
这九毒老怪乃是武林中的人物,行踪又甚为诡秘,普通百姓哪里能够知晓他的去向。是以陆圣妍找了一个多月,也没问到甚么结果。这时她心中又念起亡夫来,便急忙赶回寸草岭下公孙茂的坟墓。却见土坟的后方被掏了个大洞,连棺材盖也缺了一截,棺材中公孙茂的尸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圣妍见一群契丹骑兵正在周围村庄中烧杀抢掠,便以为公孙茂的尸首,定是被这些契丹人夺去了。于是她连下狠手,杀死了数十名契丹骑兵。剩余的契丹人,哪里见过她这等武功高手,吓得落荒而逃。陆圣妍不肯放过他们,一路追杀,谁知正好撞上了刘驽与公孙茂二人。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大哭,公孙茂被她双臂抱得紧紧的,想从怀中掏出冰糖来舔,却又抬不起胳膊。他一把将陆圣妍推开,从怀中掏出那大块冰糖要舔。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目光正与陆圣妍相遇,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十分亲近,于是便将大块冰糖捧起,递到陆圣妍面前,道:“喏,你也舔一舔吧。”
陆圣妍破涕为笑,一拳轻轻地打在公孙茂的肩上,道:“死男人,到现在还跟我开玩笑!”她低下头,竟真的去舔了舔那冰糖。公孙茂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上当了,你舔的是我的口水,你舔的是我的口水,哈哈,哈哈!”
第一节 大雪纷飞
大唐乾符二年,贼寇四起,民生凋敝。
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横亘无际,从砀山县的午沟村畔流过,转而东流入海。整个午沟村没有几处像样的院落,随眼看去便是土墙残瓦。
腊月寒冬里,一日冷过一日。这一日夜里刮了半天北风后,便下起雪来。第二日雪下得更大,银絮漫天飘扬,四下里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黄河上也结了冰。穷苦百姓家平日里还能打猎捕鱼,好贴补些家用。这样的天气,只怕是连果腹也难。
刘老夫子在这午沟村已经居住了多年,他见到这满天纷飞的大雪,古板的脸上竟现出几分喜意。刘老夫子捻着胡须,吟道:“天欲兆丰年,须教趁腊前;南枝初破萼,风味浑如昨。快与泻银瓶,寒醅醉易醒。”
他只盼这瑞雪是个吉祥的兆头,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中雇下的两名长工不再偷懒耍滑,祖上传下的几亩薄地能有个好收成。若不然,家里这点存粮恐是挨不到明年冬天。
刘老夫子姓刘名崇,乃是本地一乡绅。若不是这几年兵荒马乱,生活捉襟见肘,他平日里倒也喜欢多行善事。刘崇膝下有一儿,如今已经十二岁,却不甚得他欢喜。刘崇嫌此儿过于憨直,将来难以继承家业,于他取名一个“驽”字。
驽,劣马之义。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这是出自荀子《劝学》中的名句,意为千里马一跳也不过十步远,劣马走十天也能到达千里之外的地方。刘崇借此希望此儿能够多读诗书,增长学问,一改娘胎里带出来的呆滞习气。
除了刘驽之外,刘崇另收有一学生,名叫朱旬,乃是本村富户朱家的长子。朱员外家里虽是钱财广有,祖上却没有出过读书人,因此将朱旬送到刘崇膝下,只盼能陶冶些书香情操。这朱旬在刘崇门下治学已有十余年,为人聪明伶俐,敏思而机警,不仅诗书烂熟于胸,其德行也颇得刘崇看重。
刘崇每每看着自己不成材的儿子,再与一旁温文尔雅的朱旬相比较,不免哀声叹气。眼前雪景曼妙,刘崇心中诗意正浓,便让浑家傅氏治了几样小菜,以便助兴赏雪。刘崇招呼着学生朱旬一起坐下,又向自己儿子刘驽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刘驽见状便拣在桌子下首,默默地整衣坐下。
刘崇对儿子这种打断棍子都哼不出一声屁的性格很是懊恼,若是在平日里不免出口责骂。只是今日他心情颇好,兼之有意要考考两名孩童平日里所学,便道:“眼前这大雪下得甚紧,你二人以此为题,各自赋诗一首给老夫听听。旬儿,你先来!”
朱旬不紧不慢,望着眼前雪景,沉吟片刻后道:“瑞雪满京都,宫殿尽银阙。常对素遥望,是江梅时节。”整篇词章华丽曼妙,连刘崇也自叹弗如。想来若是太平时节,此儿定能科举及第,将来做个大官儿衣锦还乡也并非难事。
朱旬吟诗时,刘崇间或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自己不成气的儿子刘驽,却见这孩子不仅自己学问做得差,还少了学习之意。朱旬的诗做得这般好,刘驽却在旁边一直发呆,估计朱旬的这些好词句,他却是一句也未往心里去。刘崇心中微愠,却又不愿就此发作,便拍醒刘驽,让他也学着朱旬的样子作一首诗来。
刘驽低着头想了许久,之后抬起头来,满面羞惭,道:“爹爹,我看着这雪下得如此大,天寒地冻的。穷人们衣不蔽体,不仅要忍受寒冷,吃食也没了着落。我们几个在这坐着赏雪作乐,还不如把这几碟小菜给长工们家里送去分食了呢。”
刘崇听后老大不高兴,只道儿子在为自己作不出诗找理由,责备道:“穷苦百姓的吃穿衣食,那是天子家的事情,却不是我们能管的。你只要做好学问,那便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刘崇越说越生气,朱旬见状笑着劝道:“驽弟也并非什么都不学,他将太史公的《史记》就学得很好,尤其喜欢读其中的游侠列传。”
刘崇听后一拍桌子怒道:“刘驽,我曾跟你说过多少次。作好诗文才是正统,你去学那些劳什子有甚么用?游侠游侠,那都是些亡命之徒,都喜欢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不是什么好人,你学甚么不好,非要学那些人?”
一旁的浑家傅氏正坐着缝衣,这时见丈夫将儿子训得面红耳赤,便想着甚么法能劝开刘崇。恰好透过门口,遥见远处有一人影挑着担儿缓缓而去,好似是个卖油郎。傅氏道:“这天寒地冻的,家里也没什么菜。驽儿你出去看看那走的是不是个卖油郎,你去剁一斤板鸭,再沽两斤酒,给你爹爹助兴赏雪来。”
傅氏的意思是想支开儿子,借着刘驽离开这当儿,丈夫应该也消了气。话说这唐时的买油郞,不仅卖油,也捎带着卖些卤菜和黄酒,如此一趟走下来便能赚得多些。
傅氏这么一说,三人便不约而同地往屋外望去。那卖油郎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浑身上上下下落满了白雪。扁担的两头是两口大缸,应是装了油、酒还有卤食。眼前风雪满天,这卖油郎却能举重若轻,在雪地中大步独行,实在是不易。
朱旬道:“这等寒冷天气,此人还出来做买卖,着实是不易。看他在雪地里走,步伐竟然还如此稳健,多半是个练家子。”于是便对刘驽笑道:“驽弟,你要是想学大侠,眼前正好有个高手,不妨向他学一学!”朱旬的话里含着暗讽,意思是刘驽如果想当大侠,那么这个受苦受冻的卖油郎便是他的榜样。
刘驽不答,取下墙上的酒葫芦便往屋外奔去。他方才十二岁,个头不高,却跑得飞快。午沟村的乡民多不富裕,眼下又天寒地冻的,那卖油郎估计是在本村并未做成买卖,因此径直往黄河岸边走去,看样子是在去邻村的路上。
刘驽怕追他不上,心中着了急,于是发力追赶。然而前方的卖油郎虽是担着重物,也未发足奔跑,却是走得好快,晃眼间已在十余丈外,此等轻功着实罕见。即便刘崇、朱旬和傅氏等人不会武功,也是看得心中讶异不已。
刘驽急切间一个不慎,让雪下的一块石头绊倒,在雪中跌了个跟头。他眼见再也追不上卖油郎,扬声大叫道:“大侠,别走!”此时他心中仍记着朱旬跟他关于大侠的调侃,一出口竟不自觉地将卖油郎喊成了大侠。
买油郞听到声音后,回头与刘驽对望了一眼,眼神中露出些微诧异,道:“孩子,今天我这买卖不做了。天这么冷的,你赶紧回家去吧。”边说眼光边向刘家的大门扫来,将屋内的一干人等尽数落入眼内。说完后他脚下再不停留,不一刻已是走得远远地,让刘驽再也追赶不上。
刘崇等人在屋内也遥遥地大致听清了这卖油郎的话,刘崇皱着眉头道:“这卖油郎好不懂事,难得有单生意,他却不做。像他这般做买卖,只怕是早晚要赔。”傅氏听后应道:“老爷,人都是有脾气的,或许他是今天被这大雪扰得不开心了呢。”
朱旬笑道:“师母这般说也有道理,不过像我师父这等雅人见了大雪,那是只会高兴,绝不会这般丧气的。”刘崇听了朱旬的话后大感满意,脸上平添了几分得意。
三人正说话间,刘驽已经沮丧地返回。傅氏放下手中的针线,为儿子拂去满身的雪。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过了一会儿,风又变了向,竟卷着雪往屋子里倒灌进来。
傅氏见状再也顾不上丈夫赏雪的雅兴,赶紧闭上门,正要落下门闩。这时呲的一声,一柄雪亮的刀子趁着门缝插了进来,有声音道:“开门!”听声音是个大汉,旁边还有其他人稀稀落落的嬉笑声音,听起来应是有数人的样子。
第二节 雪地激斗
那刀子向上轻划,挑开门闩,跟着吱呀一声,十几名黑衣大汉一拥而入,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的。为首的一名大汉脸上伤疤累累,看上去颇为凶残。
这些人看起来已是忍饥挨饿许久,看见桌上的吃食不禁眼中放光。那为首大汉毫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赤手往盘碟中抓着吃。待吃得够了,挥手一示意,左右手下一拥而上,争夺那剩余不多的吃食。
那为首大汉饱后便不住上下打量傅氏。傅氏虽然年近四旬,衣着朴素,但俏丽姿容仍是不减。傅氏见那为首大汉色眯眯的样子,便紧握手中的绣花针,只待这大汉过来欺负于她,便与其搏命。
刘驽转身要去厨房取菜刀,却被朱旬一把拉住,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这朱旬虽是一介书生,却膂力奇大,刘驽被他控制得动弹不得。
有几名手下已经看出那为首大汉的心思,道:“大哥,这娘们雪白粉嫩的,您先上!”那为首大汉听后哈哈大笑,道:“好,你们不要猴急。等我享用完,你们一个个地来。”
刘驽听后哪里还能忍得住,张口在朱旬手上用力一咬。朱旬剧痛松手,刘驽得机便要冲入厨房。这时只听屋外咚地一声,众人纷纷住手往外一看,只见雪地中有两只大缸落地,钉入雪中发出轰鸣。
原来那买油郞走了不远,竟又折返了回来。这地上本有近尺后的积雪,常物放上去静悄无声。这卖油郎的两只大缸落地时却能砸透积雪,发出轰然声响,足见其分量之沉重。”
卖油郎冷笑一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惊扰百姓,欺辱民女,这便是黄王义军的所为吗?”那为首大汉听后大怒,道:“你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来教训爷爷们?”旁边又有几名手下道:“大哥别和他闲扯,刀子上见真功夫!”
那为首大汉在部下的怂恿之下,左手抓向卖油郎的脖颈,同时右手往腰间抽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上去应是一把好手。那为首大汉左手一把抓住了卖油郎的后颈,心中大喜,正待下刀。下一刻却觉卖油郎脑后油滑如鱼,便知不妙,急要退开,突感手腕上一紧,已被卖油郎拿住。
那为首大汉直感手腕如似被铁箍困住,腕上奇痛入骨,急忙运功抵御,哪知整条右臂酸麻无力,根本使不起丝毫力气来。那为首大汉心中大骇,回首叫道:“还等什么,一起上啊!”数名大汉听后持刀一拥而上。
卖油郎身形略侧,躲开攻击,同时空闲的左手化作掌式往一名大汉额头拍去。那大汉大惊之下,在雪地里一个驴打滚躲过。卖油郎左手趁机往担中一模,抽出平时做生意用的杆秤。
那秤头铁钩与秤砣带着一截秤杆顺势而落,原来那秤杆乃是中空,竟亮出一柄莹莹的细剑来。卖油郎剑头连点,舞成一片剑影。四名围攻的大汉胸口中剑,于雪地中倒下再也不起。
那为首大汉本已被买油郞制住,吓得失却浑身力气。这一刻求生的**胜过其它,右手持刀往卖油郎的脖颈直砍而去。卖油郎头不动,眼不转,左腿撩起,一脚揣在那为首大汉的肋骨上,同时右手细剑斜掠,切向那为首大汉的左臂。
那为首大汉一声惨叫,只感眼前一花,已是跌出丈外,滚入雪堆之中,一动不动,眼见是不活了。买油郞将那为首大汉的一条断臂向剩余的六名大汉掷去,那六名大汉哪里还敢恋战,哇哇大叫着便要逃窜。卖油郎几个疾跃,窜到他们跟前,刷刷两剑,两个大汉应声而倒。
残存的三名大汉眼见不妙,夺路逃去。卖油郞追上刺倒两人,同时左手向仍在跑的那名大汉左肩拿去,这时他只觉腿上剧痛,手上跟着失去了准头,转眼间那逃脱的大汉已在丈余外.
卖油郎心中大急,右手一挥,细剑飞出,那大汉背心中剑,扑地而亡。这时,卖油郎眼角余光扫见一道刀影,又是一刀剁来。
原来刚才被刺倒在雪地中的两名大汉中,竟有一人未死,于是拼着残存的力气要与卖油郎同归于尽。卖油郎腿上中刀之后甚是不便,身躯缓慢,挪移不开,手中细剑也已掷出,无物可以格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这一刀向自己剁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驽双手抱着块石头一扑而上,啪地一声,那石头正正地砸在未死大汉的天灵盖上。未死大汉一声惨叫,手中钢刀跟着跌落雪地,一声不吭,却是真的死了。卖油郎看着刘驽,心中大有感激之意。
刘老夫子看着雪地上的这番血腥打斗,被吓得不轻。过来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他眼见卖油郎挑起担儿便要走,便领着朱旬与傅氏赶了过来,道:“大……大侠还请留步!鄙人全家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还请大侠进屋一叙,好让刘某略尽些地主之谊!”
卖油郎道:“好,我今日得以斩杀这帮奸贼,心中十分痛快。我的担中还有一些卤食和数升美酒,这便与诸位同饮。只是我现在腿脚有些不便,还请嫂夫人帮我取来。”刘崇道:“这怎么行,本是我请大侠做客的,怎能让您作了东,这,这不合情理!”卖油郎哈哈一笑,道:“你请我请,都是咱们这些人坐在一起喝酒,干甚分得如此清楚。”
傅氏给那卖油郎包扎了伤口,所幸伤口不深,因此并无大碍。卖油郎见傅氏包扎伤口的手法甚熟,有些惊讶,道:“夫人包扎伤口的手法甚是细腻熟练,可是曾经当过女医或者跌打郎中?”傅氏笑道:“大侠过誉了,我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在家中做些女红,哪里懂得甚么医术。给您胡乱包扎了一阵,还请不要嫌弃。”
刘崇等想帮忙将卖油郎的两口大缸搬入屋内,几人合力方才挪动了数步。刘崇本是读书人,甚少做体力活,更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朱旬自持膂力大,便独自抱起一口大缸进屋,仅行得数步便憋得满脸通红,不得不放下大缸,弓着腰在原地喘息不止。
卖油郎见状哈哈大笑,将两口大缸并在一块挑起,走入屋内,虽然他腿间有些小瘸,这番行动仍是轻松无比,看得刘崇等人直咂舌。
片刻之后,傅氏已将卤鸭、卤猪头肉剁好装盘,滴上喷香的芝麻油,撒上碎碎的葱花后端上。又将那黄酒用热水温上,在寒冷的屋内腾腾冒气。刘崇与卖油郎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刘崇不住地向卖油郎道谢,并让傅氏呈上数两纹银以表谢意,卖油郎赶紧不住地摆手谢却。
未过多时,两人已是面红耳赤,深入酒味。书生朱旬虽是坐在一旁陪喝,却多半时间只是笑着观看,而少动酒杯。小子刘驽仰慕卖油郎的大侠风范,想爬上桌去和他一同喝酒,却被母亲傅氏拉住,狠狠地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不可打扰大人们。
刘崇本喜诗文风雅,然而今日因感谢卖油郎对全家老小的救命之恩,又想江湖大侠多不习诗书,对诗词甚为不喜,便止口不提风花雪月。且他因为今日之事,心情激荡,胸中豪迈之意顿起,言语中多是些对江湖上行侠仗义之举的赞美。买油郞听了之后,觉得多有溢美之词,又不好意思推却主人的盛意,只能大口喝酒。
一边的朱旬看着先生刘崇醉醺醺的样子,暗暗地连推了先生刘崇数下,先生刘崇酣然不觉,只顾与卖油郎大声聊天饮酒。
朱旬有些急了,便赶紧下了席,将师母傅氏拉到里屋,道:“师母,虽说这卖油郎是为了救我等,但是他下手太狠,在家门口伤了十数条人命。这会儿雪下得大,旁人还不会出门看见。但终究会让人知晓报了官,到时候可是一桩大大的祸事。
“不如我们将卖油郎稳住,同时遣人悄悄去报官。到时候杀头有这卖油郎顶着,我们自不会担上什么干系。刚才我一个劲的示意先生拿个主意,可是他却喝得大了,丝毫不觉,这可急死我了,因此只能找师母您来商量。”
傅氏听后沉吟了片刻,道:“你觉得谁去报官合适?”朱旬道:“师弟刘驽正合适,他年纪小,即便离开了,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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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破庙老僧
傅氏待得朱旬归座后,叫过刘驽,悄悄道:“你待会出去转一圈,只在附近,我不叫你就别回来。”那朱旬见得刘驽出门,心里几分暗喜,以为傅氏已遣了刘驽去找里长报官。接着端起酒杯向卖油郎敬酒,直要灌得他大醉不起。
刘驽听了母亲的话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又见屋外尸首满地,心里便有了几分惧怕,足下不自觉地便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脚下一个不慎,摔倒在雪堆里。刘驽正待站起,却见地上一链鲜红的血迹直往远方而去。他仔细一想,此处正该是那为首大汉的尸首所在,此刻尸首已是不见,难道人竟是没有死?
刘驽一想心中便捉急起来,万一跑掉了匪首,可是天大的麻烦。那匪首若是回去报信,再带上一大队人马过来,卖油郎武功再厉害也是敌不过,自家这几口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在劫难逃。于是他一路循着血迹找去,约莫走了两百多步,发现一处秃枝的灌木丛中隐隐有个躺着的人影。
刘驽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近,灌木丛中藏着的正是那为首大汉。只见他左臂齐肩而断,鲜血染得满身。那为首大汉听得刘驽走近,蓦地睁开双眼,吓得刘驽往后连退数步。刘驽见那大汉伤势沉重,不得脱身,便捧着石头慢慢走近,心想只要这大汉敢有个动静,就拿这块石头对付他。
那为首大汉伤势身重,眼下见不得脱身,叹道:“没想到我宋骑云英雄一世,今日竟会死在小儿手里。”刘驽听后不以为然,道:“你只会欺负老百姓,又算得了什么英雄。”那大汉宋骑云听了刘驽的话后竟是哈哈一笑,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接着咳嗽不已。
刘驽见此人虽是匪类,死到临头竟然还能笑得出口,到底还是有些豪杰之气,他平素最尊崇史记中的秦汉大侠,因此对此人倒起了一两分佩服之心,当下止步在宋骑云数步之外。
宋骑云道:“咳……咳,哪有男子汉不喜欢金银美女的。只要对黄王忠心耿耿,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那便是真……咳……咳……英雄!你的石头只管砸过来,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咳……咳……就不算好汉!”
刘驽手中那块石头更多是为了壮胆,若要让他杀人,却哪有那个胆子。但是若放过此人,自家数口恐怕也是不得活了,他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道:“你……你要是愿意到村外的庙里出家当和尚,不再生害人的心,那我便放过你。”
原来午沟村外有一座破庙,老百姓民生凋敝,自家人都无法养活,因此常年并无香火供奉,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整日厮守念经。宋骑云笑道:“……咳……咳……,当和尚这事我却不能答应你,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喝酒玩女人,那还不如死了……咳……咳……算了。”
刘驽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边说边拖起宋骑云大腿便往村外破庙的方向而去。
那宋骑云身材甚是魁梧,若是在平日里,绝不能由这样一个小孩子随便捉弄,此刻却也只能开口大骂,道:“你这般拉着我,就好像拉雪橇的狗一样……咳……咳……!”他只盼惹得刘驽不开心,抱起石头结果了自己,再不用被送到和尚庙里受那个活罪。
刘驽道:“我便是只狗,也比你好。狗会看家护院,不会像你一样欺负老百姓!”边说着脚下步伐加快,宋骑云痛得啊啊大叫。刘驽却是充耳不闻,只盼让这强盗多受一些苦楚,好增长些教训。
刘驽年纪小,宋骑云的身躯又重,两人过了许久,方才到了午沟村外的破庙前,大雪压得庙宇屋顶已是塌掉半边。宋骑云见状哈哈大笑,道:“……咳……咳……,这破地方怎么会有人,有和尚在也早被冻死了。你小子想让爷出家当和尚,没门儿!哈哈……咳……咳……!要不爷答应你,保证以后再不来找你家的麻烦,不踏进午沟村周围半步,你这就放过我呗……咳……咳……!”
原来他经过与刘驽这一番折腾,心中已没了死念,与此同时他心中求生的**越来越强烈。刘驽本来见了他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佩服,这时见他又是发誓又是求饶的无赖模样,不禁生起了鄙视之心,又见庙宇倾塌,恐怕老和尚已是不在此处了,心中暗暗发愁。
吱……呀!刘驽正犹豫间,庙门竟斜斜地从里打开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和尚口念佛号,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刘驽乃是本村人,老和尚自然认得,但是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独臂大汉却不知从何处而来。宋骑云向着老和尚狠狠一瞪,只盼吓得他再不敢为自己剃度出家,不料眼光甫一接触间,浑身不由地凛然一颤。
眼前的这个老和尚看上去甚是温和,双目中却是精光四射,让人见之胆寒。宋骑云戎马数年,印象中这样厉害的角色,却只有黄王的军师王道之一人而已。那王道之乃是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功冠绝天下,与岐王李茂贞同列为“二王”。而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又怎会看上去这般厉害?
老和尚将二人让进屋内,在他的温言之下,刘驽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一一道出,老和尚一边听着,一边口颂阿弥陀佛,然而却并不置片言只语。刘驽跪倒在地,道:“求大师为这个恶徒剃度出家。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师你就帮他规诫掉恶习吧,他要是敢耍泼不听您的,您……您就把他绑起来,只给他喝汤,不给他吃饭。
宋骑云道:“……咳……咳……,还只给我喝汤,不给我吃饭,我看他自己都没得汤喝……咳……咳……。”老和尚微笑道:“既然小施主这么说,那老衲便将他收下了!”宋骑云听言惊道:“不要,我不要出家,还是让我死了吧。”仅剩的一只独臂狂挥乱舞。
老和尚微微一笑,衣袖轻拂。宋骑云只感肩前穴上一麻,随之一股暖流透入,那原本汩汩流血的断臂处竟然止了血,心中为之一轻。他见眼前这位老和尚功力深不可测,又无加害自己之意,因此再不敢胡言乱语,乖乖地闭住嘴巴不再作声。
刘驽见状大喜,连连向老和尚道谢。老和尚见他本性质朴,心中颇有几分喜欢的心思,便又留下他片刻,与他忽东忽西地聊了些不相干的事情。二人正聊间,老和尚面上突露郑重之色,道:“今日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仅小庙会横生滋扰,这大汉的性命也会不保,小施主,你可能答应做到保密不宣么?”
刘驽道:“秦汉时有个叫季布的将军,一诺千金。我虽然比不上古人,但也绝不会食言,还请大师放心好了。”老和尚听后笑道:“好,老衲相信你。你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说着右掌平推而出。
刘驽见状大骇,想要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这平平的一推。老和尚的掌力看似温和,却着实凌厉至极,刘驽身后的庙门被掌风刮得洞开,与此同时他身受老和尚的掌力,被平推而出,两脚稳稳地落在庙门外的雪地上。紧着又是啪地一声,两扇庙门紧紧闭起。若不是门前凌乱的雪迹,宛似他从没进过庙一般。
刘驽这才刚刚缓过神,却见远处是朱旬朝他招手奔来,喜道:“驽弟赶紧随我去里长家里,听买油郞大侠说,那死掉的十来个大汉乃是叛贼黄巢的随党。这功劳要是报道州上刺史大人那里,朝廷对我等定会重重封赏,师兄我的功名也是有指望了。”
第四十六节 集上客栈
刘驽见陆圣妍形容憔悴,于是说道:“陆姨,你这些日还好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陆圣妍尚在极喜之中,未缓得过神来,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公孙茂道:“咱们三个就去我那歇歇吧?”陆圣妍知他所言乃是那具棺材,狠狠地掐了他一下,道:“那种晦气地方,你还回去干甚么?”
刘驽道:“茂叔,我有个请求,不知你答不答应。”公孙茂赶紧将大块冰糖藏进怀里,道:“你要吃我的糖?”刘驽笑道:“不是,我想借你住的地方用一用,反正陆姨不让你回去了。”公孙茂道:“我不干,那里睡着舒服!”
刘驽道:“以后有陆姨在,咱们会有更舒服的地方睡,你放心好啦。”公孙茂转头看了眼陆圣妍,陆圣妍点了点头,他这才勉强说道:“那……好吧!”刘驽得了公孙茂的应允,便向寸草岭上走去。陆圣妍不知他要干甚么,便拉着公孙茂跟上。
只见刘驽从地上扶起一具老道士的尸体,叹气道:“不管这孙道士生前怎样,他究竟是因我师哥而死,我想将他安葬了。”陆圣妍颇为记仇,若是平时,刘驽胆敢在她面前提起朱旬,她必会勃然大怒。
然而今日,她得以与公孙茂相见,心情大好,竟不再计较,笑道:“如此便依了你吧,只是可惜我从棺材铺抢来的上好楠木棺材,竟便宜了这个老道士。”她从刘驽手中接过孙老道的尸首,往山下飞奔而去。公孙茂拍手直称好玩,疾步跟上,帮着陆圣妍抓起孙老道的两只脚踝。这两人人身法极快,在山岭窄路间如履平地,如一阵风般飘下山去。想那孙老道装神弄鬼了一辈子,却未曾做过这般腾云驾雾的神仙。
三人葬好孙老道后,天色已近黄昏,便往刘驽与公孙茂去过的那个市集方向行去,只盼能在天黑前找个客栈落脚。三人都没有马匹,于是陆圣妍与公孙茂干脆分别抓起刘驽的左右手,施展开轻身功夫,飘飘而去。刘驽脚下使出“犟驴乱窜功”,不待陆圣妍与公孙茂发力提携他,他便已跑得飞快。陆圣妍看在眼里,着实有些讶异。
道路两旁皆是被契丹人焚毁的村舍,不时能看见被害的百姓尸首,景象十分荒凉。刘驽望了几眼,便不忍再视。陆圣妍本是嗜杀之人,对此番景象有些无动于衷,一路上只顾着与公孙茂说话。公孙茂呵呵傻笑,多半时间则是答非所问。
三人到达集市上时,见户户大门紧闭,道上廖无人烟,估计是契丹人四处掳掠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吓得集上的百姓纷纷离乡远避。陆圣妍在集市上最好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敲了数声,也未有人出来开门。她索性运起内力,一掌拍在门板上。只听喀剌一声响,大门洞开,两截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
三人进屋后,只见饭桌上散落着未吃完的菜肴,曲尺柜里,掌柜的账簿也收起,客栈里的人走得显是十分匆忙,并未来得及收拾。
陆圣妍笑道:“如此甚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狗娃子,你去选一间‘天字一号房’住下吧,哈哈!”刘驽道:“好!你就和茂叔就住‘地字二号房’吧。”陆圣妍假嗔道:“看我不爆栗子凿你!”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刘驽假意躲开。
这时屋外响起了轰轰的铁蹄声,越来越近,直震得屋里桌面微颤,碗筷跟着轻响起来。刘驽道:“不好,肯定是契丹人来了。听这声音,定是有好几千人。”陆圣妍浑不在意,道:“他们不惹咱们便罢,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公孙茂停止了舔糖,抬起头道:“他们身上有糖么?”
三人正说间,只见数十名契丹人在客栈门前下了马,押着个中年男子进了客栈。押后的几名契丹武士,随即将屋门合上。那为首的契丹人,一身盔甲精光闪亮,估计在契丹军中是个不小的官儿。他看见刘驽、陆圣妍和公孙茂三人在屋内,便冲一旁的随从耳语了几句。
那个随从长着张白净的圆脸,脑袋上新剃了发,扎着两个有些别扭的小辫,一看便是刚投靠契丹人不久的汉人。那汉奸听了那官儿的话后,便冲刘驽等人颐指气使地喝道:“我们将军大人说,这集上的店铺都关了门,难得有你们一家三口没逃。你们快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若是我们将军喝得高兴了,说不定会将你们收作家奴。”
刘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道:“服侍得好了,当他家奴。若是不服侍他,或者服侍得不好,又要做他的什么呢?”那汉奸见他竟如此嘴硬,生怕契丹主子听了发怒,向他喝道:“你个小兔崽子,胆敢如此跟我们将军大人说话,就不怕死么?”
刘驽大声道:“死就死,总不跟你像条狗似的!”那汉奸道:“你……”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名被契丹人押来的中年人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兄弟,你说得太好了!你小小年纪,见识比许多大人都强得多。好好的大唐子民,乃何要给番人作狗呢!”
刘驽一看这中年人,见他双臂皆被一副木枷牢牢拷住,腿间也被铁链锁住。然而他虽然头发散乱,面黄肌瘦,却仍是昂着胸膛,兀自不屈服。刘驽看在眼里,不由地暗暗景仰。
那汉奸将众人的话转译告知那契丹将军,那契丹将军听后脸气得发紫,拳头连挥,冲着那中年人叽哩哇啦吼了一阵。同时数名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将刘驽、陆圣妍与公孙茂三人团团围定。陆圣妍泰然自若,刘驽抓着她的手,手心已经汗湿,而公孙茂则自顾自地舔他那块冰糖,也不抬头,谁也不顾。
那汉奸对那中年人翻译道:“崔大夫,我们将军说了,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契丹最好的帐篷和美妾任你挑选,你莫要脑袋糊涂了,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那崔大夫“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唾在那汉奸随从的脸上,道:“就凭你一条走狗,竟敢来威胁我!”
那汉奸气得哇哇大叫,从一名契丹武士手中夺过刀,便要杀那崔大夫。崔大夫面不改色,引颈待戮,全然不将他看在眼里。陆圣妍见这些契丹人千里迢迢来抓这个姓崔的中年人回去,想来此人的医术定然不凡,她便暗自打算将他从契丹人手中夺下,让他为公孙茂治疗疯病。
她见这汉奸持刀要杀崔大夫,双掌便暗自运劲,只待那汉奸一动手,便将他即刻击毙。然而这汉奸将手中刀举了举,却终究不敢落下,估计是这崔大夫的生死,事关某位契丹大人物的命运。那契丹将军见状,将汉奸手中的刀一把夺下,指着那崔大夫叽里咕噜大叫。
那汉奸随从道:“我们将军说了,你要是不识抬举,他便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当酒壶用,问你怕不怕!”那崔大夫仰头哈哈大笑,道:“我崔东阳一辈子不受任何人要挟,你们想让我去契丹,给那耶律适鲁治病,却是休想!此人侵扰我中原大地,掳掠我大唐百姓,本就是罪该死之人!死得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哈哈哈哈!”
那契丹将军知道这崔东阳说的定不是甚么好话,便让那汉奸随从翻译给他听。可是崔东阳的这番话辱及耶律适鲁,这汉奸又怎敢翻译,嘴里支支吾吾。那契丹将军索性将他重重推开,后背撞到墙上,又上前一把卡住崔东阳的脖子,口中怒吼连连。
陆圣妍见状忍不住便要出手,刘驽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道:“陆姨,他们人多,即便你赢得他们,也难保他们趁你不备,一刀要了崔大夫的性命,还是三思为上。”陆圣妍一想也对,便问道:“那怎么办?”刘驽道:“不妨我们就扮作这客栈的主人,你就是我娘,茂叔就是我爹,然后我们见机行事。”陆圣妍一脸的不愿意,道:“我不做你妈!”刘驽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想?”
那名汉奸随从被那契丹将军推至一边,正在惊恐之中,自然顾不上听他们说话。那些围着他们的契丹武士,自然更加听不懂。陆圣妍随手从曲尺柜上抄起一把酒壶,抓起一只酒杯斟满,向那契丹将军高声道:“将军且不要生气,各位初来乍到小店,想是经了不少风霜劳苦,还请都在桌旁坐下。小女子这就去下厨做几个好菜,犒劳各位将军!”刘驽知道她丝毫厨艺不会,听得心里直暗笑。
那汉奸连忙将她的话翻译给那契丹将军听。契丹人原本爱酒,这契丹将军在这数日间,皆骑在马背上昼夜奔袭,困苦劳顿且不说,酒更是未能沾上一滴。契丹人喜住帐篷,不爱瓦舍,他之所以闯进这客栈,本就是为了找一口酒喝。
只见这契丹将军哈哈一笑,松开崔东阳的脖子,从陆圣妍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光,示意陆圣妍再来些酒。众契丹武士听了那将军的命令,纷纷收刀坐下。崔东阳被站于一旁,本是没有座。刘驽十分看不惯,便上前将他拉至一张桌边,又将两名契丹武士拉起,请他坐下。那两名契丹武士大怒,便要拔刀。那契丹将军见状喝止,又示意崔东阳坐下,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意思。那两名契丹武士见状,只得乖乖站到一边。崔东阳也不客气,撩起脚上铁链,金刀大马地坐下,对着刘驽笑道:“谢谢你小兄弟,麻烦给我来壶好酒!”刘驽道:“好嘞!”回头对陆圣妍道:“娘,上酒!”
陆圣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抄起四只酒坛,在众契丹武士面前的桌上一放,笑道:“各位客官请慢用!”接着她要拉刘驽往厨房里去,小声道:“狗娃子,你快去做饭!”刘驽道:“不是说你做么?”陆圣妍急道:“我,我做饭……就露陷啦!”
这时外面的门吱呀一响,吓得公孙茂赶紧把冰糖藏入怀中。人未至而声先到,“老板娘只管着这些契丹贵客,就不招待招待我们么?”三个人推门而进,正是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
第四十七节 庖厨掌法
刘驽惊喜地叫道:“不寿哥哥、岳大侠,还有薛姐姐,你们怎么都来了?”韩不寿道:“哎,你以为我们想来么!”他话音未落,身后又有数十名契丹武士涌了进来,将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三人团团围住。
这些契丹武士与先前进来的契丹人衣着稍异,为首者的将军共有三人。原先的那名耶律氏契丹将军,本坐在桌边大口喝酒,这时见这三人进了屋,竟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刘驽见四个人呜哩哇啦地互相争吵,也听不懂他们在争些甚么他还想和韩不寿说些甚么,突感脑门上一阵剧痛,原来是陆圣妍狠狠凿了他个大暴栗子。
陆圣妍将他一把拉进厨房,低声道:“你还想韩不寿他们说话,不想活命了么,被那些契丹人看穿了怎么办。这市集上的契丹人估计有好几千,我可不能保证将你活着带出去。”
两人在厨房里收拾开,见砧板上还有些鸡鸭鱼肉,旁边的篮子里装满了瓜果蔬菜。陆圣妍问道:“契丹人喜欢吃甚么?”刘驽道:“估计是喜欢吃肉吧,可是我也不会做。”
陆圣妍怒道:“你不是说,你看你娘做过饭吗?”刘驽委屈地答道:“那也不代表我会做呀。”说着他灵机一动,道:“要么咱们做丸子吧,那个简单。”
陆圣妍道:“好!”两人将大块牛肉放上砧板,刘驽挥刀便切。陆圣妍嫌他太慢,一把抢过刀子,道:“看我的,这样切!”只见她刀出如影,一大块牛肉转眼变成肉酱。
刘驽大感惊奇,道:“陆姨,你这是甚么刀法,教教我呗。”陆圣妍道:“这其实是一套剑法,名为‘伏手剑’,是昆仑派的绝技,招招藏后后招,我来我教你。”说着她握住刘驽的手,教他使刀的法门。
然而刘驽学得太笨,出刀方位总有偏差,常常不仅没能切到肉,反而差点将刀甩了出去。
陆圣妍摇头道:“太笨,太笨,当时教你‘乾坤迷踪步法’的时候,还以为你挺聪明的。”刘驽讶异地问道:“陆姨,我学的不是‘犟驴乱窜功’么?”
陆圣妍白了他一眼,道:“你认为你是犟驴,那你便是!”她索性将刀子扔开,道:“教你用掌法试试!”只见她数掌劈出,咚咚咚,砧板上的大块牛肉被拍成肉泥。
刘驽跃跃欲试,道:“这个我应该能行!”陆圣妍笑道:“这个能行?这可比用刀难多了。”说完她将使掌运劲的窍门,细细教于刘驽。刘驽依葫芦画瓢,双掌往砧板上的牛肉招呼而去,虽是未将牛肉打成肉酱,却也是稀碎得不成块。
陆圣妍见他招式中隐隐含有上乘内力,感到十分奇怪,问道:“狗娃子,你这内功是跟谁学得,才一个多月,变化能这么大?”刘驽道:“陆姨,你是不知道,我是傻人有傻福。”说着便将岩室中遇见的事儿一一说与她听。
陆圣妍听后叹道:“你能有这般机缘,也是命里修来的福分。如果你茂叔当年也能悟出好《化瘀书》中的这些法门,也不致于会将功夫练得偏了。”
刘驽道:“没事,我可以把记下的《化瘀书》都教给他。”陆圣妍叹道:“先把他的脑子治好再说吧。”
刘驽学会了陆圣妍所教的几式掌法之后,越练越带劲。到后来,索性将鸡鸭鱼肉放在一起击烂,又向陆圣妍问道:“陆姨,要不要加点蔬菜在里面?”陆圣妍道:“你爱加甚么,就加甚么,反正我不吃!”
刘驽道:“我倒想撒泡尿在里面。”陆圣妍道:“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作势又要打他。刘驽叹道:“要是花三娘在就好了,她随手撒一把毒药,屋子里这些契丹人都得死。”两人正说话间,厨房外面又响起一阵聒噪声。
陆圣妍双手连抓肉酱,揉成肉丸,扔进滚水里,说道:“狗娃子,你出去看看发生了甚么事儿,记得照看好你陆叔叔!”刘驽道:“放心!”说着便往客栈大堂走去。
只见大堂内已是人山人海,,将整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原来又进来了数十名契丹人。他三挤两挤,进了人群中间,看见地上坐着四个人,皆被五花大绑。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身材矮胖,肤色暗黑,唇上长着一个大肉痣,不是花三娘是谁。还有个穿金戴银的小侏儒,连手带脚被捆成了粽子,却一脸的不服气,正是那个擅设机关陷阱的越兀室离。另有一对母子被团团绑在一起,乃是萧夫人与阿保机。
萧夫人与刘驽目光甫触,便即挪开,面上现出惭色。刘驽浑不在意,道:“萧夫人,你们怎么在这?”萧夫人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花三娘与越兀室离,道:“还不是被他俩害得!”
原来越兀室离自从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之后,腿上痛痒难挡,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双腿难免要废掉。他诸般逼问花三娘,要她交出解药。花三娘行事老辣,知道若是交出了解药,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咬紧牙关,任凭越兀室离怎样逼迫,她就是不交。
越兀室离后来疼得抱着双腿,在地上打起了滚,因此不得不将花三娘从树上放下。花三娘虽为他解去了五蛊散的毒,却在解药中混入了三虫三尸丸,越兀室离服用后便不得不受她的控制。
花三娘带着越兀室离抓住了萧夫人与阿保机,原本想带着他们回义军大营。没料到半路上碰见了溃散的义军士兵。
她一问方知,原来尚让率领义军正要击退宋威,两军正在鏖战之中。这时大批契丹人从两军侧翼包抄攻来,将尚让与宋威打得措不及防,一溃千里。现今尚让已率领残军往宋州方向退去,至于宋威,则是单枪匹马逃回了洛阳,将大队官兵留给了契丹人。
花三娘打听清楚情况后,便带着越兀室离还有萧夫人母子,跟着要往宋州方向逃去,不料半路上被一队契丹人截住了去路。
那契丹人中的一个将军,认出了萧夫人母子,便将她四人五花大绑,带到了这集市上来。四人还未进客栈,便又有其他三位契丹将军冲上前来,拥着他们一起进了客栈。
刘驽见大堂里的契丹人虽然表面上乱哄哄的一片,实际上分成了八个派别,分别跟随在八名契丹将军之后。这八名契丹将军争吵得甚凶,纷纷抡起袖子,竟是要动手。八名将军背后的契丹武士,见状纷纷拔刀,眼看一场血拼便要开始。
这时那名耶律氏的将军,连忙伸手大声阻止。也不知他说了些甚么,其余七名将军竟纷纷收起刀,不再争吵。
他们各自屏退左右的契丹武士,继而合上门,大堂之内只剩下这八名契丹将军。还有花三娘、越兀室离、韩夫人母子、韩不寿、岳圣叹、薛红梅和崔东阳这八人。公孙茂则是蹲在地上舔糖,谁也不理。那块大冰糖,已被他舔成了个小陀螺。
陆圣妍煮好肉丸后,便连着锅端进了大堂,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众人闻见后,不禁纷纷回头。那八名契丹将军见陆圣妍一个妇道人家,双手端着只几十斤的大锅,竟手不颤、腿不抖,不禁大奇。
陆圣妍见大堂内只剩下八名契丹人,且都是将军这等大人物,不禁大喜。她给刘驽使了个眼色,刘驽点头表示明白。陆圣妍端着大锅走进几步,笑道:“诸位将军,肉丸做好了,你们快来吃!”
那八名契丹将军虽然听不懂汉话,但能明白她的意思,均是大喜,撩起袖子便要往锅里捞肉丸子吃。陆圣妍拎起大锅一扔,肉丸带着滚汤飞洒而出。众人见状纷纷远避,而那八位契丹将军,却因想吃锅中肉丸,被滚汤泼了满面。
与此同时,刘驽使开“乾坤迷踪步法”,绕到诸契丹将军背后,双掌齐飞,专打后脑。那八名将军声也未吭,齐齐瘫倒在地上。
岳圣叹闪躲不及,被滚汤烫得脸通红,双手捂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妹,你这做的甚么饭,真的咸煞人了。”陆圣妍道:“师兄,想吃好的,去宋州找你那个小妹妹去!”韩不寿原本一声不吭,这时抬起头,怒道:“还请陆姑娘注意言辞!”薛红梅抓了抓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太生气。
刘驽将这八名契丹将军齐齐拉至墙角,这八人皆是彪形大汉,身躯甚沉,直累得他气喘吁吁。陆圣妍摸了摸他的头,赞道:“刚才你这套掌法使得非常不错,看来你学掌比学刀要好得多。”
岳圣叹一听大惊失色,道:“师妹,刘驽并未入我掌剑门,你怎能教他破玉掌?”陆圣妍斜了他一眼,道:“师兄,这点分寸师妹我还是有的,我教他的并不是破玉掌,而是昆仑派的两仪掌。”岳圣叹一听,惭愧地说道:“对不住,师妹,怪我没看清。”
陆圣妍叹了口气,道:“掌剑门自从传到了你我手里,既没了掌门,也没了弟子。再过几十年,这掌剑门恐怕要从江湖上消失了。”
岳圣叹道:“这都怪师傅他老人家临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将那掌门铁鸳鸯藏在了甚么地方。没有这铁鸳鸯,咱俩谁当不了掌门。依掌剑门的规矩,不是掌门就绝不能收徒。”
陆圣妍摇了摇手,示意他不便再说,又冲刘驽道:“狗娃子,把这八个契丹人都收拾了,咱们这就出发。”刘驽见陆圣妍竟要他亲手杀人,不由地大为迟疑。崔东阳看出他的犹豫,微微摇头,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这时萧夫人开口说道:“陆姑娘,若是你杀了这八个人,我们这些人恐怕都难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第四十八节 萧氏计策
萧夫人道:“我们契丹共分为八个部落,分别是迭剌部、乙室部、品部、楮特部、乌隗部、突吕不部、涅剌部和突举部,由遥辇氏可汗总领。
“八部之中,以耶律氏的势力最大,掌握着最强的迭剌部。而我们萧氏,原是回鹘中的述律氏,我们契丹素有‘半回鹘’之说,这些契丹人的回鹘人多半愿意听从我们萧氏调遣。”说到这,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傲色。
陆圣妍不耐烦地说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干甚么,我们又不是契丹人,才不会在乎你们有哪八个部落。他们谁要是敢惹我,我自会让他们不得安宁。”刘驽问道:“萧姐姐,你的意思是,这八个将军乃是由八个部落分别指派而来?”
萧夫人道:“正是如此!他们刚才之所以争吵不休,不过是因为分赃不均罢了。耶律氏想让我的阿保机死,剩余七部却都不同意。他们向来惧怕迭剌部过于强大,因此想用我的阿保机来牵制耶律适鲁。
“耶律适鲁指派的这位将军自然不会同意,这七部于是又用萧东阳来要挟他,说若是我的阿保机有个不测,他们会立时杀了萧东阳。没了他,身患重病的耶律适鲁也活不太长久。”
陆圣妍道:“这么说,你大可以联合其余七部,赶跑这耶律氏的人马,带着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崔东阳,我自然也要带走。”崔东阳坐在角落里听见,说道:“我崔某人想到哪里去,由自己来定,旁人甭想指挥于我。”陆圣妍冷笑一声,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跑!”
萧夫人道:“这七部并非怀的甚么好心思,他们不过想借我来对抗耶律适鲁罢了。他们连我都不会放过,又怎会放过你们。不妨直接告诉你们,这几个将军已经在场诸位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王夫人和公孙先生分别是,中原武林泰斗、黄巢军士王道之先生的妻子和首徒,韩公子乃是江南眉镇‘玉傅子’傅灵运的弟子,陆姑娘和岳先生乃是掌剑门的嫡传弟子,薛姑娘乃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弟子。
“你们这些人都与中原武林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契丹八部相斗,哪一家又不想借助这些中原武林高人之力,取了敌方的首级。因此每一家都想得到你们,却又怕你们落到别家手里,反而成了他们的祸害。他们利益难以权衡,是以才留我们活到现在。”
花三娘原本坐在地上,气得不想说话,这时说道:“呵,没想到老娘竟然成了块宝。老娘既然是宝,为什么还要和这矬子坐在一块。”她看着地上的越兀室离,越看越糟心,连连用脚蹬他。越兀室离缩在一旁,一动不动。刘驽听萧夫人说过,知道这侏儒不仅心思毒辣,又极能隐忍,这才不同情于他。
这时岳圣叹道:“花三娘,你可有甚么主意,能制住这些契丹人?”花三娘笑道:“这事儿好办,给他们喂我的三虫三尸丸。”这时薛红梅抢道:“不行,他们吃了三虫三尸丸,就全听你的控制,到时候你还不知道会将我们害成甚么样!”
花三娘道:“薛小姐,你还用得我害吗,再过上十来个月,你脸上都烂光啦。”薛红梅伸手拔剑,道:“我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你垫背!”花三娘面露惧色,韩不寿喊住薛红梅,道:“先坐下,你的毒自有法解。”说着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将几粒淡绿色的晶莹小丸倒入薛红梅的掌心。花三娘道:“韩公子倒是好心,尊师这‘碧蟾丸’炼制甚费时间,都让你这般糟蹋了。”韩不寿径自不理她。
这时躺在墙角里的八位契丹将军,均已清醒,却又全身无力,挪动不得。萧夫人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让我与这八名将军商议,如此方能暂时保住我等性命。”陆圣妍道:“你可别使甚么坏主意!”接着一把扯开萧夫人身上的绳索。萧夫人抱着阿保机,往那八人走去。
萧夫人对刘驽说道:“刘驽弟弟,麻烦你帮我将那耶律氏迭剌部的将军拉到一边,让他不可听见我和其余七人的谈话。”刘驽答应,将那耶律氏将军拉到大堂的另一个角落。
萧夫人走过去,用契丹语与那七位将军交谈。叽里咕噜,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只见那七人起初反对,说了一会儿乃是面面相觑,最后竟纷纷点头答应。萧夫人又走到另一边的墙角,与那耶律氏将军商谈。那耶律氏将军见她已经说服了其余七人,当下也不敢和她强辩,只能点头答应。萧夫人与八人分别说完,便央请陆圣妍放了这八人。
刘驽问道:“萧姐姐,你和这八个人都说了些甚么?”萧夫人笑着用汉语答道:“我告诉七部的将军,若是我和阿保机安然无恙,回到迭剌部后便会逼耶律适鲁将迭剌部一半的牛羊部众,分别割让予其余七部,然后又和耶律氏的将军说,只要他们不杀阿保机,答应将阿保机交予其余七部抚养,我便会嫁给耶律适鲁。”
陆圣妍道:“既然你们都谈完了,那我就放了他们吧,还望萧夫人你能够言而有信!”她已打定主意要将萧夫人带在身边,绝不让她离开。萧夫人道:“这个自然!”刘驽道:“不行,现在还不能放!”
萧夫人道:“你还有甚么事情没了?”刘驽道:“萧姐姐,还请你帮我个忙。”他又将那耶律氏将军拉了过来,与其余七人并排坐在一起。萧夫人有些惊讶地问道:“驽弟弟,你要做甚么?”刘驽道:“还请你给我当一回翻译。”萧夫人腹中满是犹疑,答道:“好!”陆圣妍有些不放心,道:“狗娃子,你别乱来,不然我大爆栗子凿你。”
刘驽从怀中掏出把匕首,乃是陆圣妍所赠。岳圣叹看见乃是一惊,暗道:“她的那柄匕首,怎么也送给他了?”刘驽在那名耶律氏将军的面前蹲下,将匕首拔出,明晃晃的直耀眼。
刘驽道:“萧姐姐,麻烦你帮我问他,他杀了多少我中原百姓。”萧夫人不知他要作甚,周围又有陆圣妍、岳圣叹、韩不寿等人在场,她又不好不帮,只能帮他向那契丹将军转述。那契丹将军一脸傲色,用契丹语大声说了几句。
萧夫人转告刘驽道:“他说自己杀了九十多个,部属杀了多少不知道。”刘驽道:“呵!”一柄匕首直直插入那耶律氏将军的大腿,拔出又插,连插九刀,道:“这九刀,是为被你杀害的九十名中原百姓报仇!”那耶律氏将军腿上鲜血直流,疼得啊啊大叫,又无力拔出腿上的匕首。
韩夫人急道:“刘驽弟弟,你不可以这么做。”回头向陆圣妍等人求助,陆圣妍一脸的幸灾乐祸,意思是这人不死就行。
刘驽拔出匕首,继而向第二个契丹将军问道:“你杀了多少?”那将军哪里还肯答,拼命地摇头。刘驽道:“好,那就先来一刀!”那契丹将军一声惨叫,仍是摇头。刘驽在他腿上又是一刀。接连扎了七八刀,这个契丹将军开始叽哩哇啦地叫了开来。
萧夫人忙道:“快停快停!他说自己才杀了四十多人,你扎得多了!”刘驽哼了一声,拔出匕首,走向那第三个契丹将军。
陆圣妍对公孙茂笑道:“我咋没见这狗娃子这么狠过?茂哥你见过么?”公孙茂道:“他,他给我买过糖!”那些契丹将军鬼哭狼嚎成一片,崔东阳默默地看着刘驽,也不说话,摇头叹了口气。
第四十九节 身处危地
刘驽走到第三个契丹将军面前,蹲下身来。萧夫人急得团团转,她想上前阻止,却又忌于陆圣妍等人,不敢有所行动。刘驽蹲了半天,低头不语。那第三个契丹将军脸色吓得煞白,不知小子在想甚么坏主意折磨自己。突然刘驽开始呜咽,豆大的泪珠落下了,哭得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岳圣叹道:“他是想家了吧?我上去安慰安慰。”陆圣妍一把止住他,道:“小孩子哭一哭有甚么打紧,允许他出口恶气,他倒娇气起来了。”韩不寿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墙上,沉默不语。薛红梅紧咬嘴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甚么。
公孙茂一阵烟般冲了过去,道:“小马,不哭,吃糖!”刘驽抬起头,勉强笑了笑,道:“谢谢茂叔,我不吃!”站起身,收起匕首,要回到原先的位置。
崔东阳向他招了招手,刘驽见状便转身向他走来。崔东阳示意他坐下,低声问道:“伤了人,自己心里难受了?”刘驽使劲点了点头,又为崔东阳除下木枷脚链,两人并肩而坐。
萧夫人见刘驽收刀回座,乃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陆姑娘,现在我可以将他们放了吧?”陆圣妍道:“行,你送他们出去吧,把你的孩子让我抱抱。”萧夫人犹豫了片刻,将阿保机小心翼翼地交到陆圣妍手中。
刘驽的掌法所含内劲甚浅,那八个契丹将军这时手脚已可略略活动,不一会儿便都能站起。萧夫人带着他们正要出门,陆圣妍突然喝道:“慢着!”
萧夫人回头道:“敢问陆姑娘何事?”陆圣妍道:“我是否可以不放他们走?”萧夫人明白她的意思,继而说道:“陆姑娘,你当然可以杀了他们,不过我们契丹军队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打战时十人一队,各自作战。而主帅只是负责大局,即便没有他们,士兵们照样可以冲锋陷阵。陆姑娘想要杀掉这八个将军,固然很容易。怕就怕屋子外面的那些士兵,会因此失去控制。陆姑娘你武功高强,自己脱身当然没问题。但是其他人,恐怕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陆圣妍道:“萧夫人,你倒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萧夫人道:“不敢,日后若是有事,还要多劳驾陆姑娘。”她转身送出那八位契丹将军。
那个耶律氏的将军,原先在屋子里吓得不敢说话,出了门后便开始骂骂咧咧的。门外的士兵,见两个将军受了伤,群情激愤,直要冲进这客栈来,却又都被喝止了。
萧夫人转身回了屋,陆圣妍道:“萧夫人,你的手段倒是高明,那两个人被刀子扎了,也不敢让属下来寻仇。”萧夫人道:“他们都是谋大事儿的人,自然不会拘于一时小节,更不会跟一个孩子家置气。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我们明天就走。”
岳圣叹插话道:“谁跟谁走!”萧夫人道:“当然是我跟他们走,你们自己走。”陆圣妍道:“那崔东阳呢?”萧夫人笑道:“那就要看陆姑娘的本事了!”花三娘懒懒地说道:“萧夫人,你们把这矮子也带走吧,我现在看着他就烦。”越兀室离翻了翻眼,不说话。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陆圣妍问道:“你们饿不饿?”刘驽有些奇怪,除了公孙茂,她可从来没有这般主动关心过别人。陆圣妍接下来的一句话是,“我会做丸子!”她手一抛,阿保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于萧夫人手中。再看萧夫人,脸色已是吓得煞白。刘驽紧跟着跑进了厨房,道:“我来切肉!”
陆圣妍初次下厨,这一顿丸子汤做得滋味莫名。众人捏着鼻子,勉强填饱了肚子。
没有人想去楼上的客房中休息,一个个都坐于这大堂之中,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厮磨。陆圣妍有些不安,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花三娘眼珠溜溜直转,冲着陆圣妍笑道:“陆姑娘,你看我这身上绳索紧得受不了,帮我解下吧。”陆圣妍转过身去,径自不理她。
岳圣叹舔了舔嘴唇,说道:“韩公子,这里要是有壶酒就好了。”韩不寿呵嗤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靠墙而睡。薛红梅往旁挪了挪,为他腾出了点地。越兀室离细小的眼睛扫来扫去,显然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他放心。萧夫人则是抱着阿保机,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发呆。
崔东阳低声对刘驽说道:“孩子,你离我近些。”刘驽听言,便又往他身边挤了挤,只闻见他身上传来一股清凉之气,似是麝香,却又似薄荷。刘驽道:“崔大夫,你身上是甚么味道。”崔东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刘驽站起身来,大声道:“不对!”大堂中的众人,原本已是昏昏欲睡,这一刻均被他这一声震得清醒。刘驽仔细一看,大堂中果似弥漫着一股极淡的烟雾,极轻极细,想来定是那花三娘捣的鬼。他冲至花三娘面前,一把掀起她的袍子,只见下面竟藏着个四方形的多孔小盒,往外缕缕冒着白烟。
花三娘双臂一抬,身上的绳索竟自行脱落下来。她笑道:“你这小鬼倒不笨,竟然能发现我的‘沁骨香’,不过已经太晚了,哈哈!”又冲崔东阳道:“崔大夫,好眼力啊!”崔东阳哼了一声,不说话。萧夫人一挥衣袖,道:“王夫人,动手吧!”越兀室离跟着挣脱绳索,从地上一跃而起。
花三娘伸手一挥,三只荧火箭直往刘驽激射而去。刘驽虽是不惧毒物,但若是被这短箭射中要害,恐怕也难活命。他急忙使开“乾坤迷踪步法”,避开其中的两只箭,而剩的那支箭已掠至喉侧,再难躲避。
这时他只感有人在背后一推,他一个跄踉跌出几步,堪堪躲开那支荧火箭。回头一看,乃是陆圣妍救了他。花三娘大惊,对陆圣妍说道:“你,你怎么没有中毒。”韩不寿站起身,插道:“不仅她没有中毒,我们大家都没有中毒。”接着岳圣叹和薛红梅跟着站起。
花三娘道:“韩公子,原来是你捣得鬼!”这时公孙茂一阵风闪到花三娘跟前,道:“你口袋里有糖么?”花三娘笑道:“不仅有糖,而且很多,你快来掏!”刘驽急忙将公孙茂推开,道:“茂叔,别信她的,她身上全是毒!”
刘驽极为愤怒,冲萧夫人吼道:“萧姐姐,我们并没有害你,反而于你有恩,你为什么要伙同她俩害我们!?”萧夫人不答话,抱着阿保机扭头往门外跑去。
陆圣妍怎能容她逃走,快步赶上,右手以擒拿手法拿她的肩头。不料在她身后,越兀室离双手一扬,她脚下石板片片碎裂,整个人便要陷下去。陆圣妍大惊,在空中急变身形,一式“倒踩三叠云”落在坑边。越兀室离十指连挥,各种机关陷阱从地下蜂拥而出,陆圣妍一时疲于应付。
萧夫人乘机逃出客栈,岳圣叹与韩不寿二人碍于身受重伤或剧毒,不能上前追击。薛红梅则是手握剑柄,与韩不寿寸步不离。
原来就在他们滞留客栈的这段时间,越兀室离竟已悄悄遣人,在这地下无声无息地挖通了机关,布下了陷阱。刘驽欲上帮助陆圣妍,花三娘数支荧火箭射来,直逼得他近不了身。他急喊道:“茂叔,快来帮忙!”
他话音未落,公孙茂已如一阵黑烟般射出。公孙茂身形极快,花三娘猝不及防间已被他绕到身后。公孙茂一掌击出,花三娘本已身受重伤,身形十分呆滞,躲避不开。她后背中掌,当即口喷鲜血,伏地不起。
接着,公孙茂倏地闪至越兀室离身后,一脚踹出,直踢得越兀室离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越兀室离大惊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跳进那地下陷坑,不见了踪影。
陆圣妍解围之后,夺门便要去追那萧夫人,这时门外声声弩箭攒射而来。她急忙避过,又将屋门合上,只听见诸多弩箭钉在门板上,噌噌声响成一片。众人又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只见门外的契丹兵并没有急着攻进来。
韩不寿道:“他们只是想将我们困在这里,并不想杀了我们。”薛红梅问道:“那他们想要干什么?之前那些契丹将军,连带萧夫人,是不是都在故意和我们拖延时间?”韩不寿道:“不错,他们像是在等甚么人。”
岳圣叹一脚将地上的花三娘踹翻,踩在她身上,喝道:“快说,你是怎么和他们合谋的。咱们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王仙芝黄巢的人,究竟都是汉人,怎能和这些契丹人蛇鼠一窝?”
花三娘张开嘴想笑,却被满嘴血沫呛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她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如一只虾般蜷缩起来,应是痛苦之至。岳圣叹见问不出甚么结果,悻悻地将脚从她身上抽开。
窗户纸上火光闪烁,想是屋外那些契丹兵点起了不少火把,已将这客栈团团围住。陆圣妍回头对刘驽道:“你过来,我和你茂叔带着你,咱们仨一起走。至于这些人,咱们顾不得了。”说着她回头望了望崔东阳。
刘驽跟着她紧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身来,低头咬唇说道:“陆姨,你们走吧,我要陪着不寿哥哥,还有岳大侠他们。”陆圣妍点了点头,叹气道:“好吧!”说着一个箭步,伸手去抓崔东阳,要带着他一起逃走。
这时大门突然洞开,门外火把亮如白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火光中走出,他的汉话极不标准,说道:“陆女侠,还请留步,好让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功夫。”脸上虽是绽着笑容,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刘驽抬头往上看,只见这人约有九尺之高,浑身上下漆黑发亮,犹如一座钢打的铁塔。薛红梅转头向韩不寿问道:“难道这些契丹兵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韩不寿道:“应该就是!”岳圣叹伸手拔剑,道:“好,好,好,咱们今晚就死在这里!”
第五十节 契丹散手
陆圣妍道:“好,你是谁?你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她不等对方答话,右掌已是橫出,转指那人的小腹,同时左掌去势既慢且沉,与右掌遥相呼应。这一招乃是破玉掌中的厉害招式,名叫“玉树摇花”,威势既猛,且破绽极少。
那大汉双拳横扫,直攻陆圣妍下盘,说道:“好招式,在下契丹遥辇泰!”众人听后皆是一惊,这遥辇氏乃是契丹第一贵姓,凡是契丹可汗皆出自于遥辇氏,这遥辇泰在契丹定是身份非凡。
陆圣妍见他拳势凌厉,立刻撤步回防,右掌封住他的来势,左掌斜切他的下肋,遥辇泰挥拳格挡,紧接着右拳攻出,一招“夜叉探海”凛凛生威。
陆圣妍出掌相格,只感虎口被震得发麻,心道:“这人好强的内力!”她双掌连出,呼呼带风,强攻遥辇泰的面门。只见遥辇泰出招虽慢,但每一招都极具威力,逼得陆圣妍撤招回防。遥辇泰又是一拳挥出,陆圣妍挥掌相抵。
遥辇泰初感一股内力从对方掌中传来,虽是不弱,却不及自己雄浑。他正感放心之际,突感又是一股内力从陆圣妍掌上传来,与她的第一股内力相抵。两股内力前后呼应,威力瞬间增大了倍许。遥辇泰直感手臂剧震,往后退出两步。与此同时,陆圣妍也往后连退数步,这才消去了遥辇泰的攻势。
遥辇泰道:“掌剑门的‘连珠劲’果然是武学一绝,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双拳变向,分攻陆圣妍上下两路。陆圣妍双足连踢,挥掌护住上盘。两人这么斗了四十多个回合,陆圣妍逐渐落于下风,脚下步法散乱。
刘驽喊道:“茂叔,咱俩一起上!”他使出乾坤迷踪步法,强攻遥辇泰左肋。遥辇泰见他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小孩,心中浑不着意。待得刘驽双掌递至,他感到对方掌法中竟隐隐带有罡风,不禁心中大惊,暗想:“这个小鬼,怎会练有如此上乘的内功?”
与此同时,公孙茂如一阵黑烟般绕至遥辇泰的身后,双掌齐发。岳圣叹以为遥辇泰必输无疑,原本拔出一半的窄剑,此刻落回鞘中。岂料遥辇泰横空跃起,双腿连扫,顷刻间连出数拳,将三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韩不寿不禁赞道:“好一式‘一拳扫七星’!”薛红梅问道:“韩公子,你识得他的招式?”韩不寿道:“在下曾听家师讲过关外武林中的一些绝学,‘契丹散手’中就包括这招‘一拳扫七星’,在我看来,此人的拳法恐怕还不止这些。”薛红梅急道:“若是这样,陆姑娘能打得过他吗?”韩不寿道:“难,恐怕我们这些人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岳圣叹紧张地看着陆圣妍、公孙茂和刘驽三人围攻遥辇泰,只见陆圣妍掌法渐渐散乱,公孙茂因为神智失常,拳脚功夫本非所长,他使出的招式缺三少四,所攻方位多非敌人要害,因此遥辇泰对他的顾忌甚轻。而刘驽因为年幼力小,更是无法对遥辇泰造成压力,遥辇泰一拳挥来,他便需急忙移步连连躲避。
只见遥辇泰攻势如潮,一拳正中陆圣妍小腹。陆圣妍“啊”地一声往后飞出,轰然一声撞在墙上,软软地坐倒在地。之后遥辇泰又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诱惑公孙茂攻来。公孙茂心思如同孩童般幼稚,轻易便上了他的当。遥辇泰抓住机会,双拳齐出,砸中公孙茂胸口。公孙茂哇地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
陆圣妍急忙爬了过来,将公孙茂抱在怀中,哭道:“茂哥,茂哥,你怎么样?”公孙茂道:“我,我……怀里的糖碎了。”说着便晕了过去,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大哭。岳圣叹赶紧跑了过来,试了试公孙茂的鼻息,道:“没事,没事,师妹你别急,他还有气!”陆圣妍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此时只剩下刘驽在与遥辇泰缠斗。这两个人,一个是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一个是十二岁的少年,两者身高相差甚巨,看上去如同小狮子与巨象打架一般。薛红梅道:“韩公子,你看!刘驽现在用的拳法,好像不是陆圣妍教给他的两仪掌,倒是和那遥辇泰的出招有些相似。”韩不寿道:“我也不知,他以前连午沟村都怎么出过,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式?”
遥辇泰的心中与韩不寿、薛红梅同样惊讶,起初他还以为这刘驽竟是与自己师出一脉,手下便暗暗留了情,不欲伤他。两人又斗了一会儿,遥辇突然身体倒翻,双拳在空中连挥,使出一招“飞拳弥陀”。这一招乃是他本门拳法中的上乘招式,像刘驽这等大小的少年,是决计不会使的。
岂料数招之后,刘驽竟同样将身体倒翻凌空,连连挥拳向他攻来。遥辇泰心中恍然,原来这少年竟是在现学现用。这等武学悟性,着实世间少有。他心中爱才之心大起,用不标准的汉话说道:“小鬼,你愿意跟我学武么,我收你为徒!”要知道这遥辇泰生性倨傲,从不收徒,如此开口却是第一次。
刘驽双拳直出,向遥辇泰下盘连攻,吼道:“不愿意!你打伤了我陆姨,打伤了我茂叔,我和你势不两立!”
岳圣叹看着刘驽,颇感纳闷,与陆圣妍说道:“刘驽这孩子,我是看着他从午沟村一步步走出来的。当时我和他爹一起吃饭时,他爹还连连摇头,说自己这个儿子太笨。怎地他竟能这么快就学会遥辇泰的拳法,而且打得像模像样?”
陆圣妍道:“我教狗娃子掌法时,他学得也很快。不过学剑法时,他那个头脑就跟装了浆糊似得,死笨死笨的!”崔东阳原本独自闭目养神,这时听她这么一说,睁开眼睛道:“剑乃凶器,不学也好!”陆圣妍道:“你就是个郎中,你懂个屁!”崔东阳道:“呵呵,你武功如此高强,倒头来还不是和我这个郎中一起死吗?”
遥辇泰对刘驽越来越爱,收徒之心大盛,只道自己的武功从此终于有了传人。要知道武林中有些人,将自己的武功传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对待爱徒更是犹如亲生儿子。遥辇泰浸淫武学数年,从未起过娶妻之念,更没有亲生儿子。他见了刘驽这等好胚子,顿时心潮澎湃,此刻的激动心情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第五十一节 照葫画瓢
此时他与刘驽相斗,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师傅在与徒弟过招。他每见刘驽拳式有些偏差,便说道:“不对,这一拳应该更往下一些!”“这两拳出招的时机,应该稍有先后差别,你不能一起出!”“我们’契丹散手‘最讲究气势,你的手腕不能软,要直!”
刘驽怒道:“不要你管!”抢身向他攻来。遥辇泰哈哈一笑,道:“你看好,这招‘奔流入海’还可以这么使!”只见他双拳斜飞连绵不绝。刘驽道:“有甚么了不起的,我也会!”他见样学样,跟着使出这招“奔流入海”,抢攻遥辇泰左腿。
遥辇泰大腿一晃,竟从刘驽头顶跃过,右腿轻抬,拂中刘驽大腿“环跳穴”,刘驽直感双腿一麻,扑通坐倒在地上。遥辇泰笑道:“你练得累了,就歇一会儿吧!”他绕着刘驽转了好几圈,神色极为兴奋,嘴里冒出一堆契丹语,叽哩哇啦的,却是谁也听不懂。
遥辇泰将刘驽抱起,稳稳地放在崔东阳身边坐下。他扫视了一圈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继而又在花三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花三娘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受伤极重,已经昏迷了过去。
岳圣叹见遥辇泰向自己走来,便拔剑站起,怒道:“遥辇泰,你不惜代价将我们困在这里,所为何意!?”遥辇泰说道:“我得萧夫人告知,阁下便是掌剑门的‘雪里剑’岳圣叹先生吧?”韩不寿见遥辇泰竟将诸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便转头看了眼刘驽,心道这孩子太实诚,萧夫人定是从他那儿摸清众人情况的。刘驽抬头看着韩不寿,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岳圣叹向遥辇泰说道:“正是在下!你又如何?”左手出掌,右手挥剑直刺遥辇泰的心口,乃是十常剑法中的一招“生死无常”。遥辇稍稍一闪,躲过岳圣叹的来剑,接着一拳挥出,绕过岳圣叹的左掌,切入他左胸的空门。
岳圣叹直感胸口剧震,浑身失力,软软地倒在座上,手中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遥辇泰俯身拾起窄剑,轻轻放在岳圣叹的膝上,目光横扫众人,说道:“我奉契丹至尊可汗之命,来中原广取武学典籍,充实我契丹武库,还请诸位多多配合,不要妄动!”
韩不寿呵呵冷笑,道:“阁下如此说,还不如即刻杀了我。想让我透露家师的绝学武技,却是想也别想!”这时花三娘竟吃力地从地下抬起头来,朝遥辇泰说道:“大……大人,老妇可是甚么武功都不会,你放了我罢。我还和萧夫人……越兀室离一起困住……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遥辇泰在她头边蹲下,笑道:“这个自然,我契丹可汗十分爱才。花夫人只需将平生的用毒绝学都详细记录在册,然后由我转奉可汗陛下,之后自会放你离开。”花三娘一听他这般说,便咬牙恨道:“放你的……狗屁,你想也别想,老娘死……也不给你。”
遥辇泰站起身,朝岳圣叹和陆圣妍道:“据我所知,岳先生和陆女侠分别是掌剑门‘十常剑法’、‘破玉掌’和‘连珠劲’的传人,请你们将这些本门武学记录成册,交予本人。”陆圣妍“呸”了一声,怒道:“你想都别想!”岳圣叹道:“将武学秘籍都交给你们契丹人,掌剑门还不如就此在江湖上消失!”
这时公孙茂醒转过来,他挣开陆圣妍的怀抱,目光凶狠地看着遥辇泰道:“你打碎了我的糖!我不会饶你!”遥辇泰只是轻轻一踏,公孙茂便吃力不住,又往后仰面倒在陆圣妍怀中。遥辇泰说道:“只可惜了这位王道之先生的高徒,竟成了个疯子,不然他也能写出几本武学秘籍来。对了,听说他还从师傅那偷到了《化瘀书》,此刻估计也是不记得了!”想到这,他连连摇头,大感可惜,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陆圣妍。
遥辇泰的目光复又落在薛红梅的身上,这个昔日活泼的姑娘,如今有点沉默寡言。薛红梅抬起眼,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风平浪静,说道:“遥辇先生若是需要本派武功的抄本,我当全数告知。只望你别再和韩公子计较。”
遥辇泰看着薛红梅腰间的佩剑,说道:“我听说十方罗刹崔擒鹰的武功炉火纯青,在中原武林中算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他拳掌功夫十分了得。我曾数次前来中原,想与他一较高下,却又不得机缘。怎么你作为他的徒弟,不学拳掌,反而用剑?”
薛红梅道:“尊师认为我是女子,拳掌功夫易使手指粗糙,这才传授了我些剑法。”遥辇泰摇头道:“想来并非如此,他是隐藏功夫,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底细罢了。”薛红梅想起师兄唐峰,他也只是得师傅传了两路剑法。至于拳脚功夫,师傅却从来秘而不授。
遥辇泰道:“听说西部大漠里这几年风沙渐少,风沙镇飞摩崖即将重现人世,崔擒鹰可谓是早早地在做准备了。他要面对的人,都是‘双玉二王’之辈,不可谓不凶险。他刻意隐藏自家绝学,也是在所难免了。罢了,你那点低微功夫,对我契丹武库没有任何价值。你走吧,我不留你!”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薛红梅离去。
薛红梅不起身,仍是坐着不动,深情地看了一眼韩不寿,道:“他不走,我就不走。”韩不寿道:“薛姑娘,你没必要为我误了性命。”薛红梅惨笑道:“我还有性命么,也就剩下不到一年功夫啦,索性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韩不寿从腰间取下一枚青色玉佩,递给薛红梅,道:“你拿着这枚玉佩,去江南眉镇找我师傅他老人家,他定会为你除去‘三虫三尸丸’的毒性的。”薛红梅接过玉佩,深深地攥在手心里,低头不语。
遥辇泰看着两人,呵呵一笑,接着他一声呼喝,几十名契丹武士从门外一拥而入,将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薛红梅、花三娘和崔东阳等八人五花大绑。几人又要将刘驽绑住,却被遥辇泰喝止。他亲自上前,为刘驽解开穴道,守在他身旁不动,生怕他寻机逃走。
等到天色隐隐发亮,这些契丹兵便押着陆圣妍等八人走出客栈。门外早已停下一辆大轮木车,辕前是四匹骏马。车身上设有一个大铁笼,铁条足有大拇指粗细。即便陆圣妍等人没有受伤,也难以从中逃得出去。
那些契丹兵将陆圣妍等八人推进铁笼,便要锁门。刘驽大声道:“慢着,我也进去。”他不等那些契丹兵反应过来,已经钻进铁笼,与众人并肩而坐。众契丹兵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他们知道尊敬的遥辇泰大人,对这名汉人小孩十分偏爱。
岂料遥辇泰大手一挥,笑道:“随他吧,启程,回契丹!”随即大军开拔,铁笼车轰隆隆地往北行去。刘驽坐在铁笼车内,只看见契丹骑兵前后相接,如潮水一般绵延数里。队伍后方传来隐隐的哭声,应是那些被掳的中原百姓。
写在开头
盛唐,这个持续了二百五十八年的迷梦,终于在公元八百七十五年惊醒了。
当黄巢农民起义的烽火,烧遍了中原大地,这个王朝也开始宣告他的寿终正寝。黄巢在他的《题菊花》中写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位落寞士子的愤恨,开启了一个山河破碎的时代。飒飒的西风,吹过了一千一百四十一年前的那个古战场。士兵们的骸骨洁白如玉,将军们的长槊血迹斑斑。
谋士和勇将们带着不同的面具,在这个时代轮番登场。不同的是命运,相同的是冷酷。唯有侠客会为这个时代端起一斛浊酒,洒下千秋热泪!
他们的到来,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开始;他们的离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苍茫的大地上,夕阳殷红如血。马背上落寞的身影,随着入鞘的宝剑、握紧的拳头,一同封存进了历史长河的粼粼波光之中。
然而很多年以后,我们仍会想起那少年懵懂的笑容,以及他面对美人回眸一笑时的羞涩。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会变,包括人的心,你的眼。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不会变,包括人的缘,你的情。
也许你曾经失去过,但是回头看看,它们仍然还在。
这是一个有关人性的故事,它不会因江湖的落寞而黯淡,而江湖也从未离开过我们。
江湖早已从宝刀上的那一抹青光,变成你我心头挥之不去的胎记。
故事的开头是宁静的,宁静得只能装下一个黄河畔的午沟村。看官,如果你杯中有酒,请不要仰脖而尽,让晚唐昏黄的岁月温一温它。看官,如果你杯中有茶,请控制你的眼泪,因为飒飒西风愁煞人!
第五十二节 玄微廿指
刘驽等人坐在铁笼车内,往北行去。一路上,众人仅得到些粗面果腹。唯独刘驽一人,遥辇泰顿顿给他送来大餐。早膳是一大壶马奶和两块薄面饼,午餐是几块喷香的烤牛肉,晚饭则是一桶水嫩的炖羊羔肉。刘驽不肯独享,将这些美食尽数分给众人。遥辇泰知道后,也不为怪,仍是命人每天送他美食,顿顿不误。
刘驽在铁笼中坐得困了,便盘起膝盖,修炼那从岩坑中习来的化瘀九藏。起初几天,他能感到体内的气息愈来愈盛,直冲气海。到后来,也不知是到了瓶颈还是怎的,体内的真气在督脉上端凝滞不前,修行难有寸进。
行至幽州地界时,刘驽只见前方尘土飞扬,隐约中有千军万马在沙尘中奔腾,人声马嘶响成一片。遥辇泰一声令下,契丹八部将军听令,所有兵士拔刀戒备。
片刻之后,有大队朝廷兵马狂奔而来,却纷纷绕过这契丹军队。众朝廷将兵中,有的丢了盔甲,有的弃了弓箭,争先恐后地急奔,脸上现出恐慌之色。有的人失去了马匹,便徒步狂窜,又被后面骑马的跟了上来,踏在马蹄之下,转眼间呜呼哀哉。
溃逃的朝廷官兵身后,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人马追来。这些人士气高昂,喊杀声阵阵。看旗帜盔甲,应是黄巢旗下的一支义军,却不知分属于哪个将军率领。八部将军见状便要出击,遥辇泰伸手制止,按捺住兵马不动。
果然这些黄王义军也纷纷绕开契丹人,对他们恍如不见,往那些朝廷官兵追击而去。崔东阳头靠在铁笼壁上,叹道:“想我大唐强盛之时,灭突厥,收薛延陀部,是何等的威风。这些契丹部落当年不过只是突厥人的奴才,我中原诸强如今却畏之如虎,真是可悲可叹!”
岳圣叹道:“崔先生所言甚是,这契丹八部尚未整合,便已这般厉害。若是他们中间有哪一位强者,能将诸部收服,中原大地,哪里还有人能敌得过他们?”崔东阳道:“如今这遥辇氏一心想搜集中原武林诸派武学,恐怕也是为了增强己方实力,为一统契丹打下根基。”
陆圣妍插道:“那是他们痴心妄想,我陆圣妍要是向他们透露哪怕一式招数,就将我的姓倒着写!想我男人若是没病,他也定会同意我的做法。”她侧脸望去,公孙茂靠在她的肩上睡得正香。
韩不寿也是闭着眼,身体随着铁笼一起颠簸摇晃。这一场劫难,对他而言倒像是优游的旅途。薛红梅脸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她一头乌发被西风吹得凌乱,衬得脸庞分外苍白。她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不禁侧头往旁睡去。迷糊间,左脸似是挨着了一片绢布。睁眼一看,乃是枕在了韩不寿的肩上。韩不寿没有躲开,靠在铁笼上纹丝不动。薛红梅嘴角出渗笑意,继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花三娘窝身侧躺在笼底,水米不进。这几日,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刘驽喂她水喝,却尽数从嘴角淌了去。
刘驽近身试了试她的鼻息,向崔东阳问道:“崔大夫,您是名医,能不能救一救她?”崔东阳摇头道:“崔某行医一世,却从来不救邪恶之徒。这花三娘害人无数,死了正好!”
陆圣妍也道:“就是,狗娃子,这个女人害得我们还不够惨么,你还想救她干甚么。你若是有这个心,还不如求崔先生救一救你茂叔叔。”
刘驽道:“陆姨,你和茂叔,还有大家的伤,都是必须要医的。可是花三娘她是真的要死了!”
岳圣叹道:“死就死吧,她死了,这世上便少了一个祸害。”刘驽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对崔东阳说道:“崔大夫,你不愿意救她。那你能不能教我医术,我来救她?”崔东阳道:“哦?”显是有些惊讶,又道:“好的,老夫可以教你医术。”
依崔东阳这等名医的规矩,从来是不肯轻易向旁人授艺的。即便是嫡传弟子,不在门中熬上数年岁月,也极难学得精妙的医术。刘驽当即伏下拜倒在崔东阳面前,道:“谢谢崔大夫,那你这就教教我罢!”
崔东阳伸手将他扶起,笑道:“遥辇泰身为契丹最有名的武士,他千方百计地想让你拜在他的门下,你却坚决不愿意。而我一个糟老头子,只是答应传你些浅薄医术,你就行此大礼,不觉得选错了么?哈哈!”
刘驽道:“崔大夫要传授给我的,乃是悬壶济世的正道。比那些杀人伎俩要好得多,我便是多给您磕几个头,也是值得的。”崔东阳捻了捻胡须,道:“好,那我便从医学初理给你讲起。”刘驽脸露为难之色,道:“崔大夫,我说的话您千万别生气。不是我不愿意学,只怕等我学完您的这些医学初理后,花三娘她早已死了。”
崔东阳呵呵一笑,道:“我们被困在这铁笼之中,无药无器。你就是想救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驽道:“像您这等名医,除了药剂汤方,肯定也会针灸推拿之术。这些都是不需要药的。”
崔东阳解开衣襟,扬起双臂,说道:“你看,我的袍内并没有带针,又怎能给她治病?”刘驽道:“那推拿呢?”崔东阳道:“推拿之术,只有强身健体之效。若想用它救人,却是千难万难。”
刘驽道:“依崔大夫所言,难道真的没办法救她了么?”崔东阳道:“是的,也怪她平生作恶多端,因果报应,这才得了上天的这般惩罚。不过你若是想学医,崔某倒是十分乐于教你。”
这时花三娘勉强睁开双眼道:“不用他……他教,我也可以教你。”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刘驽忙将耳朵附到她的耳边,一边听她说,一边连连点头。接着,他将花三娘扶起。双手在她那背后推摁,从脊梁、腰侧一直到颈椎、后脑。
崔东阳看见刘驽的行止后,乃是大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惊骇之色,却面色纹丝不动。目光被刘驽的双手吸引而去,随着他的双手游来游去。
刘驽听完花三娘所授推拿招式后,心中暗暗吃惊。这花三娘教给他的推拿术,竟是与九毒老怪留下的化瘀九藏互相吻合。只是九毒老怪所述的乃是杀人的招式,而这推拿之术却是怯病救人的良方。
这化瘀九藏,分别是眼目藏、口鼻藏、双耳藏、神明藏、大.阴藏、大阳藏、周天藏、气枢藏和心眼藏。他依着壁上所述运气心法,将内力潜运至掌心,为花三娘打通气枢藏。
按花三娘所述,他双手或若拈花,或似掬水,或用指拂,或用掌推。中间手势之繁杂,犹如千机百变,也难为他能在短时间内学得完全。
过了一个多时辰,花三娘的脸上竟渐渐现出粉红之色。众人见之,脸上皆是现出惊骇之色。
花三娘剧烈地咳了几声,一口黑血从嘴中喷出。她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众人,咧嘴笑道:“老娘究竟是命不该死,哈哈!”她一笑之下,胸口剧痛,竟是要晕将过去。
刘驽急忙变换手势,在她周身连推。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这才堪堪缓过气来,继而又在刘驽耳边轻言许久。刘驽有不懂处,便发言相问,同时依她所述窍门进行推拿。
又过了三日,花三娘的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刘驽便将马奶用水稀释,喂她喝下。之后数日,刘驽虽仍是用她传授的方式为她推拿,却进效甚微。花三娘每日咳血数次,只是血痰仍是浓黑,不得好转。
崔东阳神色大为轻松,说道:“花三娘,你究竟只会半套‘玄微廿指’,虽然勉强活得性命,但想恢复元气,却是千难万难。”花三娘吃力地抬起头道:“崔东阳,你怎么知道我这是‘玄微廿指’?”
崔东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道:“玄微廿指,共有二十套指法,乃是药王孙思邈所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花三娘摇摇头,道:“不对,世人只知道药王留下的《千金要方》,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老人家的‘玄微廿指’。况且若不是熟悉之人,怎能知道我只会半套‘玄微廿指’呢?”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窜起,十指直抓崔东阳的面庞。崔东阳躲避不及,被她死死抠住脸皮。崔东阳大声惨叫,刘驽急要阻拦。只听刺啦一声,花三娘竟从崔东阳脸上,生生扯下一块肉色的薄皮。
崔东阳惨然大叫,满脸是血。然而刘驽仍可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张极为白皙、保养得极好的脸,没有一丝皱纹,与崔东阳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庞判若两人。
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师兄,果然是你。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苦!”
第五十三节 韦氏图南
那男子举起衣袖,揩去脸上的血迹,面色沉静地说道:“师妹,究竟是让你认出来了。”花三娘哈哈大笑,道:“苗疆一代毒王韦图南,竟化名神医崔东阳,混迹江湖二十余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韦图南道:“师妹,你当年从我手中分走半本‘玄微廿指’还不够么,何必欺人太甚呢?我躲你这么多年,便是不想和你再起争执。”花三娘道:“师兄,说话要摸着良心。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你仅仅只是躲着我吗,你不也同样在寻找‘玄微廿指’背后的秘密吗?”
韦图南道:“何以见得?”花三娘道:“不然你当年为甚么要离开苗寨,去寻找那‘玉飞龙’,不就是因他精通各路指法,望他能将‘玄微廿指’中的奥妙,向指点你一二吗?”
韦图南道:“师妹,你不是一样么?你嫁给王道之,不就是听说他手中握有的《化瘀书》九藏篇,与我们苗家的‘玄微廿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么?”
众人见他师兄们出言相争,均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一门治病救人的“玄微廿指”竟会惹得两名苗疆毒师为之相争。
公孙茂原本依在陆圣妍肩上沉睡,这时突然睁开眼,呼吸急促,眼白上翻,好似喘不过气来。陆圣妍急忙为他捶背,却无丝毫作用。公孙茂双手作爪状,直在脖颈上抠下道道血痕。
陆圣妍急道:“茂哥,你怎么了?”公孙茂道:“我,我要吃草,草!”陆圣妍急问道:“什么草?”她转眼望向刘驽。刘驽道:“我查了查书,茂哥吃的应该是石斛草。”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名为《千金要方》。
韦图南伸手捏住公孙茂的脉搏,道:“公孙公子的脉相无序,且极不平稳,应是体内燥火郁积所致。石斛,又名还魂草,有滋阴清热、益气生津之效,食之当可缓解公孙先生的症状。”陆圣妍双掌连劈铁笼,吼道:“哪里有石斛草,哪里有石斛草?”怎奈她重伤之下,哪有丝毫力气,双掌拍在铁笼上绵软无声。
她一把揪住刘驽,哀声道:“狗娃子,快,你快让遥辇泰去找石斛草。”这时韦图南摇摇头,伸手阻止道:“石斛草,少量食之无妨,多食则对身体有害无益。我观公孙先生眼睑泛红,应是食用了过多的石斛草之故。”
公孙茂白眼直翻,在笼底扭曲挣扎,应是痛苦之至。花三娘哈哈大笑道:“治病还需问根本,我本就纳闷公孙先生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并且还恢复了功力。”
岳圣叹插道:“他服用了刘驽的毒血,后来我们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便将他葬在了谷底。可后来我听刘驽说,公孙先生后来竟又自行醒了过来,并安然无恙地爬出了墓穴。”
花三娘道:“原来如此,他本受有极重的烧伤,虽然表皮重生,但体内火毒攒积。而金鳞河豚之毒,乃万毒之毒,自然可以降服一切毒物,其中包括这火毒。但他原本即使解掉了火毒,身受这金鳞河豚之毒,也是必死无疑。却又偏偏得你们适时将他土葬,让他遍身毒性被地气化去,真可谓运气好到了极点。”
接着她仍是一脸的迷惑之色,又道:“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他神经错乱才对.”这时韩不寿微启朱唇,说道:“当日,公孙先生与在下于宋州城相斗时,已显癫狂之色,可见他自从那时便已有了先兆。”
陆圣妍自然知道韩不寿所言属实,且她知晓公孙茂的症结与他强行修炼《化瘀书》脱不开干系。但铁笼内除了刘驽外,其他人谁又敢说自己对《化瘀书》没有一丝贪欲。是以她不敢将此节说穿,挑起事端,而是一把抓住花三娘的手,求道:“王夫人,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我男人!”
花三娘抬手一指韦图南,道:“这个你得问他,天下间的奇病怪症没有甚么是全套的‘玄微廿指’治不了的。”韦图南道:“师妹,你不要瞎说。‘玄微廿指’只能治疗经脉郁积之症,于公孙先生的神经错乱可无半点功效。”
陆圣妍扑过来,抓住韦图南的肩膀,求道:“不管怎样,求你治治我男人。”韦图南叹息数声,仍是不动。这时刘驽答话道:“陆姨,你别急,我来试试吧。”
他伸出双手,十指触及公孙茂的背脊时,心中不由地一惊,感到一股极乱的气息在公孙茂体内游走无定。
他掌心蕴有真气,将掬水式、拈花式和浮影式等各式玄微指法连使,竟渐渐将公孙茂体内错乱的真气归理成束,又从周天诸穴中驱出,回拢于丹田之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公孙茂慢慢睁开双眼,眼神中竟有了些微的清明之色。陆圣妍见状大喜,然而她还来得及高兴,公孙茂便又昏死了过去。
陆圣妍抓住刘驽的双臂,急道:“狗娃子,你再给他治一治,快,快!”刘驽为难道:“陆姨,我会的就这么多,再接下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治了。”花三娘插道:“所以还是需要全套的‘玄微廿指’,才能救得公孙公子的性命。”
韦图南道:“师妹,你!”花三娘道:“我甚么?你看这‘玄微廿指’分明对公孙公子的伤势有效,只是你出于私心,不肯交出而已。”刘驽对着韦图南求道:“韦先生,您就高抬贵手,救救公孙先生吧。”
韦图南伸开双臂,神情悲凉地说道:“你们大家看,就我这双废手,还怎么用‘玄微廿指’救人?”众人清楚地看见,韦图南双手腕上,皆有一道极深疤痕。
韦图南指着花三娘,愤恨地说道:“当年就是她废去了我双手筋脉,后来我虽经万般艰辛后,终于将手筋续上,却终生再也使不了‘玄微廿指’。这一切皆是由她所致,她却故意逼我使‘玄微廿指’,用心可谓狠毒至极。”
花三娘指着刘驽,笑道:“师哥,我没有让你自己用这‘玄微廿指’啊,你自可将所知的‘玄微廿指’教予这小鬼,不正好治病救人么?”韦图南瞪着花三娘,说道:“师妹,你果然狠心!我这半套‘玄微廿指’,自从那日看见这孩子后,便打定要传授于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圣妍道:“韦先生,现在人命关天,还求您尽快治病救人。若是您觉得自己交出‘玄微廿指’太亏,我自可用昆仑派的《五老经》与你交换。”韦图南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实在是时候还未到!”
岳圣叹旁观了许久,这时也忍不住说道:“韦先生,你化名崔东阳,在河北一带悬壶济世多年。别人都赞你是医者仁心,想必是不,还望韦先生能酌情救一救公孙公子。”陆圣妍转过脸,望了岳圣叹一眼,这师兄妹俩之间的怨恨,在此刻似乎消融了些许。
韦图南转过身去,面对众人,说道:“不管诸位如何说,我也不能这般做。我的性命不打紧,但是实在还有要事要办,还请诸位见谅!”众人一听便纳了闷,不过让他传授给刘驽半套“玄微廿指”,又和他的性命有甚么关系。
陆圣妍咬了咬嘴唇道:“如果公孙先生愿意传授刘驽‘玄微廿指’,我愿意后半生听从先生驱使,先生要我去办甚么,我便去做甚么,即便杀遍天下人,也在所不辞!”韦图南闻言回头,问道:“陆姑娘,你真的能做到?”陆圣妍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韦图南大声笑道,道:“好!好!好!如此我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还请你帮我找到一个名叫柳哥的契丹姑娘,请她南下一趟中原,去金龙峡翠屏峰的悬空寺见一见普真和尚。”普真这个名字,刘驽听后十分相熟,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陆圣妍道:“好,我一定答应你做到。还请阁下传授刘驽指法吧!我们大家都转过身去,不会偷学。”花三娘一听她如此说,立马哈哈大笑,说道:“我才不看!”说着便要转身。
韦图南叹道:“不用了!”他看了眼笼底的公孙茂道:“他再坚持个把时辰没问题,容我再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此时契丹人押着铁笼车,已经过了幽州地界,地势开始逐渐变得平坦,契丹军队开始五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阔无垠的黑土地上行进。一轮火红的斜阳下,笔直的白杨树林看上去无垠而又苍凉。
韦图南拍了拍刘驽的肩膀,说道:“孩子,你能和陆姑娘一起,帮我寻找柳哥姑娘吗?”刘驽点点头,说道:“韦先生,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韦图南又道:“找到她后,请你帮我保护她一生一世,可以吗?”
刘驽睁大眼睛,不明白韦图南所言乃是何意,但仍是答道:“保护妇孺,本就是我们男子汉该做的!”韦图南道:“好,好!”他这段时间说的最多的一个字,便是这个“好”字。
花三娘笑道:“师哥,这个柳哥姑娘不会是你的闺女吧?等大伙儿找到了她,我可要好好看一看,看她长得像不像你!”韦图南道:“你胡说些甚么,韦某一生未曾婚娶,又哪里来的女儿?”花三娘又道:“要么这姑娘竟是那普真和尚的私生女?现在的和尚可越来越不守规矩,生女儿都生到契丹去了,哈哈!”
韦图南怒目圆睁道:“师妹,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你要是再说普真大和尚半句坏话,连神佛也不能容你。”花三娘笑道:“师兄,你甚么时候开始信佛了?这世间哪里有甚么神佛,不过是世人在说谎,却没有人愿意戳破而已。哈哈!”
韦图南道:“师妹,那我便在十八层地狱的修罗场中等你吧!”他突然双手在笼底一撑,身形飞起,如一只大鸟般直扑刘驽。韩不寿闻声睁眼,蕴雪刀出。怎奈他身中剧毒,手腕无力,这一刀还未挥出,手腕便已软软垂下。
第五十四节 回天经脉
韦图南从后紧紧搂住刘驽,直如一只成年蝙蝠展开肉翼,裹住自己的幼崽一般。刘驽直感后背上有一股气息,如小鼠般四处游走。他渐感后背焦热,随后扩至全身,脑袋竟有些昏昏沉沉的。
渐渐地,刘驽感到背上越来越沉,韦图南的头颅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似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突然他听见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乃是韦图南在说话。韦图南说道:“玄微指没有二十式,上半本只是心法,我现在就给……你……。”刘驽不明白,韦图南所谓的“给他”是甚么意思。
花三娘看着韦图南,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情难自制,狂吼道:“韦图南,你要干甚么?”她吃力地爬起身来,伸手要拽开韦图南,却被陆圣妍一把制住。跟着岳圣叹也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
韩不寿微微以眼色示意,薛红梅拔剑而出,指着花三娘的脖颈,说道:“你敢再动一动,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是众人中唯一未受伤之人,此时倒属她实力最强。花三娘浑没有将颈边的剑刃放在眼里,大声哭道:“师兄,你就如此绝情吗,就这么不肯将玄微廿指交给我吗!”
突然韦图南从刘驽身上滑落倒地,刘驽转身欲将他扶起。韦图南声若蚊蝇,说道:“不用了,让我躺一会儿吧!”此时黄昏将近,韦图南躺在晚风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地,这丝微笑僵硬在他嘴边,再也不动。
刘驽试了试他的鼻息,气若游丝,急喊道:“韦先生不行了,我们大家快救救他。”他急忙将韦图南扶起,使出“玄微廿指”在他后背连点。众人看见,刘驽的双袖被劲风鼓起,指尖过处,空气直发出滋滋之声。
花三娘被陆圣妍、岳圣叹等人困住,不得动身,哭道:“韦图南死了,玄微廿指失传了,失传了!”众人眼见刘驽的玄微廿指功夫比刚才强了很多,定是韦图南用甚么方法将玄微廿指的秘诀交给了他,花三娘又怎能说玄微廿指就此失传了?均是十分的不明白。
韩不寿见刘驽头顶直冒白气,急道:“不好,要走火入魔,刘驽你快停下来!”刘驽不听,十指连挥,浮影式、掬水式、捞月式和拈花式等指法接连使出,连点韦图南全身各处经脉。
韩不寿见刘驽肤色越来越红,如此下去必然会走火入魔,于是他抽刀一划,刘驽的衣裳自后背裂开,一大片后背露了出来。众人一看,他后背上乃是星星点点的紫斑,却不知从何而来。刘驽直感一阵凉风扑背而来,脑中大感清明。
花三娘看见眼前情形,早已想通了个大概,她当年从韦图南手中抢走的下半本,定然是与上半本有极大的不同。花三娘多年以来修炼玄微指而不成,但临死之际又不甘心,是以将其传授给刘驽,只当死马当活马医。她怎知道这小鬼曾经修行过化瘀九藏,竟能使出玄微指的真正威力。
花三娘内心大喜,心想着逼迫韦图南将上半本玄微指法,也传授给刘驽。待得刘驽将这二十套指法学全,她再想办法从这小鬼手中夺去。谁料这玄微指法竟与她所料不同,她估摸着,这上半套指法竟不是指法,而是心法。
这套心法可以让习者打通小周天通往大肠经的诸脉,进而连通为一脉,医者称之为回天脉。韦图南为了修成回天脉,花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然而他一直没有得到玄微指的下半卷,是以无法将回天脉的功法付诸实施。
万万让花三娘想不到的是,韦图南竟然宁愿耗费自己的毕生内力,为刘驽打通回天脉,也不肯将心法公布于世。虽然刘驽就此学会了玄微指,但是这套精妙的医家指法,却从此绝传世间。
刘驽头顶的白气渐渐由盛转弱,进而内敛。岳圣叹有些担心地说道:“他不会有事儿吧?”韩不寿道:“不会,他的真气已渐渐内敛,应是能收放自如了。”花三娘道:“这小鬼想学会玄微指,没门,玄微指是我们苗家的,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夺去它!”
她将右手抬至嘴边,一声响哨响彻云间。众人听后皆是一惊,这花三娘身受重伤,怎会有此功力。只见她双臂一震,将陆圣妍与岳圣叹甩开,喉间竟发出龙吟之声。薛红梅拔剑来挡,花三娘伸手抓住她的剑刃往旁一送,薛红梅当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韩不寿道:“好强的‘困龙功’!”原来这门“困龙功”乃是王道之的生平绝技,据说修炼此功之人,可将他人的内力封于丹田,一丝也不溢出。得“困龙功”护佑之人,遭受剧创之时,身上被封穴道便会随之解开。原本储存于丹田中的内力随即源源流出,使其得以自愈。
花三娘之前从未使过武功,众人只道她武功低微,却从未想过是因她内力被封之故。想她师兄韦图南,能在短时间内为刘驽打通回天脉,其内功之强不言自喻。花三娘的内力即便不如他,也不会太弱。
花三娘冲破众人的阻挠,直向刘驽扑来。刘驽凌空跃起,左手连使玄微指法不停,右手握拳橫挥,逼开花三娘的双爪。同时他右脚踹出,正中花三娘胸口。花三娘啊地一声,往后疾退数步,抓住铁笼栏杆方才立稳。
韩不寿等人看得清楚,刘驽刚才所使招式,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没想到他回天脉被打通后,内息也是大增,所使契丹散手呼呼有声。花三娘十分不甘心,随即又扑上,她双手或做鹰爪,或呈虎式,千变万化。
刘驽仍是一只手连使玄微指不停,另一只手与她对决,契丹散手中夹带着陆圣妍所授两仪掌。两人过了十几招后,刘驽突然飞腿踢出一脚,跟着右拳横扫。花三娘被他拳脚齐齐打中,只感胸口剧痛,扑倒在地上。
岳圣叹赞道:“好一招‘一拳扫七星’,打得漂亮!”他正说间,直听见后方传来纵蹄之声,只见有十几人骑着马,并排成一字型,往铁笼车重来。
花三娘见状大喜道:“好,好,他们都来了,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众人原本就纳闷,她身为武林泰斗王道之的夫人,怎地她失踪了这许多日,王道之竟也不派人来寻。此时才知,花三娘自持有“困龙功”护身,将众多王道之旗下的武林高手隐匿不发,直到此时方才叫出。
岳圣叹拔剑要刺花三娘,花三娘右手挥出,将他拍倒在地,口吐鲜血不止。花三娘脚下连变,双爪方位不定,使出苗疆著名的功夫“花蛇十四游”,直往刘驽全身要害连抓而去。
而刘驽一边与她对决,一边仍需为韦图南疗伤,是以身法不便。索性心中一横,也不管她如何攻来,径直使出遥辇泰的绝招,“奔流入海”,右拳连挥,直往花三娘胸口招呼而去。岂料歪打正着,原来花三娘这套花蛇十四游中,虚招太多,最怕有人强攻。
是以她一见刘驽右拳连出,忙往后推开数步,急切间奈何刘驽不得。于是,她干脆绕着刘驽游斗,只盼那十几骑速来接应。
那些契丹兵士,见有人来袭,急忙取下弓箭,秉着射人先射马的原则,向那十几人的坐骑招呼而去。岂料那十几人均是身手俊逸,个个从马背上飞身而起。那些契丹兵士弓箭甫出,已被那些人赶了身边,还未来得及逃跑,便纷纷毙命。
这时,刘驽只听韦图南突然咳嗽了一声,胸口气息陡壮,喜道:“韦先生有救了!”花三娘见状大喜,说道:“把他给我,我就不杀你!”刘驽道:“没门!”一脚踹出,带着劲风直袭花三娘面门,花三娘急忙一个懒驴打滚躲过。
这是竟有人在旁鼓起掌来,用不标准的汉话称赞道:“不错,不错,确实是个学习我们契丹散手的好苗子。”说话者乃是遥辇泰,他不知道甚么时候,竟已出现在铁笼车旁边,镇定自若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十几名对手。
第五十五节 苗疆往事
那十几人只是跟在契丹人身后,却并不靠近,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遥辇泰勒马停下,他们便也停下。遥辇泰拔营启程,他们便也上马跟上。
如此过了十几天,契丹大军已经进入了草原地带,那十几人仍是不疾不徐地跟在铁笼车后方不远处。铁笼车中,花三娘数次与刘驽相斗,均是落败,因此只得罢手。她一个人坐在铁笼角落里,目光凶狠地望着每一个人。
刘驽这些日来,玄微指的功力日渐精进。他稳住韦图南和公孙茂两人的伤势之后,空闲之余,便为陆圣妍、韩不寿和岳圣叹三人施功疗伤。他原本已经达到瓶颈的化瘀九藏功夫,这时竟又突飞猛进起来。
他大喜之下,便愈加勤加修炼,却发现这化瘀九藏的功力未得寸进。无奈之下,他索性不再修炼,而是使用玄微指法,为众人疗伤。过后,他发现自己的化瘀九藏功夫竟又进步了些许。
如此数番,他方才明白,若想让这化瘀九藏的功夫得以提升,必须不断地为他人治病疗伤方可。
闲暇之时,刘驽从怀中掏出那本买来的《千金药方》,细细阅读。有一次,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留下来,书页中写道:“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人禀五常以为五脏。经络腑输,阴阳汇通,玄冥幽微,变化难记。”
他不由地想道,这套苗家绝技“玄微指法”的名字,是否就是出自于这千金要方中的“玄冥幽微”二字。
又过了数日,在刘驽的悉心照料下,韦图南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他内力尽失,已同普通人无异。刘驽每当研习《千金要方》遇上难题之时,便向他询问。韦图南知无不言,又将自己往日为病人施治的详情,细细讲予他听。
刘驽得韦图南指教,对医术的理解越来越深。他尝试着依照《千金要方》所述,结合玄微指法,为众人施治。不过数日间,陆圣妍、岳圣叹、公孙茂等人的伤势均大为好转,便连韩不寿脸上的青色,也退去了些许。
花三娘这些日来也不爱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铁笼角落里,两只眼睛紧盯着韦图南,生怕一闭眼他便跑得不见了。韦图南身受重创,躺在笼底哪里还能动弹得了半分。他倾心教导刘驽医术,对花三娘却是看也不看,好似此人如同空气一般。
众人对这师兄妹俩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他俩乃是因为玄微指法结怨,至于详细的内情却谁也不知。
薛红梅看见,在铁笼车后方不远处,那十几个人骑着马,仍是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有些惴惴不安,低声对韩不寿说道:“韩公子,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为甚么老是跟在咱们后面,说打也不打,说走也不走?他们若是花三娘的人,那花三娘就在铁笼车里,他们救走就好了,为甚么迟迟不动手呢?”
韩不寿回道:“遥辇泰所带的契丹兵士甚多,他本人武功又强,这些人若是强动手,必然讨不了好去。”薛红梅道:“那这些人为什么索性回去,找人增援呢?”韩不寿道:“应该是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此事,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薛红梅问道:“何以见得?”韩不寿道:“你可以注意过那十几个人,他们更多的不是看向我们这边,而是我们的前方。”薛红梅道:“韩公子的意思是,他们在等其他人?”韩不寿道:“正是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契丹兵士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快,有人竟高兴得唱起歌来。遥辇泰用契丹语一声喝喊,众兵士欢声雷动。铁笼车上的那名车夫,高兴得一扬鞭,四匹马拉着铁笼车往前欢奔而去。
众多契丹人均是兴奋之极,唯独遥辇泰立于马上,巍然不动,神色肃穆至极。
刘驽疑惑地问道:“这些契丹人,为何突然如此高兴?”韦图南道:“此地离契丹可汗的王庭仅有两百余里,这些契丹人马上就要回家了。”刘驽有些吃惊,问道:“韦先生,你来过契丹吗?”
韦图南答道:“来过,不过我当年来契丹,是为了寻找我们苗家玄微指法的秘密。我们苗家先辈有个说法,这本玄微指法乃是,从前一位来到寨子里的契丹郎中所留下的。
“这位契丹郎中不仅医术高超,而且武功高强。他因缘际会,又将这门玄微指法传授给了我师傅的师傅。据说寨中老人说,从这门玄微指法中,可以悟得极其高深的功夫。”
花三娘久不说话,这时却插道:“是啊,师兄。当年你为了学得这门玄微指法,都可以去谋害咱们的师傅,后来为甚么还偏偏要去装甚么名医崔东阳呢?”
韦图南叹了口气,答道:“不错,我崔图南当年确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是师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你为了讨好师父,竟能作出那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来!”说到这,韦图南满脸鄙夷之色。
花三娘听他说到这,脸色顿时勃然变色,喝道:“韦图南,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是不是认为我不敢杀你!”韦图南道:“你即便杀了我又如何,你和自己的师父做下那等事儿,连孩子都有了。这事儿全寨子的人都知道,难道你要将他们全杀光?”
花三娘看着韦图南,眼圈竟有些发红,这与她往日事事不在乎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一字一顿地,对着韦图南说道:“师兄,你别以为我为了得到玄微指法,现在不敢杀你。你老实说,当年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韦图南道:“师妹,当年我虽然为了得到玄微指法,利欲熏心。但是杀你儿子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做的。我虽然心肠不好,但是远不如你那般歹毒。
“当年师傅本已看出,我送来的饭菜里有异样。还是你劝他,他才吃下的。我一直纳闷,为甚么你竟会帮我毒死师傅,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说到这,他呵呵一声冷笑。
花三娘怒道:“你又知道甚么!,虎毒不食子,我的孩子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中了剧毒,那种‘千丝蛊’除了我们师兄妹俩,还有谁会?!”
第五十六节 昔日修罗
韦图南道:“师妹你别狡辩,且让我把话说完。那日师傅死后,我害怕得厉害,在师傅的卧室里怔了好一会儿。待我缓过神时,便再也找不见你的踪影,知道你肯定是去偷师父的那本玄微指法了。那本秘籍一直被师傅放在一个铁箱子里,你最是熟悉。
“果然等我去翻那个铁箱子的时候,里面的秘籍已经被你抢先一步拿了去。当时我心中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心想自己竟然为了一本秘籍,竟然鬼迷心窍,害死了自己的师傅。我愧疚之下,便想将师傅好好葬了,却又怕半路上被人发现,于是便趁夜将他背上了山。
“半路上,师傅的衣裳被山上的树枝,蹭落了一小截。我为师傅整理衣裳时,借着月光看见师傅小腹的肌肤上刺着青黑色的蝇头小字。我仔细一看,竟然是玄微指法的心法秘籍。
“我大喜之下,便将这些秘籍从师父身上剥下,揣进了怀里,又将他老人家的尸体火化埋葬。”刘驽一听,韦图南竟曾经活生生地剥了自己师傅的皮,不由地暗暗皱眉。他没想到,眼前这位铁骨铮铮、悬壶济世的名医,竟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花三娘道:“这么说你倒是好运,生平唯一的一次做善事儿,便有了这般大收获。我当年还纳了闷,为什么到手的玄微指法只有招式,却没有心法,以至于我数次修炼不成,原来是被你得去了。”
韦图南说道:“师妹,你错了,埋葬师傅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善事,却不是我唯一的一次做善事。我当时得到玄微指法的心法后,怕你会暗算于我,便连夜躲进了山里,以野果为食。
“到了第四天,我看见大约有四百多个人,吹锣打鼓地进了寨子。我一开始还道是谁家娶新媳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你要嫁人了,而且要嫁的人,还是鼎鼎大名的‘二王之首’王道之。
“我这才想通了,怪不得你要杀死师傅。你是怕王道之知道了你和师傅的那些丑事,不愿再娶你。你自己看着自己与师傅生下的娃,也觉得十分碍眼,便索性将他一起毒杀了。你自己办的事儿,自己不敢承认,又何必诬陷于我呢!”
花三娘吼道:“不错,我是嫁给了王道之,他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比咱们那个师傅,了不起一百倍一千倍。我花三娘向来敢作敢当,天下没有我杀了,却又不敢承认的人。
“但是我花三娘自己的孩子,我心疼!我又怎会害他?除了师兄你,那时候还有谁能和我有仇,又会害我的孩子?”
韦图南道:“师妹,你的话又有谁信呢。你自从得知王道之从风沙镇的飞摩崖上,得到了《化瘀书》九藏篇,便一心想从他手中得到那九藏篇,好与你手中的玄微指法相验证,揣摩出指法背后的秘密。
“恰好他对你有所求,来向你提亲,你便欢喜得一口答应。你们两个人,乃是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又有甚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杀死自己的儿子,对你来说,不是小事儿一桩吗!”
花三娘道:“好!好!好!你说我和王道之沆瀣一气,那你自己后来又去了甚么地方?”韦图南道:“我韦图南明人不做暗事儿,我离开寨子之后,便去寻找‘云飞龙’他老人家了。听说他的八十一路旋风指独步天下,因此定然对指法深有研究。我一路寻访,终于在一处破庙中找到了已经剃度出家的‘玉飞龙’他老人家。”
说到这,他面露敬佩之色,继而说道:“若不是遇见了‘玉飞龙’他老人家,我韦图南可能会浑浑噩噩地做上一辈子恶人,又怎能迷途知返,成为后来的名医崔东阳。”说完他转身向南方顶礼膜拜。然而他身体究竟太弱,才行完礼便眩晕得几乎倒地,刘驽见状急忙将他扶住。
陆圣妍、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等人,听了花三娘、韦图南这对师兄妹的对话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陆圣妍虽自认为心狠手辣,但是花三娘和韦图南这种戕害同门、杀师灭祖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干的。岳圣叹虽与她数番起冲突,她出手之时,终究是留了情,并未置他于死地。
公孙茂自从身体好转之后,一直在怀中乱摸,似是在找残余的糖渣。不是又抬起头看一会儿天空,似是想起了甚么。刘驽向他靠近过来,将公孙茂扳过身去,要施展玄微指法为他疗伤。
公孙茂突然回头问道:“小马,你是不是在我头上撒过尿?”刘驽赶紧松开他,说道:“没,没,哪有的事儿!”言语间十分慌张。陆圣妍看着两人,嘴角含着笑意,也不说话。
花三娘独自低着头,嘴中喃喃地说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儿,是谁杀了我的孩儿?”她抬头看了一眼刘驽,说道:“若是我的孩儿还活着,该和你一般大了。”
刘驽听她如此说,又见她神情落寞,心中颇有些不忍,说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他伸过胳膊,搂了搂花三娘肩头,花三娘未躲未闪。
韩不寿见状大惊,直道花三娘会趁机发难,制住刘驽。若是如此,铁笼车中的其余众人皆是身受重伤,可没有谁会是她花三娘的对手。然而,花三娘竟没有动手,而是冲着刘驽笑了笑,道:“别安慰老娘,你自己小心着点!”
刘驽得她提醒,转头往后一看。那十几骑人马不再与契丹人保持距离,而是朝着铁笼车狂追而来。面对众多的契丹兵士,这些人脸上竟毫无惧色。
岳圣叹问道:“花三娘,你怎么这么大能耐,竟能让‘中原十四骑’一路跟着我们?”花三娘道:“我家老头乃是堂堂的武林泰斗,这随随便便的十四个人,对他而言,又有何难!”
遥辇泰看着那十四人,脸色肃重。他马鞭连甩,催动马匹在阵前来回疾驰,口中用契丹语大声呼喊,神态颇为悲壮。这些日来,刘驽还从未看见遥辇泰这位契丹硬汉,竟如此神伤过。
第五十七节 中原铁骑
中原十四骑,并非武林人士。他们出身于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亲手创建的玄甲军。玄甲军号称大唐第一劲旅,唐太宗率领着这支军队,破王世充,擒窦建德,收颉利可汗,灭突厥,无所不破。
而中原十四骑,乃是从玄甲军中精选最勇敢忠贞的战士组成,号称“玄甲之魂”。玄宗皇帝时期,西方的黑衣大食国,携灭五十国之余威,进攻大唐安西都护府,与大唐将军高仙芝战于怛罗斯。
高仙芝力战不敌,全军大溃之际,幸得随军的中原十四骑出阵相助。这十四人不惜自身性命,直如一把锋锐的尖刀,将黑衣大食军生生割为两半。黑衣大食军一时间大乱,高仙芝等人方才趁机逃得性命。
此役之后,玄宗皇帝将牺牲的中原十四骑,尽皆追封为将军。而中原十四骑之职,则由十四家忠烈的子孙世袭罔替。有道是,“大唐不灭,中原十四骑不死”。如果中原十四骑中的父辈战死了,他们的子辈会顶上,子辈战死了,孙辈会顶上。中原十四骑世世代代,为大唐誓死效命,数百年不渝。
岳圣叹道:“不知道王道之给了‘中原十四骑’甚么好处,让这些人竟会背叛朝廷,为他效命?”花三娘笑道:“我家老头的手段,岂是你能懂的。有中原十四骑在,老娘想回中原易如反掌!”
韩不寿摇摇头,道:“我不相信江湖上的很多人,但是我相信中原十四骑。除非大唐亡了,否则他们绝不会背叛朝廷。”花三娘讥讽道:“韩公子,你将人心看得太简单。”她话音未落,中原十四骑已经冲入契丹军内,纵横厮杀,无往不利。
遥辇泰统领的契丹人马,人心不齐,与当年的黑衣大食军不可同日而语。陆圣妍、花三娘等人坐在铁笼车内,只见在中原十四骑的长枪之下,契丹人慌乱成一片。刘驽听见西边传来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那名耶律氏的契丹将军,已被中原十四骑中的一人橫枪挑起,又从半空跌地而死。
遥辇泰急命大军从四面八方围剿中原十四骑,然而这十四人岂是一般的军队可比。他们专寻契丹军中的弱点攻打,契丹军队人数虽多,却如狮子搏蚊一般,对其奈何不得。在中原十四骑的左冲右突之下,契丹人溃不成军,铁笼车的四周早已无人警戒。
花三娘一把夺过韩不寿的蕴雪宝刀,剁开铁门,一跃而出。岳圣叹、韩不寿、陆圣妍、公孙茂和薛红梅依次下车,刘驽背起韦图南,跟在最后。花三娘伸手要抓韦图南,却被刘驽一拳逼开。
遥辇泰坐镇中军,遥遥看见中原十四骑中的一人,盔插白羽,应是那十四骑的首领。此人战袍上血迹斑斑,短短时间,已经连挑十二名契丹军士,策马冲到铁笼车旁。
遥辇泰见状纵马狂奔,追到那人身后,双脚使力,从马背上跃起,直扑那人。那人持枪刺来,遥辇泰鞭腿扫出,踢开那人的枪杆,同时双拳斜飞,连绵不绝,直击那人的胸口,这一招正是契丹散手中的“奔流入海”。
那人虽是久经战阵,勇猛绝伦,然而单打独斗,他终究不是遥辇泰的对手。只是数合之后,他已经败象频呈。
那人陷入敌阵太深,等他两翼的十三名兄弟来救时,已是来不及。其他的契丹兵士见主帅在此,便急忙增援过来,结成重重肉墙。那十三骑虽然勇猛,短时间内却突破不进。
刘驽见传奇的大唐骑兵首领,转眼间便要死在契丹人的手上,连忙将韦图南交到韩不寿手中,双足发力狂奔,转眼间已到那人的马下。他这些日来,“化瘀九藏”内功猛进,举手投足间越发随心所欲。
他抓住马尾,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那人的马背之上,站在那人背后,双拳齐出,往遥辇泰攻去。遥辇泰用不标准的汉话说道:“哦,徒弟要来打师傅?”刘驽怒道:“我不是你徒弟!”他一脚踢向遥辇泰的左肋,同时双拳齐飞,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
遥辇泰见刘驽的拳头竟携着劲风砸来,微感讶异,他伸出右掌,接过刘驽的双拳,掌上仅使上了一成力,却觉从刘驽拳头上传来的力道,雄劲不绝,险些将他打下马去。遥辇泰大惊,他没料到刘驽在这短短个把月的时间里,内功竟然精进如斯。遥辇泰大奇,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
两人连过了十几招,刘驽双手忽掌忽拳,在契丹散手中有夹杂着陆圣妍所授的两仪掌法。每当刘驽用契丹散手来攻时,遥辇泰只是轻轻接过,然后赞道:“好拳法”。
而如果刘驽使出两仪掌法,遥辇泰则刻意在手上加上几分力道,将刘驽的双掌硬生生地逼回,一边摇头叹息道:“中原武功,不行,不行!”陆圣妍站在一旁听得清楚,直气得脸发青,只恨自己重伤未愈,不能亲自与遥辇泰一战。
那十三骑果然精锐,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在契丹人中间杀出一条血路,直扑遥辇泰而来。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见状拔出腰刀,直劈遥辇泰腰间。遥辇泰腹背受敌,急忙翻身跃下马,躲开众人的攻击。
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策马便要突围而去。遥辇泰飞身追上,一拳直砸那人的后心。他在这一拳中使上了十分劲力,即便野牛烈马吃了这一拳,也会骨断筋裂而死。不料这时,刘驽竟从那人的马背上跃下,直扑向遥辇泰的拳头。
遥辇泰大吃一惊,急忙收拳。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得此机会,已与十三名同伴汇合,突围而去。临走时,他于马背上回首数次,关切地看向刘驽。遥辇泰见到嘴的鸭子,活生生地飞了,直气得一拳挥出,打在旁边的一匹战马身上。只听喀剌剌的一阵骨裂之声,那战马一声惨叫,随即倒地气绝。
遥辇泰踉跄着走了几步,纵身跃上一匹战马,策马扬鞭往中军而去。然而马还未跑得几步,他直感喉头一甜,便勒住缰绳,随即一口鲜血喷出。原来先前他为了不伤到刘驽,所以硬生生地收回了那一拳,而将内力强行憋回体内。是以不仅未能伤敌,反倒伤了他自己本人。
第五十八节 契丹于越
遥辇泰还未赶回中军大营,便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铁蹄声,沙尘片片扬起,直要遮天蔽日。他急令各部人马迅速归队,准备迎战。众兵士听令后,如潮水般向后疾退,弃开铁笼车而去,留下刘驽等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草原之上。
刘驽急向韦图南问道:“韦先生,到底发生甚么事儿了?”韦图南正待回答,远方的大军迅速接近,轰隆隆的马蹄声将他的声音尽皆淹没。在遥辇泰的命令之下,各部联军收回阵脚,紧紧聚为一团,好似这茫茫草原上的一座孤岛。
那些被掳掠而来的汉人百姓,被遥辇泰远远赶到在数里之外的地方。韦图南见状说道:“这个遥辇泰倒是个好人,他的兵势这般弱,也不肯驱使百姓为之挡箭。”刘驽听后,心中为之一动。
要知在那时的契丹部落中,征战之时,驱使平民百姓在前冲阵,再领大军在后掩杀,乃是再惯常不过的战法。遥辇泰不肯这般做,倒是与其他的将军格外不同。
来军越来越近,遥辇泰看清了对方的旗号,原来竟是耶律适鲁的军队。遥辇泰所带人马,大概有一万多人,而来军竟有他的十倍之多,如茫茫黑潮,将他这座孤岛团团围住。
两军之间,相隔仅十射之地。刘驽等人站在两军阵间,彼时草原上西风凛冽,刮得众人面颊生疼。
刘驽只见有一人一马从那大军阵中飞出,直奔遥辇泰中军而去。遥辇泰见了那来人,竟下马跪拜。刘驽见状异道:“难道这些人是可汗的人马吗?”韦图南道:“不像是可汗,倒像是契丹的大于越。”
刘驽道:“大于越是甚么官?”韦图南道:“类似我朝的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两人正说话间,只见遥辇泰突然从地上站起,指着那来人大骂。那来人惊惶惶地上了马,飞奔本阵而去。
岳圣叹道:“不得了,两军快打战了,我们快些找地方躲避吧。”陆圣妍急道:“四周都是兵马,我们能往哪里躲?”花三娘一脸镇定,韩不寿望着她,说道:“王夫人不惊不慌,是不是有甚么妙策?”
花三娘斜了他一眼,道:“中原十四骑都走了,老娘还有甚么依仗?”薛红梅道:“未必!”花三娘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说话时,双方兵马已经开始鼓噪起来,几轮弓箭之后,便开始冲锋。人马如潮水一般,在夏季的草原上铺展开来,冲到对方阵中,短兵相接。厮杀声连连,不断有人坠下马来。期间大于越的人马朝刘驽等人冲来,却都遥辇泰的人马赶了回去。
刘驽纵身一跃,登上铁笼车的顶部,远远地看见一个绯红的人影,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婴儿。他对那身影甚是熟悉,几乎可以断定那人便是萧夫人。只见萧夫人纵马在军阵中疾驰,一大队兵马竟跟了她去,反戈攻向遥辇泰军。
遥辇泰的兵马本来就少,仅靠着阵型紧密,方才抵御了如此之久。这时萧夫人竟纵兵反戈,遥辇泰军一时间阵脚大乱,往后退去,大于越的兵马紧跟着铺天盖地般压上。刘驽见状急道:“大家快上车,我来赶车!”
众人纷纷相扶着钻进了铁笼车,只是他们这次倒是自愿的。花三娘刚要爬进铁笼车,直感背后有劲风袭至,回头一看,乃是一根箭矢射来。她急要躲避,怎奈身躯肥胖,卡在铁笼门间动弹不得。正在这时,刘驽从车顶跃下,伸手一抄,将那箭紧紧握于手内。
花三娘趁机钻入铁笼车内,刘驽驾起铁笼车狂奔,大于越的军马从四处杀来。花三娘原本夺了韩不寿的蕴雪刀,一直未曾归还,这时急将刀柄递给刘驽,道:“小鬼,狠狠地杀,我们冲出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连掏腰间药囊,往车外撒去。那些冲上来的兵士,闻之即倒。
刘驽纵马扬鞭,驾着铁笼车往南奔去。路上不断有契丹大于越的兵马上前拦阻,他手持蕴雪刀到处乱砍。怎奈他刀法太差,好几次不仅未砍中敌兵,反倒削在了辕上,险些将车辕砍断。
不过一会儿功夫,铁笼车已经往南奔出三四里路。花三娘急道:“小鬼,你快点,我的药都洒没了!”刘驽回头一看,敌军仍是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围来,眼下已是无处可逃。他索性右手一扬,将蕴蓄刀掷回铁笼车内,插在韩不寿身旁。双手捋起袖子,直要冲上前去,与来敌拼个你死我活。
陆圣妍急道:“狗娃子,你别犯浑,给我回来!”公孙茂指了指铁笼,道:“小马,小马,你快进来躲着。”刘驽哪里肯听,他抽身要往前冲,却感身后衣衫一紧,竟是韩不寿一把将他牢牢拽住,韦图南与薛红梅齐声劝止刘驽,让他不要冲动。
正在这时,刘驽看见原本封堵在前方的,契丹大于越兵士四散奔逃。一支人马从敌阵外杀进,如入无人之境。刘驽再一看,这支小队仅有十四人。为首一人盔插白羽,对刘驽喊道:“娃娃,跟我们走!”
刘驽喜道:“好!”驾车跟紧“中原十四骑”,只见这十四人手持长枪,在敌阵中纵横驰骋,锁甲上插满了箭支。所到之处,契丹兵士往往不战而逃。中原十四骑带着刘驽等人,在契丹军中左冲右突。
而那大于越的军队,似乎铁定了心,定要抓获刘驽等人,大批契丹兵士纵马往南围堵。无论中原十四骑杀伤了多少人马,总有新的人马围堵上来。万余契丹兵马围着刘驽等人的铁笼车飞奔,如同巨大的漩涡。刘驽驾着铁笼车,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怒海波涛之上。
花三娘突然指向西北方向,急喊道:“快,快往西北方向的乌云堡逃,那里才有生路!”那中原十四骑的首领听见后,与自己的十三名兄弟目光相视,便已心有灵犀,十四人齐齐纵马往西北方向杀去。刘驽急忙驾车跟上,期间由数名契丹兵士持刀围来,均被他以契丹散手打落下马。
契丹大于越的兵马没有料到,刘驽等人竟突然掉头往西北方向突围而去。前来围堵的万余兵马尾大不调,一时间难以调遣人马及时往西北方向围堵,竟被中原十四骑领着刘驽等人突围而去。
刘驽等人往前狂奔了十余里路,身后的契丹大军仍是紧追不舍。不远的前方,一座黑土堡垒越来越近。堡垒墙体残破,似是年久失修。岳圣叹一见大失所望,说道:“王夫人,你不会是想让我们躲进这破堡里御敌吧?”
花三娘径自不理他,双手作喇叭形状,朝乌云堡方向喊道:“老不死的,快出来救我!”她如此喊了三声,刚开始无人答应。她急忙又喊,一直喊道第九声,堡里竟有人回应,听声音是个老头,喊道:“老淫婆,是你么!”花三娘道:“是我,你快救救我!”
第五十九节 乌云堡下
花三娘正喊间,契丹大于越的兵马已经追至堡下,令形势变得千钧一发。中原十四骑橫枪立马,拱卫在众人身后。
刘驽紧捏双拳,只待与来敌拼个你死我活,岂料那位领队的契丹将军竟然翻身下马,走到乌云堡下,跪地便拜,口中用契丹语不知在喊些甚么。
乌云堡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相同的是嗓音,不同的是,那人这次说的是契丹语。紧接着一个身材中等,眉发似雪的老人从堡里走出。那跪拜在地的契丹将军,听见脚步声,连忙将头埋得更低,鼻端几乎要触及地上的草尖。
那老人哈哈一笑,伸出食指,捞在那将军的胳肢窝下,只是轻轻一挑,那名将军便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来。刘驽见这契丹将军身穿铁甲,长得又十分魁梧,浑身上下少说也有两三百斤重。这位老人只是伸出一根指头,浑不着力之际便将他轻轻抬起,其武功之高强,让人着实无法想象。
那契丹将军又与那老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甚么,那老人点点头,又挥了挥手,那契丹将军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低头悬臂而立。
那老人走到刘驽身旁,向花三娘问道:“老淫婆,你怎么还带了个孩子过来。老子刚才看见,他赶着大车跑得甚欢。”
花三娘道:“哈哈,老不死的,别小看这小鬼,贼着呢!”那老人一乐,说道:“哦?他怎么个贼法,倒是说给我听听,有我贼吗?”这老人竟然把“贼”当作个优点,他一听花三娘说刘驽很贼,便十分感兴趣,两只绿豆眼在刘驽身上瞄来瞄去,直看得刘驽浑身不自在。
花三娘笑道:“他跟你个老不死的比,倒是差远了,谁又能有你贼呢?半夜摸到我床上去,连我家老头都没有发觉。”老人道:“嘿嘿,这个自然!那你说说看,他到底贼在哪里了?若是没有非凡的本领,怎能够得上‘贼’这个字?”
花三娘道:“他把玄微指法都学全啦,你说他贼不贼?”那老头一听大喜,说道:“果然很贼,果然很贼,不错,不错!”伸手便去拿刘驽的肩膀。
刘驽急忙往后避。不料那老人这一拿虽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从数个方位将他的后路尽皆封死,怎样躲也避不开。
正在这时,那名“中原十四骑”的头领突然大喝一声,拖枪冲来,枪尖挑起地上的一缕黄沙,直扑那老人的面孔而去,随后挺枪直搠那老人的胸口。
他身后的十三位兄弟,见状紧跟而上,掩护在他的两翼。那老人见中原十四骑来攻,不慌不忙,稍稍斜过肩头,便将那头领的枪尖躲了过去。
那其余十三骑的长枪跟着刺来,那老人索性背起双手,双腿左趋右挪,将十三枪尽皆避开。十四骑纵马扬蹄,围着那老人旋转,将他困在垓心,一一轮枪来刺。
那老人如若闲庭信步,稍稍挪身,来枪便擦着他的身子掠过,总是离他差着那么一点。中原十四骑见轮攻不行,便齐齐挺枪来刺。
那老人估计也是玩得厌了,横空跃起,飞脚横踢,踹开十四只马首。同时他双手扬起,将十四支枪尽数夺过。那十四马受他那一蹬之后,受力不住,纷纷往后倒退。幸亏那十四人骑术精良,才未从马背上跌下。
那老人夹着十四支长枪稳稳落地,随后双手一扬,十四支枪飞射而出,朝着中原十四骑而去。中原十四骑急要抽刀格挡,岂料那十四支枪快得离奇。
十四人的刀还未出鞘,那十四支枪便已射到,擦着众人的面皮掠过,而后径自下落,精准地插入各自马鞍上的枪挂之中。中原十四骑始知那老人无意伤己。
那老人踱步走到十四人面前,问道:“你们可是‘中原十四骑’?”那头领答道:“不错,正是我们!”那老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子平生不管甚么契丹人还是汉人,只要是好汉,老子都喜欢!你们这十四个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虎父无犬子,你们十四家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汉,老子佩服!今日就饶你们一条性命!”
那头领指着刘驽,朝那老人说道:“老前辈不与我们十四人计较,我们兄弟感激不尽,但是这位小兄弟于我们有恩,即便我等马革裹尸而还,也决不能容他被欺负!”
那老人听后乃是一惊,又朝刘驽脸上端详了几眼,说道:“哦?就是这娃娃?老子刚才见他赶着大车到处跑,还挺奇怪的,他竟然还能对你们有恩,啊哈哈,好好好!估计也是一条好汉,老子答应你们,不杀他!”
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悠远的号角声。中原十四骑听后,脸上均现出肃穆之色。那头领说道:“阁下身为前辈高人,必当说话算……”
他话还未说完,那老人开口抢道:“老子乃是大名鼎鼎的九毒老仙!甚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老子要是动这娃娃一根指头,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刘驽听后心中一惊,原来这个白发老人,竟然就是在那岩坑石壁上留下化瘀书之人。
那头领坐在马上,朝那老人拱手施礼,说道:“既然阁下肯如此说,那必然不会与我们这位小兄弟为难了。你我后会有期,日后有空,定当登门拜访。”九毒老仙扬了扬手,不屑地说道:“你们走吧走吧!你们十四人就是带上十四万兵马登门拜访,老子也是不怕!”
那中原十四骑的头领,纵马扬鞭,领着十三名兄弟便要出阵而去。刘驽见状急喊道:“大叔可能留下姓名!?”那头领回道:“我乃齐州历城秦锋是也!”声音随着马匹渐渐远去。
中原十四骑锐不可当,那些契丹兵士遇之纷纷远避。要说起武功,这十四人自然不及九毒老仙,可论及战阵厮杀,这十四人着实天下无匹!韩不寿望着中原十四骑远去的背影,叹道:“齐州历城,那是开国大将秦琼的故乡,此人定是秦琼的后人无疑!”
九毒老仙拍了拍刘驽的肩膀,笑道:“小娃娃,你放心,老子既然发了誓不杀你,那便连你的一根指头都不会……”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他手拍在刘驽肩膀上时,只感刘驽肩上的筋肉往上一跳,生出反弹之力,往他手掌上传来。
原来刘驽修炼化瘀九藏,功力日深,是以体中内力遇见外力便会自动反弹。这反弹之力虽轻,却让九毒老仙着实惊异。
九毒老仙脸涨得通红,说道:“你,你个娃娃,是不是练了我的化瘀九藏!?”他两只手抓着刘驽的肩膀,越抠越深,直疼得刘驽要哭。刘驽吼道:“你自己刻在石壁上的,不就是让人看的么,你又没说不让人学!”
九毒老仙松开刘驽,急得边挠头,边在地上转圈。花三娘问道:“老不死的,你肚子里在翻甚么坏水?”九毒老仙叹道:“老子后悔了!刚才老子就不应该发那么一个大毒誓,‘如果动这小子一根指头,老子就把名字倒着写!’你说老子如果决定改名叫‘仙老毒九’,可还好听么?”
第六十节 萧夫人说
陆圣妍听说这老人就是九毒老怪,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便想找他索回《化瘀书》,然而见他武功高强,自己又身受重伤,不是他的对手。本来她还强捺怒气,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而此时她见九毒老怪竟要对刘驽不利,当即吼道:“九毒老怪,你想杀他,先把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再说!”
九毒老怪奇道:“你是谁,老子怎么没见过你?”陆圣妍道:“你骗走了我男人的《化瘀书》,这么快就忘了么?”九毒老怪道:“你男人?”他指了指公孙茂,公孙茂对他嘿嘿一笑。九毒老怪哈哈大笑,继续说道:“你男人就是这个傻子吗?”
陆圣妍怎肯受此侮辱,当即跃下铁笼车,要与九毒老怪决斗。刘驽拦到她的身前,道:“陆姨,你身上有伤,让我来!”九毒老怪笑道:“好,好,你来,你来。今天杀了你,老子以后就改名叫‘仙老毒九’。虽然名字差了点,但还是值得的。”
花三娘忍不住问道:“老不死的,这小鬼和你没仇没怨的,你杀他干啥?”九毒老怪说道:“老淫婆,你自己杀人的时候从来不问原因,为甚么老子想杀个人了,你却要叽叽歪歪。这小子学会了老子的化瘀书,老子非杀他不可。这化瘀书,除了老子之外,全天下谁都不许学!”
这时韩不寿指着刘驽,对九毒老怪说道:“你想杀他也可以,但是你要问问江南眉镇的‘玉傅子’愿不愿意,他可是玉傅子的亲外甥!”九毒老怪听言一惊,眼珠滴溜溜地转,神色随即放松,说道:“哼,老子才不相信你的鬼话,你甭蒙老子!风流倜傥的傅灵运会有这么丑的外甥,你看他脸上这刀疤,跟狗啃得似的。哈哈!哈哈!”他指着刘驽脸上的刀疤哈哈大笑。
刘驽急忙用手捂住脸上的长疤,低下头去。他越是捂住,九毒老怪越是掰开他的手掌,不住地瞅他脸上的伤疤。九毒老怪一边瞅,一边大笑不止。
刘驽受气不过,嚎啕大哭了起来。韩不寿说道:“九毒老怪,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就看看这个!”他手拉刀柄,蕴雪刀滑出刀鞘,青光闪耀刺眼。
九毒老怪识得此刀乃是傅灵运所有,当即一惊,问道:“你,你是怎么得到此刀的。”韩不寿正色答道:“玉傅子正是家师,在下韩不寿,乃是家师的末徒!”
九毒老怪脸上瞬即没了笑容,说道:“好,好,你们都来欺负我老人家,王道之欺负人,现在就连傅灵运的徒弟都来欺负我,啊!啊!啊!”他仰天狂叫,然而终不敢再动刘驽的主意。
他正犹疑间,一名绯衣女子骑着高头大马,怀中抱着婴儿,从契丹军阵中走出。刘驽收住眼泪一看,从指缝往外看,来者乃是萧夫人。
萧夫人款款行到九毒老怪面前,下马施礼,然而并不跪拜,用汉话说道:“小女子奉契丹大于越之命,协助捉拿叛贼遥辇泰,并没收他的一切财产。”
她用手指了指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薛红梅和韦图南六人,说道:“这六人乃是遥辇泰从汉地掳来的奴隶,现在也应该收归大于越所有。”她似是不经意间,漏过了刘驽和花三娘二人。
九毒老怪一看她竟不指出花三娘,很是给自己面子,笑道:“你个小姑娘很有礼貌,老子很喜欢!听说耶律适鲁最近又升大官了,当上了甚么大于越。这遥辇泰到底犯了甚么罪,你们要抓他?”
萧夫人恭谨地答道:“契丹可汗病重,遥辇泰趁机作乱,率兵急急从中原赶回,阴谋要攻打王帐,幸亏有大于越及时发兵将他击败,这才避免了一场天大的祸事。”
九毒老怪笑道:“老子不懂你们玩的甚么小九九,你们契丹人现在跟汉人一样,越来越不老实了,整天就互相暗算来暗算去的。”萧夫人急要申辩,九毒老怪将她止住,说道:“这样,你把这个娃娃也带走吧。”
他知道耶律适鲁近年来,从中原抓去了不少武林人士,严刑拷打,逼问武林秘籍,凡是被抓者往往九死一生。萧夫人这次要带走陆圣妍等人,必然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九毒老怪听说刘驽竟是傅灵运的外甥后,自己便不敢再打杀他的主意。这时他突然计上心来,欲借耶律适鲁的刀杀了刘驽。这样即便傅灵运将来,亲至北地寻仇,首先要找的也不是他九毒老怪。
萧夫人答道:“小女子听说那遥辇泰,已经将刘驽收为徒弟。依我们契丹人的风俗,收为徒弟后,那么就不再是奴隶,而是个自由人。既然刘驽不是遥辇泰的财产,那么即便大于越本人,也没有权利擅自处置他。
“况且若是刘驽到了大于越的帐篷中,将他所知的化瘀书功夫献出,恐怕到时候学会化瘀书功夫的人,就会多出很多了,那时候您老人家岂不是更为头疼?”
九毒老怪一听,觉得萧夫人说得甚是在理。然而让他自己杀掉刘驽,他固然是不敢。但若是不杀了这刘驽,他自己又会食不甘味。
九毒老怪转了几圈,突然计上心头,说道:“我前几日听说,契丹可汗要为柳哥公主比武招亲,可有此事?”
萧夫人盈盈一笑,说道:“九毒老仙果然耳目灵通,可汗确实想借着为柳哥公主招亲之际,时间定在一年之后。
“可汗想要趁此机会广揽天下武林高手,让大家献上自家的秘传武学,充实我大契丹武库。只是可汗担心届时来的人都是三教九流之辈,便定下严规。
“凡是届时未被招为驸马之人,皆要被处死,便连他们的师傅也不会放过。这样凡是来比武招亲之人,必然得使出真功夫,而那些阿猫阿狗之辈也必然远避。”
九毒老怪笑道:“好!好!好!老子要的就是这条严规!老子现在就替这娃娃报了名,他要参加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
刘驽听见柳哥的名字后,乃是吃了一惊,因为韦图南曾数次和自己说过柳哥的名字,嘱咐自己日后将她请回金龙峡翠屏峰悬空寺,见见普真老和尚,并让自己发誓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刘驽吼道:“老怪物,你想让我去送死,没那么容易!我现在就拜你为师,我要是输了,你就跟着我一起死!”他向着九毒老怪,倒头便要拜。
九毒老怪见状,急忙闪身,手指在刘驽胸口轻轻一戳。刘驽受力不住,仰脸往后跌了个大跟头。
九毒老怪笑道:“小娃娃,你想让老子陪你一块儿死,想得美,没那么容易!嘿嘿,老子不受你这一拜,你拜了老子也不认!”刘驽一见无法,便向萧夫人问道:“萧姐姐,如果我到时候赢了,可汗又会怎样处置我的师傅!”
萧夫人答道:“如果你赢了,无论你的师傅曾犯下过多大的罪过,可汗都会饶恕他。”刘驽答道:“好!那他们都是我的师傅。”他伏地向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薛红梅和韦图南等六人接连九拜,行下拜师大礼。
这六人此时与刘驽同仇敌忾,心想着,与其被契丹人带走逼供武学秘籍,不如与刘驽一起参加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到时候成与不成,一死而已,总比被那耶律适鲁万般凌辱的要好。
其实若依中原礼节,拜师大礼须当十分隆重。不仅需要选择良辰吉日,仪式也是十分的庄重。
然而眼下并无此条件,陆圣妍、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四人当即向刘驽略略回礼。公孙茂兀自在玩自己的手指,陆圣妍哄着他也向刘驽回了半个礼。韦图南坐在铁笼车中,无法起身,便朝刘驽吃力地弯了弯腰,算是回礼。
这五人中,陆圣妍传授过刘驽两仪掌和乾坤迷踪步法,韦图南传授过他回天脉和医理,这两人已然可算是刘驽的师傅。然而韩不寿、薛红梅、公孙茂和岳圣叹四人,虽然与刘驽颇有渊源,先前与“师傅”二字却差得太远。
刘驽只觉自己似是忘了甚么人,拍头一想,乃是花三娘。他当即向花三娘脚下扑倒,连连磕头。花三娘急得直跳脚,转身要逃,说道:“老娘不是你师傅,老娘不当你师傅!”
刘驽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脚,不让她逃,一直磕足九个头,方才说道:“老淫……”他想到再叫自己师傅“老淫婆”不太合适,便改口说道:“王夫人,玄微指法是你教我的,你不是我师傅,谁是我的师傅?!”
花三娘急忙辩道:“我教你玄微指法,是为了救我自己的性命,可不是为了当你师傅!你,你快走,我不当你师傅!”刘驽抓住她的裙子不放手,说道:“你教了我功夫,你就是我师傅,想赖也赖不掉!”他转头向九毒老怪说道:“老怪物,你说是不是?”
九毒老怪向来自称“九毒老仙”,最恨别人称他为“九毒老怪”,因此旁人在他面前,都对这个“怪”字讳莫如深。刘驽竟然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称他为“老怪物”,直气得九毒老怪暴跳如雷。
他举起右掌直要往刘驽头顶劈去,然而终是忌惮傅灵运,没敢下手。九毒老怪这个人虽然十分阴损,但十分地讲信誉、重承诺。他这一特点,向为江湖人士所知。否则依他这般不堪行径,又怎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只见他叹了口气,对着花三娘说道:“老淫婆,我是帮不了你啦,你教过这娃子玄微指法,那你就是他的师傅,这层关系你是赖不过去啦。大不了将来契丹可汗要杀你的时候,我派人去给你家老头子通风报信,让他亲自来救你。”
花三娘听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哇地哭出声来。这倒是众人第一次见她哭,均是讶异不已。其实此时陆圣妍、岳圣叹和韩不寿三人心中,也各自打着小鼓。
陆圣妍与岳圣叹乃是掌剑门弟子,掌剑门中向来有严规,非掌门人不得收徒,更不得传授本门武艺。而韩不寿想的则是,刘驽乃是自己师傅的外甥,本是与自己平辈。而自己如今收刘驽为徒,竟是与自己的师傅平了辈分,实在是难以出口。
这时众人只见不远处沙尘暴飞,萧夫人身后的契丹兵士连连惨叫,混乱踩踏,死伤一片。刘驽踮脚一看,原来是遥辇泰单枪匹马杀来,他满身是血,怒目圆睁,朝着萧夫人用契丹语大吼。
刘驽看着遥辇泰,不知脑中哪根弦搭错了,他突然指着遥辇泰,对着众人大声说道:“他,他也是我师傅,我的契丹散手就是他教给我的!”说完,他向遥辇泰倒地便拜。
第六十一节 千日余醉
遥辇泰原本已杀红了眼,他见刘驽蓦地朝自己拜倒行礼,乃是一惊,不由地住了手。原本围在他身旁的兵士,见状急忙后退,手中刀尖均是对准了他。
遥辇泰脸上溅满了鲜血,神色原本十分狰狞,这是竟露出喜色,大声问道:“刘驽,你刚才说甚么?”
刘驽道:“我说,你是我的师傅!”遥辇泰大喜,连道:“好!好!好!”陆圣妍插道:“遥辇泰你别喜欢得太早,我们都是他师傅,总共八个。”
除了韦图南和花三娘,其余五人竟都围了过来。遥辇泰浑不在意,道:“他说他是我的徒儿,那就是我的徒儿!只要他是我的徒儿就行,哈哈!”
刘驽对萧夫人说道:“萧姐姐,既然他也是我的师傅。自然也要陪我一起习武,好参加一年后的比武招亲大会,你可不能将他带了去。”
萧夫人见原本计划好的逮捕遥辇泰,竟因刘驽的一个小小举动而成了空,不由地十分恼怒。她直后悔先前为刘驽开脱,说他是遥辇泰的徒弟。
而九毒老怪亲自做主,为刘驽报名参加来年的比武招亲大会,她又不敢反驳。她径自不理刘驽,转身不知用契丹语和遥辇泰说了几句甚么,遥辇泰竟然大怒,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
这时九毒老怪用契丹语,说了几句甚么,萧夫人和遥辇泰二人听后,各自沉默不语。萧夫人双眉紧蹙,右手抚摸着阿保机的脸庞,这孩子时至今日仍沉睡不醒。
刘驽走过来,说道:“萧姐姐,能让我看看阿保机吗?”萧夫人看着他,神色仍是十分恼怒,然而终究点点头,将双臂垂低,让阿保机的面庞,整个地呈现在刘驽的面前。
刘驽见阿保机的脸色发青,嘴唇透着苍白。他这些日来,跟着韦图南研习医术,已略有所知,只是尚有些拿不准,便对萧夫人道:“萧姐姐,还是让韦先生给阿保机看一看吧?”
萧夫人问道:“韦先生是谁?”刘驽道:“哦,就是崔大夫,那是他本来的名字。”萧夫人道:“好的!”她原本就因阿保机经数月而不醒,大感发愁,这时若能得韦图南这样的名医为其子诊断,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萧夫人抱着阿保机,与刘驽一起来到铁笼车前。韦图南从铁笼中伸出手,为阿保机诊断,继而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是不是给他服下了‘千日醉’?”萧夫人道:“正是!崔大夫,你说说我孩子怎么样?他还好吗?”
韦图南摇摇头说:“我也不敢确定,只能且治且看了。他才这般小的婴儿,你们竟给他服用千日醉这种剧烈的迷药,此时伤害恐已深入肌体,一时间难以治愈!”萧夫人一听急道:“还请崔大夫救救我孩儿!”
韦图南道:“这个自然,崔某自当竭尽全力,还请萧夫人放心。只是要治好这病,需要缓缓而来。萧夫人,还请你把阿保机留下,等他的病情有好转,我自会通知于你。”萧夫人有些犹豫,说道:“我还是留下来,在这陪着你们罢。”
韦图南摇头道:“萧夫人,你留在这,只能是关心则乱,对你孩儿的病并无丝毫好处。崔某在此发誓,绝不会有半点不利于你的孩儿。”
萧夫人看着沉睡不醒的阿保机,想了一会儿,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好!崔大夫,我听你的。还请你告诉我,阿保机的病大约需要多少日子方能治好?”
韦图南道:“少说也得半个月。”萧夫人道:“好,那我十日之后,再来拜访您。”伸手递过阿保机。她始终不愿等足十五天,只愿答应十天期限,生怕阿保机在此间发生了甚么意外。韦图南道:“好!”一边从萧夫人手中接过阿保机。
萧夫人跃身上马,朝九毒老怪施礼道:“九毒老仙,我契丹大于越十分看重于您。他说,契丹国师的位子,始终为您老人家留着,你老人家几时有空,他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九毒老怪哼了一声,道:“你回去告诉耶律适鲁,老子现在没空,让他别总是来烦老子!他每隔半个月就来一趟,烦不烦!老子要是哪天愿意了,自会去找他的。”
萧夫人在马上略略欠身,笑道:“九毒老仙的话,小女子必会带到。”她伸手一挥,万千契丹兵马随其绝尘而去,仅留下数千兵马,将乌云堡团团围住。九毒老怪一拂袖子,转身进了乌云堡。
韩不寿道:“走,我们也进去。”岳圣叹有些迟疑,道:“我们进去了,九毒老怪会不会不高兴?”韩不寿道:“进吧!”他知晓九毒老怪的为人,其人心肠阴狠,最爱欺弱,若是在其面前稍微示怯,势必后患无穷。因此不如就此大大咧咧地进入乌云堡,令其不敢小觑。
遥辇泰兀自望着天空,凝思不语。刘驽走了过来,说道:“嗨,你也进去吧。”遥辇泰叹了口气,道:“你就是这么称呼你的师傅吗?‘嗨’?”刘驽有些不服气,说道:“我要不是为了救你的命,才不会拜你为师!”
遥辇泰大怒,举手要打刘驽,怎奈内伤发作,一口浊气冲脑,直眩晕得弯下腰来。刘驽踮起脚来,刚刚能够着遥辇泰的额头。
他十指连挥,使出玄微指法,在遥辇泰的百会穴、晴明穴等处连点。遥辇泰顿觉耳目清明,精神为之一振。他没料到,这个外表朴实的疤脸小子不仅武资聪颖,而且竟怀有这等绝技。
遥辇泰伸手一拍刘驽的后背,爽朗地笑道:“不愧是我的徒弟!厉害,厉害!”然而他转眼神色黯然,看了看不远处的围兵,叹道:“可惜我命不长久,无法将‘契丹散手’中最精微的招式都教予你了。”
这时韦图南插话道:“三王子,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你不必过于悲观。”遥辇泰一听他这般说,便知他话中有话,脑中又是一转,继而问道:“崔大夫,那耶律适鲁不是身患重病么,萧夫人怎敢将你留在这儿,让你为她自己的孩儿治病,却耽误了大于越的病呢?”
韦图南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笑容,说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还是进屋再说吧。”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的围军。
遥辇泰会意,道:“好!我来帮你崔大夫。”他走至铁笼车前,将韦图南一把抱起,双手托着他往乌云堡走去。韦图南怀中抱着阿保机,刘驽跟随其后。
三人带着阿保机,刚踏进乌云堡的门,韦图南怀中的阿保机突然睁开双眼,啊地一声要哭出声来。只是他刚哭出半声,便已被韦图南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幸亏三人此时已进入屋内,这才未被外面的围军发觉异状。
刘驽惊问道:“韦先生,阿保机好好的,难道他没有事吗?”韦图南笑道:“他脸上青白的气色,不过是千日醉的余效而已。我早就看出,只需再过上一小会儿功夫,这孩子便会自行醒来。”刘驽道:“所以你是故意诳骗萧夫人,让她把阿保机留下的?”
韦图南道:“不留下这孩子为质,你以为我们这些人真的活得了么。”花三娘听见了三人说话,走了过来,指着遥辇泰对刘驽说道:“我师兄说的不错,那个契丹女人原本可能还会留我们一命,但是你这个小鬼竟然要救他!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契丹的三王子,是萧夫人的眼中钉!”
韦图南道:“师妹,原来你早就看得明白。”花三娘笑道:“师兄,我好歹研究了一辈子药,这千日醉的药性,我还能不明白么。”韦图南道:“多谢师妹没有当场戳破!”花三娘道:“你以为老娘是傻子,不留下这小子为质,这娘们回头真不知道要想甚么坏主意害我们呢。”
第零节 群雄聚会
时值寒冬腊月,满天大雪纷飞。法严和尚冻得鼻头通红,他带着达摩院十八罗汉和般若院四大弟子,从嵩山少林寺千里迢迢地,赶往黄河畔的一个小村。这是他闭关二十年来第一次外出,并且路程是如此之远。
众僧昼夜赶路,在第三日终于到达小村。只见小村早已破落得不成模样,经这大雪一压,不多的几间房屋又坍塌了大半。只剩下一间房屋尚且坚固,屋中间燃着极旺的炉火,早已有数人围绕炉火而坐,看样子已是等了很久。
法严和尚示意十八罗汉与四大弟子留在屋外,只身进了屋子。他在武林中威望素著,屋中诸人纷纷向他行礼。他目光一扫,发现这些人多半是熟面孔,都是些在江湖早已成名的武林宿老。
这些人或正或邪,或为朝廷办事,或散落江湖,不少人之间甚至是血仇宿敌。他们肯坐在一起共商大事,着实让法严和尚有些惊讶。
火炉的东边坐着几位武林正派领袖,既有龙虎山掌门冯云、丐帮帮主徐八方,也有崆峒派白鹤真人这种绝少在江湖上露面的高人。
在火炉的西边,则是几名邪派中闻名天下的枭雄。其中包括阴阳教教主朱天绝、苗疆毒王花千雪,甚至连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苏留花也来了。
朝廷之人向来极少参预武林中事务,而这次禁军教头秦方和御前高手孙易竟然都来了,两人齐齐地坐在火炉南边。
火炉的北边仅设有一张椅子,尚且空着。法严和尚知道这座位是留给自己的,轻念佛号,向众人略略合十施礼,便欠身在椅中坐下。
龙虎山掌门冯云不等他坐实,便急道:“想必法严方丈已经知晓,契丹、吐蕃两国高手联合昆仑、天山等派,两月前已经进入潼关,号称要荡平中原武林,武林中的一场大劫即将要到来了!”
法严和尚手捏念珠,口念佛号,点头道:“不瞒诸位武林同道,老衲这一路上为了此事也是忧心如焚。听说这次对方来的人中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们这些老骨头齐齐上阵,怕也是杯水车薪,起不了甚么作用。”
阴阳教教主朱天绝说道:“虽说你我正邪两道向来势不两立,但是此番事关中原武林生死存亡,我等也不得不联手对敌。只是这次对手的实力太强,中间竟有昆仑剑仙卓一然这样的人物。他一入潼关,我阴阳教的四**王中,便有三人死了在他手里。”
采花大盗苏留花插道:“昆仑剑仙卓一然倒还可勉强对付,天山派“七绝手”魏不弃才是真的厉害,一个多月前我被他击成重伤,差一点便尸骨无存。”众人听他这般说,均是有些不信。要知道这苏留花不仅武功了得,轻身功夫更是天下无双。即便他打不过,也能跑得掉,又怎会被人击成重伤?
苏留花将众人的神情尽皆落在眼里,他解开丝绸锦衣,露出胸膛,只见右胸上一块青紫的五指手印至今清晰可见。众人一见,大感惊骇。苏留花冲着苗疆毒圣花千雪轻挑地一笑,说道:“这事儿花小姐也知道,当日我和她二人一起联手对敌天山派‘七绝手’魏不弃,这才堪堪逃得性命。”
花千雪则径自不看他,缓缓点头说道:“苏公子虽然平日里言语十分浮夸,但是这次他所言句句属实。”这时丐帮帮主徐八方插道:“你们这些算甚么,看看我!”他抬起胳膊,两只袖子往下褪落,只见他的两只手掌竟被人齐齐剁下,两只光秃秃的手腕直如鼓槌一般。
丐帮帮主徐八方,以一套混元掌功夫独步天下。如今他失却了双掌,真正是成了废人。众人见他断腕,均是不忍直视,便连苏留花也觉得自己远不如他惨。
徐八方愤然道:“我这双手掌,便是二十日前让‘吐蕃刀神’翰日措剁下的。他还威胁徐某说,要屠尽丐帮分布中原的各个堂口。我已经紧急下令丐帮八袋以上弟子,尽数疏散,这些日再也不要在江湖上出现。”
崆峒派白鹤真人听徐八方这般说,乃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两行老泪流下枯瘦的颧骨,说道:“徐帮主,你们丐帮所伤者,不过是你一人而已。老道我却真正是无家可归了,契丹第一高手耶律速台以一人之身,已将我崆峒派上上下下屠得干干净净,便是老道我也是命不久矣!”他说话时,不慎真气松动,原本压制住的伤势复起,鲜血竟从他的眼鼻口耳等七窍中源源流下,无停止之象。
众人方始知他已是受伤极重,只靠一口真气在存续性命。龙虎山掌门冯云急忙伸掌,按在白鹤真人心口上,为他灌输真气。过了许久,白鹤镇人方才略略缓过气来。靠近他右侧的禁军教头秦方,连忙扶他坐稳,接着与御前高手孙易互望了一眼,说道:“其实我二人此来,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吐蕃契丹等国高手,六日前也是侵入了大内皇宫。”
御前高手孙易接道:“他们击杀了数十名大内高手,当今皇后、太子以及数名妃子都惨死在了他们的手下,手段十分毒辣。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令我等须在一月内破案,否则全家满门抄斩。”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法严和尚抬头望了一眼门外,漫天大雪仍是飘得无边无际,瑟瑟得让人绝望。他念了一声佛号,向龙虎山掌门冯云问道:“冯掌门,对于眼前这场武林浩劫,你可有甚么看法?”冯云道:“力争抗敌,唯一死而已!只盼少林寺能与我们武林同道一起,共同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法严和尚摇摇头道:“少林寺虽然忝为中原武林领袖数百年,并藏有七十二绝技,然而自忖也不过与龙虎山在伯仲之间,此番的武林劫难,着实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抵御的!”
他指了指门外的达摩院十八罗汉和般若院四大弟子,众人只见众僧的头上身上虽已落满白雪,却仍是巍然不动。法严和尚继续说道:“即便我少林寺这些最杰出的弟子,也不过是能多挨那卓一然、魏不弃、翰日措或者耶律速台的一招半式罢了,要说与之抗衡,却是十分之难。”
屋中炉火虽热,众人听了法严和尚的话后,只觉内心冰凉,直冷过这茫茫的雪天。法严和尚低首念经,喃喃的经声让屋内的气氛更添一份悲凉。龙虎山掌门冯云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方丈,难道我中原武林人士只能在此束手待毙,再无其他办法了么?”
法严和尚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光亮,说道:“办法只剩下一个,想必贵派的令狐老祖也知道。”
这令狐老祖相传已一百三十余岁,常年隐居龙虎山千年峰上,而龙虎山数代掌门皆是他的徒子徒孙。
冯云听见法严和尚的话后,心里一惊,说道:“方丈所言不错,我派令狐老祖早在二十多日前已经下了千年峰,至于所去何处,我却是未敢问。”法严和尚点点头,说道:“想必贵派令狐老祖所去的地方,只怕与我寺中的昙云、昙心、昙法和昙道四位高僧乃是同一处。”
冯云久闻少林昙字辈四大高僧的盛名,若有何事竟能劳得这四人一起出动,那绝对是非同小可。他问道:“冯某愚钝,这些前辈高人所去何处,还请方丈明示。”
法严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贵派令狐老祖与我寺昙字辈四大高僧此去,想必是为了寻找同一个人!恐怕茫茫中原大地,也只有此人才能帮我中原武林度过这一场浩劫了。”
冯云急问道:“此人又是何人?”法严和尚道:“老衲以为,此人你们必然都知道,只是你们不敢去想。”
冯云大惊道:“难道是他!?”花千雪道:“法严方丈,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与我们苗疆毒圣门渊源颇深?”法严和尚道:“花施主所言不错!”
秦方与孙易互望了一眼,说道:“法严方丈说的这个人,应该与本朝也干系甚大。实不相瞒,皇帝陛下曾数度遣人到各处州郡寻访他,却终是不得。”采花大盗苏留花脸露惧色,说道:“我想,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了。”白鹤真人道:“若他真的肯来,那真是我们中原武林的大幸!”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
屋内正邪双方,面面相觑,谁也信不过彼此,均是不肯先说出那人的名字。阴阳教教主朱天绝脸色惊烁不定,提议道:“要么我们大家都将此人的名字暗自写下,再同时展示,看是否是同一个人?”
龙虎山掌门冯云答道:“如此甚好!”他左手举剑挡住他人视线,同时潜运内力于右手指端,在火炉砖上刻画,一时间灰尘扑簌。
法严和尚一掌拍在火炉面上,发出嗡地一声,众人知他也是在掌中潜运了内力。朱天绝凝神吐纳数口,之后滴滴黑血从他右手指尖渗出,他继而用左手遮着,在炉面上暗自书写。
花千雪则是从怀中抓出一把蛊虫洒在炉面上,又用手掌遮住。苏留花一声嗤笑,道:“我不学你们。”他手指轻拂,指间一阵银光闪烁。
秦方与孙易心知自身武功,与这些江湖名宿比起来尚有差距,各自乖乖地从怀中掏出纸墨,暗自书写。
崆峒派白鹤真人与丐帮帮主徐八方交耳说了几句,接着他抓起腰间玉佩,握在掌心里,说道:“贫道和徐帮主商量后,认为我二人所指的乃是同一个人。”
阴阳教主朱天绝道:“既然大家都已写好,那么我们共同揭露谜底吧。”他仍是掩着手,要看其他人写的字是否同样。
白鹤真人松开手掌,只见他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匹玉马。
法严和尚抬起手掌,只见炉砖上的裂纹,乃是一个“驽”字。冯云抽开宝剑,剑身下同样压着一个“驽”字。花千雪道:“我跟你们一样。”只见在她的手掌下,蛊虫已自动组成一个“驽”字。
朱天绝一把拉开苏留花遮掩的右手,同时露出自己掌下的毒血字迹,说道:“看来我们大家说的都是同一个人!”继而又对秦方和孙易说道:“想必秦大人和孙大人写下的,也与我们是同一人吧。”两人连忙翻开手中的字纸,点了点头。
朱天绝叹道:“大侠刘驽,若是他肯帮我们中原武林度过这次难关,我阴阳教即便从此听他号令也在所不惜。”冯云道:“纵使让他当武林盟主又如何,此人曾被四次封王,尽皆不受,他又怎会将这小小的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众人中苏留花最为年轻,又最不关心江湖中事儿,是以他听冯云说后竟有些吃惊,问道:“敢问这大侠刘驽乃是被封了哪四次王?”冯云正待回答,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簇簇的响声,众人纷纷立身准备御敌。
只见五个人影与一抬担架从屋顶落下,立于雪地之中。达摩院十八罗汉与般若堂四大弟子,纷纷低首合十行礼。五人中有一人当先大步迈入屋内,此人须发皆白,正是龙虎山的令狐老祖。冯云见他,连忙跪地行礼。
紧接着,后面的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屋,法严和尚见了那四人也急忙起身,不敢再坐,原来正是少林寺的四位昙字辈高僧。
那四僧中的一人开口说道:“多谢令狐老祖此番在前面开路,破敌斩将,我四人才能如此顺利地将这位施主抬到这里。”令狐老祖回道:“不敢,四位高僧不必多谢,份内之劳而已!”
苏留花见担架中躺着的老人,形容极为枯瘦,年纪也是看起来极大,他有些失望地问道:“敢问他就是刘驽刘大侠么?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有甚么用?”那躺在担架中的老人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岳某有何德何能,能与一代大侠刘驽相提并论。岳某能与他相遇,算得上是此生第一幸事了,便是此刻死了也不枉了。
“方才我们尚在屋顶上,听见你们说话,知道你想问大侠刘驽曾经拒绝过哪四次封王,岳某这便告诉你。前朝的李唐,起义的黄巢,契丹的可汗以及如今大梁皇室,他们都曾要封刘驽为王,却都被他拒绝了。所以你们说,他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武林盟主,这是十分正确的!”
苏留花一听十分吃惊,这四次封王中若有哪怕一次落在他身上,也会让他一辈子荣耀无尽。他说道:“这么说,我们是请不来刘大侠了?”那岳姓老者身体甚是虚弱,嘴角浅浅地露出笑容,说道:“正因为怕请他不来,少林寺昙字辈四大高僧和令狐老祖才会亲自下山来找我啊!”
令狐老祖笑道:“你是刘大侠的师傅啊,有你在此,请他来的把握便会大很多。”四位少林昙字辈高僧听言,也是齐声念佛。
那岳姓老者叹了口气,道:“我岳圣叹竟能做了一代大侠刘驽的师傅,不过是一场机缘巧合罢了!”他躺在担架上,眼睛紧盯着门外纷飞的大雪,挣扎着要起身。令狐老祖见状,急忙扶他坐起。
那名叫岳圣叹的老者,继续说道:“我和刘驽相遇的第一日,也是下着这般的大雪,那时候他可还是孩子,可小得很咧。”
阴阳教主朱天绝接道:“岳先生睹物思人,十分感人。若是大侠刘驽此刻也能出来与你相见,那便是真的好了。”
岳圣叹道:“你们地下站的这片土地,头上顶的这块屋顶,可都是刘驽自小长大的地方啊。我看到这地方,便想起他小时的身影,觉得他每时每刻都在这里。”
朱天绝听后吓了一跳,说道:“一代大侠刘驽,竟然是在这个小破屋里长大的?不会吧?”法严和尚接道:“朱施主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岳先生所言句句属实。刘大侠不仅在这屋子里出生,而且还在这长到了十二岁,方才出了这个村子。”
这时冯云忍不住插道:“我曾经听过一些传说,说是大侠刘驽的父亲不过是个学究,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苗疆毒圣花千雪道:“这个冯掌门就有所不知了,大侠刘驽的背景……”她还未说完,便被岳圣叹打断。
岳圣叹道:“你们这些人哎,太在乎甚么世家背景了。若是谁能有像他那般的心性,那么武功超神入化,成为一代大侠,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昙云禅师开口赞同道:“岳施主所言甚是有理,刘驽能够成为一代大侠,绝非偶然。若不是他心志坚定,他曾遇见过的每一个劫难均足以将他击倒。老衲说的这话,想必白鹤真人也十分赞同吧。”
白鹤真人点头道:“本派与刘大侠渊源颇深,若不是他以德报怨,恐怕不仅是崆峒派,就连贫道我也是早已葬身黄土了。”丐帮帮主徐八方赞同道:“大侠刘驽岂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阴阳教主朱天绝叹道:“刘大侠再好有甚么用,他要是再不来,恐怕我们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话音刚落,屋外的达摩院十八罗汉和般若院四大弟子,似是听见了甚么,齐齐奔出。
令狐老祖道:“敌人来了!”少林寺昙字辈四大高僧也是跟着点头。
朱天绝大惊道:“敌人来了,难道我们都在这等死吗?”他斜眼一看采花大盗苏六花,已是腿膝微弯,脚下运气,看来早已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屋外远处传来少林十八罗汉和四大弟子的呼喝声,直听得朱天绝心惊肉跳,他再一看法严和冯云等人,脸色也是极不安定。令狐老祖叹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夫活了这许多年也是够了,今日就是拼了又何妨。”说完迈开脚步便要出门。
昙云禅师叫住他,道:“令狐施主且慢,依老衲看来,岳施主的神情可算是十分淡定,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众人只见岳圣叹弓着背,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雪景,说道:“其实你们不请我来,刘驽他也是会来的。依他的侠义心肠,中原武林逢此等大劫难,他又怎会不理?”
阴阳教主朱天绝有些不信,两只眼睛径直往屋外瞄,却见少林寺众弟子的身影在远处的雪地上缩为一团黑点,看不真切。岳圣叹道:“我不用看,便知道,大侠刘驽已经来啦。”朱天绝道:“你怎么知道?”
岳圣叹笑了笑,跟着一阵剧烈地咳嗽,说道:“那时候我还在为前唐朝廷办事,装扮成一个卖油郎打探王仙芝、黄巢贼军的军情。也就是在这屋外,我与刘驽第一次相遇,他那么执着地追着我。从那时他便在我心底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便连他的味道,我也能闻得出来。”
朱天绝用鼻子使劲地嗅了嗅,说道:“这屋子里只有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还有甚么其他味道,你个老头尽瞎说!”他见大敌当前,竟不再顾念武林中的长幼尊卑,口不择言起来。
岳圣叹听他这般说,也不以为意,说道:“年轻人,不要这般急躁。当年那个娃娃刘驽,能够成为一代大侠,也是经历了十分之多的风雨。你甚么都没有经历过,又怎知道我这个糟老头说的不对呢?”
朱天绝听言直要反驳,他自己之所以能成为邪派一代枭雄,才略大计岂是一般人所能比的,所经历的江湖险恶自然也是数不胜数。然而他还未开口反驳,只听远方一阵劲风袭来,便急忙闪身要躲。他还未来得及动身,只见一道黑影射入屋内,钉在火炉后的影壁之上。
众人凑前一看,乃是一柄剑。朱天绝大叫,道:“我知道,这柄剑是昆仑剑神韦一然的!”他话音刚落,又是一连串甚物射入屋内,钉在影壁之上。苏留花大叫道:“我认得,这是天山‘七绝手’魏不弃的十枚指钉。花千雪,你说是不是!?”花千雪跟着激动地连连点头。
紧接着,一把刀、一块令牌跟着飞入,深深嵌入影壁之中,分别属于“吐蕃刀神”翰日措和契丹第一高手耶律速台。
岳圣叹弓着腰坐在担架上,笑道:“我就知道刘驽来了!”
这时候外面突然西风倒卷,大雪一股脑地进了屋,扑得众人满身都是。岳圣叹抬起瘦骨嶙峋的双手,去触碰那雪花,却又蓦地落下。过了许久,仍是不动。
禁军教头秦方赶紧试了试他的鼻息,大惊之下急道:“岳,岳先生,归天了!”
(正文由此开始)
第六十二节 原来如此
九毒老怪听见走了过来,说道:“你们在老子的地盘上说这些,就不怕老子捅出去么?”花三娘笑道:“老不死的,那就看毒门学问和契丹国师这两个,你更想要哪个了。”九毒老怪道:“当然是用毒的法门,老子才不想当那甚么劳什子契丹国师。”
花三娘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待会儿我再给这孩子喂上我的三虫三尸丸,这样那萧夫人便会永远听命于我,哈哈!”刘驽道:“不可以,你怎能对一个小孩子做这种卑鄙的事儿。”
花三娘道:“你懂个屁!顶多再过上十日,那萧夫人便又会来找我们,到时候甚么戏都穿了。”刘驽道:“那也不能这么做。”韦图南道:“韦某有个想法,大家不妨考虑考虑。咱们在这几天内准备好,秘密地逃离此地,至于这孩子就留在这里吧。”
九毒老怪颇为赞同,道:“是个好想法,老子可以在后面掩护你们。”他说着眼光斜斜地瞥了下刘驽。韦图南看出他的意思,握起刘驽的手,说道:“到时候撤退的时候,韦某要和这孩子在一起。还请九毒老仙能够保护我们,韦某会的一些毒门绝学,我师妹未必会,到时候我都可以教授于你。”
九毒老怪哼了一身,不说话,明显是在权衡。过了一会儿,他方才说道:“这件事情老子得好好想想。”韦图南道:“好的,还请九毒老仙仔细考虑一下韦某的建议。”他转而对遥辇泰说道:“三王子,你有甚么打算,有没有打算与我们一起南下,离开契丹?”
遥辇泰睁大眼睛,用不标准的汉话问道:“韦先生,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契丹话?否则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好似连我和萧夫人之间的谈话,你也能听得懂。”韦图南道:“不瞒三王子,韦某曾来过契丹数次,最长的一次待了两年之久。因此对常用的契丹话,多半能够知晓。”
刘驽一听他这般说,便连忙问道:“那你可听懂了,那天在客栈中,萧夫人和那些契丹将军都说了些甚么?”在刘驽心中,他对那个萧夫人的疑心越来越重。想起两人一起困在岩坑中的几日里,萧夫人曾劝他的那句“你对别人好,别人未必会对你同样的好”,竟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韦图南答道:“萧夫人除了和迭剌部耶律氏将军说的话,对你们有所隐瞒之外,其余的话倒是真的。”刘驽问道:“她和那耶律氏将军说了些甚么?”韦图南道:“她答应了那耶律氏将军,愿意嫁给耶律适鲁,只要耶律适鲁愿意奉阿保机为迭剌部夷离堇。并且她们母子只求平安,并不要求甚么权力,迭剌部一应事务仍由耶律适鲁统理。”
遥辇泰道:“耶律适鲁多半会同意这个交易,如今斗转星移,时势已变。他耶律适鲁已贵为契丹大于越,一个小小的迭剌部夷离堇早已不在他眼里。而他若是能娶了萧夫人,定会大大增加他在契丹回鹘族人中的影响。只不过在我看来,萧夫人做过的事情远不止这些。”
韦图南道:“是的,三王子。当时我们被困在客栈里的时候,萧夫人可是专门喊你过来的?”遥辇泰道:“不错,当时我还在一百又三十里外的地方,指挥兵士与黄巢军尚让部作战。萧夫人派人来通知我说,在集市客栈中抓住了大量的中原好手。我一听大喜,心想就此广收天下武学,扩充我契丹武库,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韦图南道:“萧夫人为了等你,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她让我师妹配合那越兀室离,将我们在客栈困了好久。”遥辇泰呵嗤一声笑,说道:“萧夫人向来知我致力于光大契丹武学,她如此做,不过是为了留住诱我的鱼饵罢了。你看她抓住我以后,不还是想将这些中原好手,仍是交给那耶律适鲁么。对我来说,到底还是一场空。”
韦图南道:“萧夫人与那耶律适鲁安设下如此大局,引三王子你入彀,怎地你的兄长粘珠可汗并不为你开脱?”遥辇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我那可汗兄长最是疑心。耶律适鲁估计是在他耳边进了甚么谗言,我这次带军回王庭,我的可汗兄长竟真的以为我要反叛,竟派这么多兵马来抓我。那大军使者初来时,我还行跪礼解释。但他一味地喝斥我起兵造反,明显是收了那耶律适鲁甚么好处,故意要诬陷于我。”
这时九毒老怪插道:“那个耶律适鲁要抓你便抓你,为什么连那‘中原十四骑’也要来搅场呢?”那十四人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到现在仍是对那十四人念念不忘。
遥辇泰道:“现在想来,那十四人的目的,不过是将我羁留在此地罢了。要知道咱们脚下的这片草原,便是当年我们遥辇氏屈列可汗誓师要一统草原的地方。我羁留此地,耶律适鲁大可诬告我生有异心,要在此地誓师反叛,欲要取代我那可汗兄长。”
接着他又说道:“由这‘中原十四骑’看来,那耶律适鲁竟是与中原的李唐皇室达成了甚么交易,我本想抓住中原十四骑中的一人,留作人证,未曾想让他们都跑了去。更糟糕的是,这些人后来竟然折返,往这乌云堡奔来,我自然也跟着追了过来。这乌云堡原本是唐军的驻地,我遥辇氏屈列可汗在此击败唐兵,从此奠定了不世基业。由此一来,我那可汗兄长,更加相信要我要在乌云堡,这个遥辇氏龙兴之地誓师起兵造反了。”
刘驽听遥辇泰这般说,心中一激灵,指着花三娘,喝道:“我们可都是被你引过来的,萧夫人也故意跟着追了过来。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也会被引了过来。”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遥辇泰。
遥辇泰有些不高兴,说道:“你指甚么指,我是你师傅,你就不能喊一声‘师傅’么?甚么‘他’‘他’‘他’的!”刘驽哼了一身,径自不理他。花三娘道:“老娘明人不做暗事,这件事情确实是老娘答应下帮那萧夫人的。那一日,我和越兀室离一起抓住了她,她跟小矮子说,她愿意跟耶律适鲁合作,待她得势后会进一步重要小矮子。这小矮子一听乐啊,便被她收买了。
“她又跟老娘说,如果老娘帮了她这次,她会给老娘很多金银珠宝,还有契丹的精壮男子。呵,老娘哪里会在乎,金银珠宝我不缺,汉子老娘哪里都能找。老娘想的是……”花三娘还未说完,韦图南便将她打断。
韦图南道:“师妹,你想的肯定是咱们的玄微指法,与契丹人的渊源。因此你想在契丹寻下一块根基,好就此有机会能够细细地了解这玄微指法背后的秘密。”花三娘道:“不错,了解我的人果然还是师兄。想来你这些年出入契丹多次,如今你对玄微指法背后秘密的了解,比我要多得多了吧?”
韦图南道:“不错,我确实已经知晓玄微指法背后的秘密。师妹你这次并未向萧夫人透露阿保机的讯息,想来已是站在我们这边。这样吧,只要我们能顺利离开此地,我便会将这秘密告诉于你。”
花三娘虽估摸着韦图南已经知道玄微指法背后的秘密,但听他亲自说出口,心中仍是不由地一惊。她低头想了一阵,道:“好,老娘本来就打算帮你们,不过想要离开此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来萧夫人已经派越兀室离,在这乌云堡周围设下了重重陷阱,将我等团团困住。因此,此事必须得好好的计划一番。”
第六十三节 金丝蛊虫
遥辇泰抱着韦图南,韦图南怀中又抱着阿保机,三人一起进了里屋。花三娘和刘驽跟了进去。九毒老怪紧随在花三娘身后,伸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肥屁股。花三娘回头假嗔道:“你个老不死的,现在就这么猴急么?”九毒老怪笑道:“老淫婆,难道你就不急么?”
刘驽进屋后,发觉众人均已疲惫不堪,东倒西歪地在地上躺着睡下。他见状便也就地躺下。九毒老怪与花三娘径直上了楼,刘驽也不在意,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
待他醒来时,发现众人都已不在,连九毒老怪也不见了踪影。花三娘笑道:“那个老不死的,主动要求搬出这乌云堡。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个不慎将你杀了。”刘驽道:“那他去了哪里?”花三娘道:“应该是不远吧,整个契丹除了可汗的王帐,他想住哪就住哪,整个契丹都没人敢管他。不过我听说他收了个女徒弟,应该是去徒儿那去住了吧?”
刘驽又道:“那其他人呢?”花三娘道:“都在楼上呢,你跟我来。”
刘驽跟着花三娘上了楼,发现众人齐聚在一张大桌边,桌上布置有沙盘。沙盘中间的一块黑石代表着乌云堡,条条细线是众人拟定好的逃离路线。韩不寿手持细棍,在桌沿上轻轻敲打,双目微垂,似是在思考些甚么。他身旁站着薛红梅和岳圣叹,两人不时指着沙盘出谋划策。
公孙茂趴在窗户边上,眯起眼睛,看着外面无垠的草原。由于刘驽用玄微指法,为他接连施治了月余,他心火大降,此刻疯症已是好了许多。陆圣妍静静地陪在公孙茂身旁,脖子朝着他微斜,青丝缕缕地垂在他的肩上。两人似是对屋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韦图南坐在一张太师椅内,身体仍是十分虚弱。他膝上横躺着阿保机,与他本人一样虚弱。韦图南手中捏着块软饼,一点一点地撕下,喂进阿保机嘴里。遥辇泰站在他的身后,两只宽手握着椅背。两人似是正在说些甚么,遥辇泰气得两只手直发抖,椅背直似要被他两只大掌挤散。
遥辇泰开口向众人说道:“你们大家想好了办法,赶紧想回中原去吧。我必须留在这里,韦先生也要跟着我一起留下。”韦图南点点头道:“是的,韦某改变主意了,决定和三王子一起留下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听后,纷纷回过头来,唯有陆圣妍与公孙茂仍是脸朝着窗外。花三娘知韦图南的手中握着玄微指法的秘密,他不随自己南下,那岂不是一切都落了空,急忙劝道:“师兄,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那个萧夫人可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人,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韦图南道:“师妹,我并非不想走,只是我与三王子商议之后,发现此次的事情中多有蹊跷。”遥辇泰接道:“是的,昨日萧夫人并不急着带韦先生离开,这说明耶律适鲁的病并不严重,或者他根本没有病。结合此次的状况来看,他倒是想要做另一件事情。”
花三娘道:“甚么事情?”遥辇泰道:“我估摸着耶律适鲁是想害我的兄长粘珠可汗,他想利用你们苗疆的蛊术控制他。而韦先生以崔东阳之名悬壶济世二十余年,神医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又怎知道他曾是苗疆有名的用毒高手之一。
“耶律适鲁只需向外称病,将韦先生带到大帐里,再悄悄强迫他用蛊毒控制住粘珠可汗,又有哪个契丹人能够知晓。他本人自此便可挟可汗以命契丹八部,实现统一草原的目的。”
韦图南道:“耶律适鲁倒是打得好主意,他哪里知道韦某这些年来早已将毒学扔得干干净净,身上早已不带蛊虫。他便是将我抓了去,又有何用?”韩不寿插道:“或许这才是萧夫人没有带走你的真正原因。”
韦图南道:“不可能!她怎能知道我身上带没带蛊虫?”韩不寿道:“萧夫人自然不知道,但是有其他人知道。”韦图南一听,便伸手一指花三娘,道:“师妹,是不是又透露消息给那萧夫人了?”花三娘怒道:“师兄,这事儿可不是我干的,你莫要冤枉我!”
韩不寿道:“除了你俩之外,我想还有第三人懂毒。”韦图南一惊,道:“你是说九毒老怪?韦某觉得他武功虽高,毒学应该甚是一般。”花三娘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这时刘驽举起手,指间捏着一条挣扎的小虫,虫身由头至尾有一条极细的金线,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花三娘一看,惊道:“金丝蛊虫?你是在哪里发现的?”刘驽道:“昨日进屋的时候,九毒老怪拍在你臀上的。我趁他不注意,便伸手捻了过来,揣进怀里。”也得亏他身体百毒不侵,体中的金鳞河豚之毒,又是万毒之王。这金丝蛊虫方才肯乖乖地窝在他怀里,经夜不敢擅动。
花三娘听后直吓得脸色发白,这金丝蛊虫乃是极邪之物。放出后,不需片刻便会悄悄钻入人体,而受蛊者丝毫不觉。而那施蛊者只需稍加操控,蛊虫便会在受蛊者脏腑中钻孔撕咬,只让人生不如死。
花三娘道:“九毒老怪这条金丝蛊虫是从哪里来的,当时我师傅只养了两条金丝蛊虫,都被师兄你临走的时候卷跑了,我可是一条都没捞着。”韦图南道:“没有,我当年临走揭开蛊盒时,发现一条金丝蛊虫都没有,不是我拿的。”
花三娘惊道:“难道哪个时候,九毒老怪便已去过苗疆了?”她越想越怕,脸色忽青忽白。然而关于这九毒老怪也是个懂蛊之人,众人却是没有异议了。而韦图南身上并没未携带蛊虫之事,估计也是他告诉那萧夫人的。
韩不寿道:“如此说来,九毒老怪虽然表面上说不想当契丹国师,但是他和那耶律适鲁肯定还是暗通款曲。”韦图南道:“应是如此。”花三娘仍是有些迷惑,道:“那老不死的为甚么想要用金丝蛊虫控制我?他连金丝蛊虫都有了,还有甚么毒物能是他想要的。他想学制毒,我教他便是。”
第六十四节 一个赌约
韦图南道:“他想知道、但是你不愿告诉他的东西还有一样,那便是玄微指法的秘密。”花三娘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问你要,反而问我。”韦图南道:“因为他知道,无论他用甚么法子,也绝难从我口中掏出玄阴指法的秘密来。而师妹你心志不坚,易受人控制。而我又答应要将玄阴指法的秘密告诉你,因此九毒老怪便想着要从你身上下手了。”
花三娘叹道:“这个老不死的果然是心狠手辣,昨晚还和老娘如鱼似水,浑然看不出他竟藏有这等心思!”遥辇泰道:“既然九毒老怪已经知道诸位打算逃跑的计划,他现今又离开了这乌云堡,只怕这风声已经传到了那耶律适鲁的耳中。”
韩不寿道:“是啊,只怕逃跑这一条计策行不通了。”岳圣叹道:“那估计连萧夫人也知道我们在骗她了,只是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为什么还不来要回自己的孩子?”遥辇泰道:“耶律适鲁掌控他人的**甚强,萧夫人若是回了他的帐篷中,只怕轻易出不来。况且她敢不来,应该还有第二条原因。”
岳圣叹问道:“什么原因?”遥辇泰指了指刘驽道:“便是我这个徒儿,我不知道为甚,这个萧夫人看上去谁都信不过,却偏偏信得过他。她肯定在想,有我这徒弟在,她的阿保机定会安然无虞。”刘驽道:“咱们当然不会去害一个小孩子,但是萧姐姐她这么骗我们,也是可恶至极,我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花三娘笑道:“你个小鬼能找她问些甚么,她那人就像只九命狐狸,狡猾得紧,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将你骗得团团转。”刘驽道:“那我也要问!”薛红梅插道:“既然我们现在逃跑困难,不如守在这乌云堡中按兵不动吧,且看那萧夫人有何反应。”
花三娘道:“哼哼,要是那小贱人敢来,我非要她尝尝我的三虫三尸丸不可。我曾经几次骗她服下,她总是不肯。”接着又对刘驽说道:“小鬼,这次你帮着我把她的嘴掰开,我给她强灌进去。”
刘驽道:“这种事我不干!”韦图南道:“算了吧,师妹。你敢对她用强,这周围看守着的契丹大军便会一拥而上,到时候你我都会死无全尸。”花三娘听后便不再作声,她一转脸,发现薛红梅正愤恨地看着自己,便忙将目光挪开。
众人正说间,乌云堡外响起一阵契丹语,韦图南道:“萧夫人来了,她让我们将阿保机送下去。”花三娘道:“有本事她自己进来,让我们给她送出去,却不可能。”说着要从韦图南手中抢过阿保机,却被刘驽抢先夺过,说道:“我送下去!”
韦图南虽不愿让花三娘害了阿保机,但是就此失去一个重要筹码,他也是十分地不愿意的。他喊道:“刘驽,你快回来!”刘驽头也不回,花三娘跟随刘驽追出。遥辇泰赞道:“正该如此,以一孺子要挟他人,不算是男人。”
韦图南叹道:“三王子,你便是因为这般侠义心肠,不远钻研计谋,才会被萧夫人暗算到现在的境地。我等虽然不愿害人,但终究要能自保才行。”韩不寿听了两人的话,微微一笑,走到窗口边,从陆圣妍与公孙茂两人之间的空隙往下看,只见萧夫人牵着马,立在乌云堡下,仅带了数人过来,其中就包括那个擅布陷阱的小侏儒越兀室离。
刘驽施展开乾坤迷踪步法,将花三娘远远甩开,出堡将阿保机交到萧夫人手中。萧夫人没料到自己竟这么顺利就重新得到儿子,不禁一愣。刘驽道:“萧姐姐,我从来都是真心真意地对你,你为何要次次骗我?”萧夫人琢磨了片刻,答道:“我真的不想骗你,从来都不想骗你。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对别人太好,因为别人不会用同样的好待你。”
刘驽道:“好的,萧姐姐,我明白了。”他转身要回堡内,头也不回,却与迎面而来的花三娘撞个正着。花三娘疼得哎呦一声叫出来,她一把推开刘驽,站稳后说道:“萧夫人,这孩子已经服下我的三虫三尸丸,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与我们合作吧。”
萧夫人听后,转头向刘驽问道:“驽弟弟,王夫人说的可是实话?”刘驽道:“阿保机并没有服用三虫三尸丸,你相信我么?”花三娘指着刘驽道:“你……”直气得说不出话来。萧夫人道:“我相信你,驽弟弟。那我走了,请你多保重!”
刘驽道:“你也保重!”萧夫人抱着阿保机,并未上马,而是说道:“你能送送我么?”刘驽道:“好!”花三娘想要追上,小侏儒越兀室离一把将她拦住。花三娘怒道:“你吃了我的三虫三尸丸,还想不想活!”越兀室离仍是不让她。
花三娘明白他的心思,只要自己无法离开此地,就终有一天会向他屈服,交出解药。想到这,她叹了一口气,望着萧夫人牵着马,与刘驽两人慢慢地走远。
刘驽送了萧夫人约莫有里许路,萧夫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刘驽见前方已是契丹围军的帐篷,便停下步来,萧夫人示意他再往前走,刘驽却是不动。萧夫人问道:“驽弟弟,你为何不肯走了?”
刘驽道:“萧姐姐,你是不是想放我走?”萧夫人笑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为什么还不快点?”刘驽道:“萧姐姐,我不能一个人走,留在堡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萧夫人道:“咦,昨天你不还说他们是你的师傅么,怎么今天竟然成了朋友。”刘驽一听红了脸,说道:“他们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师傅!”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道,自己留在此地是何等危险。在这些兵士的围困之下,一只牛羊也进不了乌云堡附近,再过十几天,你们没了吃食,都会被活活饿死。”
刘驽道:“所以九毒老怪早早就跑了,不愿跟我们一起死是吧?”萧夫人道:“他倒是不怕,他那么高的武功,谁又能困得住他呢。我来时刚刚和他见了一面,他现在倒是改变了主意,一心想让你参加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说是要看看你的化瘀书功夫到底怎么样。”
刘驽道:“但是萧姐姐你不想让我参加那场大会,是吧?”萧夫人道:“是的,坦白地说,一方面是我不想让你死。另一方面,我哪怕放过所有人,也不能放过遥辇泰。他身为遥辇氏三王子,在族人中的声望,除开当今可汗便是他了。若是他此次翻了身,恐怕我和阿保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驽道:“我回去劝他,让他不要和你作对。”萧夫人叹道:“你个小孩子懂甚么,这大人间的争权夺利,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谁退一步都得死,他又怎么会让我。你听姐姐的,千万不要存有参加柳哥公主比武招亲大会的念头。九毒老怪随便交给你的哪个对手一式两招,都够你吃一壶的。而且……”
刘驽打断她,说道:“而且萧姐姐你也不会让我赢,是吗?”萧夫人点点头,说道:“是的,能帮你的我都帮你了。但是遥辇泰这个人,我绝对不能放过。”刘驽道:“萧姐姐,我们俩打一个赌约吧。”
萧夫人听后有些讶异,问道:“甚么赌约?”刘驽道:“我和你打赌,不管明年的比武招亲大会,我是输了还是赢了,我都不会记你的仇。如果我赢了,也绝对不会让三王子报复于你。如果我输了,那是我应得的。况且我参加比武招亲大会,对你还有好处。”
萧夫人问道:“甚么好处?”刘驽道:“我虽然年纪小,我爹也常骂我不读书。但是我读过太史公的《史记》,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韩信帮助汉高祖得了天下,最后反被汉高祖所杀。萧姐姐,你现在杀了三王子,耶律适鲁就没什么顾忌了,他对你想干甚么就能干甚么。”
萧夫人看着刘驽的眼神有些讶异,道:“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一层含义。”刘驽道:“我脑子本来很笨,这句话也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姐姐你不要笑我。”萧夫人道:“姐姐不笑你,驽弟弟,你回去告诉你的那八位师傅,包括遥辇泰,我和那九毒老怪一眼,也改主意了。”
刘驽睁大眼睛,问道:“甚么主意?”萧夫人道:“从明日起,我每三十日会送来一批牛羊,供你们宰杀食用。并且我会命令越兀室离这个人离你们远些,不去打扰你们。”刘驽道:“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我参加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了?”
萧夫人道:“我不支持你参加那场大会,但是我支持你们继续待在这乌云堡。一年时间,不短不长,却是正好。”说完她翻身上马便要走,刘驽将她喊住,道:“萧姐姐,你要小心!”萧夫人回头笑道:“你也是!”她挥手一鞭,马匹往前冲了出去。
刘驽直看着她抱着阿保机,一人一骑,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处。此时一阵西风吹来,冷得他直打寒战。
第六十五节 排定座次
刘驽回到了乌云堡内,将萧夫人所述之事告诉了众人。陆圣妍与公孙茂不以为意,岳圣叹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韦图南和遥辇泰兀自在说些甚么。花三娘满脸怨恨地看着刘驽,只有韩不寿颇为淡定,他轻轻伸出右臂,一只白鸽从窗外飞入,落在他的臂上。
韩不寿解开鸽腿上的信件,读了一遍便递给刘驽。刘驽读后,惊道:“我爹娘怎么南下广州去了?”韩不寿似是早已洞悉此间情况,笑道:“去广州不好么,正好远离中原战乱。你如能逃过此劫,不妨去广州与他们相聚。”
花三娘一声冷笑,说道:“呵呵,拿甚么离开此地。就凭这小鬼想在比武大会夺魁,可算是难上加难。”岳圣叹道:“也未必没有机会,刘驽这孩子武学天资聪颖,只要打好基本功,武功必可一日千里。”
花三娘道:“岳圣叹,老娘看你这是白日做梦罢。”这时韩不寿插道:“有你在,可不是白日做梦。到现在你们都勾心斗角,不肯相互合作。薛姑娘中了你的三虫三尸丸,寿命只剩下数个月,你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束手待毙。”
花三娘道:“韩公子,你是不是自以为是傅灵运的徒弟,老娘便怕你了,你竟要爬到老娘头上作威作福?”韩不寿道:“王夫人,你要是不肯帮我们也可以,将来的比武大会,你作为刘驽的师傅,与我可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花三娘哈哈大笑,说道:“笑话,一个比武大会能耐我几何。我老头子乃是大名鼎鼎的王道之,这些契丹人谁敢得罪我。”这时遥辇泰道:“我敢得罪你,如果王夫人你不听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一拳捶在桌上,木板随之四溅。
花三娘有些心怯,说道:“比武大会就比武大会,老娘可说好了,咱们八个人都是刘驽的师傅,这里可得按岁数排辈分。岳圣叹道:“呵呵,你个老淫婆到了哪里都想占便宜,不就是想着比我们多长了几年岁数么。”他虽如此讥讽,却也无法有异议,毕竟按照年龄排辈分,这是江湖上由来已久的成规。
八人当即排定座次,中间以韦图南年龄最长,成为刘驽的大师傅。其次是二师父花三娘,三师傅岳圣叹,四师傅公孙茂,五师傅陆圣妍,六师傅遥辇泰,七师傅韩不寿和八师傅薛红梅。
韩不寿说道:“我们既然已经身为刘驽的师傅,那就必须要传授他武艺学问方可。”韦图南作为刘驽的医术与半套是玄微指法的恩师,自是毫无异议。而花三娘也曾教会了刘驽半套玄微指法。
陆圣妍说道:“我男人的功夫早就传授给了狗娃子,便是那套‘乾坤迷踪步法’。这套步法总共有十六式,我会替我男人将其余的十二式传授予他。但是我们掌剑门中向来有严规,非我门中之人,不得学我门中之术。”
岳圣叹道:“师妹说的十分在理,虽然岳某十分愿意传授刘驽武艺,但是师门严规在此,实在是力不从心。”韩不寿道:“韩某没有丝毫藏私,无论是我的映尘十一刀,七绝式还是小培婴功,只要刘驽想学,我比倾囊相授。”
遥辇泰道:“我正怕这狗娃子不肯和我学武艺,自然是他要学啥,我便会教他啥。他不学啥,嘿嘿,我也会让他必须学。”薛红梅道:“咱们八人之中,就属我武艺最为低微。不过我师父虽然不曾教我掌法,我却经常见他习武。是以若是刘驽的拳脚功夫中,有甚么问题,说不定我能够发现一二。”众人皆知她师父崔擒鹰乃是中原武名菲扬的拳脚掌法高手,是以此话非虚。
岳圣叹和陆圣妍对视了一眼,看来众人之中,真正未将自身武艺传授给刘驽的,只有自己这两人。岳圣叹摇了摇头,叹道:“若不是师门铁鸳鸯失落,岳某定当将全身武艺对刘驽倾囊相授。”陆圣妍道:“师兄,你尽会说些没用的话。铁鸳鸯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又怎会等到今天。”
岳圣叹道:“是啊,持有铁鸳鸯者,便是本门掌门。将来若是有一天,有人拿着铁鸳鸯令来寻我二人,我二人还得听他耳提面命,当真是委屈至极,因此,这铁鸳鸯还是不出现的好。”
遥辇泰笑道:“你们掌剑门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二流门派,除了本门的‘连珠劲’功夫有点名气,其余的皆不足道。刘驽的八名师傅中,少你们两个,多你们两个,又有甚么区别。”岳圣叹听他这般说,哼了一声,径直不理他。
公孙茂这些日来,经由刘驽使用玄微指法为他修复经脉,如今思维已经清晰了不少。然而不时,又有些恍惚。他看着遥辇泰,说道:“你不要看轻中原武艺,我的师傅你便不是…”他本想说对于遥辇泰来说,他绝不是自己师傅的对手。可是他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师傅是谁,因此这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遥辇泰摇摇头道:“可惜啊,一代中原武学巨子,竟变成了如此白痴模样。”陆圣妍听言怒道:“遥辇泰,你莫瞧轻了中原武林。从今天起,你教他契丹散手,我教他中原内家拳法,看谁教得好。”
遥辇泰笑道:“你们掌剑门不是不收徒么?”陆圣妍道:“那指的是本门武功,对外派武学却并无限制。”遥辇泰道:“好,那从今以后,却要看谁教得更好。”岳圣叹答道:“岳某虽没有甚么武艺值得传授给刘驽,但是愿意作为他的剑术陪练。”
众人一听皆感讶异,要知这位中原鼎鼎有名的雪里剑岳圣叹,竟然肯俯首为一位小子做剑术陪练,这实在是难得一闻的奇事儿。
在此之后,刘驽先是与韩不寿学了十多天的刀法,却无丝毫进展,他在兵器功夫上的悟性着实太差。韩不寿头见状连连摇头,又想自己的“七绝式”多是兵器功夫,因此不得不连连摇头,直道这来年的比武大会定是输定了。
第六十六节 飞火流星
然而刘驽每日在遥辇泰处得到的训练,却使之精进良多。遥辇泰不欲当着众人的面教他,生怕让别人偷学了去。因此每每两人远远离开乌云堡数百步,到了一处陷坑里。遥辇泰见守军从外面看不见坑里的状况,同时周围四下里也是无人偷学,这才愿意传功。
不过两个多月,刘驽已对契丹散手的套路颇为熟悉。遥辇泰颇有些自夸地说道:“我们契丹武功是实打实的功夫,没有你们中原武功那些花花套路,但却是拳拳到肉,人见人怕。”
刘驽道:“六师傅,我爹说我笨,聪明的东西学不会。学你们契丹散手却是刚刚好,嘿嘿!”遥辇泰一听有些不高兴,说道:“你能不能把那个‘六‘字给我去掉?”继而说道:“我们契丹散手招式虽然简朴,但是用法多变,最讲究的是悟性,是一门非常不简单的精妙武功。你要是不行,我也不会收你为徒,哼!”
遥辇泰颇喜欢占用刘驽的时间,因此虽说有八位师傅同时教授刘驽,时间却倒是被他占去了大半。
这一日,陆圣妍见刘驽迟迟不来找自己学“乾坤迷踪步法”,便知他定是仍在遥辇泰那儿。她一时起了兴致,竟前来坑里观看刘驽学武。遥辇泰正在专心致志地教刘驽武功,加上她猫手猫脚的,因此她走到近前时,遥辇泰竟仍未发现她。
她一听遥辇泰说话,乃是兀自笑了出来,说道:“阁下如此贬低我们中原武术,我瞧狗娃子跟你学的契丹散手也不咋地!”遥辇泰一听怒目圆睁,一方面是嫌她不请自来,另一方面是因她看轻自己教授徒弟的本事,大声说道:“刘驽我虽然只教了他几个月,却比有些人学了几年还要强,你怎么能说他学得不咋地!”
陆圣妍道:“他学得是挺快,但这只是因为他修行的化瘀书功夫,为他打下了内功底子,是以他在使力尽巧方面,比常人容易得多。然而我见他跟你学了如此久的契丹散手,很多招式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
遥辇泰一听有些气,想道,就是自己本人将这些武艺学得精熟,也花了数十年的时光,如何能要求刘驽一个小娃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如此境界。
刘驽虽身为八人的共同徒弟,但是在遥辇泰看来,更是他自个儿的徒弟,因此一时间护短之情,涌上心头,说道:“我觉得他学得好,他便学得好!我在他这个年纪,还不如他呢。陆姑娘既然看不上我们契丹武功,不如我二人再行较量一番如何?”
陆圣妍自从上次在集市客栈中一战之后,知道自己的实力远不如遥辇泰,说道:“我的武功固然不如你,但是这不代表中原武功不如你们契丹武功。且说说你们契丹武林中,又有何人能胜过我们中原武林的‘双玉二王’?”
遥辇泰一听她这般说,开口便要说话,陆圣妍以为他定要反驳。岂知他竟凝起粗眉,郑重地说道:“‘双玉二王’不仅在中原武林,放之天下,那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在下对他们颇为佩服,想求见一面却又不得机缘。然而他们四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不是传统中原武林中的人物。陆姑娘拿他们来说话,陆某着实有些不服。”
陆圣妍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在实际本事上见真章。”遥辇泰一扬手,说道:“好!那就请陆姑娘出手。”陆圣妍道:“不需我俩对决,只看谁能将刘驽教得更好。”遥辇泰一听兴趣来了,忙道:“就如此办!”
陆圣妍对着刘驽说道:“狗娃子,你把你‘六师傅’刚才教给你的‘飞火流星’再演一遍给我看看。”刘驽道:“好的,陆姨。”遥辇泰笑道:“看,他不叫你师傅。”陆圣妍转头白了他一眼。
两人只见刘驽站在原地,双拳由胸及胯,丹田运气,接着飞步窜出,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已窜到数丈之外,对着一张皮盾击出,砰然有声。那皮盾颇有弹性,受击之后先是往后凹陷,接着又往前恢复原状。
遥辇泰喜道:“便是刘驽这一式‘飞火流星’那便不是普通弟子能做到的。不仅移步甚快,而且出拳有力。这种牛皮盾平常成年男子都打不动,他小小年纪,一拳便能将之打变形。陆姑娘,就凭这招,你说说他还有哪里让你不满意的。”
陆圣妍径自不答他的话,对着刘驽说道:“狗娃子,你记得我前些日教你的‘乾坤迷踪步法’中的那一招‘瞬步幻影’么?”刘驽道:“记得,陆姨,你是叫我将这招‘瞬步幻影’和‘飞火流星’一起使吗?可是这两招的运气法门区别太大,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合在一起。”
陆圣妍道:“不错,这‘瞬步幻影’要求真气从‘合谷穴’运行至‘列缺穴’,走的乃是大肠经。而这招契丹散手中的‘飞火流星’乃是让真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至脊椎‘玉枕穴’,走的乃是小周天的路子。”
遥辇泰听了陆圣妍说后,不由地一惊,心中暗道:“这人不过是看了一眼我‘飞火流星’的招式,便能知晓其中的运气法门,当真甚是了得,果然有些真本事。”当下对陆圣妍起了几分敬意。
这时陆圣妍继续对刘驽说道:“可是既然韦先生已经帮你打通了回天脉,你的大肠经与小周天便已经连在一起了。是以将‘瞬步幻影’与‘飞火流星’合在一起使,对你来说并非不可能,你试一试或许便能成功。记得在真气经过‘尾闾’时,要凝神静气,千万不要岔了气。”
刘驽依陆圣妍所述法门试了三次,均是失败,幸亏他依她先前叮嘱的法子,凝神守住了尾闾中经过的真气,这才未让经络受伤。遥辇泰见状急道:“别试了,别试了!”他对着陆圣妍说道:“你们中原人的这些道道,尽是些花里花俏的东西,一点都不管用,练多了还会害人。”
谁料刘驽竟说道:“‘六师傅’,我觉得好像还能练一练。”遥辇泰一听急要阻止他,谁知刘驽竟是一步窜出,脚步宛如‘瞬步幻影’之快,招式中却又走了契丹散手‘飞火流星’的路子。
陆圣妍一拍手掌,笑道:“成了!”岂知刘驽窜出之后,紧接着便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遥辇泰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见他已是摔得鼻青脸肿,气得连连对着陆圣妍说道:“你赶紧走,赶紧走!”
陆圣妍有些怏怏地说道:“哎,还是这狗娃子太笨!”撂下一句话,一个人径自去了。
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刘驽大清早地来找陆圣妍。此时陆圣妍还未起床,被他扰了睡意,很有些恼怒,说道:“大清早的,你得甚疯病了,到处乱跑?”
刘驽听她骂,不怒反喜,说道:“陆姨,请你指教指教我现在的这招‘飞火流星’。”他不等陆圣妍答话,便倏地往前窜出,一息之间已经奔出数丈之远,拳头打在一根马桩上,直震得马桩来回晃动。
陆圣妍见状有些错愕,继而笑道:“不错不错,虽然人笨了些,究竟还是够努力。不过依我说,你这招‘飞火流星’还未使得到位。”刘驽一听瞪大了眼睛,如今这招“飞火流星”可是他经过十几日的昼夜苦思,再加上艰苦的训练和请教遥辇泰,才会拥有的进境。怎地到了陆姨的眼中,她仍是不满意?
刘驽忙问道:“陆姨,我的这招还有哪里存在问题?”陆圣妍道:“不不不,我之前教你的,你已经使得够好。但是我的意思是,这一招,应该还可以使得更好才对。”刘驽一听有些激动,道:“陆姨,你说给我听听!”
第六十七节 塞北岁月
陆圣妍接着又将几处运功要诀,细细教予了刘驽。刘驽依法练了几次,果然拳法又有精进。一拳出去,将双马桩打得前后摇晃,险些拔出地面。
然而当他再向陆圣妍询问运功秘诀时,陆圣妍却总是摇头不宣。掌剑门中,非掌门弟子不得传功的门规,她始终没有逾矩。
然而陆圣妍在“破玉掌”这样的内家掌法中浸淫了数十年,加上她所修行的“连珠劲”乃是内家中有名的功法,是以她本人足够称得上是一位内家功夫的大行家。她的武功造诣,虽总体上并不如遥辇泰高,却在内功修炼上独树一帜。因此即便她并不教授刘驽掌剑门的功夫,而只是稍稍改良了他的运气法门,便使其受益良多。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半年多,在遥辇泰的教导下,刘驽的契丹散手越来越精熟。再加上陆圣妍教导,他的运气法门更是别具一格。这契丹散手本是一门外家功法,在刘驽的身上,却成了一门内外兼修的功夫。
同时在这段日子里,他每日施展玄微指法为众人疗伤。陆圣妍、岳圣叹和公孙茂的伤情已是好了许多,而韦图南也渐渐地开始能够下地走路。刘驽每一次为别人疗伤,这玄微指法便会使其回天经脉中的真气加厚一分。
而这回天经脉中的真气,竟与他化瘀书的功夫相辅相成,使得刘驽在半年多的日子里,内功也是精进了许多。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磨难的缘故,刘驽的一张脸渐渐脱去了些稚气,宽厚微黑的面庞,颇有几分俊朗之意。只是他右颊上的那一道剑痕,迟迟难以褪去。
而韩不寿所中的“口中莲”之毒,在他经过半年多的修炼之后,也是消除了大半。此刻他的功力,已是恢复得八**九。唯有薛红梅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越发灰白起来。刘驽曾数次为她向花三娘求解药,花三娘却总是不允。
遥辇泰每日除了教授契丹散手之外,便是在静静地发呆。日子越久,他发呆的时间越长。遥辇泰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刘驽也猜得到,他定是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
遥辇泰常常望着草原的尽处,谈起他的可汗兄长。他有时长吁短叹,担心其的安危。有时又抱拳皱眉,对粘珠可汗怨恨不已。对于这种王家内事,刘驽着实有些不懂。他喜欢的本就是那些快意豪迈的游侠之举,对于这种王族内的勾心斗角,他着实有些排斥。是以遥辇泰不愿说时,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这段日子里,刘驽最为关心的事情,除去远在广州的父母之外,大概便算那位柳哥公主了。他曾经向韦图南问过多次,得到的却只是些语焉不详的答案。韦图南除了那次在铁笼车中,向他说过柳哥公主外,之后的日子里,好似提也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
慢慢地,刘驽的医术越来越好。韦图南发现这个孩子虽然看上去颇为驽钝,然而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面,却很能用些心思。不过半年的功夫,刘驽已经将各类医书读了个遍,望闻问切皆是精熟。并且在韦图南的指导下,他对药王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也有了一些独到的认识。
直到忽然有一天,韦图南对刘驽说道:“孩子,能教给你的东西,我都教给你了。以后的东西,就得靠你自己领悟了。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看你还是在武功方面的进步会更大,以后还是多花些时间习武吧,要知道比武招亲大会也是不远了。”
刘驽一听,便知他颇有几分下逐客令的意思。自此以后,他每次来找大师傅韦图南,韦图南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或是等到极晚的时候方才愿见他。两人匆匆见了一面之后,韦图南便又要告别。
然而与此同时,刘驽却发现韦图南与遥辇泰之间的交往却密切了许多,两人常常在室中秉烛夜谈。而遥辇泰虽是照常向刘驽传授武艺,却对他与韦图南之间的事情闭口不提。
渐渐地已经到了冬天,距离比武招亲大会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草原上的草儿早已枯黄,经过几次雪天之后,更是枯萎得不成样子。大部分契丹牧民皆是逐草而居,此刻早已去了其他地方。
残破的乌云堡,矗立在苍黄的契丹草原上。唯有不远处的契丹围军,九个月来始终不肯散去。而萧夫人信守了她与刘驽之间的诺言,每个月总会派牧人赶来一批牛羊,作为他们的口粮。
这日刘驽练完武后,正在冬日里的草原上瞎溜达,晒一晒为数不多的温暖阳光。他忽见远处一人一骑,冲入了契丹围军的防线,向乌云堡而来。这种情况,刘驽早已见得习惯,他看此人身穿皮衣毡帽,想来应该又是送牛羊来的牧人。
刘驽挥起手,热情地用契丹语和来人打招呼。虽然他的口音仍有些不对,但是在韦图南和遥辇泰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想流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已不成问题。那来人听了他的话后,从马背上回过了头。
此人一副慕名奇妙的神色,看来他并不懂契丹语。刘驽再一看,此人身上的皮衣毡帽极为考究,看来是经过精心裁剪。然而再看此人面庞时,却发现他五官极为普通,并不能配得上他这一身风流倜傥的打扮。
然而刘驽对这张面目平常的脸孔却极为熟悉,他仍然记得此人与岳圣叹在午沟村外、黄河之畔激斗的情形。他不由地出口喊道:“你是不是唐峰阁下,薛姐姐的师兄?”那来人一听有些愕然,他看着刘驽的面庞,觉得十分脸熟,却始终想不起来他是谁。
唐峰揉了揉双眼,他的眼角明显有些发红,这种红来自于昨夜的宿醉。虽然唐峰相貌普通,但他却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即便在这莽荒的契丹草原之上,他仍能找到风花雪月的地方。
唐峰望着刘驽,心中有些警惕,他将右手的马缰归到了左手,继而将右手伸到腰间,握住剑柄,对着刘驽问道:“你是谁,为甚么会认识我?”他紧盯着刘驽右颊上的伤痕,想向从中找出一些往日的讯息。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去想,却始终无法记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疤面小子。
第六十九节 我众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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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峰一掌斜出,从刘驽的双掌间切入,直击他的空门。刘驽毕竟缺了经验,回防不及,胸口重重着了唐峰一掌,当下收不住力,往后连步退去。唐峰这一掌乃是他的师传绝学,他本拟这一掌能将刘驽打得吐血,不料刘驽只是痛得喊了一声,便猱身又上。
那满头小黑辫的李姓姑娘,见状大声叫好:“臭小子,打回去!打回去!”刘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想你也不过和我差不多年纪,凭甚叫我臭小子。他脚踢唐峰下三路,同时双拳挥出,分打唐峰的左右肩,乃是契丹散手中“一拳扫七星”的变式。
唐峰因那李姓姑娘为刘驽喝彩,心中本已气不过,想道:“我这就下狠手,将这小子一掌打死,且看你还怎么为他喝彩。”他双手忽掌忽抓,攻得刘驽步步倒退。两人又斗了十多个回合,唐峰抓住刘驽的破绽,右手抓向刘驽的小腹。
这小腹乃是丹田所在,一旦受伤非同小可。唐峰眼看就可重创刘驽,心中大喜。这时只听那小黑辫的李姓姑娘笑道:“他是江南眉镇‘玉傅子’的亲外甥,你敢伤他么?”唐峰听到玉傅子这三个字,心中一震,陡地收手,想道:“难怪我见到九毒老怪时,他对这刘驽恨得要死,自己却不肯杀他,反倒让我来找他切磋,原来有这一层干系在里头。”
他明白了这一层含义之后,心中怯意顿生,不敢再对刘驽下死手。刘驽见他手下留情,当即怒吼道:“打啊,为什么不敢打!”他说着的同时,自己的双拳也慢了下来,明显是不肯占自己是玉傅子外甥这个便宜。此外他心中也越来越好奇,自己的舅舅为甚在武林中有如此大的名气,直让人人都惧他?
这时,刘驽的八位师傅听见两人的打斗声后,从乌云堡中纷纷赶了出来,将唐峰与那李姓姑娘二人围定。唐峰见状既不抵御,也不作势突围,他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弟子唐峰,奉家师‘十方罗刹’崔先生差遣,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
八人听说这唐峰乃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徒弟,都感到诧异,其中更以遥辇泰为甚。遥辇泰道:“你师傅崔擒鹰远在中原,怎能知道我们在这乌云堡中,还让你专程来拜访?”唐峰一听自己的谎话被戳穿,脸上现出微红。
其实他受师傅崔擒鹰的差遣来到契丹,本来是为了另一件要事,而这件要事却又绕不过九毒老怪。九毒老怪在契丹已有些年头,武功声名在契丹八部中很是响亮,便连契丹大于越耶律适鲁也很是看重与他。于是崔擒鹰叮嘱唐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了契丹之后,定要拜访九毒老怪。
而那九毒老怪虽在比武招亲大会前,暂时不打算再杀害刘驽,却也不肯失去对他的掌握。那比武招亲大会五个多月后即将举行,他只怕夜长梦多,让刘驽这小子捅出甚么漏子来。因此他一见唐峰,便计上心来,向他保证,若他能帮自己试一试刘驽的功夫,摸清此人的底细,便会以一套绝世指法相授。至于刘驽与傅灵运的关系,却一句也未与唐峰说。
唐峰一听九毒老怪要对付的人是刘驽,他一想起午沟村那个曾经让自己出丑的穷小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又听九毒老怪有绝妙指法相授,当下两人一拍即合。
九毒老怪知他乃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徒弟,若是真让他在契丹草原上出了闪失,来日与崔擒鹰见面时也不好交代。是以他又请唐峰稍等,好让自己的徒弟陪着自己一起去。唐峰本以为这九毒老怪武功甚是高强,他的徒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等到一见面却大失所望,原来这九毒老怪的徒弟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他心想,带着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去乌云堡,若是有个不测,反倒是累赘。他当下心中拟好托词,想拒绝九毒老怪的安排。谁知九毒老怪十分固执,定要他带上这小女孩不可。而这小女孩也是十分的鬼精灵,饶是唐峰风花雪月十数年,狎妓游乐无所不会,却被这小妮子几句话就能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无可奈何,只得带着这小妮子一起来了乌云堡,本也不打算她能为自己帮上甚么忙,只盼她能安安稳稳地便好。岂料这小妮子不仅不帮自己,反倒帮着刘驽对付自己。眼下唐峰被刘驽的八位师傅团团围住,他眼瞅向那小妮子,直盼她能帮自己一次。岂料她笑呵呵地径自不理自己,倒似要看自己的笑话。
唐峰知道情势不妙,当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呈给遥辇泰,却被花三娘上前一把夺过。唐峰原本没注意到花三娘,这时见后惊得连嘴巴也合不起来,说道:“王……王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他原本听说过,花三娘奉黄王军师王道之的命令,北上郓州为公孙茂治病,岂料竟会在这里见到她。
花三娘平素最爱面子,她虽然不待见刘驽,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唐峰敢欺负刘驽,那便是削她的面子。花三娘仗着夫君王道之的威风,平素连崔擒鹰也让着她三分,她又怎肯被唐峰这个崔擒鹰的徒弟骑在自己的头上。
她一把抓住唐峰的衣襟,唐峰不敢反抗。她抬起右手,啪啪给了唐峰两个大嘴巴,直抽得他嘴角流出血来,喝道:“让你打我徒弟!”刘驽一向甚恨花三娘骄凌欺人,狡狯多计,这一刻却觉得她可爱起来,往日不好的印象被这契丹草原上的西风飒飒地吹散。
唐峰被花三娘连抽两掌,倒还受得住,只是听了她的话后乃又是被吓了一跳。他怎能想到,这个土小子刘驽不仅是大名鼎鼎的玉傅子的外甥,还是花三娘这个女煞星的徒弟,当即吓得手足酸软,说道:“王夫人,我两眼无珠,得……得罪了你的爱徒,还请你见谅!”
花三娘呵地一声冷笑,说道:“见‘凉’?你又不是光着身子躺在老娘的炕上,哪里‘见凉’了?”她说着将手伸进腰间药囊,似是要掏出甚物。唐峰怎不知花三娘的毒药厉害,当即吓得跪地磕头,捣头如蒜,求道:“还请王夫人饶过我一命,我自愿断去一指,向您赔罪!”
陆圣妍一听,当即站出身来,说道:“我们八个人都是刘驽这狗娃子的师傅,你是不是要为我们一人断去一指呢?”唐峰一听,浑身直哆嗦,他抬头看向遥辇泰。遥辇泰乃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刘驽是我的徒弟,你就看自己该怎么办吧!”
唐峰双眼在八人中扫视,脸上满是乞求的神情,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停了下来。那人身著红装,虽是脸色灰白,却姿容俏丽。唐峰识得此人便是自己失踪了大半年的师妹薛红梅,当即转身向她求道:“师妹,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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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节 崔氏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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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红梅阴着脸,说道:“师兄,师傅一向不肯传授我们拳脚功夫。为甚短短半年多时间不见,他竟传授给了你‘罗刹掌’和‘断魂爪’这两门绝顶功夫?”唐峰哭丧着脸,指着花三娘手中的那封书信,说道:“师妹,所有的缘由,都在那封信里头,你读一读便知道了。”
花三娘闻言大奇,撕开信封,抽出信笺,读了出来:“中原江湖散人崔擒鹰沐手稽首,谨拜契丹九部大于越耶律适鲁阁下。适闻贵可汗陛下即将召开比武大会,为柳哥公主选亲。今特遣小徒唐峰前来赴会,万望照料一二。待得大会举行之时,崔某定当亲予赴会。道安!”
花三娘读完此信后,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中原鼎鼎大名的崔擒鹰,竟也要来趟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这趟浑水。
众人出堡时,遥遥地已经看见刘驽与唐峰相斗,对两人武功之高下,心中皆是已有评判。若是公平决斗,刘驽绝不是唐峰的敌手。
韩不寿道:“既然你师傅崔先生,是派你来契丹参加选婿的,你又为何要来找刘驽的麻烦?”唐峰看见韩不寿,心头一愣,他从未见过此等美男子,当下不自觉地收了收身姿,心中陡起自卑之感。
他忙答道:“因为在下武功低微,是以想将各个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之人的实力尽皆摸个透。前些日在下刚进入契丹草原时,曾听人说起过,刘驽小弟会参加这次的比武招亲大会。在下这才赶了过来,只是想试一试他的实力。”
韩不寿一声冷笑,道:“既然你是想来试刘驽实力的,那么她又是谁?”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唐峰旁边那位满头扎着小黒辫的李姓姑娘。
唐峰张口欲答,然而他还未开口,那李姓姑娘便径自抢过来答道:“我叫李菁,九毒老仙的唯一弟子,江湖人称‘蜘蛛刀’的便是我!”
岳圣叹一听她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竟然已经有了江湖绰号,心中浑不在意,直道这女孩是在自吹自擂。
然而他听这女孩说自己姓李,心中顿时犯了狐疑,忙问道:“你姓李?你是不是朝廷皇室有甚关系?”
陆圣妍一听笑道:“师兄,天下姓李的多了去了,你是不是为朝廷当差犯了官迷,碰上个姓李的便要追究一下他是不是皇族?”
岳圣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是的,师妹,我这话是替韦先生问的。”韦图南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想问问这位李菁姑娘,可否将你的身世告知一下我等。”
李菁显是对岳圣叹等人的问题甚是鄙夷,说道:“我爹爹是沙陀人,我娘亲是契丹人,可以说我和你们中原李唐王室压根儿一点都不沾边。
“我父母都死于战乱,是师傅他老人家收留了我。我师傅说,他是汉人,得给我取一个汉姓。汉姓中就属姓李的最贵气,因此我当然得姓李!”
李菁的话颇是理直气壮,听得八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她的姓名倒是这般来历。遥辇泰笑着用契丹语说道:“你身上流着我们契丹人的血液,很好,很好,那么你这次来乌云堡又是为了做甚么?”
李菁道:“这乌云堡是我师傅的居处,只是暂时借给你们住了,我当然是想回就回,难道还用知会你们么?”
花三娘知她不愿说实话,一把捏住唐峰的下巴,将他的嘴巴捏开,另一只手从药囊中拈出一粒赤红的小丸药,威胁道:“你个小姑娘既然不愿意说实话,那老娘可就对他不客气了,这三虫三尸丸可够他喝一壶的!”
唐峰欲要挣扎,他论起真实功夫,要比花三娘强得多。然而他环伺了一眼四周,单是遥辇泰一人都够他受的,且不说还有韩不寿、陆圣妍和岳圣叹等一众高手在场。便连那一旁痴痴呆呆的公孙茂,也不是他所能够对付的。
李菁见状笑个不停,说道:“没关系,这唐峰就是个小混蛋,你们尽管杀他,我师傅绝不会怪我。到时候我要去江湖上宣扬一下你们八人的威名。八位大侠,其中有契丹人,也有汉人,有‘双玉二王’的弟子夫人,也有所谓悬壶济世的名医。你们一起动手来杀一个小混蛋,真的是好威风哦!”
八人听后面面相觑,除了花三娘之外,谁也不愿再动手。花三娘正待要将三虫三尸丸塞入唐峰的嘴中,这时一道亮影飞来,将她手中的丸药击落。那亮影掠过后,插入草地之中,乃是一枚银梭,出手的人应是韩不寿。
韩不寿道:“花三娘,我们没有必要和这么个小子计较,要找就去找那崔擒鹰算账。”
花三娘一声冷笑,说道:“好,好,你们个个都要做光明磊落的大侠,就老娘一个人不是东西。”她指着唐峰说道:“依老娘看,这小子绝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放走他就是养虎为患。”
岳圣叹插道:“花三娘,你如此说别人,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们八人早已经上了同一条船,本该同舟共济,可是薛姑娘中你的三虫三尸丸的毒,病情已是越来越深,你却迟迟不肯给她解毒,你的居心又是何在?”
花三娘听他这般说,径自不做声,转过脸去望向一边,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薛红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痰中带有几根血丝,韩不寿掏出几枚碧蟾丹喂入她的口中。薛红梅抬眼热切地望着韩不寿,韩不寿见状低头垂目,不去看她。
唐峰看见薛红梅的神情,便知自己的这个师妹已对这位美貌男子甚是倾情。他为了活命,甚么话都敢说,道:“师妹,你就救救我吧。你不是喜欢他么,师兄教给你法子就是。世上男人一个样,师兄的办法保证管用。”他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邪笑。
这种笑容薛红梅曾见过多次,以往她也不觉得有甚么,只是感到这位唐师兄平日里与自己走得甚近,倒也甚是顺眼。
是以唐峰数次借机揩她的油时,她也是半推半就。然而此刻,她看着唐峰,却觉得此人竟是如此恶心,不由地怒道:“唐峰,你在胡说些甚么!?”她连师兄两个字都省了。
她说完冲上去便要打唐峰,刘驽望着她的身影,直觉往日那个泼辣的薛红梅,此刻突然又回来了。然而薛红梅还未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她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一阵剧烈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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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无影怪术
刘驽上前一把将薛红梅扶住,关切地问道:“八师傅,你没事吧?”薛红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韩不寿对唐峰说道:“你走吧,回头告诉你师傅崔擒鹰,让他放心,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上,我们一定与他奉陪到底!”
唐峰听了这句话,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尴尬至极。事实上,他师傅崔擒鹰并未知道刘驽等人参加了此次的比武招亲大会。至于来乌云堡寻事,一切乃是他听了九毒老怪挑唆后的自作主张。若是他此刻贸然答应,恐怕将来师傅知道了,不免对自己重重责罚。
花三娘叹了一口气,松开唐峰的衣襟,喝道:“滚!”唐峰忙不迭地向八人行了个礼,说道:“那在下告辞了,五个月后的比武招亲大会上再见。”
岂料一直在旁玩耍的公孙茂,突然疾步窜到唐峰身后。唐峰躲避不及,被他死死抓住双肩。公孙茂厉声道:“你也跌个跟头吧!”他双臂一扬,将唐峰甩将出去,势沉且力疾。
唐峰大惊之下,急要使出鹞子翻身,落在地上站稳。他还未得逞,公孙茂便已如一溜黑烟似地追上他,双掌运力,扬声吐气,“嘿”地一声,拍在唐峰的胸脯上,将他拍跌在地。
公孙茂继而回头,向刘驽笑道:“小马,我帮你报仇了!”刘驽道:“多谢四师傅!”公孙茂纠正道:“是茂叔!”刘驽嘿嘿一笑。
而那唐峰躺在地上,胸口背后皆是剧痛欲裂。他又缓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一跛一拐地要走。这时李菁突然伸手抓住刘驽的手腕,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是刘驽第一次与女孩子有肌肤之亲,他直感浑身上下一阵电麻,似是失去了知觉。隔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去!我……我要留在这陪……陪我的八位师傅练……练武。”
李菁道:“你还是跟我去的好,我会让我师傅教你功夫。否则像你这样,不仅连唐峰这小混蛋都打不过,来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上的许多人,你统统都打不过。”
刘驽这半年来武功进展迅速,他自己本来也甚是有信心。然而他习武日浅,即便得遇明师,自己也是十分用功,与江湖上的好手相比,仍是差了一大截。今日他与唐峰一战之后,更是信心大失,对不久后的比武招亲大会,心中充满了忐忑。
是以他听了李菁的话后,不由地心中一动。然而他转念一想,那九毒老怪为人险恶,先前还曾用金丝蛊虫去暗算他的老相好花三娘,当即绝了这门心思。
他从李菁手中抽出手腕,说道:“不好意思,李姑娘,我不能跟你去。现在离比武招亲大会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我定会加倍苦练,不负八位师傅的所托。”
李菁绕着他走了两圈,叹道:“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就不再劝你了。”她转头冲着唐峰喊道:“小混蛋,上马走吧!”接着她满头小辫一甩,纵身上了马。
这匹马毛色金黄匀称,浑身上下犹如缎子一般。任谁也能看得出,这定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在爱马如命的契丹人中,这样一匹好马,便是用整个部落的俘虏来换,马的主人也定是不肯的。
也不知那九毒老怪竟是怎样得到这等宝马的,也不知他是怎样地心疼这个名叫李菁的女弟子,竟连如此宝马也肯送与她骑。
唐峰听李菁喊他“小混蛋”,直气得肺要炸。这个小姑娘年纪比他小了一轮还多,却处处轻视侮辱自己。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哪一日得了机会,定会将这个小姑娘紧紧抓在手心里,狠狠地凌辱她,欺辱她。等玩得够了,再行将她杀掉,挫骨扬灰为快。
唐峰正想入非非之际,李菁从马背上探下右手,一把将他提起。唐峰急要挣扎,身体已是悬于半空。整个人脸朝下,如一件包袱般被李菁拎起腰带,倒挂在马鞍上的倒铁钩上。
韩不寿、陆圣妍等人看得直是心惊,他们没想到这个叫李菁的姑娘,小小年纪,功力竟已与己相若。而岳圣叹和薛红梅更是自叹弗如。
李菁扬起马鞭,啪地一声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不过,往前冲去。刘驽直感浑身被一股力卷着往前奔去。他急忙在周身查看,却丝毫看不见甚物。也不知那李菁乃是使了甚么妖法,他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跑。
只见李菁坐在马背上,回头双手一提,刘驽直感被一股力道提着,往前飞上了半空,继而轻轻地落在了李菁背后的马鞍上。
李菁伸手在刘驽玉堂穴上一点,他直感浑身酸麻无力,再也动弹不得。他也不见李菁手中拿了甚物,似是捏着空气一般,在他周身绕了几绕。他便感自己整个人被稳稳地缚于马背上。马背上甚是颠簸,他的身体却被绑得牢牢实实,并不见丝毫倾歪。
李菁所骑的宝马甚是力大,虽是驮了三人,仍是跑得飞快。八人跟在马后急追,只听李菁从马背上留下一句话来:“我师傅九毒老仙邀请在场八位武林高手,今晚在怀月山相会。如若你们不到,他即便不杀掉刘驽这小子,也会设法让他不能参加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
八人中以韦图南身体最弱,他未跑得几步,便跌坐在地上。其中又以遥辇泰武功最高,然后他轻功不强,不一会儿便被远远地抛在后头。
轻功最强的人乃是公孙茂,只见他如一溜黑烟般追上了李菁的宝马。李菁见状大急,急要从后背抽刀砍他。怎料公孙茂径自不理她,而是往她马前奔去,不过一会儿,他已是超过她的宝马两丈多远。
陆圣妍见状急道:“茂哥,你快拦住她!”李菁再往前跑,便是契丹围军的驻地,到时候诸多兵士出营阻拦,再想抓住她更是不易。公孙茂回头笑道:“我要和她赛跑!”说着撒开腿,整个人跑得更欢了。
李菁见状计上心来,当即拨转马首,斜斜地往东北方向奔去。公孙茂见她换了方向,急忙回头来追。只见李菁双手在空中扬了扬,掌心中似是有一团雪亮的东西。
公孙茂直感自己脚下似是被甚物困住,未跑得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李菁见计谋得逞,立即策马扬鞭,卷携着刘驽和唐峰,不一会儿便跑没了身影,消失在草原的尽处。
花三娘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公孙茂骂道:“呆子就是呆子!我们这伙人的命就送在你的手里了。”公孙茂仰头望着草原上空的蓝天白云,对她的恶言恶语罔若未闻。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头脑总是混沌不堪,一些浮影般的往事间或呈现在他的脑海里,搅得他意识一塌糊涂。因此在旁人看来,他只不过是从一个爱胡闹的疯子,变成了一个爱发呆的疯子。
陆圣妍怎能容别人侮辱自己的男人,当即一把揪住花三娘的衣裳,喝道:“王夫人,你在乱说些甚么,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将花三娘看得甚轻,再也不对她存有任何敬重之意。
第七十二节 神物雪蛛
岳圣叹伸手阻住陆圣妍,说道:“师妹,眼下大难临头,我们这八个人还是别内讧得好。”陆圣妍一对怒目直视着岳圣叹,吼道:“师兄,难道你有甚么法子能将狗娃子抢回来么?你要是有,我马上和你去!”
岳圣叹低头不说话,陆圣妍松开花三娘,径自走到一边生闷气。公孙茂跟在她的身后,搓着她的裙摆玩耍。
韩不寿向遥辇泰问道:“三王子,请问若是九毒老怪故意阻挠刘驽,不让他参加比武招亲大会,会是甚么结果?”
遥辇泰叹了一口气,说道:“按照我们契丹以往的惯例,这将视作自动放弃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的机会,我们八人就会与那些失败之徒遭受同样的命运,就地处决。”
韦图南叹道:“若是那样,三王子,我们的计划可真是落了空!”陆圣妍一听怒道:“你们现在不肯想着怎样去救狗娃子,反倒一个个干脆认为狗娃子再也找不回,各自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们是个甚么意思?”
韦图南忙道:“请陆姑娘不要着急,此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九毒老怪约我们今晚在怀月山见面,其中定不怀好意。”遥辇泰道:“是啊,刘驽是我的徒儿,我怎能放任他的安危不管。陆姑娘请你放心,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去救他。”
遥辇泰乃是八人中武功最高之人,是以他如此一说,陆圣妍心中乃是缓了一口气,说道:“好,三王子,你能如此说再好不过。今晚我们就去怀月山会一会那个九毒老怪,救回狗娃子!”花三娘一听忙道:“好,我们一起去。”
众人一听大奇,这花三娘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她连当刘驽的师傅也是被迫的,怎地她这一次竟会对刘驽如此上心。岳圣叹道:“去是一定要去的,然而去之前,我等需要详细计划好,摸清对方的底细。”
韩不寿盯着花三娘,问道:“王夫人,今日刘驽是怎么被那小姑娘带走的,你可清楚?”公孙茂本在玩陆圣妍的裙摆,听他如此说,便插道:“我,我看见她的手里有一团小白点!”韦图南拽着公孙茂,忙问道:“小白点?你确定是小白点?”
公孙茂认真地点了点头,韦图南看向花三娘,说道:“师妹,难道那个小姑娘竟然得到了雪蛛?”花三娘道:“看来师兄也猜到了,我也估摸着那小姑娘手中的白点,正是北地的珍物,雪蛛。”韩不寿问道:“雪蛛是甚么?”
花三娘笑道:“我只道韩公子广智博闻,没想到连你也没有听过雪蛛。这雪蛛乃是北疆第一神物,雪蛛本身并没有毒性,但是其吐出的细丝不仅极难辨认,而且非常坚韧。
“若是有人一个不慎,被雪蛛吐丝困住,那便是至死也逃不掉。我估摸着刘驽那小鬼,便是被那小妮子用雪蛛丝捆了去。是以这雪蛛着实是我这种养蛊养虫之人,心中的第一至爱之物。”
韦图南道:“恐怕师妹你想得到雪蛛的缘由,还不止这般简单。我也曾经听说过,那雪蛛只要服下胭脂黄,自身便会产生变异,所吐出的丝从此变得锋利无比,可以削金断铁。”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皆是大吃了一惊。这雪蛛丝几不可见,若又是如此锋利,那么要是有人用它来暗算对手,那真是避无可避。
遥辇泰道:“这么说,那九毒老怪会不会是故意让我们今晚去怀月山,他却已早早在周边用雪蛛丝设下了埋伏,要将我等尽皆杀死?”
韦图南摇头,说道:“应该不会,他要是想杀我们,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早就下手了。如今想来,今日那小姑娘手中雪蛛吐出的丝,仅能困住刘驽,并不是十分锋利,应是还没有服过胭脂黄。”
韩不寿问道:“这胭脂黄可是难得之物?”韦图南道:“不仅是难得,可以说是非常难得。韦某这些年来只听说一次,那还是在青州的一户的农家,有人在死狗的狗宝中发现了一块胭脂黄。”
岳圣叹一听忙问:“韦先生可知道那块胭脂黄,最后让谁得了去?”韦图南道:“当然就是站在我们这里的某一个人。”他说着眼睛盯向花三娘。
花三娘说道:“师兄,你看着我作甚么,我身上又没有甚么宝,肥油倒是有几块。”
韦图南道:“师妹,当年是不是你毒杀了那一户人家,从他们手中抢走了那块胭脂黄。”花三娘怒道:“师兄,你胡说些甚么,说话要拿出证据来。”
韦图南道:“证据就在这里,我从你身上闻出了胭脂黄的味道。师傅传下的医书中曾经写道,胭脂黄初得之时,就必须尽快研磨,否则今后再也难以碎得开。这磨开的胭脂黄,透着一股细微的腥辣之味。虽然别人闻不出,我可闻得出。”
花三娘吼道:“没有就没有,要么师兄你上前来搜!”她往前走出几步,将肥胸脯直顶在韦图南胸口,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众人中除了韦图南和花三娘这二人外,皆是武林人士。他们虽然也觉得这雪蛛丝十分厉害,但料想此物定然十分难驯,绝不是自己这等没有经验之人所能养育的。
遥辇泰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既然韦先生和王夫人都知道雪蛛的底细,那么我们也不用怕它,还是一起好好想想下一步的对策,为今晚的怀月山之行作好准备。比如九毒老怪会想甚么法来对付我们,他还有哪些帮手?”
薛红梅明白遥辇泰担心的是甚么,说道:“请各位放心,我师傅现在应该还没有来契丹草原。九毒老怪的帮手中,应该没有他。”
遥辇泰闻言大感轻松,这韩擒鹰乃是中原武林中数得着的拳脚好手,一直被他视作生平第一对手。九毒老怪若是无此人相帮,遥辇泰自持武功与九毒老怪差得不太多,再加上其余七人帮忙,应该还不至于落败。
然而岳圣叹仍是有些不放心,向薛红梅问道:“薛姑娘,你怎么如此肯定,尊师此时一定没有来契丹,不会来帮助那九毒老怪一起对付我们?”
薛红梅道:“不瞒各位,我大半年前离开义军大营之前,家师已得军师王道之先生传授一门极厉害的功夫。从那之后,他一直隐匿不出,潜心修炼。
“王道之先生曾经说过,这门功夫家师至少需要修炼一年的时间,方能有所小成。当时我也在场,是以知道详情。想来家师若是要练成那功夫,掐指算来,还需要四个多月。他那时候再赶来契丹,刚好能赶上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
岳圣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王道之这人,倒也不吝于将自身的绝密武技传授他人。”遥辇泰一听,叹道:“像王先生那种大宗师,武学造诣极为广博,随手拈来便是一门绝艺,他岂会在乎区区一门功夫。”想到这他不禁哀叹,自己与崔擒鹰之间的差距只怕从此拉得越来越远。
韦图南道:“既然如此,我们大家还是出发吧,去怀月山会一会那个九毒老怪,看他玩得到底是甚么幺蛾子。”岳圣叹道:“怕就怕那个那个擅长设置陷阱的契丹侏儒,越兀室离,早已在附近这一带布满了陷阱,让我们难以离开此地。”
韩不寿道:“这个岳兄自可放心,那九毒老怪既然约我们今晚去怀月山相见,他定是已与那越兀室离打好招呼。九毒老怪乃是契丹大于越耶律适鲁的贵客,越兀室离看在他的面上,定然不会为难我等。”
陆圣妍道:“那矮子我本就不怕,如今大家的伤势皆是已好得差不多,这里面可有狗娃子的大功劳。今天谁不敢出这个乌云堡,不敢去救狗娃子,我第一个看不起他!”
第七十三节 抱月山上
李菁裹挟着刘驽上了抱月山,她伸腿就是一脚,唐峰被踹下马,滚落在地。唐峰心中十分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刘驽穴道被点,被李菁置于山石上,仰面躺下,动弹不得。李菁从背后拔出两柄窄细的唐刀,只见刀身清亮,锋刃锐利,着实是两把上等的好刀。
刘驽瞪起双目,怒视着她。李菁笑道:“傻小子,你见我拔刀,难道是怕了么?”刘驽吼道:“你要杀便杀,啰嗦甚么!”李菁一笑,不再说话。她手持双刀,不过一会儿便在上山的小径上,掘下一个深坑,又捡了些枯枝在坑上搭好,用枯草铺上掩饰。
刘驽见状怒道:“不要脸,还设陷阱害人!”李菁嘿嘿一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玩,你管我!”这一会儿,三人皆已是饥肠辘辘。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熟羊腿,撕下一半塞进刘驽嘴里。
刘驽不肯吃,顶着舌头往外吐。李菁一见火便大了,怒道:“臭小子,还跟我耍脾气!”刷刷两指点在他腰间,直让他动弹不得。
她抓住羊肉的一端,使劲往刘驽喉咙里塞去,险些将他呛死。刘驽无可奈何,只得张嘴,吃力地咀嚼嘴中的羊肉,再也不敢得罪这位小姑奶奶。
这块羊肉拖出刘驽口外足有半尺之长,他吃掉一点,李菁便往他口内又塞入一点。他若是不吃,李菁便塞得越紧,直迫得他不得不继续咀嚼吞咽。
李菁喂刘驽时,见他衣襟里冒出只尖尖的黄色绢角。她扯出一看,乃是一块绢布。绢布被扯散后,两张发黄的羊皮纸飘飘落地。她拾起一看,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她读道:“诸人经脉之淤塞,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
她性格跳脱,读了几段,便对两张羊皮纸上枯燥的文字失去了兴趣。她接着又在刘驽的怀里翻了翻,又见了《千金要方》以及其他几本医书,便以为这两张羊皮纸上的字,都是些医理,嘻嘻笑了几声,复又塞回了刘驽怀里。
接着她便自顾自地开始吃那剩下的半只羊腿,对身旁的唐峰不闻不问。唐峰紧盯着她手中的熟羊腿,狠狠地咽了两口唾沫。李菁觉察到后,转头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两眼,吓得他不敢再看。
三人在山顶上等了许久,刘驽被李菁灌得肚饱肠圆,而一旁的唐峰则是饥肠辘辘。刘驽本以为九毒老怪要来,没想到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明月东升,也未见有人上山。
又过了一会儿,明月已经升上了半空。刘驽只见抱月山的山形共有两峰,黑夜中如同两只巨手,将明月托起,抱于怀中。抱月山的名字,应是由此而来。
抱月山的两峰之间,乃是一条蜿蜒小路,被月光照得透亮,曲曲直直地往山下苍茫的草原上延伸而去。正当刘驽等的有些焦躁时,他看见月光下的蜿蜒的山径上,前前后后有八个黑影陆续走上山来。
那八个人走走停停,应是对周围的情形十分戒备。刘驽知道,这定是他的八位师傅上山救他来了。他突然想起李菁在上山路上布下的陷阱,挣扎着想要喊出声,好向山下的八位师父示警。
然而李菁总共封住了他周身三处穴道,任他怎么喊也是出不了声。李菁见他张牙咧嘴的样子,咯咯直笑,道:“你喊,你喊,你要是能喊得出声,我就喊你一声哥。”
刘驽虽然着急也是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八位师傅朝着陷阱走来。
李菁眼睛紧盯着即将上山的那八人。待那八人走得近了,刘驽只见遥辇泰和陆圣妍并排走在最前面,他们身后乃是公孙茂和韩不寿。薛红梅扶着韦图南,和岳圣叹走在后面。花三娘独自一个人,落在队伍最后方。两只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扫来扫去。
陆圣妍往前走出几步,一脚不慎,踏在李菁布好的陷坑上。她的身形陡然下降,直要落下那陷坑里去。遥辇泰抓住她的左臂,急要将她拉起,突感甚物缠住了自己的手腕,动弹不得。
韩不寿见状急喊道:“小心,是雪蛛丝!”他的话音未落,李菁已经冲上前来,双手连挥。众人只见,她的掌心中果然是一只晶莹透亮的雪蛛。花三娘更是紧盯着那只雪蛛,双眼发亮。
李菁突然冲进八人堆里,韩不寿见情形不妙,急忙向后倒射出数步。岳圣叹、薛红梅和韦图南三人,却未来得及避开,被她用雪蛛丝缠个正着。
李菁一拖蛛丝,要将陆圣妍、遥辇泰、岳圣叹、薛红梅和韦图南等五人拉下陷坑。只听噌然一声响,韩不寿蕴雪刀出,直切她指间的雪蛛丝。
岂料这雪蛛丝十分柔韧油滑,蕴雪刀虽然锋利,但是砍在这雪蛛丝上,却全然没有着力之处。韩不寿见状不再管那雪蛛丝,挥刀直攻李菁本人。
遥辇泰得了机会,双臂使劲,硬生生地将陆圣妍提出了陷坑。雪蛛丝细长无迹,兼之月光朦胧。五人忙活了好久,方才将身上的蛛丝尽数解开。
遥辇泰心有余悸,说道:“这女娃娃着实狡猾,稍微不小心,恐怕就着了她的道。”陆圣妍道:“她是九毒老怪的徒弟,能是个甚么好东西!”她说完便向刘驽走过去,要为他解开全身穴道。
韩不寿施展开映尘十一刀,将李菁逼得步步倒退。李菁功夫不如他,急得直哭,连舞双刀,拼命抵挡住韩不寿的攻势。众人只见她一边哭,一边和韩不寿打斗,珠泪流得满脸都是。
在韩不寿的激烈攻势之下,李菁的招式渐渐散乱,然后她的打法却越来越迹近无赖,各种阴毒招式使将出来,看得众人直是皱眉。
遥辇泰对着李菁笑道:“你这个女娃娃啊,实在是好胜得紧,你便是认输了,我们八个大人,难道会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么?”
花三娘一听,忙道:“三王子,你可不能手慈心软,这小妞子是九毒老怪的徒弟。咱们要将她紧紧捏在手心里,方好和那九毒老怪谈条件,可不能轻易就放了她。”
李菁手滞脚拙之际,一听花三娘这般说,顿时计上心来。她曾听师父九毒老怪说过,花三娘曾经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死得很早。听说是被人毒死了,扔进了河里,再也没寻见踪影。
她喊道:“哎呀,娘啊,快来救我!我师父将我从苗疆带来契丹十几年,就从来没有让我这样被人欺负过!”
花三娘听后心中乃是一惊,难道自己的孩子真的没死,李菁说之前自己的父母是胡人,那都是些假话?她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也不再思考前后。
她急冲上前,从众人中间挤过,双臂齐挥,**枝萤火箭向韩不寿连射而去,口中喊道:“放开我孩儿!”众人见状大异,他们从未见狡狯如花三娘之人,竟会为了他人变得这般慌乱。
那边陆圣妍正待要为刘驽解开穴道,原本一直乖乖的唐峰却突然发难,双手作爪状,直向她攻来。陆圣妍心下纳闷,这唐峰武艺不知比自己差了凡几,怎敢跟自己动手。她怒从中来,双臂运力,直要将唐峰毙于掌下。
第七十四节 决战山巅
陆圣妍刚要出手,只听背后传来韩不寿的一声“小心!”,她急忙回头,却已是来不及。一个黑影已经窜至她的身前,她大惊之下使出一招“倒踩三叠云”,往后退出数尺,堪堪躲过那来人的攻势。在月光下细细一看,此人白须白眉,瘦骨嶙峋,正是那迟迟不现身的九毒老怪。
诸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发现这九毒老怪究竟是甚么时候上了山。九毒老怪似是无意追击陆圣妍,他一击未中,便立于原地,紧紧抓着唐峰的手臂。唐峰想九毒老怪连连道谢,他也不回话,两眼直瞪着躺在青石上的刘驽。
李菁趁着花三娘连发萤火箭之际,已趁机跑开,离韩不寿足有数丈之远。此刻她见九毒老怪过来了,大喜之下,急忙躲到九毒老怪身后,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九毒老怪伸手点住唐峰穴道,唐峰直感身子一麻,便软软地躺于地上。九毒老怪抚了抚李菁满头的小辫,脸露慈爱之色,说道:“乖徒儿,你没有受……惊吧?咳咳!”
此时虽然月光皎白,李菁借着月光仍是发现,九毒老怪的面色有些异样,似是血红满面。她急道:“师父,你……”她本想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然而想到眼下大敌当前,绝不可透露师父的病情,是以立刻住了口。
她虽是未说完,九毒老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望着李菁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师父没事,你能成功地将他们都引来,非常好,师傅很满意。”遥辇泰等人听后心中一沉,想道,这个九毒老怪约他们来这山上,果然是没好事儿。
遥辇泰作为八人中武艺最高强之人,踏步上前,向九毒老怪拱手说道:“不知九毒老仙约我等上这抱月山上见面,乃是为了何事?”九毒老怪道:“为了何事,呵呵……,为了给我补身子,老子等不到比武招亲大会啦!咳咳,咳咳!”他越咳嗽越是剧烈,竟喘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遥辇泰见状大感放心,这九毒老怪看来身患重病,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惧他。他捏紧双拳,以逸待劳,只待九毒老怪自行攻上来。九毒老怪见状回头对刘驽笑道:“小子,今天我就把你这八位师傅再打伤一次,你就当着老子的面,用那个玄微指法好好给他们治一治。”
众人听后乃是一惊,原来这九毒老怪竟是要用这等方式,逼迫刘驽当着他的面儿显露玄微指法。依照刘驽的性子,若是见他们八人受伤,即便冒着玄微指法被九毒老怪偷学的危险,他也决然不会不为他们施治。
众人奇怪这九毒老怪究竟是为了何事,竟突然这么急着要学会玄微指法,看来定是与他现在身上所患的重病有关。只是他现在以重病之躯,与八人同时对阵,着实有些不明智。八人中,遥辇泰乃是一流好手,而陆圣妍、韩不寿和公孙茂三人的功夫也是不遑多让。
这时花三娘突然上前,说道:“老不死的,你想学玄微指法就直说。老娘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儿,你要是答得让老娘满意了,我便将自己会的那半套玄微指法教给你。”九毒老怪一听眼珠一亮:“老淫婆,有甚么话你尽管问!”
花三娘道:“那好,我就问了。”她指着李菁说道,“你老实说,这女娃娃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九毒老怪一听愣了片刻,李菁藏在他身后,直掐他的后背。九毒老怪哦了一声,说道:“不错,她正是你的孩子。当时我在岷江之畔捡到一只竹篮,发现里面躺着个娃娃,仍还活着,便将她带回了契丹。”
花三娘道:“你能让我上前仔细看看这女娃娃吗?”九毒老怪道:“这可不行,老子养育了她十几年,不能就这么被你给夺走了。”花三娘一听脸色黯然,她竟也不反驳,倒退几步,回到了人群中去。
九毒老怪道:“老淫婆,你答应了传给我你那半套玄微指法,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花三娘道:“你不让我看她,我就不会教给你。”九毒老怪道:“那好,你自己说话不算话,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他陡然往花三娘扑去,遥辇泰伸手阻拦。然而此刻九毒老怪已经冲至他的身后,花三娘的身前。遥辇泰若是想回头攻他,已是来不及,于是急忙使出一招契丹散手中的“倒灌天河”。挺腰往后使出一个铁板桥,双拳分攻九毒老怪上下三路。
九毒老怪竟不自避,顺手抓住遥辇泰的手腕往前一带。遥辇泰急忙用劲回夺,双足钉稳下盘。九毒老怪顺手往前一推,将遥辇泰往后逼退数步。同时他身形跟上,左掌如风驰电掣般地拍到。掌未至,风先到,着实凌厉至极。
遥辇泰大骇,他原本以为九毒老怪的武功只比自己高出些许,未想到此人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与自己乃是天壤之别。他眼见抵挡不了,便连退数步,躲过九毒老怪的肉掌。九毒老怪不容他缓势脱身,跟着又扑来,双掌往他胸口连攻。
遥辇泰直感胸口透来一股劲风,忙奋力举拳向前格挡。这时只听嗖地一声,韩不寿的银梭直向九毒老怪袭来。九毒老怪左掌轻掠,将银梭击落。同时他虽是受到阻挠,右掌仍是向遥辇泰攻进。遥辇泰见状急避,九毒老怪的右掌紧紧贴着他的左脸擦过,携来的劲风刮得他脸生疼。
这时韩不寿与陆圣妍同时向九毒老怪攻来,两人分袭他的左右后背。九毒老怪临危不乱,飞脚直踢韩不寿的小腿。这时他的右首一个黑黝黝的身影袭来,手中持着一柄雪亮的弯刀,正是公孙茂。九毒老怪顾不得攻击韩不寿,急退避过。
遥辇泰、韩不寿、陆圣妍和公孙茂四人,上前合攻九毒老怪。然而九毒老怪面对四人的合击,仍是游刃有余。他一只左掌便将遥辇泰、陆圣妍和韩不寿三人逼开,右手单独与公孙茂过招。
公孙茂使起刀法来,宛如疯魔一般,脸上复又现出癫狂之色。韩不寿在旁见状直皱眉头,不由地想起他们当日在宋州城上那一战来。
九毒老怪与公孙茂越打越奇,他望着公孙茂,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一边打,一边兴奋地说道:“看来武林中人传言,说你偷去了你师父王先生的化瘀书,隐居了十来年去练它,果然是真事儿!”
第七十五节 七绝式出
九毒老怪右手忽掌忽爪,直逼公孙茂左支右绌,胸间空门渐开。九毒老怪倏地一掌,拍在公孙茂的右肩上。公孙茂惨叫一声,往后跌出数步。陆圣妍大惊之下,急运起“连珠劲”,一掌往九毒老怪的背心拍去。
九毒老怪也不回头,左手接过陆圣妍的攻来的招式。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陆圣妍逼得连连倒退。同时,他接着往公孙茂扑去,右手化作指法,连点他胸口要穴。遥辇泰和韩不寿见情况危急,便连连急攻,却都被九毒老怪单手化解开来。
公孙茂中了九毒老怪数指之后,全身经脉淤塞,脸上神情极为痛苦,跌落在地,翻滚着嗷嗷大叫。九毒老怪笑道:“果然是因为逆练了化瘀书的功夫所致,不然老子这逆点穴道之法,正常人受了并不会有事……”他话音刚落,便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李菁见状急道:“师父,你怎么样!”她拔出双刀,急急冲入战阵。陆圣妍肉掌翻飞,接过她的双刀,与她战在一处。而遥辇泰与韩不寿二人,合斗九毒老怪仍是处于下风,岳圣叹与薛红梅急忙拔剑上前相帮。
九毒老怪与四人战在一处,犹然处于上风,时不时地还出手帮助徒儿李菁,化解去陆圣妍的攻势。公孙茂就地盘起双膝,坐在地上疗伤,两只瞳孔变得越来越红。
此刻,花三娘的心思早已不在九毒老怪等人的身上,她的目光粘着李菁,片刻不离,神情忽喜忽忧。韦图南说道:“师妹,不知有句话我说了你信不信。”
花三娘道:“师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韦图南道:“我往日见过师傅他们家族的人,发现他们族里不论男女老幼,耳朵后面均有天生的一道肉褶子。
“先前我也曾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你的,但是留心观察后,发现她的耳后并没有褶子。这么说来,她并不是你的孩儿。师妹,她只是在骗你。”
花三娘心中犹豫不决,说道:“说不定她是生得像我,我耳朵后面可没有甚么褶子。”韦图南听后,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师妹,你不如现在趁机上前帮刘驽解了穴,只要他没有事儿,我们这些人就能一直拖到比武招亲大会举行的那一天,还有机会将这一切都细细查明。”
花三娘一听点了点头,起身往刘驽所躺的青石奔去。李菁见状急忙赶来阻拦,陆圣妍想要将她截住,却被九毒老怪数招攻来,只得回身勉强招架,一时间脱不开身。
李菁双刀连舞,一片银光向花三娘袭来。若依往常,花三娘的武功虽然一般,但是只需洒出一把毒雾,便可将李菁逼开。只是这次,她不知是中了甚么邪,两眼怔怔地望着李菁,直至李菁双刀刺至她的胸口,方才起意躲闪。
然而此时已经太晚,她肥躯甫动,只感胸前一凉,李菁的两柄唐刀皆已刺入她胸口三寸多深,鲜血汩汩地流出。花三娘望着李菁,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你是我的孩儿,我是你的娘……亲,你为甚么要……伤我!?”
李菁笑道:“老婆子,我只不过是和你开一个玩笑而已,你就信了。我是北方的胡人,与你们南边的苗人可搭不上半点干系。”花三娘跌坐在地上,兀自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就是我的孩儿。”
李菁噗嗤一声笑,扯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上面刺着一只青鹿,说道:“我娘是契丹人,我随了我娘,这青鹿是我们契丹都波部的记号,你可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的孩儿!”说罢回身加入战团,与陆圣妍斗在一处。
遥辇泰听说李菁乃是契丹都波部的人,心中大惊,身躯不由地一震。他急想开口找李菁问个明白,却被九毒老怪一招紧过一招,逼得说不出话来。
花三娘听了李菁的话后,失声痛哭。她胸前伤口流血不止,不一会儿她已是脸色苍白,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刘驽躺在青石上,动弹不得,挣扎着向花三娘喊道:“二师父,二师父,你赶紧为自己止住血!”
花三娘却只顾着哭,接着便晕厥在地,双腿笔直,再也不动。鲜血从她胸前伤口流下,在土石上汇成一条小河。
那边九毒老怪愈战愈勇,遥辇泰、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四人渐渐落于下风。只见他双掌齐飞,遥辇泰抵敌不住,被他数指点中胸口要穴,直感气闷,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遥辇泰一倒,其余三人哪里还是九毒老怪的对手。九毒老怪数掌逼开韩不寿的蕴雪刀,韩不寿走投无路之下,急以师父傅灵运所授“七绝式”中的“分柳幻影”抵挡。只见他刀头幻作千点,罩住九毒老怪全身要害。
九毒老怪见状大惊,往后疾退数步。韩不寿的刀刃紧随跟上,数次从他头顶擦过,差之毫厘,继而一刀将他的发绳挑断。
九毒老怪披头散发,跳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玉傅子’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说完他猱身复又攻上。此时韩不寿刚使完“分柳幻影”,正处内力不继之际,他眼见九毒老怪用指法点向他肋下要穴,却觉双臂分外沉重,来不及将他格挡开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九毒老怪便要得手,这时一个红影窜来,挡在他的胸前,正是薛红梅。九毒老怪一指点在薛红梅的檀中穴上,这檀中穴乃是“心包经之募穴,八会穴之气会”,薛红梅痛苦地叫出一声,瘫软在地上。
九毒老怪笑道:“倒是个痴情女子,不错不错!”他转头向花三娘笑道:“老淫婆,她可比你守规矩得多了。”
花三娘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流了一滩,早已人事不知,哪里还能听得见他说话。九毒老怪一见,大感乏味,转身攻向岳圣叹和韩不寿。韩不寿接着使出一招“秋月浮空”,这一式也是“七绝式”中的一招。
这是韩不寿踏上江湖以来,第一次接连使出了两式“七绝式”中的功夫。这招“秋月浮空”讲究刀身与周围光线的配合,极为精妙。
九毒老怪只见韩不寿手中的蕴雪刀,在月光下忽明忽暗,转瞬又没了踪影,不禁大惊,急忙往后倒退避开。
却不料韩不寿转刀攻向了李菁,李菁哪里能抵挡得住“秋月浮空”这等妙招,直感眼前一炫,接着便感腰间一麻,已经被韩不寿点中穴道,瘫软在韩不寿的臂间。
原来韩不寿并不欲立即伤她,而是想将她当作筹码,与九毒老怪商谈。
九毒老怪见自己的心爱徒儿被擒,气得啊啊大叫,急要上前夺回爱徒。岂料这时他直感胸口一甜,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双手扶着膝盖,低头喘息不已。
韦图南见机从后方窜了过来,将李菁抱在怀里,拖到山边,旁边临着一面石崖,正是抱月山左峰最为险峻的地方。
韩不寿得此机会,内息得以重新调匀,复又使出一招“七绝式”中的“流花千叶”,腕转刀出,攻势连绵不绝,直向九毒老怪刺来。
往日里韩不寿拜师学艺时,玉傅子曾经警告于他,说他内力尚浅,使这“七绝式”时不免气血凝滞,并且容易伤及经脉。因此不遇到强敌,切勿轻易使出。然而,这已是韩不寿今晚第三次使出“七绝式”中的绝招了。
第七十六节 孤注一掷
九毒老怪勉强支撑,双掌飞舞,欲将韩不寿连绵不绝的刀招格开。然而他肉掌甫触及刀身时,直感手腕一震,掌间招式错乱,被蕴雪刀在手心上划出一道血口,鲜血喷将出来。
原来韩不寿竟在这招“流花千叶”中暗使了小培婴功,一时间功力倍增。九毒老怪大惊之下,咦地一声叫出,他没料到韩不寿竟藏有这等神功。
他叹道:“罢了,罢了,现在不出手,早晚要死!”他大叫一声,浑身随之血脉贲张,眼珠变得血红,直如公孙茂一般。
韩不寿见九毒老怪身影疾速掠来,还未来得及回刀格挡,腰间便已吃了九毒老怪一指,穴道继而被封,感到浑身酸麻,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继而又中了九毒老怪数指。
他本因使出小培婴功和三招“七绝式”,内力已经极为枯竭。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刻他仍能感到体内的真气到处乱窜,生不如死,直不知那九毒老怪乃是使了甚么奇怪法门。
岳圣叹见状,直欲与九毒老怪拼个鱼死网破,使出了“十常剑法”中的“生死同归”这一招,左掌与右手细剑齐攻九毒老怪身上要害,与此同时,他自己却是胸间空门大开,不管不顾。陆圣妍双掌斜飞,使出“破玉掌”中的一招“玉碎昆岗”,直劈九毒老怪的顶门,同样是全然不要性命。
九毒老怪不慌不忙,绕至岳圣叹的背后,只是点出一指,岳圣叹便软软地瘫倒在地。陆圣妍大惊之下急欲撤掌回防,却感肋下一麻,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九毒老怪跟着在他倆身上补上数指,两人直感全身痛苦至极,却又动弹不得。
韦图南见状,抱着李菁,往山崖方向靠近几步,双手悬在山崖之外,说道:“九毒老怪,你赶紧放过他们,否则我就抱着你的徒弟一起跳下山崖。”
他内力既失,体力孱弱,抱着李菁双腿巍巍直颤。李菁穴道被点,躺在韦图南的臂间,动弹不得,也说不得话。脸上两只眼珠乱转,看着九毒老怪,急得直似要哭。
九毒老怪一见自己的爱徒被要挟,心中立马慌了,双手摊开,朝着韦图南说道:“你别动,别动,咱们有事儿好商量!”这时韩不寿强忍住全身上下乱窜的真气,说道:“韦先生,你千万别上他的当。他一过来,你就把李菁扔下崖去。”
韩不寿此言,乃是要让韦图南尽力拖延时间。原来他早已看出,这九毒老怪的症状竟与公孙茂有些相似,两人眼珠皆是血红异常。
加之九毒老怪为诸人点穴时所使的劲力十分奇怪,竟有些逆脉真气的意思在里头。这才导致诸人被他点穴后,体内真气皆是到处乱窜。
韩不寿曾经听刘驽说过,九毒老怪曾在岩坑中刻下化瘀书之事。是以他推定,九毒老怪应是由于错练了《化瘀书》中功夫的缘故,导致其虽然武功突然暴增,同时却也使自身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之中,经脉真气随时都会错乱。
而刘驽所习玄微指法,乃是天下间归纳错乱真气的第一良方。九毒老怪此番之所以令李菁抓刘驽上山,并借此引得八人上山相会。他必定是想着,先用逆脉指法扰乱众人真气,再观看刘驽为众人疗伤,借此偷学玄微指法。又或者是,以刘驽的八位师傅为筹码,逼他先为自己疗伤。
这套计策原本在他人身上绝对行不通,因为没人会愿意平白无故地被他人学去生平绝技。然而刘驽却是个例外,九毒老怪自从第一次见过这个孩子后,便知他生性耿直,品行善良。若是他的八位师傅齐齐受伤,刘驽这种人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韩不寿思量着,只要韦图南拖得足够长的时间,九毒老怪必然会按捺不住全身暴走的真气,继而经脉错乱,跟着也瘫倒在地。到那时,自己这方便可转败为胜,即便想杀死九毒老怪也不再是件难事。
九毒老怪心中也在打着算盘。他自思已经用七种不同的指法,将七人尽数点倒,届时自己看着刘驽用不同的指法为七人治伤,自己必然可以从中窥得治疗经脉错乱的秘诀。
然而眼下只差韦图南一人未就擒,此人却又偏偏又挟持了自己的爱徒李菁。九毒老怪投鼠忌器,直有些手足无措。他感到浑身爆发的真气上下左右乱窜,经脉直欲涨开一般。
他知道此刻再不动手,过不了一会儿,自己恐怕也要瘫软在地。而他爱徒李菁已被点住穴道,难以动弹,连那唐峰亦是如此。他只怕届时,山上这许多人,竟都要受韦图南这一个废人的挟持。
他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快刀斩乱麻。拿定注意后,他身闪如影,快步挪至韦图南面前,直要从他手中截下李菁。然而不论九毒老怪有多快,韦图南只要手指轻轻一松,便可将李菁投下石崖。
李菁直感自己的身子往下一轻,直道自己便要**跌下山崖,不由地大惊,拼命挣扎,却又喊不出声来。怎料她接着又突感背下一实,下坠之势顿消。
原来韦图南终究没有忍心,不愿意害死李菁这个小姑娘的一条性命。就在他这一念之间,九毒老怪已经从他手中夺过李菁,同时点住他的穴道。
韦图南卧倒在石崖边缘,九毒老怪恨他挟持了自己的心爱徒儿,直要一脚将他踢下山崖。李菁说不出话,两只大眼瞪着九毒老怪,露出哀求的声音。
九毒老怪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放过韦图南,然而他终究咽不下这口气,接着又伸出脚要踢韦图南。李菁神情愈急,嘴巴张开,却又发不出声。
九毒老怪叹了一口气,说道:“韦图南,你就谢谢我这徒儿啊,否则老子今天定要让你分身碎骨!”韦图南道:“我也饶了她一条性命,你怎么不说呢?”
九毒老怪一回神,便明白过来,是韦图南留了自己徒弟一命,并非自己身法快极,让他难以反应。难怪自己这个鬼精灵徒弟,竟然会破天荒地求着自己饶过此人。他一掌拍在韦图南的肩上,韦图南直感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说道:“死罪可饶,活罪难逃!”韦图南强撑双臂,坐于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却再也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九毒老怪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乱响。他回头一看,竟是刘驽已经自行解开穴道,一步一步,往花三娘艰难地挪去。
此时花三娘的鲜血淌了一地,脸色苍白,应是失血过多,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早晚要死。
九毒老怪想先为爱徒李菁推宫过血,解开穴道。之后,再上前控制住刘驽。怎料他身形突然晃了几晃,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众人或坐或躺,皆是动弹不得。只有刘驽一人能够行动,他吃力将花三娘从地上扶着坐起。而他自己的嘴角,尚且留着两丝血痕。原来他竟是拼着失去性命危险,强行冲开了身上被封的穴道。
按说李菁的功夫原本比他许多,即便他想自行冲开穴道也非易事。然而他曾经跟随陆圣妍修行过心法错乱的“乾坤迷踪步法”,导致自己经脉错乱,全穴位偏移。是以那次在林中河边,陆圣妍点中他的穴道后,他仍能解开穴道逃离。
这一次,他全身穴道虽然没有移位。但是韦图南已经先行帮他打通了回天经脉,使得他虽然穴道被封,小周天通往大肠经的诸脉仍是畅通无阻,真气流转不息。
他躺在青石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花三娘跑过来救自己,却为李菁所伤,流血不止,心中不由地大急。紧接着,他的八位师傅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九毒老怪的手下。
于是他情急之下,咬咬牙,乃是下了狠心,强行运起回天经脉中的真气。真气激荡,直是噼噼啪啪地一阵乱响,逼得他全身经脉错位如故,先前被李菁封住的穴道随之顿解。
他双手如掬水状,在花三娘胸口连点。花三娘伤口处的汩汩流血,便随之止住。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若有若无,道:“傻……孩子,你……别……救我了,……我……不行……了。”
第七十七节 化瘀总纲
此刻的花三娘万念俱灰,毫无求生之意。她试图抬起胳膊,推开刘驽,却未能够,力气实是极微。刘驽十指连舞,如鞠水,如捞月,如拈花,如拂尘,连点花三娘周身诸穴。然而终未见效,花三娘的脉息愈来愈弱。
由于他双臂舞得过急,胸口衣襟被撑散开来。此时一阵晚风拂来,李菁原本草草塞回他怀中的两张羊皮纸,被风儿从怀中吹出,在地上翻了几翻。
他碍于花三娘的伤势,无法空出手来,去拣回地上的羊皮纸。然而这山风竟是一阵回旋风,卷携着两张羊皮纸绕着他周身旋将起来。
接着山风骤停,两张羊皮纸飘飘然落地,正好落在他的面前,贴着地,一正一反。他松了一口气,这份母亲交予他的重物终究没有丢失。
他双手兀自不停,为花三娘疗伤,目光却落在了两张羊皮纸上。也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又或者这大半年来的历练,他的变得更加成熟与敏锐。
他发现这两张羊皮纸上的字迹着力处十分均匀,某些笔画间存有极小的镂空,如同砂砾一般。若是不够细心之人,绝难发现其中的蹊跷。
他心中产生一个想法,难道这两张羊皮纸竟是自己的舅舅傅灵运,从那飞沙镇摩天崖上拓片所得,而非传言中的抄录?
两张羊皮纸一上一下,一正一反,刘驽看了会儿,竟然眼睛越来越亮。两张羊皮纸上的字句,皆是依由下到下,由右向左的顺序铭刻。每一张羊皮纸上的字段,原可独立成句。
但刘驽发现,上下两张羊皮纸的第一列合将起来,竟能成为新的一句,且其句意与先前的截然不同。第二列也是如此,第三列也是如此……
刘驽从头至尾地默念了一遍,发现将两张羊皮纸合在一起通读,竟比先前的分开来读,意思要明了许多,“凡脉气衰,血焦神离。以回天经脉通彼诸脉,损血而为彼之心风。心风之状,渺渺然直如太虚……”
这两张羊皮纸上的化瘀书,应是分刻于两处悬崖之上,平日里绝难如此合于一处。想来饶是聪慧如傅灵运、傅敏者,竟也未发现,这部《化瘀书》的总纲竟是这般奇异的读法,正可谓是当局者迷。而刘驽能够窥破其中的妙机,实在是大有天机和运气的成分。
刘驽数月来在韦图南的教导下,精读药王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对其中的经典段落记忆深刻。这段化瘀书的总纲,竟颇与《千金要方》中的一些医理十分相似。是以他虽只读过一遍,却已将整篇总纲记得一清二楚。
这篇《化瘀书》总纲,通篇并未提及如何修炼武功,只是在讲经脉的疏清与通衡。而其中有些段落,更是治病救人的要诀,与称霸武林的绝世武功实在毫不沾边。
刘驽实在有些奇怪,为何像《化瘀书》这等书籍竟会引起武林纷乱,各种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为了此书,直争得你死我活,彼此成仇?
九毒老怪虽然扑倒在地上,他两只眼睛兀自盯着刘驽。他遥遥望着地上的两张羊皮纸,眼中直发光。只是他碍于全身真气乱窜,遍体瘫软,一时间难以起身。
公孙茂盘地而坐,情况似是比九毒老怪还要糟得多。他双眼猩红,向外鼓出,眉头紧皱,面色极其痛苦。韩不寿、遥辇泰、韦图南、陆圣妍、岳圣叹和薛红梅五人,或坐或躺,皆也是动弹不得。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刘驽的身上,将他视作今晚的唯一转机。陆圣妍大叫道:“狗娃子,别管这死老太婆了,快去杀了那九毒老怪,否则等他恢复过来,咱们这些人都别想活着下山!”
刘驽望着伤重的花三娘,想到若是此时自己散手不管,径直去杀那九毒老怪,则花三娘必死无疑。然而九毒老怪此人危险至极,也是非杀不可。他正感为难之时,花三娘噗地又吐出一口血,脑袋顺着脖子耷拉了下去。
刘驽见状大急,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抓住花三娘的两肋,喊道:“二师父,你要支持住!千万不要死啊!”
原本昏沉将死的花三娘,这时突然口中吐出了句:“你……你弄疼我了。”吐字十分清晰,实不似将死之人。
刘驽见状大喜,转而一想,这难道是回光返照么,又觉这实在是没有道理。他的目光复又落在地上的两张羊皮纸上,突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他情急之下,竟然下意识地用上了化瘀总纲中的要诀,“以回天经脉通彼诸脉,损血而为彼之心风”。他双手所抓的花三娘肋间,正处于“期门穴”上。而这期门穴乃是阴维之会,连带着肝脾两脏,有补气充血之效。
他抬手一看自己的腕间,在月光下有些隐隐发白,果然有些失血的症状。看来正是符合化瘀书总纲中的“以己身之血为他人施救”的道理。他本是至性之人,危急之时也多会考虑他人,对自己反而顾念得极少。
他当下毫不犹豫,紧扣花三娘肋间的期门穴,直欲将体内鲜血混着内力,一起输进花三娘的体内,化作总纲中所言的“心风”,为其扰**内的一团生机。
然而他试了数番,却总是未成,反倒远远不如先前那次无意中的一捏。
他转念回想,原来自己先前那一捏中,竟下意识地带有了玄微指法中的“撩影式”,于是急忙复又使出此式。果然一股绵细至极的内力,透过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输入花三娘的体内。
这时九毒老怪用胳膊强撑着身躯,缓缓从地上爬起。岳圣叹见状急道:“刘驽,你快回头杀他,他就起来啦!快!快!”陆圣妍厉声道:“狗娃子,你听不听话?放开这老女人,杀了九毒老怪!”她见刘驽没有反应,急又看向盘腿而坐的公孙茂,喊道:“茂哥,你能不能动了?能动就快点站起来啊!”公孙茂双手捂着两侧的太阳穴,哇哇直叫,哪里还顾得上理她。
韦图南似是想说些甚么,突然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接着大口地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遥辇泰躺在地上,使劲伸手去够韩不寿跌落在地的蕴雪刀,终因力气不足,只好作罢。
韩不寿盯着他,也不言语。他转眼了看了看薛红梅,发现薛红梅也没有闭眼,同样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甫触,韩不寿随即转头看向别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刘驽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直若无睹,他撩起花三娘肋骨间的短衫,接着又使出了玄微指法中的掬水式、捞月式、拈花式和拂尘式等招数。
十条殷红的血脉在他的指背上浮将出来,一滴又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渗入花三娘的肌肤中,转瞬不见。
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吹来,卷起地上的两张羊皮纸,直往山崖的方向飞去。九毒老怪见状大急,再也顾不得其他。他啊地大叫一声,仰首站起,往那两张羊皮纸的方向急追而去。
第七十八节 无赖之人
九毒老怪伸手一抓,将其中一张羊皮纸抄回手中。然而另一张羊皮纸兀自往前飘飞,没有停的意思,眼看便要被山风卷下山崖。他情急之下,和身往前一扑,指尖触及那张羊皮纸的边儿,心中乃是大喜。怎料这时山风陡然大起,将羊皮纸直往崖下卷去。
他伸手急捞,却哪里还能够得着。这时他直感足下一滑,身子被山风卷着往崖下跌落。他急忙足下使劲一蹬,踩在一处凸出的山石上。那山石倏地断裂,滚落下崖。那山崖应是极深,以至于石头落地时遥寂无声。然而九毒老怪武功高强,却借着脚下一蹬之势得以重返山顶。
他失神地望向崖下,哪里还要那张羊皮纸的影子。他继而怒火中烧,双眼瞪着正在全神贯注地为花三娘疗伤的刘驽。他心知自己获得《化瘀书》总纲的最后机会,便落在这娃娃的身上。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刘驽走去,手中紧捏着的羊皮纸,在山风的劲拂之下,喇喇地发响。
陆圣妍吼道:“狗娃子,你傻啊,你快逃!”刘驽浑然不动,仍是十指舞动,为花三娘疗伤。他此时身运化瘀书总纲中的心法,应是已入无人之境,对周围诸人的话语毫无觉察。他双眼忽睁忽闭,好似在极力地忍受着失血的痛苦。遥辇泰叹道:“我这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太轴了,遇事也不知道缓急轻重。”
韩不寿微微一笑,道:“三王子,你现在说这些有甚么用。他便是这般的性格,谁也改变不了他。”遥辇泰道:“韩公子,你现在能动得了么?如果能动,烦请你一刀将我杀了,我可不想死在此人的手里。”
遥辇泰扬起下巴一指,韩不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见,唐峰似是身上穴道已经自解,数次想从地上爬起,却又失力跌坐回地上。九毒老怪看在崔擒鹰的面上,点他的那一指原本就不重,且没有真要伤他的意思,是以内力浮在皮层之上,并未他的深入穴道。否则以唐峰这般浅的武艺,怎能如此快地解开身上的穴道。
韩不寿见唐峰迟早要起,有些无奈地对遥辇泰笑道:“三王子,我要是能动,首先就自刎了,没法帮你,实在是对不起!”遥辇泰豪爽地笑道:“没事,没事!”这时岳圣叹忽然插道:“诸位,你们说现在要是能有一壶酒多好,便是死也不枉了。”说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话说岳圣叹自离开中原的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得空饮酒。萧夫人每月仅送些牛羊到乌云堡,至于酒水却从未有过,连一般的粟米也未送过哪怕一担。是以他虽想着自己酿酒喝,却也一直没有机会。
韩不寿看着岳圣叹,道:“粢饭若是有酒,韩某愿意陪你一起喝。”岳圣叹道:“韩公子,那你不恨岳某了?”韩不寿道:“恨,怎能不恨?只是人生苦短,太多的事情宛如镜花水月一般,难以捉摸。岳兄,你看天上这轮明月是多么的圆。诗仙太白先生曾云,举杯邀明月,此时若是能喝上一杯,便是死也无憾了。”
岳圣叹道:“是啊,这明月还有婵娟之意,只是不知张惠姑娘现在可好。好在我们大伙儿都活不过今晚了,不用再担心这些劳什子,这杯酒或许只能等到去了阴曹地府之后,我们一起再喝了。”韩不寿听他提起张惠,复又一脸的不悦,闭口不言。
这时唐峰终于成功地挣扎着站起,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眼九毒老怪。发现九毒老怪紧抓着刘驽的双臂,要将他从花三娘身边拉开。然而九毒老怪越拉,刘驽越是用力。最后,九毒老怪干脆搂住刘驽的后腰,要将他从花三娘背后拖开。
然而过了许久,九毒老怪也未再动弹,钉于原地不动。刘驽此刻双眼紧闭,十指却从未停歇。他指尖飞出的血珠,触及花三娘的肌肤时,竟发出滋滋声响,冒出丝丝白烟。花三娘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在月光下晶光莹莹。
唐峰拿不准九毒老怪、花三娘和刘驽这三人眼下到底是甚么情形,然而他心惧九毒老怪武功高强,是以不敢太过靠近。他远远地观察了一阵,忽地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冒起,他随即一瘸一拐地走至岳圣叹的面前,将裤裆对准岳圣叹的头,笑道:“岳先生此刻虽然尝不到美酒,却可以尝一尝我的尿。”他解开裤绳,一泡尿径直淋在岳圣叹的脸上。
岳圣叹脖颈僵直,想躲却又躲不过,只得任由唐峰的尿液,扑头盖脸地在自己身上淋洒。他从头到领,浑身上下被淋得透湿。唐峰见状十分得意,他如今总算是报了岳圣叹在黄河之畔辱己之仇。他大笑着说道:“岳先生,我这泡尿滋味可舒服得紧么?”岳圣叹听后直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韩不寿再也忍不住,插道:“唐峰,你莫要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你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就不怕被全天下的英雄看不起么?”唐峰一听哈哈大笑,道:“韩公子,你是不是也想尝一尝我的尿。我实在无法想象,在你这样一位美男子,脸上尿上一泡会是甚么样子,哈哈!”
他站在韩不寿的面前,憋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道:“看来我今天喝得水实在是太少了,下一泡尿实在还要等很久。让您久等了,韩公子,实在对不起!”说着略略欠身,假模假样地向着韩不寿施礼。接着他拔出腰间长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将你这张俏脸剥了皮去,做成一张人皮面具。到时候唐某带上这张人皮面具,也是十分地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哈哈!哈哈!”他将剑刃对准韩不寿的面皮,直要往下割。
这时薛红梅抢道:“师兄,请你不要伤他,求求你了,看在我们是同门师兄妹的份儿上。”唐峰一听,转身向她冷笑道:“师兄妹?你之前在乌云堡呵斥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们是师兄妹,呸!”薛红梅道:“师兄,我真的错了,只要你放过他,你让我做甚么都行。”
唐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会对一个小白脸用情如此之深,实在是伤透了师兄我的心。这样吧,只要你答应从此以后跟了我,我便饶了他。”薛红梅一听,心头一愣,转而脸色惨然,心想自己身受花三娘的“三虫三尸丸”,中毒已深,性命只在数月之间。
她心想,若是能以自己所剩不多的余日,救得韩公子一条性命,即便答应了唐峰又何妨。她点头道:“师兄,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只求你放过他!”韩不寿见状忙将她喝止,道:“薛姑娘,你切莫如此。韩某绝不是苟且偷生之人,不能让你身受此等委屈!”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得机会立即自杀,绝不在像唐峰这等无赖的手下苟且偷生。
唐峰见他这般说,越发地放肆,说道:“韩公子,那你倒是不苟且偷生呀?你自杀啊,你试试啊,哈哈!”他将大手毫无忌惮地从薛红梅的前领伸进,薛红梅大颗的眼珠随之滴落。韩不寿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拿唐峰无丝毫办法。
这时唐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女音:“韩不寿是江南眉镇’玉傅子‘的弟子,你真的敢动他吗?“他回头一看,那女子满头小辫或是因梳了油的缘故,竟在月光下褶褶生辉,此人不是李菁是谁,原来她的穴道也开始解开了。
第七十九节 唐峰作恶
唐峰见李菁左手撑地,欲从地上爬起,乃是大吃了一惊。他十分忌惮其师九毒老怪,不敢对她肆意妄为。他回头一望,九毒老怪仍是双臂抱着刘驽的后背,一动不动。
唐峰试探着朝他喊道:“老仙,老仙,请问你需不需要在下帮忙?”九毒老仙不应。他走到九毒老仙、刘驽和花三娘身前,绕了几圈。只见三人直如泥塑一般,对周围一切不闻不见。
遥辇泰、韩不寿、陆圣妍等人生怕唐峰对刘驽不利,心中皆是惴惴不安。至于求饶的话,以他们江湖人的性子,则是绝然说不出口。
花三娘低首而坐,嘴唇四周血迹斑斑,整个人不见生机。刘驽双掌按于她的后背之上,双目低垂,额头上汗如雨淋。九毒老仙抱着刘驽,浑身发抖,上下两排牙齿直打架。
唐峰又试探着喊了几遍,九毒老仙仍是没有反应。他探出剑鞘,轻轻地拨了拨九毒老怪的肩膀。九毒老怪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地。
唐峰上前去试他的鼻息,只觉气若游丝。他见状大喜,心想此人若死,抱月山上再无自己可惧之人。他拔剑要杀九毒老怪,李菁见状大声哭叫。
他却充耳不闻,一剑戳进九毒老怪的右胸。九毒老怪兀自一声不吭,鲜血染红了他的胸口。九毒老怪为人虽恶,但他究竟英雄一世,叱咤武林数十年,最后竟伤在唐风这等无名泼皮手中。遥辇泰、韩不寿等人看在眼里,心中无不是默然叹息。
唐峰刺了九毒老怪一剑,兀自感觉不够,口中狠狠地咒骂道:“老不死的,让你装!让你在老子面前端架子!老子这就将你大卸八块,把你剔成骨头架子!”拔刀又要剁九毒老怪。
估计是他刚来契丹时,九毒老怪颇为看轻于他,让他受过不少闷气,是以此时,才要这般狠狠地报复于他。
唐峰正要落剑,突感背后微凉,急忙转身,原来是李菁手持双刀向他劈来。他终究躲得晚了些,李菁的两把窄细唐刀,在他后背上直划下两道血口来。
所幸李菁穴道初解,手脚兀自酸软,否则以李菁的功夫,哪里能容他活下命来。
唐峰又惊又怒,他回身与李菁战在一处。李菁腿脚血脉仍是未活,是以行动不便。他见状便专攻李菁的下三路。李菁急用左刀挡住他的迅猛攻势,右刀直指他的胸口。
唐峰的右爪本已抄到李菁的顶门,这时急忙撤爪。他急要回护之时,李菁双刀轮砍,步步紧逼,直迫得他喘不过气来。接着李菁一刀刺进他的胸口,鲜血飘洒,吼道:“你杀我的师傅,我要你的命!”
她刀柄往前一送,欲深入唐峰的胸膛,岂料唐峰用不熟的契丹话大叫道:“越兀室离,快来救我!”他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华服、通体金银的侏儒突然由地底钻出。
至于他是怎么出现的,却无人知晓,看得韩不寿、遥辇太等人无不诧异。便连李菁也不敢相信,这山顶上除了自己,竟还有其他人同样地挖下了陷坑,且远远要比自己隐蔽得多。
越兀室离手指轻动,李菁脚下的山石随之松动,眼见便要落于陷坑之内。她急忙右手轻扬,袖中的雪蛛吐出细丝,往前激射而出,将越兀室离的手腕牢牢地缠住。
李菁伸手一带,欲要借越兀室离之力爬出陷坑。越兀室离极力反抗,直要解开纠缠在他手腕上的极细蛛丝。这时他突感臀上中了重重的一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他回头一看,踹他的人竟是自己救下的唐峰。
此时,越兀室离再也经受不住手腕上所缠蛛丝传来的巨大拉力,被拖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随着李菁,一起掉进自己在山顶布下的陷坑内。
唐峰哈哈大笑,道:“谁都不要想吓唬我,傅灵运不能,九毒老怪不能,他耶律适鲁更不能!”
越兀室离本就是耶律适鲁的人,耶律适鲁对九毒老怪一直放心不下,心想此人若是不能为己所用,而是投靠了契丹其他部落,将来必然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
是以他委派越兀室离守在乌云堡附近,一者是为了看守刘驽等九人,二者也是兼顾着监视九毒老怪的行藏。
唐峰初至契丹之时,九毒老怪待他十分冷淡,若不是他报上了师傅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威名,九毒老怪恐怕连留他一夜也不肯。
与此同时,越兀室离却看中了他,他明白唐峰现在身份卑微,甚好拉拢。而唐峰的师傅崔擒鹰的功夫,绝不在九毒老怪之下,若能得其一臂之力,耶律适鲁的契丹大于越之位,必将坐得更加稳当。
唐峰本就是八面玲珑之人,值此困境,竟有人主动向他示好,他又怎能不答应。同时他暗自打算着,要寻机给越兀室离帮点忙,增加他对自己的信任,好为自己在契丹的日子铺下一条后路。
这晚,九毒老怪计划着,明日就要在抱月山顶算计刘驽等九人。唐峰连忙将此事告知了越兀室离,越兀室离连夜在抱月山巅布下陷阵,以备不时之需,并秘密藏身于此,以不变应万变。是以刚才唐峰被李菁逼迫得急了,首先想到的便是他越兀室离。
越兀室离不愿唐峰就此死去,否则他的师傅崔擒鹰若是知晓,又怎会再对大于越耶律适鲁产生一点好印象,将来便是成了敌人也说不准。
他挺身而出救下了唐峰,怎料唐峰恩将仇报,竟在背后暗算自己。越兀室离站在陷坑底部,气得啊啊大叫。李菁双刀本欲剁他,突然眼珠一转,改了主意,收刀贴壁而立,眼睛朝陷坑四周端详个不停。
唐峰站在陷坑边上,探下脸,用契丹语笑道:“小矮子,爷早就看你不顺眼,要不是爷在契丹没有熟人,怎会和你做朋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副怂样,还没有板凳高,也配合爷做朋友?”越兀室离听后气得啊啊大叫。
若在往日,唐峰本不会如此冲动,只是他连日来遭九毒老怪和李菁数番折辱,尤其是今日,他先是遭受李菁倒挂马鞍,不给吃食,故意饿他,后又遭九毒老怪点穴制住,直没有将他当作自己人。
他因此心火大起,心想无毒不丈夫,若是再如此怂包下去,恐怕没人会看得起自己。他看着越兀室离气得发疯的模样,十分地得意,继而对李菁喊道:“嗨,小妮子!”李菁转过头,径自不理他。
唐峰不甘心,朝着她的后背喊道:“告诉你,小妮子,爷从今以后天不怕,地不怕!你别老想着拿这个人那个人唬爷,傅灵运算个屁!爷不仅要杀他的徒弟,还要杀他的外甥。等将上面的人一个个都杀干净了,爷回头再来收拾你!”
李菁道:“你杀他们关我甚么事,我只不过好心提醒你一下罢了,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唐峰笑道:“哟,看你这般说话,竟是你不要替自己的师傅报仇了?”
李菁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死在你的手里,那也是他的命,怪不得别人。他既然死了,我首先得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
唐峰伸出大拇指,赞道:“就是这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爷先去杀了刘驽那小子,回头再来疼你!哈哈”他提剑向着刘驽走去。
昔日在午沟村外、黄河之畔受辱的那一幕,他怀恨至今,难以忘怀。而这一切皆与刘驽脱不开干系,在唐峰看来,不杀了他不足以解气。至于闻名天下的“玉傅子”,此刻远在江南眉镇,又怎能奈何得了自己!
第八十节 路转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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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圣妍见状喝道:“唐峰,你要是敢乱动一步,我绝不饶你!”遥辇泰试图着从地上坐起,却觉全身真气窜动,哪里能动得了分毫。韩不寿与岳圣叹跟着也想坐起,试了几下,便痛苦万状,不得不又躺于地上。
那边的韦图南受了九毒老怪一击之后,此时已经昏死过去,再无知觉。而公孙茂则是双瞳如血,大口地喘气,正在强行抑制体力真气,随时有走火入魔之危。
薛红梅功力低浅,体内真气稀薄,因此中了九毒老怪的一记逆劲指法之后,反而属她受痛最少,解开最快。八人当中,竟是她首先站了起来。
她手握剑柄,胸膛起伏不停,说道:“师兄,请你放过刘驽。你要做甚么,我都依你!”唐峰笑道:“师妹,既然你愿意乖乖地听我的,为甚么还要抓着手中的剑不放?”
薛红梅一听,急忙撤开剑柄,从腰间解开长剑,蹲身置于地上。唐峰走到她的跟前,俯身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师妹,你还是那么美,看得我都有些忍不住了。”
他猴急着去扯薛红梅腰间的丝带。薛红梅大惊,道:“师兄,你看这里许多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遥辇泰岳圣叹等人,皆在注视着他俩,眼睁睁地看着唐峰行此等下流之事。这时均是有些不忍,纷纷转过头去。韩不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坐起,吼道:“唐峰你个畜生!快放开她!”
唐峰嘿嘿一笑,左脚挑起地上薛红梅的长剑,直向韩不寿踢去。长剑来势沉重,直砸在韩不寿的胸口之上。只听咚地一声,韩不寿一声闷哼,仰面倒地。
他因刚才这次发怒,此时浑身上下错乱的真气崩将出来,直让他痛苦万分,再也言语不得。
薛红梅看着韩不寿,嘤嘤地啼哭,却又不敢动弹,任由唐峰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唐峰边解她的衣裳,边伸嘴去亲她的脸颊。
薛红梅下意识地低眉避开,唐峰勃然大怒,抡起巴掌,啪地一声,响亮地抽在她的脸上。薛红梅受力不住,摔倒在地,脸上留下五根清晰的指印。
唐峰一脚踏在她的脸上,骂道:“贱人,给脸不要脸!”薛红梅外衫散乱,里衣从中露出,乃是一片绯红色的绸子。唐峰一见,色心更盛,便要弯腰去解。
这时他只感背后有人一把抓住自己的肩膀,一股大力同时传来,他身体随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他转身一看,拿住他肩膀的人乃是刘驽,不由地大吃一惊。
刘驽双眼神光内蕴,浑不似刚才那个呆木之人。遥辇泰、韩不寿和岳圣叹等人见状,均是大奇,同时惊喜不已。其中以陆圣妍为甚,她直吼道:“狗娃子,揍死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唐峰回想到白天里乌云堡那一战,刘驽的功夫终究不及自己,因此并不是十分紧张,说道:“刘驽,你不是爷的对手。你要是识相,便乖乖地给爷滚开,别扫了爷的兴致!”
刘驽不言语,一招“夜叉探海”直击唐峰胸口,拳未到而风已至。唐峰急忙撤身后退,怎料刘驽的拳比他的身形更快。
他胸口中拳,惨叫一声,仰面跌地,直感被刘驽这一拳打得胸口欲裂,剧痛不已。他忍着疼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双掌护在胸前作守势,眼睛紧盯着刘驽的双拳,生怕他随时发难。
刘驽收拳迎风而立,山风骤起,吹动他满头纷乱的黑发,直往后扬起,将他那张坚毅的面庞,完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他右颊上一道长长剑疤,坚硬而刚直。
众人或躺或坐,仰望着他的身影,只见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肩上,头一次觉得,当日的少年,此时竟是如此地魁伟。
刘驽说道:“唐峰,做人要知廉耻。你这般无赖行径,是个人都不会饶你!”唐峰不屑地一笑,说道:“小兔崽子,你一拳偷袭得逞,便以为爷爷我怕了你么!”
他向刘驽冲来,挥掌直上,跟着双腿在地上一挫,横空跃起,直踢刘驽的上三路。刘驽身子微微一侧,躲过唐峰的一踢。
唐峰大惊,他这一脚本是十分凌厉,怎料刘驽竟能如此轻易地躲开。若是刘驽在白天乌云堡那一战中,也展现出同样的实力,他说甚么也不肯与其继续斗下去。
唐峰心知此时若不再使出拿手绝招,必将受制于人。他不等双脚在地上落稳,复又从地上跃起,足有一丈之高。他双臂伸直如翼,双掌齐劈,直击刘驽的顶门。
在月光之下,他的身影看着如同一只苍鹰,直扑刘驽。薛红梅见唐峰使出这一招,直吓得面目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遥辇泰不自觉地喊出:“大神鹰掌!”随后下巴再也合不拢。
这大神鹰掌乃是崔擒鹰的成名绝技,寻常高手绝难一见。崔擒鹰年轻时曾为兄报仇,独上嵩山,便是靠着这一路大神鹰掌法,与少林般若掌、韦陀掌和虎形拳等绝技对决,先后击败了十七高僧,横扫嵩山少林寺。
此役之后,共有十三名少林高僧伤重圆寂,崔擒鹰自此在江湖上留下“十方罗刹”的威名。这罗刹乃是佛经中的恶鬼,食人肉,掏人心。
江湖人的意思,不仅指那崔擒鹰心狠手辣,更指他武功卓绝,竟能成了千年古刹少林寺的克星。崔擒鹰自成名之后,他的这一路“大神鹰掌”便绝少外露,是以连他的亲传弟子薛红梅,也是仅见过极少几次。
今天她见师傅不仅将“罗刹掌”和“断魂爪”的功夫教给了师兄唐峰,便连“大神鹰掌”这等名震江湖的绝技,也是不吝传授,心中乃是惊诧不已。此刻她心中的震惊远甚于他人,只因她知晓这“大神鹰掌”着实是厉害非常。
薛红梅叹道:“罢了罢了,直不如这样死了,也不用受罪。”遥辇泰一听,十分不忿,喝道:“薛姑娘,你怎能自灭威风,长他人志气。我徒儿再不济,在这大神鹰掌下走上四……三招还是能的。”
他虽是强嘴,心中已是不自觉地落于下风,双眼直直地看着刘驽,心中突突直跳,生怕他抵挡不住唐峰的攻势。
此刻岂止是遥辇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落在刘驽的身上。今夜,这个少年身系着在场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若是他输了,依唐峰这般狠毒心性,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刘驽见唐峰扑来,连忙往前疾走数步,使得唐峰双掌落空。遥辇泰见状大喜,喊道:“躲得好!”众人跟着眼中也放出亮光来。
陆圣妍见微知著,她发现唐峰的这一招大神鹰掌中,竟伏有极厉害的后着,急叫道:“狗娃子,快逃,不要打了!”
果然唐峰上一招落空之后并未收招,他腕转掌托,双掌运至半空时竟突然化为爪形,直往刘驽背心抓去。原来崔擒鹰这一套大神鹰掌不仅仅是掌法而已,乃是掌中伏爪,爪中潜掌,实在是厉害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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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节 相信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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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驽感到背后有一股劲风袭来,也不回头。他弯腰向后一个铁板桥,唐峰原本抓向他的双手,从他的头顶上方掠过,伸将过去。
韩不寿急道:“刘驽,快使‘乾坤迷踪步法’跑开。”他与陆圣妍二人皆是功夫高强,直觉唐峰这一式爪攻之后,定然仍伏有后招。
岳圣叹不禁叹道:“这大神鹰掌攻势连绵不绝,果然是武林中绝顶的功……”他说了一半,方觉自己乃是在长唐峰的威风,便立马住了口。
这时公孙茂突然张口,一口鲜血流将出来,陆圣妍见状脸上焦急异常。公孙茂摇摇头,神情坚定,一字一顿,艰难地说出:“我……相……信……小……马。”
他望着眼前唐峰与刘驽二人激烈相斗,往日宋州城之战中,刘驽那副倔强的形象复又在他心头映起。
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宋州城……墓穴……寸草岭……集市……契丹,这些事物直如数颗珍珠般,被串在了一起,而那根线便是刘驽。
当日宋州之战中,刘驽站在怒天大砲上,朝他头顶撒了一泡尿,直让他怒不可遏。而当他失忆从墓中爬出时,两人又结识于寸草岭,自此相扶相持,如同忘年交的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半年多来,刘驽每日里为公孙茂施治,不仅用玄微指法,还有他跟着韦图南学来的各种妙法。每天刘驽为他扇炉熬药时,公孙茂便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一直看。
刘驽熬好药,便会撬开他的嘴巴,与陆圣妍一起将苦药一口口地灌进他的口中。他偶尔也会耍一下小孩子脾气,但刘驽总会对他说道:“茂叔,你一定要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而今公孙茂也相信,“刘驽,你一定会赢的!就凭你那一股从来不服输的拼劲,没人能够真正击败你!”
果不出众人所料,唐峰这一掌抓空之后,他的身形不退反进,爪形复又化为掌法。他双掌合拢,并力往前直推,由后攻向刘驽的双肩。
这一击唤作“大地神鹰”,足有石破天惊之势,刘驽若是中招,当即会肩骨碎裂,不死也伤。众人见状均是大惊,再看刘驽时,只见他身往后倾,此时尚未复位,又怎能躲过唐峰这声势凌厉的一招。
陆圣妍不忍再看,转过头去,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岳圣叹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妹,性格十分刚强,向来不肯落泪。而今连她也落下了眼泪,看来刘驽这一败在所难免。
陆圣妍心神黯然之际,突听遥辇泰大叫一声:“好一招‘倒灌天河’,打得好!”她抬眼急看,只见刘驽并未起身,仍是往后铁板桥的姿势。
他双拳往后直击,唐峰双掌与他相触,直感一股大力袭来,顿时立足不住,往后退出丈许。
遥辇泰哈哈大笑,得意地朝着众人说道:“看,这就是我的徒弟!这一招‘倒灌天河’平时用得不多,我倒是忘了教他,他自己只看了一遍就会了,哈哈!”
遥辇泰所指的,便是今晚他与九毒老怪相斗时所使的那记“倒灌天河”,没想到刘驽当时躺在青石上,竟将他这一招看了个一清二楚。
唐峰颇有些不甘心,他猱身复上,将一套大神鹰掌完整地使将出来,掌爪相间,呼呼带风,声势十分凌厉惊人,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众人没想到唐峰这个无赖,竟然将自身实力隐藏得如此之好,直令人无法觉察。可见其人不仅生性歹毒,心机也是十分之深。
然而刘驽不慌不乱,将唐峰的大神鹰掌尽皆拆开,同时不守反攻,浑然不落于下风。岳圣叹看着刘驽矫健的身姿,眼前有些模糊。
他不禁想起当日那个奔跑在雪地中,倔强地追在他身后的农家少年。没想到这个农家少年,短短大半年间,竟成长得如此之快,而今已能独挡一面。
岳圣叹喃喃地说道:“刘驽长大了,真的长大了!”陆圣妍跟着连连点头,脸上犹有泪痕。
韩不寿已不似先前那般紧张,索性放松着在地上躺开,对着哈哈大笑的遥辇泰说道:“三王子,你笑得小声点,我要睡上一觉,你看月亮都快过半空了。”
遥辇泰连道:“好,好,好,我小声点便是。你们看看我徒儿的‘契丹散手’,可是厉害!?”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厉害个屁!他吸了老子那么多内力,打不赢这个畜生才怪了!”他转身欲骂,只见说话的人竟是九毒老怪。
众人见状均是十分地惊异,没想到这九毒老怪右胸中了唐峰一剑,竟还能活转过来。此刻九毒老怪的脸色颇为平静,已不似先前那般癫狂。
他使指在自己胸口急点,止住鲜血,声音虚弱地说道:“幸亏老子心脏生得偏左,不然就被唐峰这畜生害死了。没想到刘驽这娃娃,仅是练了我所留的《化瘀书》前一小半,不然他迟早得和老子一样走火入魔。他倒是不贪,哈哈!”
原来九毒老怪当年从公孙茂手中骗来化瘀书,殚精竭虑多年,也只是解下了化瘀书九藏篇的前一小半。后半部分,他多是连蒙带猜,连自己也不敢确定。
当日他将全部心得留在岩坑内石壁之上,不全是好意,其中还有部分害人的心思。
他见过刘驽后,见他果然学了自己的化瘀书九藏篇心得,不由地妒意大盛,想要杀他。后来他忌于傅灵运,不敢再对其动手,却又起了另一番心思。
他心里想着,刘驽既然与自己修炼着同样的九藏之法,且看他要紧不要紧。若是他不要紧,自己便也跟着练。
是以他半年来一直密切地关注刘驽的练功状况,只是他后来自己也忍不住诱惑,径行去练化瘀书九藏篇,直使得自己全身经脉错乱,险些走火入魔,这才想出此等恶计,要从刘驽手中骗来玄微指法,以治好自己的经脉重症。
他怎知道,刘驽当日里是因看见,他留下的后面大半部分《化瘀书》心得中,多夹带着骂人的脏话和各种狠毒言语,由是看他不起,这才罢手,未继续将化瘀九藏练下去。
后来刘驽一掌更是击坏了岩坑中石壁上的刻字,彻底绝去了他再学下去的心思。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九毒老怪抬头一看,只见唐峰已被刘驽逼得步步倒退,左支右绌,大神鹰掌使得已经没有了章法。
刘驽横空跃起,使出一招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双拳连击唐峰头顶。唐峰招架不住,被他一拳击中下巴。只听唐峰惨叫一声,往后退出丈许。几颗碎牙随着他口中鲜血,纷飞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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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节 铁线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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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峰惊慌欲逃,刘驽怎肯放他离去,使开乾坤迷踪步法,疾步赶至他的身前,双拳连击。唐峰左支右绌,败象连呈。这时李菁从陷坑底部传出声音,道:“快抓住唐峰,有人来了!”
众人均感到奇怪,“这李菁身处陷坑,怎能知晓有人来了?”估计李菁也料到了众人的疑虑,接着补了一句,“你们不相信,那便让越兀室离告诉你们!”
李菁声音刚落,陷坑底下传来越兀室离的一声轻喝,接着众人眼见一条铁线带着砂粒从地下崩出,由一根伸出石面的铁撑顶起。
铁线的两端仍埋于地下,所通不知何处。铁线上每隔三尺,便拴有一个铜铃。众人直听见,铜铃叮当直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韩不寿睁开双眼,道:“这越兀室离为了控制局面,倒是费尽了心机。估计这条铁线一直绵延到山下。只要有人走过,震动地面,铃声便会响起。”
岳圣叹道:“以韩公子看,来的会有多少人?”韩不寿道:“一个!铃声颇有节奏,恰好符合一个人奔跑时的步伐。且听起来,这个人的武功应是极强。”
陆圣妍一听,急向刘驽喊道:“狗娃子,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解决掉这唐峰!”
那边唐峰听见连越兀室离也开始帮着对方那一边,心中又气又急。他在刘驽双拳急攻之下,全然落于下风。然而那铁线上传来的急促铃声,却让他心中升起某种期望。
他双掌舞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要害,想要耗至那人登上山来。刘驽怎能容他奸计得逞,一拳紧过一拳,他双拳攻向唐峰面门,唐峰急忙伸手格挡。
刘驽不待招式使老,突又矮下身来,双拳斜飞,连打唐峰胸前空门。唐峰大惊之下,措不及防,胸口接连中招。接着,刘驽飞起一脚,踢在唐峰的小腹之上。唐峰啊地一声惨叫,往后倒跌出尺许,仰面躺于地上,看似受了不轻的伤。
与此同时,铁线上的铜铃急响,铃声连成一片。刘驽拽起唐峰双腿,将他拖至山石缝里生出的一棵松树旁。唐峰求饶道:“刘驽兄弟,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次成不成!”
刘驽道:“休想!你侮辱薛姑娘、岳大侠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他扯下唐峰前襟的衣衫,撕成布条,要将他牢牢绑于松树上。
唐峰急道:“刘驽兄弟,你请绑得松一点,你绑得这么紧我受不了。”刘驽道:“你这种泼皮无赖,不将你绑紧一点,你不老实!”
唐峰见说不动他,便假装着急声惨叫道:“哎哟,不得了,好痛,我小肚子上有旧伤!”刘驽一听,使劲收紧布带,抓住布带头狠狠地一勒,直要让他疼得更厉害些。
怎料布带陷入唐峰小腹后,竟突然断裂。布带断裂处现出淡银色的刀尖,刃口向外,切断了刘驽勒紧的布带。原来唐峰此人心思奸诈,竟连小腹上也绑有一柄尖刀,以备不时之需。
布带甫一松落,唐峰趁刘驽一怔之际,伸手拔出小腹上的尖刀,直刺刘驽胸口。兔起鹘落之间,刘驽猝不及防。这时他只听见身后传来呲呲声响,直道自己同时受到前后夹击,此番在所难逃。
然而那呲呲声却从他的耳旁划过,碧花一闪,正中唐峰的脖颈。刘驽仔细一看,竟是一支萤火短箭。他回头一看,花三娘已经醒了过来,虚弱地半合着双眼,右袖中冒着丝微白烟,估计是因为刚发射了萤火箭的缘故。
刘驽大喜,喊道:“二师父,你没事啦!”花三娘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峰捂着脖子在地上乱滚,大声地惨叫,便连铁线上传来的急促的铜铃声,也被他的哀嚎声掩了过去。然而在众人的心头,这铜铃声方才是最为可惧之物。铃声虽弱,却一声一声地响在众人的心头之上。
薛红梅听着铜铃声,浑身瑟瑟发抖。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走到韩不寿身前,拾起唐峰踢来的长剑,说道:“韩公子,你伤得不重吧?”
韩不寿道:“我没事儿。”他的眼光落在薛红梅的脖颈上,说了句,“你的扣子散了。”薛红梅一听,急忙拽过襟口掩住。
那边九毒老怪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声地喘息。他嫌山石太硬,便将外套脱下卷起,枕在脑下。这时刘驽走了过来,从他头下一把抢过衣卷,给花三娘枕上。
九毒老怪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兔崽子,看老子好了怎么收拾你!”花三娘转过头,有些虚弱地回道:“老不死的,有老娘在,你甭想害他!”
她吃力地抬起右手,抚了抚刘驽右颊上的剑痕,道:“我的孩子要是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刘驽道:“二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就是你儿子!”花三娘笑道:“好!好!”
这时铜铃声越来越响,竟要将众人的说话声、唐峰的惨叫声一起盖过。九毒老怪心情焦躁,喝起嗓子,直要将铜铃声压下去,他尖细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吼道:“兔崽子,你的化瘀九藏也是老子教你的,你怎么不谢谢老子,还抢老子枕头!?”
刘驽回头驳道:“我也帮你化解了全身的错乱真气,算是帮了你,咱俩扯平了。”九毒老怪道:“那也不行,你把老子的内力吸去了大半,这个怎么算?”
刘驽道:“又不是我故意吸去的,再说了,你内力不消,这伤也好不了!”九毒老怪哭丧着脸,道:“罢了,罢了!算你小子运气好,只怪老子倒霉自己”
原来九毒老怪双手抱住刘驽双肋时,直感双臂一麻再也脱不开。他武学造诣高深略一琢磨,便知刘驽浑身上下竟已是经脉错乱,与自己穴脉相通。
恰好刘驽此时,按照化瘀书总纲所述方法催动全身精血,为花三娘疗伤,遍体内力激流。九毒老怪猝不及防之下,自身内力也被卷携了进去。
照说依九毒老怪的本事,他的内力本比刘驽高出许多,断不会受他的钳制。但这化瘀书总纲中所载的功夫实在是绝妙,法门精奇,而九毒老怪后来所修练的内力,又与化瘀书一脉相承。
是以他控制不住,自身内力好似河流直入汪洋大海一般,汹涌奔流,直往刘驽体力涌去。本来依刘驽这等根基,九毒老怪的强大内力入体之后,非涨得他全身经脉爆裂不可。
然而他十指连挥,使出玄微指法,部分劲力流至指尖,随着渗出的血滴卸了去,使他体内大感缓和。如是说来,他获得九毒老怪内力实在是机缘巧合,且是凶险万分。
想来,若是他当时大惊之下,不再为花三娘疗伤,而是回头与九毒老怪相搏。不仅花三娘会伤重身死,就连自己也会受制于九毒老怪。
九毒老怪叹了一声,道:“这些账老子以后再跟你算,现在只请你救救我的徒儿李菁,她没有惹着你吧。”
他继而声音变得激烈,颇有些气愤地说道:“老子闻你嘴里一股子羊肉味,那香味闻起来,分明老子亲自为徒儿烤的羊腿,是不是她给你吃了,快说!”
刘驽正欲回答,此时铜铃呜呜直响,就连铁线也开始颤动。那根支撑铁线的撑子前后左右摇摆,直似要倒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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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节 石崖黑影
此时已至后半夜,山风冰凉,吹得人直打颤抖。李菁那匹宝马,一整晚被拴在崖边的一棵松树上,这时竟随着铜铃声开始颤抖起来。刘驽握拳直立,望着抱月山间的小径,然而并未见有人上山来。
岳圣叹急道:“九毒老怪,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赶紧替我们解开穴道,共同御敌!”九毒老怪道:“解个屁,这种逆劲点穴,老子现在经脉捋顺后根本解不了,你问问刘驽这小鬼,说不定他可以。”
九毒老怪说着,双眼贪婪地望向刘驽,直盼他速速使出玄微指法。众人疑惑他经脉错乱已经恢复,不知为何仍对玄微指法如此执迷。刘驽正犹豫之间,只听噌地一声,一枚铜铃从铁线上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时只听李菁从陷坑下喊道:“小心,那人从石崖的方向上来了。”九毒老怪大惊,说道:“怎么可能,这石崖足有数百尺之高,无物可借,一般人怎能上得来?”韩不寿道:“那人武功再高,也比不上九毒老仙你吧。”
九毒老怪叹道:“我的实力暴增,不过是因为错练化瘀书之故,经脉受损错乱,是以难以长久。眼前这人的实力,怎么也和我在伯仲之间。”他疾步窜至崖边,往下观察形式。他还未探出头,只觉眼前一花,不知甚物竟往自己面前扑来。
九毒老怪急忙舞掌来挡,直觉掌心传来一阵巨力,顿时立足不住,往后连退数步,惊道:“崔黑子,原来是你!”那黑影攀上崖来,身形站稳。众人借着月光,看见此人面孔四四方方的,肤色黝黑。
薛红梅瞅见那人,不由地惊道:“师父,你怎么来了?”众人一听方知,原来这黑面孔之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罗刹崔擒鹰。崔擒鹰看见薛红梅先是一愣,继而淡淡地说道:“红梅,你也在这儿呢。”他说着目光扫视了一周,在刘驽的身上停了下来。
崔擒鹰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唐峰,说道:“小鬼,我徒弟是不是伤在你手下的?”这时花三娘颇有些吃力地说道:“崔先生,令徒乃是我所伤,与我徒弟却无丝毫干系。”崔擒鹰这才发现,连熟面孔王夫人竟也在山顶诸人之列。
他原本以为花三娘北上郓州,为公孙茂疗伤,至于其他的事情却毫不知晓。而花三娘又颇喜欢在外游历,是以三五个月不回,对她而言,也是正常。崔擒鹰急忙朝地上坐着的花三娘稽首道:“属下崔擒鹰,拜见王夫人!”
他心思花三娘的武功并不高,但是唐峰的脸上紫青相间,肿成一个猪头,应是拳脚所伤。花三娘见他神色迟疑,知他已经起了疑心。然而她也不以为意,直欲持着自己王夫人的身份将话题岔开去,说道:“崔先生,听说你得我家老头子亲传一门绝艺,此时本应在闭关修炼,怎地会来到此地?”
崔擒鹰道:“王夫人,实不相瞒,若不是异常紧急的军务,韩某此刻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地。若是因为韩某的贸然出现,让夫人受惊了,还请多多见谅。”花三娘笑道:“我惊甚么,咱俩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只要你不为难我徒儿,其他的事情都依你。”
崔擒鹰摇摇头,道:“我此番来,乃是为了一件大事儿,怎地会和一个小娃儿计较,王夫人多虑了。”说着他不再去看刘驽。这时九毒老怪插道:“崔黑子,你的掌力怎地突然变得如此之强,三年前,你我二人曾经对决过,当时你的功力还不到现今的一半。王道之究竟教了你甚么功夫?”
崔擒鹰哈哈大笑,环视了一眼四周,道:“不瞒诸位,王道之先生已经将‘入壁功’前三层授予了在下。”众人听后皆是一惊,这入壁功乃是天下第一阳刚武学,现今武林中只有王道之一人能使。
据说这入壁功共有九层,待练到第九层时,便可“出壁升龙”,从此内力刚猛无双,兼之百毒不侵,着实可以说是天下无敌。据说王道之当年闯飞沙镇时,便已将入壁功练至第七层,而今更是到了第八层的高度。
只是这入壁功每上一层,便艰难万分。王道之想练到第九层“出壁升龙”,可谓是难上加难。据传他之所以执着地要获得化瘀书,并不是贪图化瘀书中的外门功夫,而是因为化瘀书中藏有一门心法,与入壁功第九层的“升龙诀”颇有些相通之处。
然而王道之得到化瘀书九藏篇之后不久,抄本便被公孙茂夺了去,他自己因此并未能参详得透其中的奥秘。而九毒老怪从公孙茂手中得到化瘀书后,竟然阴差阳错地解出其中的一小段。
虽只是一小段,却在武林中绝所罕有。九毒老怪的功夫与“双玉二王”差得甚远,也不知他是使了何法,竟能先于武林诸豪,做出这天下第一等的成就来。九毒老怪某次与花三娘偷情,被王道之使计捉住。
王道之本欲从九毒老怪口中套出化瘀书的解法来,他却总是不肯说。王道之无奈之下,便令人将他困于一座岩坑之内,坑壁光滑,上窄下宽,平常人绝难逃得出来。王道之每日里令人给九毒老怪送饭,一面查看他是否愿意招出化瘀书的秘要之处来。
突然有一天,送饭的人发现九毒老怪陡然不见,不由地大惊,赶紧回报王道之。王道之到场之后,细细查验岩坑之后,直叹九毒老怪已经练成了化瘀书中的功夫。然而他又叮嘱属下不可将此事到处传扬,同时又偷偷派人四处寻找九毒老怪。
然而他怎能料到,此刻九毒老怪竟已经躲到了契丹之地,远在他的掌控之外。而崔擒鹰在王道之手下共事日久,对九毒老怪解开化瘀书一事,他怎能不知,继而两眼冒光,向着九毒老怪说道:“听说阁下修成了化瘀书中的功夫,不知与在下的两层入壁功相比,哪个更厉害。”
他迎着月光,挥掌击出,在空中啪地一声响。遥辇泰和陆圣妍等人也均是拳脚名家,此刻见得崔擒鹰使出此招,不由地心惊。要知道这空劈一掌,无处受力,往往静悄无声,而崔擒鹰竟能劈空发声,内力之巨,在场众人中着实无人可比。
第八十四节 掌力疑云
崔擒鹰一掌击来,攻向九毒老怪的右胸。九毒老怪因先前内力消耗太巨,若是没有一年半载极难以恢复,是以不敢硬接对方的肉掌。
他侧身闪过,说道:“崔黑子,你既然有要务在身,为何要和老子做对,赶紧去办你的正事罢!”
崔擒鹰大笑,月光下一张黑脸显得狰然,说道:“要说怪,那也只能怪你们挡了我的路,非杀了你不可!”
他出手急攻九毒老怪,让众人颇为讶然,其中以九毒老怪为甚,“此人既然说自己挡了他的路,却又不说出乃是挡了他的甚么路,着实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擒鹰见在场众人或坐或躺,脸上均呈异色,估计不是身受重伤便是遭了甚么钳制。他自思只要解决了九毒老怪,其余人等均不为惧。
是以他一招接着一招攻向九毒老怪,双掌呼呼带风,直让九毒老怪叫苦连连。
唐峰脖颈上中了一支萤火箭,紫黑了一大块,这时醒转了过来。他看见不远处两团黑影舞在一起,其中一个人看着像是师傅崔擒鹰,不由地大喜,喊道:“师傅,你救救我吧!”
崔擒鹰不应,仍旧与九毒老怪缠抖在一起。九毒老怪虽然内力消耗甚巨,其人经验阅历犹在,他腾挪躲闪,倒是将崔擒鹰的攻势卸去了大半。
崔擒鹰一急,右掌带着劲风直逼九毒老怪右肩。这一掌纯粹是以力压人,其中并没有多少精巧招式。然而此招的厉害之处也正在于此,掌中携带的巨大劲力直逼得九毒老怪不得不与他正面相抵。
这时崔擒鹰突感左侧有人影一晃,眼角瞅见乃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握拳袭来,他也不以为意。这少年正是刘驽,他知九毒老怪若是倒下,自己独木难支,定然斗不过这个崔擒鹰。是以他在关键时刻出手,要助九毒老怪一臂之力。
崔擒鹰右掌仍是不收,倾注了全身九成的劲力,直逼九毒老怪。同时左掌略略使力,满拟要挡住刘驽的双拳。九毒老怪得空急往后撤,崔擒鹰右掌跟着逼上。
此时刘驽双拳已经递到,与崔擒鹰左掌相抵。崔擒鹰只感左掌剧震,心中不由地一惊,同时急忙收回攻向九毒老怪的右掌,回护在胸前。
他望着刘驽,颇有些惊异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是谁的徒弟?”刘驽环顾了一眼陆圣妍、韩不寿和遥辇泰等人,道:“这八位都是我的师傅!”遥辇泰补了一句:“主要是我的徒儿!”
崔擒鹰笑道:“你的师父还真不少,难怪你的契丹散手中,好似带着中原内家拳的功夫。”他说着一掌挥出,直劈刘驽顶门。
这一掌中带有五六成劲力,他誓要试出刘驽的功夫深浅来。刘驽初生牛犊不怕虎,拳接崔擒鹰双掌。突然一股大力自上而下从他拳上传来,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直感下一刻全身筋骨便要寸断一般。
众人眼见刘驽身处绝对下风,不由地大惊。遥泰双眼瞪得像一双铜铃,神情十分紧张。陆圣妍咬着嘴唇,紧盯着两人的四只手不说话。
韦图南人事不省,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三人看着刘驽与崔擒鹰相斗,同样也只能干瞪眼,心中默祝刘驽能够躲过崔擒鹰的这一招。
崔擒鹰只觉刘驽拳上功夫,虽比一般江湖人士要强得多,然而在自己面前,仍是颇为浅薄。他试清了刘驽的武功底子,心中大感放心。
于是他掌上加力,直要一掌将刘驽毙命。这时他突感眼前绿光一闪,原来是花三娘数支萤火箭向他激射而来。他侧身通过,同时有人如一股黑烟般从旁窜来。
他急要伸手抵挡,却发现那黑烟不是攻向他,而是一把拉住刘驽,疾速往后退出数丈,将他的招式尽数避开。刘驽一望,救他之人竟是公孙茂。
然而崔擒鹰的掌风甚劲,直刮得刘驽胸口衣襟大开,露出两把木刀柄,便是岳圣叹和陆圣妍先后赠与他的那两把匕首。
崔擒鹰快步追来,直扑向刘驽。公孙茂手动如影,刘驽怀中的两柄匕首接连飞出,射向崔擒鹰。
崔擒鹰见状只得躲避,因此错过了追击的良机。公孙茂抱着刘驽,奔出数十步外。他大口喘着气,瞳孔鲜红欲滴,说道:“你,你使得不是入壁功!”崔擒鹰听见心中一怔,说道:“你是何人,知道甚么是入壁功,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公孙茂此刻虽然经脉中真气错乱,痛苦异常,内心却是十分地澄明。他双手按住胸口,强忍痛苦,说道:“王道之先生乃是家师,他的功夫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崔擒鹰听后一愣,说道:“你便是王先生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就是你偷走了他的化瘀书?我拜在王先生门下不过几年,日子不长,还没有见过你,今日我倒是想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为王先生收拾收拾你这个逆徒。”
陆圣妍一直冷眼旁观着崔擒鹰的一招一式,此时插道:“崔擒鹰,你莫要太过于自信。依我看,如果九毒老怪没有失去内力,你连他都打不过,你又何来的自信,想要收拾我男人?”
崔擒鹰一听乃是大怒,想陆圣妍走出几步,道:“臭婆娘,你自身难保,还要风言风语,信不信我一掌杀了你?”
公孙茂见状急欲上前阻拦,然而他先前为了救下刘驽,已经耗费了绝大部分的精力。他仅跨出数步,便又软瘫在地,刘驽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崔擒鹰一步一步地进逼陆圣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竟会如此谨慎地对待一个瘫软在地之人,着实让人有些奇怪。
韩不寿距离陆圣妍不远,他抬起头,冷然对着崔擒鹰说道:“崔擒鹰,正如公孙公子所说,你使得确实不是入壁功,刚才不仅陆姑娘,便是韩某也看出了你的路数,若是没有猜错,你所使的乃是少林寺的大金刚力!”
崔擒鹰听了韩不寿所言,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何人,何以晓得这么清楚!”他此话无疑证实了韩不寿所言非虚。韩不寿道:“家师‘玉傅子’遍晓武林各派的武功绝技,怎能单单漏过少林寺的大金刚力而不知?”
崔擒鹰一听笑道:“原来是玉傅子的徒弟,难怪难怪。不过你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同样被我杀了?哈哈哈哈!”韩不寿径自不理他,转头对着九毒老怪说道:“九毒老仙,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这么大胆放肆下去?我们若是死了,单剩下你一人,你也决计讨不了甚好去!”
九毒老怪挠头一笑,上前说道:“老子只不过是听你们说话实在有意思,这才一直没有打断,你可别以为老子怕死!”他转头对着刘驽说道:“小鬼,我俩一起上如何?”
刘驽道:“没问题!”薛红梅眼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恭恭敬敬地走到崔擒鹰面前跪下,求道:“还请师傅手下留情,放过我们吧!”
崔擒鹰一脚将她踢开,喝道:“滚开,别挡我!”他疾步前冲,双掌分攻九毒老怪和刘驽二人。
第八十五节 明月松间
九毒老怪挥掌格挡,刘驽跟着从侧肋攻击,于崔擒鹰形成牵制。崔擒鹰身斗两人,面无惧色,转瞬已拆了七八招。九毒老怪突然袍袖一扬,月光下依稀可见一阵烟雾弥漫,将刘驽与崔擒鹰二人笼罩其内。
与此同时,他倒射出数步,自身却是毫发无损。花三娘乃是使毒大家,闻见烟雾便道:“千层雾!老不死的你是怎么学会的?这可是我苗家正宗毒术,向来不传授于外人!”
九毒老怪笑道:“哪里学来的?过了这许久时间,老子也是忘了。”他说话的同时,眼都不眨地望着崔擒鹰和刘驽二人,只待二人支撑不住,双双倒下。
到那时候这抱月山顶的一切,究竟还是归他九毒老怪掌控,若想从刘驽口中撬出那玄微指法来,那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崔擒鹰在雾中连连咳嗽,隐约见他甩出一件黑物,跟着咳嗽渐止。刘驽弯了弯腰,似是捡起来那物。刘驽上前攻向崔擒鹰,崔擒鹰只守不攻,将遍身守得异常严密,让刘驽无处下手。九毒老怪见二人身处毒雾中,迟迟不倒,直等得他十分焦急急。
花三娘连连摇头,说道:“不对,这种毒术,师傅只向我讲过一次,便连我的师兄韦图南也是不会。那天正逢我的女儿满月,我师傅说要传授我一门绝学作为赠礼,便将这门千层雾传授于我,并特地里交待,这门功法除了他之外,所会者仅我一人。”
九毒老怪辩道:“你师傅说只有他一人会使千层雾,那便只有他一人会?他不过是骗你罢了。我是从另一个苗家毒师手里学来的,为此还拿了好几门武学秘籍和他交换呢。”花三娘问道:“那个人又是谁?”
九毒老怪道:“奇怪,老子为甚么必须告诉你!”花三娘凄然一笑,道:“只因为你不敢说,我师父传授我千层雾的时候,你也定在一旁偷听。只是你武功高强,没让我们发现罢了。而我孩子也是在那夜失踪了,听岷江下游的人说,她死后小小尸体还一直在江水上浮着。”
说到这,花三娘的脸色变得十分凄楚凶厉。若不是她此刻重伤在身,定会冲上前来,将九毒老怪撕成碎片。九毒老怪道:“笑话,退一万步讲,老子即便学了你们的毒术,要害一个小娃娃干甚么?”花三娘道:“我哪里知道,但肯定是你干的!”
九毒老怪道:“你莫要血口喷……”他还未说完,只见崔擒鹰与刘驽身形又动,肉掌翻飞,缠斗在一处。他不由地大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花三娘知晓刘驽自服用金鳞河豚毒囊之后,百毒不侵。而这崔擒鹰乃是甚么蹊跷,千层雾于他也是无害,她着实不知。
这千层雾剧毒非常,绝妙之处在于同时洒出八层不同的药粉,每一层毒性又极不相同。这八层毒粉原本极难相容,需要以特殊手法洒出,方可避免药粉之间互相影响,以至于失去本来的效力。
一般人只要身中两三层毒,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而崔擒鹰和刘驽两人,竟然皆是过了八层毒雾仍然无事。九毒老怪急忙查看袍中药囊,直以为自己配制的药粉出了甚么差错。
而其余众人在想的是,刘驽刚才所捡起的崔擒鹰那件黑物到底是甚么。
崔擒鹰的攻势越来越厉害,刘驽招架不住,从毒雾中奔出,朝自己跑来,喊道:“二师父,这人不是崔擒鹰!”不是崔擒鹰?众人皆是一愣。
刘驽举起一物,乃是一团毛发,说道:“那人头上戴着这个假发套,他肯定是在假装崔擒鹰!”
崔擒鹰跟在后面追来,众人看见他的头上果真光光如也,竟是一根毛没长,倒似是个和尚。
岳圣叹突地想起一桩陈年的江湖旧事,说道:“岳某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崔擒鹰的孪生兄弟崔擒虎,相传你因为偷艺藏经阁,死在了少林寺,是以崔擒鹰上山为你报仇。现在想来,应该是所有人都被你蒙过去了,你根本没有死!难怪你会使少林寺的‘大金刚力’!”
薛红梅一听接道:“我就说,为甚么师傅此时不在闭关练功,反竟会来到这抱月山顶上,原来这人不是他。”韩不寿道:“他虽是崔擒虎,不是崔擒鹰。但是他能将崔擒鹰的背景来历说得一清二楚,这说明崔擒鹰一直与他的这个哥哥有来往!”
崔擒虎见被众人揭破了面皮,不由地大为恼怒,双掌连攻刘驽,九杜老鬼见状急忙上前策应。然而两人联手之下,仍是大大地落于下风。看来即便是这崔擒虎,也并不是两人可以轻易对付的。
崔擒虎连挥双掌,将刘驽与九毒老怪两人团团压制。这时他突听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忙撒手回防,同时身体打了个旋子,将来物尽数避开。
陆圣妍、遥辇泰和韩不寿等人看得清楚,原来是地面上突然冒出十八只铜虎头,绕着崔擒虎,口中白光闪烁,短箭连射不止。这当然是契丹侏儒,越兀室离的杰作。
与此同时,李菁从陷坑底下喊道:“师傅,你们快跳下这个陷坑,让越兀室离带着我们一起走!”
众人一听便感蹊跷,难道这陷坑底下竟然还有路?然而他们中除了薛红梅外,均是动弹不得。薛红梅陪在韩不寿身旁,一动不动。李菁的话对她而言,好似耳旁风一般。韩不寿劝他,他也是不动。
九毒老怪则是大喜,喊了声:“乖徒儿,师父来也。”他再也不顾刘驽,一个人撒丫子往那陷坑跑去。刘驽一个人抵挡不住韩擒虎的攻势,往后连连倒退,他脚下只觉踩着甚么硬物,低头一看,乃是先前公孙茂掷出的那两把分属岳陆的匕首。
他急忙左右脚连勾,两柄匕首复又起地,直往韩擒虎飞去。韩擒鹰双掌斜打,正中两把匕首刀柄。两柄匕首顿时偏了方向,齐齐地插入他身后的一颗孤松上。而此松生于山崖石缝之中,背面便是万丈深渊,再无去处。
匕身在月光下,在地上投下细长的拖影。韩擒虎看着两柄匕首,满脸惊喜,哈哈大笑道:“我明白啦,我终于明白啦!哈哈,哈哈,老天果然不负我啊!”
薛红梅见状急向韩不寿问道:“他明白甚么了?”韩不寿道:“明月照松间,一二三四五!”
薛红梅问道:“这是甚么意思?”韩不寿道:“这是太宗朝的名将李靖,逝世前留下两句诗。相传他去世前几个月,还专程深入胡地,来过一趟这座抱月山!”
第八十六节 荒山虎冢
薛红梅问道:“李靖的这两句诗好生奇怪,到底是个甚么意思?”韩不寿沉吟未答。这时铜虎声歇,箭雨随之而止。崔擒虎得空,快步往李菁与越兀室离所落陷坑奔去。
他见九毒老怪立于坑旁,畏缩不前。他楞了一下,不再管九毒老怪,正欲跃下陷坑。这时九毒老怪突然一掌伸出,直击他的腰间空门。
崔擒虎侧身闪过,九毒老怪后招跟来。崔擒虎急忙左足在陷坑旁一点,欲要脱离险地。不料他脚下踩中数颗石子,差点滑倒在地。
然而他终是武功高强,身形歪了几歪,便复又立稳脚跟,与九毒老怪战在一处。众人只听那几粒石子滚落进陷坑,往上传出咕隆隆的声音,幽阔而深远。
那边再看崔擒虎,他拳击掌劈,招招凶猛,势必要将九毒老怪逼离陷坑。九毒老怪内力被刘驽吸走后,大弱于往常,他与崔擒虎斗了十几招之后,便落于下风。
然而他始终在陷坑四周游走,不肯离开。崔擒虎每每想跃下陷坑,却都被他出招逼离。崔擒虎因之大怒,光头上的戒疤憋得通红,即便月色隐约,也是十分地显眼。
花三娘喃喃地说道:“该死的狗秃驴,怪不得能够抵御‘千层雾’的毒,却是靠着这头顶的‘弥勒戒’!”
这弥勒戒乃是少林寺出了名的戒疤,乃是使用精挑细选的药物秘制成香,再以此香燃顶,烙下三三成九之数的戒疤。而香中所载特殊药物,也因此混入僧人头顶皮肉之内,护佑僧人于百毒入侵之外。
这‘弥勒戒’因药材十分珍贵,整个少林寺上下,也仅有数人得受此戒。不知这崔擒虎在少林寺中耍下了甚么手段,竟连这“弥勒戒”也弄到了手。
崔擒虎双掌呼呼带风,应是已运足了十分功力,将九毒老怪直压得左支右绌,他口中喊道:“老畜生,挡我者死!现在就送你上西天!”他满口污浊的脏话,哪里有半点僧人的样子。
九毒老怪虽然战他不过,却仍是顽强抵抗。只听咔嚓一声,崔擒虎一拳击中九毒老怪右臂。九毒老怪惨叫一声,右臂软软垂下,原来是脱了臼。
九毒老怪大惊之下,忙挥左臂抵挡。然而他独臂之下,更加不是崔擒虎的对手。眼见数招之内,便要丧生于崔擒虎手下。
刘驽本恨九毒老怪弃自己于不顾,这时他见崔擒虎得势,却不由地与九毒老怪同仇敌忾起来。虽然九毒老怪害他甚深,然而他隐约觉得崔擒虎此人身上,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他抢步直攻崔擒虎背心,逼得崔擒虎急忙转身回防。九毒老怪得了空子,再也不犹豫,纵身跳下陷坑。崔擒虎闻声回头,乃是大惊。
他数招连出,逼退刘驽,跟着一脚踹向刘驽的小腹。刘驽闪躲不及,被他踹中大腿,痛得大叫,身形往后急飞,正好撞在山崖边的那棵孤松之上。因此而未坠下山崖,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刘驽直感背后传来两处剧痛,却是被先前扎入树身的两把匕首的柄端给硌中后背。崔擒虎得此机会,不愿与他再作纠缠,纵身跃下了陷坑。
刘驽忍痛爬起,急追至陷坑旁,往下探视,却见陷坑下面深不见底。难怪九毒老怪先前在陷坑旁彷徨了良久,却又不敢下去。估计九毒老怪先前拼命地阻止崔擒虎下坑,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心爱弟子李菁而已。
月色朦胧,坑底昏暗。刘驽使劲往坑下瞅了瞅,却哪里能看得见李菁、越兀室离、九毒老怪和崔擒虎四人的半点影子。他见地上有三条细影,齐齐地投向陷坑,两短一长。
他回头一看,正是那棵孤松和两把匕首的投影,一时间大奇,上前拨动了几下匕首。却发现匕首无论以何种角度倾斜,投影均是射向那处陷坑,心中十分惊异。
此时他身后公孙茂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便赶紧跑了过去,使开玄微指法为公孙茂疗伤。陆圣妍紧张地望着公孙茂,担心得不敢作声。
公孙茂先前为了救刘驽,强行运起真气。这时体内真气激荡得无比厉害,刘驽再依前法施治,却是见效甚微。这时花三娘道:“哎,孩子,这样不行,你照我说的做。”
说着她艰难地站起身来,走了过来,一招一式地教导刘驽,时不时地在他耳畔轻语。刘驽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之手中的指式变得越发变化多端起来。
原来这玄微指法虽只是十式,尚有许多变化,只是花三娘先前藏下了并未教他。
刘驽先前已经由韦图南为他打通回天经脉,更是习练玄微十指日久。他在乌云堡中时,每日里用玄微指法为众人疗伤,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因此对这新学的指法变式触及即通。
只见他手中,“拈花式”化作了“粘珠式”,“捞月式”演作了“降露式”,“拂尘式”变成了“推云式”,与先前十招指法比起来,更加变幻多端。
不过一会儿,公孙茂体内的错乱真气大息,整个人平静了下来,面色开始由红转白,眼珠渐渐笼回眶内。陆圣妍见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刘驽依同法为陆圣妍、韩不寿、遥辇泰和岳圣叹四人施治。也是十分有效,四人接连从地上站起。难怪九毒老怪先前会对这玄微指法羡慕不已,以至于施下毒计,妄图偷学。
眼下只剩韦图南一人伤重,昏迷不醒。众人围着他,花三娘从药囊中掏出一把药草,塞入口中咀嚼,继而一口喷在韦图南的脸上,药味随之四散。
过了一会儿,韦图南醒转过来。刘驽为他擦净脸上的药叶,遥辇泰掏出腰间水囊,其中装满了牛血,腥恶异常。韦图南接过水囊,饮了几口,脸色慢慢地好转起来。
韦图南经过众人一番解释,方才明白过来,刚才乃是发生了何事。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他遥遥望着天际,神色凝重,说道:“崔擒虎此来定是为了‘虎冢’!”
“虎冢?”众人一听,皆是心生疑问。
韦图南道:“世传太宗朝的名将李靖李卫公,他出身奇侠,做事不流俗于常人。他曾于家中豢养猛虎,令旁人闻之丧胆,不敢靠近。传说此虎乃是他北击胡人途中所得,虎死后,李卫公又将它归葬于北地,成了一座‘虎冢’。”
陆圣妍道:“若只是为了一只死虎,崔擒虎又何必如此心急?其中必然有其他的阴谋。”
韦图南摇头道:“当然不止于此,李卫公一生兵法谋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宗皇帝将他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李卫公不仅擅长兵法,而且擅长观人。太宗皇帝命他教授陈国公侯君集兵法,他观侯君集面露反相,是以也不肯教他。
“此后,李卫公常叹息自家兵学就此失传,心中十分地不甘心。据说他在所养猛虎死后,将其尸体风干,著平生所学于虎皮之上。因此那虎冢中的死虎,比之为兵家珍学也不为过!”
遥辇泰听后不以为然,道:“我看那韩擒虎为了学武,能够不惜代价,偷师少林,他所在乎的定只是些武林秘籍,对于这等兵书,即便再绝妙,这等莽夫哪里会有丝毫兴趣?除非他是替他人办事。”
韦图南道:“倒是有这种可能,那位王道之先生,身为黄巢义军的军师,李卫公的兵法对他有极大助益,他怎能不感兴趣。”花三娘闻声,低下头来。
薛红梅点头道:“韦先生说的不错,说不定我这位师伯就是王先生派来……。”她说着脸色变得苍白,跟着吐了一口血来。
花三娘伸手用腰间捻出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韩不寿本在听韦图南说话,想得出了神。他这时转过神来,想要阻止花三娘,却已经来不及。
第八十七节 诗中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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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三娘笑道:“放心,老娘喂她的是解药,没有害她!”韩不寿有些不信,说道:“王夫人,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心了?”花三娘道:“要不是看这小贱人为了救刘驽,挺身而出,老娘才不会救她!”
众人听她这般说,方才想起早已在地上趴了许久的唐峰,却又都嫌他泼赖无行,不愿去碰他。其实唐峰虽是趴在地上不动,实际上脑子却是清醒得很。
萤火箭的余毒使他全身麻木,动弹不得。他见众人迟迟不走,是以自己也不敢动,趴在地上装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薛红梅腹痛渐息。虽然她身体仍然虚弱,精神却好了许多。她走上前蹲下身来,摇了摇唐峰,只见唐峰一动不动。
她又用手指靠近唐峰的人中,试了试他的鼻息。唐峰急忙憋住气,薛红梅一试之下,也是丝毫气息也无。
薛红梅急道:“我师兄他死了!”她虽恨极唐峰先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想起以往同门学艺的日子,又不免有些惆怅。
花三娘跟了过来,说道:“哦?死了?看这抱月山上风景不差,多了这具尸体真是晦气,不如用化尸粉化了吧!”说着她伸手去掏腰间药囊。
唐峰一听,急忙睁眼叫出声来,喊道:“王夫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花三娘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道:“看你还敢不敢装死,兔崽子活腻了,在老娘面前都敢耍阴谋诡计!”
岳圣叹头上此时尿迹已干,他拔剑冲了过来,怒道:“唐峰,你如此侮辱于我,我饶你不得!”挺剑便要刺唐峰,却被花三娘一把挡开。
花三娘说道:“岳圣叹,要处置他,也轮不到你!”她转头朝刘驽问道:“孩子,你来拿主意,说说怎么处置这个唐峰?”
刘驽道:“他就是个心肠狠毒的无赖!二师父,你想怎么处置他,我都没有意见。”花三娘点了点头,道:“好的,你如此说,老娘便有了主意。”
她伸手推开岳圣叹,道:“这事儿老娘做主,由不得你。不过你放心,老娘定会帮你狠狠地出一口气!”岳圣叹不欲与她闹僵,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离开。
他坐回陆圣妍、公孙茂和遥辇泰等人的旁边,两只眼睛兀自盯着唐峰,一眨不眨。唐峰被他刀子般的目光盯得难受,连忙低下头去,他也不知花三娘会怎样处置自己,只知这个女人心肠十分歹毒,心中直是咚咚直跳。
花三娘笑了一声,一脚踢在唐峰的屁股上,唐峰疼得喊出声来。她也不顾及旁人,扑上去坐在唐峰的身上,便要撕他的衣裳,口中笑道:“看老娘怎样收拾你,哈哈!”
这时韦图南突然发声,道:“师妹,你想做这种事儿我不拦你,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花三娘被他扰了兴致,心中十分地恼怒,道:“师兄,你有甚么事情,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她转而继续去撕唐峰的衣裳,口中滴下哈喇子来。唐峰不知这老淫婆会怎样虐待自己,直吓得哇哇大叫。韦图南又道:“师妹,确实是大事儿!
“我曾听说,这虎冢之中的虎尸之上,不仅录有李卫公的兵书,还有武功心得,据传乃是李靖义兄虬髯客的毕生武功绝学。
“你的丈夫王道之先生,若是知道虎冢之中除了兵书之外,还有当年闻名天下的虬髯客所传武功绝学,他一定会大感兴趣吧?”
花三娘道:“哦,有这等事儿?”韦图南道:“不错,相传虬髯客曾将万贯家财尽数赠于李卫公,之后他便募兵东征海中扶余国。
“临走之前,虬髯客将平生所学录制成册,送给了李卫公。后来李卫公也不知道怎地,他不仅自己不学虬髯客所留武功,也未传予他人,听说最后也是刺在了虎尸之上。”
这时,韩不寿忍不住插道:“韦先生,李卫公的这些秘事,想必连一般的王公大臣都难以知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韦图南,道:“眼下事情紧急,韦某不瞒各位,这事儿我是从‘玉飞龙’他老人家那里得知的。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出入皇宫大院,如入无人之境,有甚么事情是能瞒住他老人家的?”说到这,他面露钦佩之色。
这位玉飞龙名列“双玉二王”之一,当年与傅灵运、王道之只在伯仲之间。他为人嫉恶如仇,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又在武林中威望颇著。江湖上的宵小匪类,听其名无不闻风丧胆。
是以众人一听,韦图南乃是从玉飞龙那里得到的讯息,心中疑惑顿止。
陆圣妍道:“如今不管朝廷还是义军,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管是李卫公的兵法还是虬髯客的武功,落到谁的手里还不都是一样的结果?韦先生又何必说得这么紧急?”
韦图南道:“那可大不一样,兵法,我们可以送给匡济天下、心系百姓的将军,武功秘籍我们可以送给行侠仗义的大侠。只要我们夺得了虎尸,那一切便由我们掌控。”
岳圣叹道:“这李卫公的兵法,我们倒是可以送给宋州府的张惠小姐。张惠小姐仁政爱民,若是她得了此兵法,真乃是百姓之福。”
说着他转头看了眼韩不寿。韩不寿紧闭双唇,未置片语。
陆圣妍说道:“照你这般说,送给义军的尚让将军也不错,尚让将军大军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也是一位十分仁义的将军。”
岳圣叹道:“师妹,你总是和我争!”陆圣妍道:“师兄你若是说话公允些,谁会和你争?”岳圣叹道:“你……”话未出口,便唉声叹气。
陆圣妍讥讽道:“要不是咱们的掌剑门铁鸳鸯丢了,师兄你当上了本门掌门,我倒是甚么都听你的。哎,可惜你不是!”岳圣叹毫不示弱,道:“我还以为你整天想着公孙茂,早忘记了铁鸳鸯的事情呢!”
陆圣妍道:“铁鸳鸯事关本门传承,我又怎敢忘记!”岳圣叹道:“可是那日我们在乌云堡商议返回中原的事儿,你和公孙茂一直趴在窗边不参与。可见你心中早已没了回归中原之意,早就不想去寻那铁鸳鸯。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会关心本门的传承?”
公孙茂听着二人争吵,脸憋得通红,却不说话。韦图南劝道:“你们师兄妹二人别吵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个法子,怎么对付崔擒虎才行!”
花三娘道:“师兄,既然这兵法武功,不管是谁拿了去,即便是那崔擒虎盗了去,大半可能仍是归了我家老头子,我去和不去又有甚么区别?”
韦图南道:“那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万一那崔擒虎不是这般想的呢。”这时刘驽插道:“要是无人可信,不如找到那兵书和武功,将它们都毁了,也比让坏人得了的强!”
韩不寿听后笑道:“这种事儿估计也只有你才能做到,旁人见了那稀罕物哪有肯放手的。”
刘驽道:“我不信。”韩不寿道:“你不信,是因为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也不会这样了。”
韦图南道:“且不说这些,那虎冢乃是藏有百年疑云之处,你我便是去看看也是无妨。”岳圣叹道:“正是如此!”韩不寿道:“韦先生可知那虎冢在哪里?”
韦图南道:“韩公子乃是当朝状元,才高八斗,想必你定听说过李卫公的两句诗?”
薛红梅这时插道:“韩公子曾经跟我说过,李卫公的‘明月照松间,一二三四五’,韦先生所指,可是这两句?”韦图南道:“正是!”薛红梅道:“这两句诗中可有何含义?”
韦图南道:“这两句诗韦某曾琢磨了许多年,也没有个答案。不过今日听你们说起那崔擒虎的行止,以及这抱月山上的情形,韦某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对与不对,韦某实在有些拿不准。”
岳圣叹听得眼睛有些放光,道:“韦先生但说无妨!”
韦图南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明月照松间’,应该指的是这抱月山顶上,月夜下的松林。
“一,指的是一座山;二,指的是两个山峰。合起来,不正是这座抱月山么。
“三,指的是三件物。一颗松树和两把匕首。
“四,指的是四更时。在四更时的月光下,松树和两把匕首的影子,正好齐齐投向了那个陷坑的位置。这一点,是刘驽你注意到的。”刘驽连连点头。
说到这,韦图南捻了捻胡须,道:“到现在为止,韦某唯一未能揣摩明白的是,那个‘五’究竟指的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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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节 众人舍取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花三娘道:“师兄,你关于诗中‘三’的解释,未免有些牵强。若是靠匕首和松树的影子来指定地点,那只需两个投影便足够了,影子交叉之点,必是那虎冢的方位所在。又何必多出这第三个影子,这不是狗尾续貂么?”
韦图南默不作声,他走至陷阱边,众人也是跟了过来,均见陷坑下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韦图南指着陷坑底下,说道:“若非如此,那个崔擒虎又怎会毫不犹豫地从这跳下去?”花三娘道:“说不定这个坑,是那个越兀室离挖下的也未可知。”
遥辇泰道:“不大可能,越兀室离虽因陷阱闻名于契丹,然而让他在一天之内,挖出如此深的地道,实在是不可能。”
岳圣叹道:“三王子说得有道理,这个地道如此深,绝不是一天两日所能挖出来的。”韦图南道:“岳先生说得是,不过韦某在此想与大家有个约定。”
岳圣叹忙道:“甚么约定?”花三娘道:“师兄,你说出来听听。”陆圣妍道:“韦先生但说无妨!”
韦图南环视众人,目光落在公孙茂的脸上。公孙茂道:“我和王夫人一个意思,韦先生先说出来让我们听听!”陆圣妍听他这般说,侧脸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韦图南笑道:“好,那现在韦某只需再听听韩公子和薛姑娘的意思了。”
薛红梅道:“我人微言轻,还是听韩公子的吧。”韩不寿没有看薛红梅,而是对韦图南直接说道:“韦先生既然说要听每一个人的意见,为甚么其中没有三王子呢?”
韦图南犹豫了片刻,答道:“韦某的话,和三王子是同一个意思。”韩不寿道:“哦,那么刘驽的意见呢?”韦图南涨红了脸,道:“刘驽的意见,我也会听。”
韦图南转头望向刘驽,刘驽磨了磨嘴皮,低下头,没有说话。薛红梅无意识地多看了他几眼,却觉得这少年比先前在午沟村时成熟了许多,一张方脸已被草原上的风吹得黝黑。
她看了看刘驽,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比先前粗糙了些许。接着,她又看了看韩不寿,只见韩不寿虽是在契丹待了大半年,面孔依然白皙如玉,便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韩不寿似乎没有注意到薛红梅的举动,他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态度已决,那么就请韦先生说说你的想法吧。”
韦图南顿了顿声音,遥辇泰有些紧张地望着他。韦图南道:“韦某的意思是,等我们找到虎冢之后,请将李卫公兵法让于三王子!当然,三王子并不是白要……”
他还未说完,花三娘打断了他的话,指着遥辇泰说道:“师兄,凭甚么,我们这么多人,凭甚么就给他!”韦图南有些尴尬,面色略略发红,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然而他的话仍是没有说完,又被岳圣叹打断了。
岳圣叹道:“韦先生,我敬你这大半年来传授刘驽医术,教他为我们大伙儿医好了内伤。但是此事既然涉及三王子,还是让他自己来说比较好。”他转头向遥辇泰问道:“三王子,你以为呢?”
遥辇泰哈哈一笑,道:“岳先生是个爽快人,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是爽快人。这李卫公的兵法,想来诸位拿着也是无用。只要你们肯将让与本人,本人定当以重金酬谢各位,凡是我契丹草原上有的,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奴隶仆从,我都会尽力给予。”
他接着说道,“并且……”同时使劲地清了清喉咙,要引起众人的注意,“那虬髯客的武功秘籍,任诸位取去,我绝不沾手。我这一生,致力于修行契丹散手,对其他武功已是毫无兴趣。”
岳圣叹点头道:“三王子既然如此说,那自然会守信用。”言下之意乃是接受了遥辇泰的提议。陆圣妍道:“师兄,这虎冢之物乃是大家共同的事儿,你一个人在这说有甚么用?”
岳圣叹一听,涨红了脸,不再言语。
陆圣妍道:“师兄,你甚么时候有空闲,我将破玉掌的功夫教给你。”
岳圣叹听她这般说,有些气急,嗓子顿时大了起来,道:“师妹,你以为我甚么人,难道我是在贪图那虎冢中的武功秘籍么。这破玉掌是师傅他老人家传授给你的,我不学!”
陆圣妍叹了口气,道:“如今连掌门铁鸳鸯都找不到了,掌剑门的功夫都快要在咱俩手里失传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呢?”
遥辇泰笑道:“贵派武功中,可取之处唯一门‘连珠劲’而已,陆姑娘又可惜甚么。那虬髯客乃是两百多年前的大侠客,你若是能得到他的功夫,那才是幸事一件。”
韦图南附和道:“正是如此!”
刘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韦图南,想起当日韦图南在客栈被捕之时,他面对投靠契丹的汉人走狗,乃是何等的豪迈不屈。为何他自从与契丹三王子遥辇泰见面之后,态度便发生了变化。在乌云堡住了半年之后,更是与遥辇的关系愈发密切。
然而他终究没有说话,其余众人也不作声。韦图南见状说道:“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我们就如此办吧。”说着他便撩起袍子便要跳下陷坑。遥辇泰赶前几步扶住他,道:“韦先生,你身上有伤,小心着点儿!”
众人见状,均感惊奇。这遥辇泰身为三王子,向来养尊处优,即便是他困于乌云堡的这些日子里,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放下过身段。此时他竟肯对韦图南如此地恭敬,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韦图南在遥辇泰的搀扶下,二人一起跃下了陷坑。他二人是如此地果决,似乎并不怕其余人等不会跟上。
岳圣叹跟着他俩跳下了陷坑,头也未回。但是刘驽分明注意到,他在跳下之前,肩头微微地一颤。也不知是不是陆圣妍说过的那些话,让他心底有了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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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节 去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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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三娘先前失血过多,此时身体仍是虚弱无力。然而她仍然强撑着往陷坑走去。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向刘驽问道:“孩子,你去不去?”刘驽摇头道:“我不想去,都有那么多人去了!”
花三娘笑了,道:“你不去也好!在上面等着我,如果我没有回来,记得给我烧点纸。”刘驽劝道:“二师父,你也别去了,下面又没有你想要的毒学秘籍。”
花三娘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你并不懂。”说着她艰难地挪动身子,移到陷坑边上,顺着坑道滑了下去。
陆圣妍向公孙茂问道:“茂哥,我咱还下去吗?”公孙茂道:“我自己一个人下去,你跟小马一起留在上面吧。我以前不懂事,盗去了师父的化瘀书,至今引为恨事。今日我若能得到虬髯客的武功秘籍,送给师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看了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原谅了我。”
陆圣妍道:“茂哥,你说的甚么话。咱们俩向来勠力同心,有甚么风雨不是一起闯过的?你既然要去,我也不会退缩!”她转头对刘驽说道:“狗娃子,你在留上面要小心,万一来了甚么人,千万记得躲开,不可硬拼。”说完,她便和公孙茂一起跃下了陷坑。
韩不寿一直立于原地,不言也不动。薛红梅在旁陪着他,道:“韩公子,你在想什么,咱俩下去吗?”韩不寿问道:“你想下去吗?”薛红梅道:“我不想。”韩不寿道:“我也不想。”
薛红梅笑了,她拉起刘驽的手,道:“那我们三人一起下山去吧,再别在这待着了。”
韩不寿摇摇头,道:“我虽是不想下去,却又不得不去。”薛红梅急问道:“为甚么?既然不想做,又何必要去做?你师傅玉傅子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恐怕那两百年前的大侠客虬髯客的武功,与他也只是在伯仲之间。”
韩不寿道:“韩某并非是为了武林秘籍,我想的是,若是让那遥辇泰得了李卫公的兵法,他本出身契丹贵族,部属众多,说不定从此他便有了统一契丹八部的能力。
“从来没有胡人一统之后,却不觊觎中原的。若是遥辇泰得以统一契丹八部,那便是中原汉人的灾难。他日里家师若是知道我明明身处事中,却不出手制止,他老人家定会责怪于我。”
薛红梅道:“韩公子,那遥辇泰又武功高强,咱们两个势单力薄,不是他们六个人的对手,万万去不得!”
韩不寿呵嗤一笑,道:“除了遥辇泰和韦图南,其余四人贪图的不过是武功秘籍而已,我大不了让于他们便罢了。对于李卫公兵法,他们四人应该并不会红眼。
“而韦图南身受重伤,内力尽失,我真正的对手,只有遥辇泰一人而已。”
薛红梅道:“那遥辇泰的武功高强,你我都是见过的,此事千万要小心。”韩不寿道:“放心,况且我觉得韦图南所解‘一二三四五’并不正确,他们未必能先于我找到虎冢。”
薛红梅听后一惊,道:“难道李卫公的两句诗,还有别的解法?”韩不寿道:“是的!”
他说着迈步便要跃下陷坑,这时刘驽对着韩不寿喊道:“七师傅,我也跟你一起去!”韩不寿叹了口气,道:“等过了比武招亲大会之后,你就别喊我师父了,还是叫我师哥吧。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回江南眉镇。”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道:“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比武招亲大会那天了,这虎冢究竟闯不闯得过去,又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这都是回事儿!
“刘驽,你还是留在这里,和薛姑娘一起,你俩都别下去了。”薛红梅急欲争辩,韩不寿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止声。
他不待二人反应过来,纵身跃下了陷坑。薛红梅与刘驽皆是要跟着跃下,只见坑底下有刀光一阵闪烁,乃是韩不寿拔出蕴雪刀在左砍右劈。
坑道壁上的土石纷纷塌落,刘驽和薛红梅眼睁睁地看着韩不寿的身影往坑道下坠去,接着被纷落的土石湮没。
薛红梅急得直跺脚,她也不管陷坑内的土石,正在纷纷而下,一跃身便要跟着跳下去。
刘驽急忙拉住她,道:“八师傅,咱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薛红梅急道:“还能有甚么办法,万一他上不来,我也不想活了。”
刘驽道:“总会有办法的。”语气颇为坚定,他指了指地上的唐峰,对薛红梅道:“八师傅,这个人怎么处置?”
唐峰一听两人在说自己,连忙睁大了眼睛,面露求饶之色。薛红梅犹疑地说道:“要不要放了他?”
刘驽道:“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他抓住唐峰的衣襟,将其一把揪起。
唐峰吓得直哆嗦,求道:“小兄弟,你听我说,你放开我。我先前对不起岳先生,要么你在我的头上尿一泡……”他说到这,见刘驽仍是怒视着自己,便急忙改口道:“拉,拉一泡也行!”
薛红梅见他这般泼赖模样,心中的往日清分顿消,为他感到羞愧。她叹道:“真是个下贱的东西!刘驽,你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吧。我也不管了!”
说着她扭头返回陷坑边,此时坑道内已被土石湮得严严实实的,她急得拔剑去挖,刃口碰在石上,金星直冒。
刘驽对着唐峰,叹道:“我究竟不能杀了你。”唐峰道:“对对对,刘驽兄弟,你杀了我对你又没甚么好处,你要是留我一条狗命,日后我定当听从你的驱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忘了自己周身麻木,下意识地伸手,要向刘驽作揖求饶,却发现手指头果然动了动。他暗喜之下,脸上装得若无其事,继续向刘驽求饶,言语越发无耻起来。
刘驽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薛红梅砍豁了剑,也未能挖开坑道,又听唐峰言行这般无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提剑来到唐峰面前,一剑直刺他的后心,骂道:“要不是你,也出不了这许多事儿,你还我韩公子!”
然而她剑尖抵及唐峰后背肌肤时,心中终究有些犹豫,顿时放慢了下来。唐峰直感后心微凉,心道薛红梅要杀自己,大惊之下哪里还敢犹豫。
他飞起一脚,往后倒踢,逼开薛红梅。同时他双掌齐出,直击刘驽胸口。刘驽往后撤步避开,唐峰得此机会,绕至薛红梅身后。
他一把夺过薛红梅手中长剑,横在她的脖间,对刘驽说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他心知自己不是刘驽的对手,便一边胁迫着薛红梅,一边转头瞅了瞅下山的小径,拟要借机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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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节 两个篆字
刘驽道:“唐峰,你放不放开我八师父?”唐峰唇间嗫喏了几下,道:“你……你让我下山,我就放她!”刘驽道:“好!”话音未落,他猱身直上,双拳直灌唐峰双耳。
唐峰究竟不想与薛红梅同归于尽,他急忙将薛红梅推向刘驽,抵挡刘驽的双拳,接着他挺剑刺向刘驽的大腿。刘驽接过薛红梅,同时身形略侧,躲过唐峰的来剑。
唐峰心知自己敌刘驽不过,拔腿便逃。刘驽怒从心来,一脚踢出,正中地面上伸出的一只铜虎头。那铜虎头本是越兀室离布下的十八只铜虎头中的一只,此时虎头内箭矢已尽,分量轻了许多。
只听咚地一声空响,铜虎头被刘驽踢出,连带着周围的草皮,飞起了一大片。那铜虎头正中唐峰后心,唐峰啊地一声惨叫倒地。
刘驽冲上前去,抓住唐峰的脖颈,将他拖至薛红梅的面前,狠狠地扔在地上,一脚踏住他的胸脯,直让他动弹不得。
薛红梅从地上捡起长剑,对准唐峰的胸口便要刺,接着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下手。
刘驽道:“八师父,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薛红梅道:“是啊,下手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以前我想杀谁,就杀谁!”
刘驽道:“可是我还是觉得现在的你更好。”
薛红梅笑了笑,道:“是吗?我倒是觉得现在如同死了一般,对甚么也起不了兴趣了。若是以前,唐峰胆敢这般对我,我眼都不眨,便将他杀了。”
刘驽道:“八师父,那你现在打算拿他怎么办?”薛红梅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是不是想杀他?”刘驽道:“是的,起先不想,现在想了。”
薛红梅道:“这也正是我想要求你的事情,还请你再放过他一次。”刘驽道:“为甚么?”薛红梅叹了口气,道:“就当为我自己积一点德吧!”
刘驽道:“八师父,心有所求的人,才会想着积德。”薛红梅道:“是的。”她抚了抚刘驽的后背,又加了一句,“你确实长大了。”
刘驽道:“八师傅,我听你的,不杀他,但也不能让他如此逃了去。”薛红梅道:“你打算将他如何处置?”
刘驽指着崖边的那颗孤松,道:“把他绑在树上,将他饿上三天三夜。”薛红梅道:“好罢,就如此办。”
刘驽拖着唐峰走到孤松旁,拔下树上钉着的两柄匕首,揣入怀中。薛红梅同他一起,将唐峰外衣皆是撕成布条,任凭唐峰哭喊,将他按在树上,绑得严严实实的。
最后,薛红梅在唐峰的手腕处,狠狠地打了个死结,同时嘴角竟泛起些许笑意。刘驽瞅见了,他似是看见了曾经那个薛红梅,道:“八师父,你不伤心啦。”
薛红梅道:“我伤心甚么,韩公子那么聪明,他在下面肯定没事呢。”刘驽点了点头,道:“嗯,肯定没事。”
薛红梅转而问道:“你为甚么不下去找虎冢,就对武功秘籍一点兴趣也没么?”刘驽道:“我从来没想过那些啊,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刚开始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两件事儿。”
薛红梅问道:“哪两件事儿?”刘驽道:“第一件事儿是去宋州城给官府报信,让他们防范你们的大军夜袭。”薛红梅道:“还有另一件呢?你好像不大愿意说。”
刘驽沉默了一会儿,道:“另外一件就是,找你和唐峰,为我爹报仇。”他说此话时,语气颇为平静,没了往日的那份怒气。
薛红梅笑道:“现在我和唐峰都在这里,且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刘驽急忙道:“不,不,八师父,我并不恨你现在。一方面是我爹爹的毒已经治愈了,另外一方面,我也不讨厌你了。”
薛红梅笑道:“其实我也不怕,你连唐峰都不杀,又怎会对付我。”
此时红日东升,阳光普照抱月山顶。晚间神秘幽静的抱月山,此刻看来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山峦。山下的草原延绵无际,草色已有些发黄。
刘驽道:“八师父,你饿不饿?”薛红梅睁大了眼睛,道:“我俩得去找韩公子、你的七师父了,可没空去找甚么吃的了,还是忍一忍吧。”
刘驽从怀中掏出一块风干的牛肉,递给薛红梅,道:“我的意思是,咱俩吃完再去找七师父他们。”薛红梅接过,刘驽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块肉,塞进口中。
薛红梅笑道:“不错,会为自己留一份食了。”刘驽将地上的一处铜虎头当作板凳坐下,边吃边道:“如果只剩一块肉,我肯定会给你吃,八师父。”
薛红梅愕然了片刻,道:“我相信!”
唐峰被绑在树上,遭受烈日晒烤。他已经十几个时辰未进食,看见两人吃着牛肉,腹中更是饥饿难耐,大口地吞咽着唾沫。
刘驽也不看他,兀自啃着手中的干牛肉,不经意间瞅见原先被踢飞的那座铜虎头处,掀开了大片草皮。
这草皮原本就生在岩土之上。由于土壤贫瘠,草皮也是甚薄,因此被连片踢飞本不奇怪。只是他注意到,在阳光的照射下,草皮剥落处的土壤竟有些明晃晃的。
刘驽道:“八师父,你看那是甚么?”薛红梅站起身,瞅了一眼,道:“会不会是那个契丹矮子布下的甚么机关?”刘驽道:“有可能,我去看看。”
他走近蹲下,扒开地上残附着的草皮,道:“果然是些那越兀室离的东西。”他拔出一看,是根发亮的铜管,约莫有尺许长,铜管下面又连着机括。
薛红梅跟了过来,伸手去拿那机括,问道:“这是甚么东西?”刘驽见她手好似捏动了机关,急道:“小心!”只见那机括突地一夹,薛红梅右手未及躲开,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直流,滴至曝于地面的岩石之上。
薛红梅怒道:“这契丹矮子的东西,果然都是包藏祸心!”刘驽忙从衣裳上扯下布片,为她裹住伤口。他正欲说话,突见薛红梅的鲜血染在那块岩上,竟现出字迹。
待鲜血化开,只见字迹乃是两个,每一字约莫有三指宽,笔画弯弯扭扭,似是篆文。刘驽指着岩上的那两个字,向薛红梅说道:“八师父,你看!”
薛红梅手指疼得厉害,她捏着手指,仍自在那生气,继而一脚将那机括踢飞。她听见刘驽的声音后便转过头,当目光触及刘驽所指的两个篆字时,她顿感整个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虎冢!”薛红梅惊叫道。
第九十一节 虎冢圆石
薛红梅不再管手指上伤口传来的疼痛,伸手去摸那岩上血色的“虎冢”二字,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那个契丹矮子布下的阴谋诡计?”
刘驽道:“看上去不像,这两个字是刚才见血之后,方才显现的。”他趴下身,用手擦去字迹周围的陈年积土,发现土灰下的岩石面上有着极细的缝隙。
这缝隙呈弧状,刘驽沿着石缝继续擦拭,弧线状的石缝渐渐显露出来,到后来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圆形。而“虎冢”二字,处于圆形石缝的正中间。
他再一细看,只见圆形石缝往外延伸,皆是层状的白灰岩,随手便可剥离一片下来。而圆石缝之内的岩石,则透着一股青黑色,光洁而致密,看上去倒像是人为安置进去的。
薛红梅道:“这块圆石是甚么意思,难道是通向那虎冢的机关按钮?”刘驽道:“不知道呢,咱们还是试一试吧!”薛红梅点点头,她伸手去按那块圆石,却是纹丝不动。
她不肯罢手,来回使劲去按,一来二去,圆石上的血迹尽数被抹了去,“虎冢”二字再也不见。薛红梅颇为懊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烈日当头,二人被晒得大汗淋漓。而那唐峰被绑于树上,又热又饿,此时已被晒得晕了过去。薛红梅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便不再看他。
薛红梅道:“刘驽,你得了九毒老怪的内力,功夫已是不弱,要不你来按这圆石试试?”
刘驽瞅了眼唐峰,见他此时脸色煞白,看上去竟像是中了暑,若是再不救,恐怕再过一会儿,便会没了性命,说道:“八师父,要么我先把他放下来再说吧?”
薛红梅踌躇了片刻,点头道:“行,那你先把他放下来,咱们接着再试一下,看看这块圆石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刘驽道:“好!”他走上前去,解开布绳,将唐峰从孤松上放下,接着又将他扛起。唐峰毫无知觉,浑身软哒哒的,整个头耷拉在刘驽的后背上。
此时一阵山风刮来,使得这烈日下的抱月山顶,顿时一阵清凉。唐峰蓦地睁开双眼,只见自己乃是趴在刘驽的背上,顿时吓了一大跳。
刘驽浑不着意,他扛着唐峰,便要离开石崖边。唐峰见他对自己没有防范,悄悄运起掌力,便要往他后心拍去。
刘驽直感肩背上的唐峰,浑身筋肉突然一紧,便知其要发难。他一扭身,双掌同时托住唐峰的腰部和肋部,往外一送,要将唐峰掷出。
唐峰哪肯罢休,他双足点地,往刘驽扑来,同时双掌齐出,直击刘驽胸口。刘驽右拳挥出,与唐峰双掌相击。唐峰受力不住,往后踉跄着倒退出数步。
与此同时,刘驽为消去唐峰掌上传来的劲力,也是向后退出了一步。唐峰见刘驽离崖边仅尺许远,顿时计上心来,复又拼命扑了上来,要将刘驽推下崖去。
薛红梅见状急忙拔剑冲了过来,骂道:“刘驽,这种人还留他做甚么,杀了算了。”刘驽双足钉地,等着唐峰扑来,他便侧过身去,右手抓住唐峰的肘关节,左手拉住他的腰间,用力往外一送。
唐峰收力不住,蹬蹬蹬地往崖下跌去,吓得啊啊大叫。刘驽不欲杀人,急伸手拉他。唐峰深恐刘驽生变,急忙使出一式断魂爪,直扣在他的手腕上,指甲深入肌理,鲜血直流。
刘驽紧咬住牙,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唐峰借机便欲爬上崖来。薛红梅见状大怒,一脚踹出,正中唐峰的正脸。唐峰惨叫一声,仰面跌下崖去。
她接着抡起巴掌,啪地一声,狠狠地扇在刘驽的脸上,骂道:“你非要做这种滥好人吗,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个甚么意外,我怎么跟韩公子交待!”
刘驽低下头,通红的脸上现出五根白生生的指印,低声说道:“八师父,我错了。”然而他说话的同时,眼睛仍是盯着崖下。
薛红梅道:“好男儿当断则断,你对坏人也手软,那是妇人之仁!”接着她又叹了口气,道:“好了,既然人已经死了,我们还是回去看看那块黑圆石吧。”
刘驽站在原地不动,薛红梅见状颇为惊讶,道:“你怎么了?”刘驽道:“唐峰没有死。”
薛红梅惊道:“不可能!这山崖数百尺高,他就是神仙,掉下去也该粉身碎骨了,怎么会没有死?”刘驽道:“下面的崖面上好像有个洞口,刚才有人从洞里探出身子,将唐峰接住了,然后将他拉进了洞里。”
薛红梅忙道:“那个人是谁?”刘驽道:“看那身影,应该是崔擒虎!”薛红梅的眼神有些无措,说道:“崔擒虎?他还活着?不知道韩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急得团团直转,恨不得此刻也从崖上跳下去,钻进那个山洞里,看一看究竟。然而她功夫低微,纵是敢一跃而下,也不会有人接她,只怕会跌下崖,摔得粉身碎骨。
薛红梅伸手扯住刘驽的衣袖,急道:“刘驽,我俩赶紧去看看那块黑圆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必须去帮韩公子。”刘驽正欲答话,突感脚下的地面晃了几晃,忙道:“八师父,你先走,这地下好像有问题。”
薛红梅听他这般说,也感到脚下微微震动。她握住刘驽的胳膊,道:“走,一起走!”两人刚挪出一步,只听轰隆一声,脚下的地面随之塌陷。
两人只感身子一轻,随即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刘驽在混乱中,紧紧抓住薛红梅的手,喊道:“八师父,你千万不要松手。”
他伸出右手,往旁探去,触及一根细长的物什,便急忙抓住,原来是一节树根。他握紧树根稳住身子,同时左手抓住薛红梅的手腕,两人悬于半空之中。
黑暗中甚物也看不见,两人只听轰隆隆地阵阵声响,似有无数的山石泥土从两人身旁滚过。
刘驽左手一使力,将薛红梅从他身体下方提起,接着转过身,背对着土石流,将她护在靠壁的一侧。不时有土石砸在他的后背上,剧痛阵阵而来。
他直感手中握住的树根越来越松,越来越晃,心知再如此下去,两人非被土石冲落下去,葬身于此地不可。
同时,他瞅见身体侧下方透来一线光亮,隐隐约约是个洞穴,忙道:“八师父,你抱紧我的腰!”
他右手握住树根,身子使劲在半空中晃了几晃,奋力往那洞穴方向荡去。与此同时,只听刺啦一声响,刘驽握在手中的树根突然松动,与岩土脱落开来。
两人再也无借力之处,薛红梅直感身体一轻,往下坠去,不自禁地“啊”地一声惊叫。接着她感到脚下一实,忙睁开双眼,只见两人已经安然站在地面上。
两人只见四周黑漆漆的,应该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个洞穴。幽幽的光亮下,隐约可见洞穴的顶部润湿,往下渗着水。而地上的积水,也有寸许深。
洞顶的水滴落下,砸在积水之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刘驽的右手仍紧抓着那根树根,觉着甚重,仔细一看,原来那树根竟是连带着一棵树。
借着洞穴远处射来的幽光,刘驽看见树干上有两个扁槽清晰可见,惊道:“咦!这不就是崖边上的那颗孤松么?”而那两个扁槽,正是先前两柄匕首的插落之处。
薛红梅道:“扔了吧,带着没甚么用。”刘驽摇摇头,道:“这棵孤松透石缝而出,在崖边不知长了多少年。它救了咱俩的命,咱俩应该找个地方将它重新栽上。”
薛红梅道:“你就是这般的好心眼,总有一天,你的好心眼会害了你。”刘驽一笑,说道:“八师父,我俩朝着光往前走,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先歇一歇吧。”
薛红梅嗯了一声,两人迎着光往前走去。
这时一个黑影窜出,挡在两人的面前,离两人约莫二十步外远。刘驽虽只见过此人一面,却过目难忘,惊道:“是你!?”
第九十二节 坑道尽处
薛红梅也看清了那个人,即便光线微弱,这人一头黑亮的小细辫仍是清晰可辨。薛红梅有些惊讶,说道:“李菁,怎么是你!”
李菁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不想见到我吗?”薛红梅不想与她纠缠,道:“见不见到你,和我有甚么关系。韩公子呢,你看到他了吗?”
李菁噗嗤一笑,道:“我倒是没看见他,只看见了你在这里,和别人的男人卿卿我我。”薛红梅一听火上头来,怒道:“你胡说些甚么,刘驽是我的徒弟,他还是个孩子!”
李菁故作惊讶,说道:“哦,是吗?那我再仔细看看。”
她猫下腰,故意由下向上仰起头来看刘驽。接着她慢慢升起身子,端详着刘驽的右脸颊,眼神中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刘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说道:“你看够了没?”
李菁撅了撅嘴,道:“你以为我喜欢看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脸上这条伤疤到底有多丑。”刘驽道:“你……”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菁看见他的囧样,哈哈大笑,道:“小屁孩,还会生气了。”刘驽道:“你跟我差不多岁数,凭甚小看我!”李菁道:“岁数跟我差不多就了不起啦,我比你强,你在我面前那就是个小屁孩!”
刘驽紧捏双拳,吼道:“那我俩要不要比一比!”李菁向他翻了翻白眼,径自不理他,道:“你是个男人不?竟要对一个女孩子动手!”
刘驽道:“你……”他又一次被李菁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李菁每一句都在强词夺理,却偏偏听上去那么在情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李菁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跟你闲扯了。你们俩记得沿着这条隧道往东走,不要往西,要是走错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她撇下两人,使开轻身功夫,沿着洞壁径直跑了开去。刘驽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嗨,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李菁头也不回,说道:“没礼貌的小屁孩,我的名字难道叫‘嗨’吗?”
刘驽口拙,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急道:“李菁,李菁!”然而李菁却早已走得远了,再也不见踪影。
薛红梅道:“这个小姑娘好奇怪,她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咱俩跟前,难道就是为了揶揄我们几句吗?”刘驽道:“不知道,她的口舌好伶俐,我在她面前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薛红梅笑道:“你啊,性格太善,往后遇上她这种恶人,你千万得小心点,不然会被欺负死。”
刘驽道:“我往后见到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便拿我没办法。”薛红梅笑道:“这样最好,否则对你来说,确实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你看我做了你的师父大半年,却从来没有教过你真实本领。这一次,我却有一句话可以教你。”
刘驽问道:“甚么话,八师父?”薛红梅幽幽地说道:“离这个李菁远一点。”刘驽道:“哎,八师父,我还以为你有甚么道理要教我呢,原来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个不需你说,我本就打算离她远远的,她太不讲理了。”
薛红梅问道:“哦?只是不讲理么?”刘驽想了好久,才道:“眼下好像是这样!”薛红梅道:“那你得多找找她的缺点。”刘驽道:“我哪里还敢打探她,只盼不再遇见她。”
两人迎着光亮边说边走,刘驽手中仍拖着那棵孤松,枝上松针拖在脚下的水中,哗哗作响。薛红梅忍不住说道:“你拖着这棵树不累么,扔了算了。”
刘驽道:“八师父,我总觉得这棵树还能活。”薛红梅笑道:“那就由你吧!”她感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心在扑通扑通直跳。越往里走,她的心跳得越厉害。
两人在终于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在这里有两条孔道分别岔开,一条往西,一条往东。洞穴斜上方约莫五丈许高的地方,有一条极窄的石缝,光线便是从这透了进来,照亮了整条孔道。
刘驽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只觉此处泥土虽略微潮湿,却没有浸水。他抬起头,向薛红梅问道:“八师父,我能借你的剑用一下吗?”
薛红梅道:“当然可以,只不过这把剑已经被我砍豁了许多。”刘驽笑道:“只怕我用完之后,这把剑会豁得更厉害。”薛红梅问道:“你要用它干甚么?”刘驽道:“掘土。”
未过多久,他已经在地上挖出一个两尺多深的土坑,接着又将孤松立起,栽进土坑里。薛红梅顺手帮他扶直了树干,说道:“你觉得这松树栽在这儿能活吗?”
刘驽道:“它先前长在崖边的石缝里都能活,栽在这里肯定也能活。”
薛红梅道:“好吧!”她抚摸着孤松粗糙的树皮,心中为韩不寿暗祝,希望他能在这诡异的地下坑道中毫发无伤地活下去,如同这棵坚强的孤松一般。
然而她手扶着树干,却觉树干突地往上一阵窜动,她不由地大惊,心想这松树难道成仙了,能听得懂自己的心思不成?
树干越动越厉害,到后来竟上下窜动了起来。刘驽紧握双拳,道:“八师父,你退后。”
薛红梅拔出长剑,剑刃与剑鞘摩擦,在寂静的坑道中发出噌然响声。她剑尖对准了树根底部,说道:“没事的,我倒要看看是甚么妖孽!”
她话音刚落,树根下竟传出一阵人声,说的乃是契丹语:“别动手,别动手,是我,是我!”
刘驽道:“你到底是谁,快说清楚。”他紧紧盯着树根下方,端起双拳,随时准备出击。那人急道:“是我,越兀室离!”
薛红梅听后大吃一惊,道:“这家伙诡计多端,一路上害了我们许多次,千万别放他出来。”她挺剑往树根处便要刺。
刘驽拦住她,道:“八师父,咱们还是放他出来,听听他怎么说吧?”薛红梅怒道:“刘驽,难道你还不吸取教训么。刚才在上面,你就因为妇人之仁,差点被唐峰害死,这么快就忘了?你到底有没有记性?”
刘驽不知该如何辩解,仍是坚持道:“八师父,先放他上来吧。”他不等薛红梅答应,右手握住孤松树干往上一提,露出树坑。
只见一个小侏儒满头满身是土,他双手扒拉在土坑边缘,双手撑着,使劲往上一跳,费力地爬出了土坑。
薛红梅一看,正是越兀室离。她想到至今为止,不仅韩不寿没找到,反而惹来这个大祸患,直气得脸色煞白。她心中极生刘驽的气,正欲寻机发作。
这时越兀室离向她凑了过来,谄媚地说道:“薛姑娘莫要生气,我们现在是一路人。”薛红梅怒道:“谁跟你是一路人!”她话刚出口,便即后悔,此时实在不是树敌的时候。
刘驽向越兀室离问道:“你怎么会从这里爬出来?”越兀室离未说话,他迎着光举起双手,臂上乃是数道血口,鲜血淋漓。
他的神情颇为气愤,说道:“瞧,这都是李菁干的!”
第九十三节 草原小鼠
薛红梅问道:“你这两只手上的伤口,都是李菁划下的?”越兀室离悲愤异常,道:“不是她还能是谁?昨夜在陷坑里的时候,我就不该听她的话。她跟唐峰一样,言而无信!”
薛红梅道:“她伤你,总该有个缘由吧?”越兀室离吼道:“那个小魔女,她干甚么事情不是随心所欲。我以往看在她师傅九毒老怪的面子上让她三分,今后再见到她,定不会轻饶。”
薛红梅一听笑道:“你看你,都躲到土下面去了,还敢再见到她?还‘定不会轻饶’?况且你这人本就不老实,你肯定老是诓骗她,她才会拿刀子划你,不然你这种人能听话么?你这啊,就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
越兀室离听后默不作声。薛红梅道:“刘驽,咱俩将他捆起来,不然这人刁钻得紧,可别被他的甚么阴谋诡计给害了。”越兀室离的华袍腰间束着一根蟒带,薛红梅伸手便要扯下。
越兀室离吼道:“不要!”急忙伸手阻挡。薛红梅怎肯听他的,执意去扯。越兀室离虽布下的陷阱颇为厉害,但他的力气究竟十分弱小,远不是薛红梅的对手。
薛红梅道:“让你个小矮子整天穿好衣服,还系蟒带!今天姑娘我就要用这根蟒带,将你捆得服服帖帖的。”她说话间三扯两扯,终于从越兀室离手中夺过蟒带。
越兀室离袍襟大开,突然一物从他的怀中奔出,直吓得薛红梅大叫。刘驽见状急忙迎上,将薛红梅挡在身后。
他定睛一看,那物长得灰灰白白,一路小跳着在地上遛了几圈,接着又爬上越兀室离的肩膀,眼睛黑碌碌的,十分灵动。
他在契丹草原已经多年,识得这物乃是一只草原鼠。借着头顶上方石缝射下的光线,刘驽看得清这只草原鼠的两只前肢处光秃秃的,仅存有两条后腿。
薛红梅躲在刘驽身后,骂道:“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小矮子,连一只老鼠都作践!”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大,那只草原鼠吓得吱吱直叫,赶紧躲进越兀室离的衣襟里,仅露出半个脑袋,往外不停张望。
越兀室离伸出鸡爪般瘦小的右手,将草原鼠护在怀里,辩道:“它的两只前腿天生就没有,不是我干的!”薛红梅斜眼道:“谁信,你这个人就是觉得自己天生残疾,就非要害得别人都和你一样,连一只小老鼠都不放过!”
刘驽不愿看两人争吵,插道:“八师父,我们还是先找路,看看是该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吧?”薛红梅点点头,道:“等我把他绑上。”
她将越兀室离双手强行扭至背后,用蟒带紧紧束住。越兀室离的手腕处被勒得发白,蟒带深陷入肉。他盯着薛红梅,咬牙切齿,却是一声不吭。
薛红梅道:“小矮子,我知道你恨我。你没必要忍着,骂就骂吧!你要是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呵呵!那可就错了!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只要稍微不听话,姑娘我就将你的脑袋剁下来。”说着她拍了拍腰间的长剑。
刘驽沉默了许久,直至听薛红梅说完,方才说道:“八师父,如果我七师父也在这里,你还会这么做吗?”薛红梅想起韩不寿,脸上一呆,垂下头低声道:“为了他,我甚么都愿意做!”
坑道中无风无声,唯有头顶上方的石缝,投下的一丝静谧的光线。三个人皆不说话,空气顿时一片沉寂。刘驽打破了沉默,他一把抓住越兀室离被束的双手,向他问道:“你进入这坑道中有段时间了,可知道应该往东走,还是往西走?”
他说话的同时,右手拇指和食指悄悄地插进蟒带中,接着往往外一撑,蟒带顿时稍微松了松,不再深陷越兀室离手腕肉内。
越兀室离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往东!”
薛红梅一听忙道:“刘驽,咱们往西走!他和那个李菁都不是甚么好人,既然他们两人都说往东走,那咱们就该往西走。”说着她一把拽过越兀室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命他走在前面探路。
刘驽道:“八师父,或许我们应该试试走东面。”薛红梅道:“刘驽,你要听我的,你总容易相信坏人!”刘驽叹了一口气,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西边的坑道笔直而整阔,墙体由青砖砌就。因经历百年之故,砖面已有些裂开,湿漉漉的墙面上生满了青苔。一只只砖雕的螭吻从墙面突出,面目十分狰狞。
在坑道的尽头,同样透着一丝亮光,也不知是天然生成,还是人意而为。三人往前走了约莫三百步远,渐觉胸口气闷。刘驽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三人继续往前走去。
约莫有又走了几十步远,刘驽手中的火折子忽地熄灭。越兀室离见状回头说道:“薛姑娘,咱们如果再往前走,就会被活活闷死。”
薛红梅将他往前一推,喝道:“少跟我耍花样,继续往前走!”与此同时,她也渐觉呼吸艰难,便悄悄地用汉话跟刘驽说道:“要不要咱俩准备着撤?”
刘驽有些为难,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越兀室离说道:“那他怎么办?”薛红梅道:“让他继续往前走,如果他能走到光亮处不死,那就说明这条道是通的。否则咱俩就换条道,走东边。”
刘驽叹了口气,望着越兀室离的背影,说道:“他本来就跟我们说,要走东边的。”薛红梅道:“你怎么能相信坏人的话,咱俩必须得试,不然怎能知道哪条路是真的。”
越兀室离听见薛红梅与刘驽在用汉话说个不停,他虽是听不懂汉话,但料到其中必定有异。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薛红梅在后方看见,骂道:“小矮子,还不快点走!”
越兀室离不应,薛红梅正欲上前推他。他突地转过头,迎面朝着薛红梅扑来。刘驽急挡在在薛红梅的身前,不料越兀室离半路上突然变了向,全力朝墙面撞去。
薛红梅惊道:“他疯了!”刘驽来不及听她说话,一个箭步冲至越兀室离的面前,要将他拽回。
然而他终是晚了一步,只听喀嚓一声响,整个坑道开始晃动,他不得不扶住墙面站稳。墙面上的那些螭吻头突地全部张开,一股股黄沙从螭吻们的口中喷出。
坑道中顿时天昏地暗,越兀室离借着此机会,身形一闪,转瞬不见了踪影。
坑内黄沙奔腾,薛红梅见状吓得抓住刘驽的肩膀,啊啊直叫。刘驽再去找越兀室离,却见他撞墙处竟打开了一扇石门。他急道:“八师父,那里有个门,咱俩赶紧也钻进去。”
他拉着薛红梅冲至石门前,矮身欲钻。然而那石门实在太过窄小,两人怎么试也钻不过去。坑道里的黄沙越积越高,渐渐湮过石门,两人眼看便要葬身此处。
刘驽一把拉起薛红梅,往前方光亮处奔去。薛红梅道:“快,快,快,前方的路也快被沙子湮掉了!”
第九十四节 石室巨盘
两人朝着坑道的尽头狂奔而去,同时四面八方涌来的黄沙愈来愈多。刘驽的双脚直陷入黄沙内,无法使力。他背起薛红梅,提气运劲,使出乾坤迷踪步法,脚踏在墙壁上,往前飞步而去。
怎耐坑道内十分气闷,他直感喘不过气来。他强忍着跑出三十多步,继而两行鼻血流出,头脑昏沉欲裂。他一个分神,身子便落下墙来,与薛红梅跌入沙堆之中。
两侧墙上的螭吻口中,源源不断地往外喷出黄沙,不一会儿已将两人淹没了半身。
薛红梅道:“我,我是个累赘……你自己走吧!”刘驽不吭声,他拽起薛红梅的胳膊,强忍着胸口气闷,将她背起。他右手抠住墙上一处砖缝,整个人疾窜而起,沿着墙向前跃出了数步,终于靠近了那道透光的亮缝。
一息新鲜空气从亮缝中透了进来,微弱却让人感到振奋。刘驽背负着薛红梅一跃而上,双手抠住石缝,贴在坑道顶上。然而身下黄沙涌出得太快,不一会儿便到了二人的小腹处。
刘驽单用左手抠住石缝,右手捏拳狠命去砸那石顶。然而他拳头直砸得鲜血淋漓,石缝周围仍是纹丝不动。薛红梅急忙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刘驽,道:“用这个!”
刘驽接过长剑,挥剑欲砍。怎奈空间过于狭窄,长剑无法使开。他倒转过剑柄,去击打石缝,连击了几次后,只听咔嚓一声,剑柄折断,仅余下半截。
黄沙越堆越高,他急将剑刃插入石缝,准备去撬。只听铛地一声,剑刃似是击中何物,他直感虎口一麻。紧接着,那股力竟倒逼了回来,将他的剑刃硬生生地挤出石缝。
刘驽惊道:“上面是谁?”石缝上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你管我是谁,反正你不喜欢叫我名字。小小的石缝都整不开,你真是笨死了。”
刘驽听到这声音无比地熟悉,道:“你是李菁!”那声音道:“是啊,你不是不想见我吗?”刘驽吼道:“不见就不见,我们死在下面也不见你。”
他话音刚落,一股汹涌的沙潮从坑道远处涌来,足有一人之高,直让两人无处可躲。这时他直感头顶上亮光一闪,一大块青石被切落。
李菁手持双刀,出现在两人的头顶之上。她收刀回鞘,蹲下身来,从上方的青石切孔中伸下手,道:“快抓住,我救你们上来。”
刘驽抓住她的手,往上一纵,便跃上了石孔,再一看,四遭竟是一片全新的天地。他和薛红梅身处一间宽敞的石室之中,石室中央乃是一座巨大的石盘。
他探头一看,石孔下方的坑道中仍是沙潮汹涌,沙堆越来越高,慢慢地已经有沙子透过石孔,向上漫过来。
刘驽急忙放下薛红梅,寻物去堵那石孔。李菁笑道:“傻瓜!”她几个纵跃,跳到石盘之上。石盘上置有一根悬针,李菁朝下方使劲掰动那根悬针,紧接着石孔下方的沙潮声,随之顿息。
薛红梅一见有些生气,质问道:“原来你早知道怎么停止这沙潮,为甚么不早些掰动这机关?非要等到现在?”
李菁笑道:“有你这么不礼貌的人吗?连声谢谢也不会说,就来质问于我。”薛红梅强行忍住怒气,说道:“好,那我先谢谢你,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为甚么这样了吧?”
李菁摇摇头,指着刘驽道:“我要让他谢谢我,我才肯说!”
刘驽正要施礼答谢,薛红梅将他止住,说道:“你就现在说,为什么要捣鬼!”李菁双手一摊,有些无辜地说道:“我可没捣鬼,我要是捣鬼,你俩就死在下面了,哪有机会见我。”
薛红梅见说不赢她,抓住刘驽,转身便要走。李菁一声将他俩喝住,道:“你们这么乱闯,能去哪?”薛红梅道:“你管!”
李菁笑道:“我是不会管的,先前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们,要走东边的坑道。你偏偏不听,非要带着刘驽走西边的坑道。不知道你这一次,又想闯进哪个死胡同里去。”
薛红梅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李菁,问道:“你真的有这么好心,愿意帮我们?”李菁道:“我没说帮你们,我只是想做甚么便做甚么,连我师父都拿我没办法。”
薛红梅见李菁一人孤零零地,很明显她也没找到自己的师傅,便挖苦道:“是啊,你师父是拿你没办法,反正你对他不上心,即便找不到他,你也不会着急。”
李菁笑道:“随你怎么说。”
刘驽在两人争吵时,并未插嘴。他独自一人默默地走至大石盘边,只见石盘之上花纹盘错,都是些契丹式样。他回头向李菁问道:“请问,这里就是‘虎冢’吗,怎么像是契丹人造的?”
李菁道:“你叫我名字,否则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刘驽强忍住怒气,又一次问道:“请问李菁姑娘,这里是虎冢吗?”李菁道:“是,又不是。”
刘驽听后有些奇怪,道:“到底是,还不是?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李菁道:“准确来说,此地乃是虎冢的一部分,但是虎尸并不在这,所以并不能算是虎冢。”刘驽听后问道:“你的意思是,像此处这样的石室并不止一个?”
李菁道:“应该是,至少我们已经发现了四个。”刘驽道:“那你为甚么单独一个人在这里?”李菁横了他一眼,道:“你管得倒多,我自有我的道理。”
接着她又笑着问道:“如今身陷此处,你们最恨的人是谁?”薛红梅一声冷笑,道:“这还用问吗?”刘驽望了望她,道:“是我们自己想下来的,怪不得谁?”
李菁道:“你们下来的时候,上面可有甚么异常?”刘驽道:“不是我们自己找下来的,而是当时山顶上一阵天塌地陷的,我们顺着山石滑了下来,侥幸逃得性命,没想到竟会来到这里。”
李菁道:“原来如此,不知崔擒虎那个老混蛋又在搞甚么鬼,咱们得尽快找到他。”薛红梅冷冷地说道:“鬼可不止一个,鬼有好几个。”
李菁睁大了眼睛,瞪着她,道:“你是在说我吗?”薛红梅道:“我又没说!如果你知道韩公子的下落,烦请告诉我一声。”语气软了许多。
李菁道:“如果你说的不是我,那便是越兀室离吧。”刘驽一听,便道:“你知道他在哪里?”李菁道:“何止是知道!”她走至石室的一面壁前,弓腰拔出双刀。
直见刀光双闪,一片石墙随之被削落,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孔来。李菁伸手进去一拉,里面传来:“不要!不要!”的求饶声。
待李菁拉出那人,刘驽与薛红梅定睛一看,此人身材矮小,穿着件脏兮兮的宽大华服,不是越兀室离又是谁?
第九十五节 穹顶裂缝
越兀室离看着李菁,眼神惊慌失措。然而当他的目光移至刘驽的脸上时,却镇定了下来,说道:“我告诉过你们,要走东边的。”
薛红梅冲了过来,怒道:“你故意撞开机关陷害我们,反倒是有理了?”李菁对越兀室离的话颇为惊讶,她抓着越兀室离的右手随之又提高了一点。越兀室离张牙舞爪,却总是够不着她。
她对着越兀室离问道:“哦?你甚么时候开始有这般好心了?”她心怀疑惑,转头又看了看刘驽,意图获得他的证实。刘驽点了点头,道:“他确实如此说过。”
越兀室离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反抗颇为徒劳,喘了两口气便停了下来。他拧过头去,不理李菁,也不答她的话。
李菁有些生气,眉眼都挑了起来,怒道:“看来你还是不吸取教训,信不信我将你的两只爪子都剁下来?”
她右手抓着越兀室离,将他悬在半空。左手拔出唐刀,横过刀刃,将刀身在他两只瘦小的胳膊上使劲擦了几擦,直吓得越兀室离打了一个冷战。
薛红梅恨越兀室离撞动机关,害得自己与刘驽差点殒命,拔剑便要刺他。李菁右手一撤,薛红梅的剑从越兀室离身侧擦过。
李菁道:“薛姑娘,他是我抓到的人,就该我处置,甚么时候轮到你了?”薛红梅有些不服气,说道:“他就不是个好人,谁杀都一样!”
李菁笑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和我又有甚么关系。我杀他,不会因为他是个坏人;我饶他,也不会因为他是个好人。”
刘驽沉默了许久,这时开口说道:“不管怎样,我们可以暂时留他一命。他是个出色的陷阱师,对这地下的墓穴,总比我们了解得多一些。”
李菁看着刘驽,又似在盯着他右颊的剑疤,直让他浑身不自在。
李菁道:“你这句话我爱听!或许我可以晚一点杀他。你真不知道这家伙有多狡猾,当时我落下陷坑时,费尽了心思才劝得他与我合作。”
刘驽当然知道李菁是怎么“劝”的越兀室离,越兀室离布满刀痕的双手说明了一切。
他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将他放下来吧,一直举着也累。”李菁笑道:“好!”伸手去抽越兀室离腰间的蟒带。这条蟒带原本绑住他的双手,不知甚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腰上。
越兀室离因为同一条蟒带,第二次忍受着手腕处传来的**辣的痛,吼道:“你,你给我些吃的!”李菁道:“哟,你倒挺会提条件!”
她右手拽住蟒带的一端,狠狠地一收,越兀室离痛得一声尖叫。刘驽见越兀室离脸色苍白,神状虚弱,有些不忍心,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牛肉,撕开一块,要塞进他嘴里。
李菁伸手挡开,怒道:“你干甚么?不许你给他吃的!”刘驽回道:“是我自己的干粮,又不是你的,我想喂谁就喂谁!”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肉块,执意往越兀室离口中塞去。越兀室离转过头去,道:“我不吃!”
李菁一听哈哈大笑,道:“看吧,你真是个贱骨头。他都不愿意吃你的食,你还偏要喂……”她还未说完,便被越兀室离的话打断了。
越兀室离一字一顿地对刘驽说道:“我不吃,是想让你帮我喂它吃。”他说着吃力地低下头看了看怀里。
李菁一听,放下右手,将越兀室离死死按倒在地上,直使他动弹不得,同时左手便要去掏他怀里。刘驽将她阻住,道:“我知道是甚么东西,不值钱,绝不是甚么金银财宝。”
李菁抬起头,斜着眼看他,道:“你我并不熟,我凭甚么信你?”她虽是这般说,手下却停止了动作。
刘驽伸手解开越兀室离华服的襟口,这件丝绸织物现今已经污迹累累。袍内随之传出一阵急促不安的“吱吱”声,越兀室离勾下头,发出同样的声音去安慰它。
不一会儿,一只灰白色的脑袋从他的襟口探出。
李菁见后抚掌大笑,道:“越兀室离,你真是聪明。在这古墓之内,只有草原鼠最识得道路。有它在,谁也没法比你更先找到虎冢的秘密。”
越兀室离道:“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李菁道:“是啊,当然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和这只草原鼠这般熟,已是养了好几年了吧,看来你早就在打‘虎冢’的主意了。”
说着她伸手去摸那只灰白的小脑袋,草原鼠吓得吱地一声叫,复又缩回越兀室离的怀中。它是那般地胆小,刘驽用肉块诱了它十几次,它方才又伸出头来,使劲地朝肉块嗅了嗅,却不敢去吃,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刘驽。
薛红梅道:“不吃就算了,这么大的墓穴,抓一只老鼠还不容易么?”李菁回头看着她,说道:“你错了,抓一只老鼠容易,抓一只训练有素的老鼠却不容易。”
她不耐烦地从刘驽手中夺过肉块,要塞进那小脑袋的嘴里。那小脑袋复又被她吓了一大跳,张口往她的手指上疾咬而去,幸亏她缩得快,才未被咬中。
她大怒之下,将肉块掷在地上,冲越兀室离吼道:“看你养的这只老鼠,果然和你一个样,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就是越兀族人中的老鼠,只有耶律适鲁那样的人才会重用你!”
越兀室离气得直发抖,道:“你胡说,胡说!”
刘驽从地上拾起李菁扔下的肉块,轻轻地放在越兀室离的襟口,接着缩回了手指。那只草原鼠伸出头,向外面疑虑地张望了许久,突然一口将肉块拖进越兀室离的怀里,发出急促的咀嚼声。
刘驽道:“耐心一点,它就会吃了。”
薛红梅道:“等它吃饱了,就把它抓起来,让它给我们带路。”她用剑尖指着越兀室离,说道:“至于这个人,还是杀了的好。他一肚子阴谋诡计,我们不知甚么时候,便会死在他的手中。”说着她的剑尖颤了颤。
她想杀越兀室离,然而当着李菁的面,却又不敢下手。而刘驽又是那般地心慈手软,断然不会支持自己。
李菁右手松开越兀室离,左手收刀入鞘,说道:“薛姑娘,现在即便我想杀他也不能了,这只草原鼠是他所驯养,只会听从他的命令。有他和这只草原鼠带路,我们才能找得到虎冢的秘密。”
薛红梅有些不甘心,她咽了咽唾沫,道:“这么说,只要这只草原鼠还有用,我们便无法杀他了?”李菁道:“正是如此!”薛红梅道:“好,那我等着!”
刘驽叹了口气,薛红梅看了他一眼。她正在为不能杀越兀室离而恼恨,但她知道刘驽决不是为了这事儿在叹气。她张嘴想对刘驽说些甚么,然而思索再三,终未成言。
刘驽将手中余下的肉撕开,一块一块地塞进越兀室离的口中,说道:“你也吃一些吧。”越兀室离大口而贪婪地咀嚼着肉块,与他怀中那只前肢残缺的草原鼠毫无二致。
他吃肉的同时,眼睛不停地往石室的穹顶上扫。刘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穹顶的上方同样开着一条缝,明亮的光线由此射入。
他抬头望着那条裂缝,眼睛一动不动,说道:“既然这虎冢乃是李卫公两百多年前造下的古墓,为甚么处处都有这些透光的缝隙,倒像是为活人设下的?”
第九十六节 石盘猛虎
刘驽正抬着头发呆,直听咕噜噜一阵声响。薛红梅指着石盘惊叫道:“怎么转起来了!”刘驽回头一看,只见石室中央的底座上,那个大石盘竟然自转了起来,石盘上方的悬臂开始上下移动。
石盘上刻有众多凹槽,数起来约莫是八八六十四之数,与九宫八卦暗符。悬臂一升一降,尖端不停地插入凹槽中,拨动了整个石盘。
原本巨大无匹的石盘,在悬臂的拨动下,转得越来越快,轰隆隆地响起来。李菁急道:“快抓住那悬臂,别让石盘再动!”
刘驽之前见识了悬臂的厉害,它稍稍一动,螭吻口中国吐出的黄沙随即停歇。这次悬臂竟自己动了起来,不知会生出怎样的灾祸来。
他双足一点,使出乾坤迷踪步法跃上石盘。石盘不停地旋转,直让他难以站稳。李菁和薛红梅也紧跟着冲上石盘,前来帮忙。
李菁拔出双刀,连砍那道悬臂,却只迸出星星火花来。原来这悬臂竟是精钢所铸,坚硬无匹。薛红梅跟着持剑去剁那悬臂,只听啪地一声,长剑碰上悬臂后随即崩断。断剑碎片直朝她的脸面溅来,惊得她大叫一声。刘驽一把将她拽开,这才堪堪躲过。
刘驽道:“既然咱们拿这石盘悬臂没办法,还是赶紧离开此地。我走在前面,你们跟在我的身后!”
石室的东侧有一道虚掩的石门,刘驽从石盘上一跃而下,拎起地上的越兀室离,往石门急奔而去,李菁和薛红梅紧随其后。
石门颇为沉重,刘驽手掌运气一推,石门哈喇喇地转开。他急地冲出,却见迎面同样跑来一人,与之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此人不是九毒老怪是谁?
九毒老怪的情状颇为狼狈,满头白发乱得跟茅草窝似得。李菁一见惊道:“师父,你怎么也来了?”九毒老怪不答她话,一掌推向刘驽胸前。
刘驽手中提有越兀室离,来不及招架,被他一掌推回室内。九毒老怪接着用力要将石门合上,喊道:“他们快冲进来了,咱们一起将门抵住!”
李菁急得直跳脚,道:“师父,这里同样也待不得!你看那石盘,转得越来越响了!”
九毒老怪道:“那也顾不得!若是让他们进来了,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刘驽放下越兀室离,急要趁着门缝往外看,看看究竟是谁来了。
然而他还未瞅得清楚,九毒老怪已与李菁齐齐将石门推回,就在门缝即将合平之际,门外传来咚咚的重击声。声音点点而凌乱,其中有轻有重,似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击打着石门。
九毒老怪向刘驽和薛红梅急喊道:“你俩也过来帮忙!”薛红梅迈步欲上,转头见刘驽未动身,便又退回了原地。
这时只听噌地一声,一道光亮从石门板中透出,直划到底。紧跟着一声轰响传来,石门板随之碎裂,九毒老怪与李菁急忙躲到一边。
韩不寿手持蕴雪刀站在门前,眼光冷气逼人,紧盯着九毒老怪。他身旁站着遥辇泰,岳圣叹更在遥辇泰的身后,再往后便是陆圣妍、公孙茂和韦图南。
韦图南气喘嘘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刘驽见到众师傅,喜道:“各位师傅好,是你们来了!”他环视了一周,见花三娘不在,急道:“我二师父呢?”
他话音刚落,后面便传来花三娘的声音,“孩子,我在这儿呢。”不远处一个胖墩墩的女人迎面跑来,正是花三娘。花三娘冲了进来,狠狠地喊道:“崔擒虎那老小子,追着老娘不放,老娘甩光了袖箭,这才逼停了他。”
韦图南听后惊道:“崔擒虎也在后面?”花三娘道:“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唐峰,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和尚,看上去像是吐蕃人。”
遥辇泰道:“我们这么有多人,不怕他们。”他转身向九毒老怪说道:“九毒老仙,咱们的帐出了这虎冢再算,你不介意和我们合作一回吧?”
九毒老仙忙道:“不介意,不介意!”遥辇泰又向韦图南道:“韦先生,现今情状危急,你可想出了李卫公诗中‘一二三四五’的真正含义了?”
韦图南强打起精神,仰头看着石室中央轰然转动着的巨型石盘,道:“韦某原先推测的应该不错,咱们一路上逃过来,这样相同的石盘总共五座,正好符合‘五’之数。
“如不出所料,这五座石盘分别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而这座虎冢建于抱月山地下。抱月山的地理地势从风水上来说,属于‘水’地。
“而五行之中,火克水,水生木。先前我们经过的五座石盘,分别是金木水土,那么现在这一座应该就是‘火’了。”
韦图南说话的同时,薛红梅不停地去瞅韩不寿,她神情羞涩而安静。刘驽静静地望着她,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离开韩不寿后是一副模样,回到韩不寿的身边后,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同时,他也不明白,为甚么韩不寿先前说过,自己对‘一二三四五’有其他的解法,结果他怎么又和韦图南等人走到了一起?
韩不寿低头沉思,自从进屋之后,他便未说过话。同样,他这时也没有打算开口。薛红梅深情脉脉地望着他,然而终未盼得他哪怕一眼相看。
遥辇泰听韦图南说完,大步走至石盘台下。台上石盘正轰隆隆地直转,不知预示着何等灾祸。他一拳击在石盘底座上,石屑随之飞溅。
剥离的石屑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火”字。遥辇泰回头笑道:“果然不出韦先生所料。”
岳圣叹见后,站出身来,将双袖撸起,道:“那我们大家都听韦先生的吩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说话的同时,石室开始颤动,穹顶上的石缝中竟漏下一阵沙土,直灌在他的头顶上。岳圣叹顿时变得灰头土脸,极为狼狈。
石室越抖越厉害,众人渐渐感到,这抖动更多地是来自于穹顶,而非脚下的地面。
陆圣妍道:“是不是这房间要塌了?”韩不寿抬起头,不再沉默,说道:“听着不像,倒更像是马蹄声!”陆圣妍有些不相信,道:“这鬼地方,哪里来的马?”
韩不寿一笑,不再说话。然而整间石室,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变得平静。穹顶上传来的响声渐渐连成片,震动也愈加频繁,不一会儿开始有马嘶声传了下来。
花三娘回头看了看韩不寿,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道:“果然是马!”接着她对韦图南说道:“师兄,你有甚么办法尽管说吧!”
韦图南走至石盘底下,眯起眼仔细地端详,只见庞大的石盘面上刻着一只斑斓的猛虎。猛虎伏于地上,三只爪子缩于腹下,唯有一只右前爪有意无意地向前斜伸着。
他发现了那只虎爪,眼神中透出惊喜,他指着那只虎爪声音颤抖地说道:“快!大家一起用力,把那根悬臂的尖端移动到虎爪的位置!”
第九十七节 袁岚老祖
遥辇泰回头向九毒老怪道:“老仙,这里就属你功夫最高,你先上吧,我们从旁协助你。”
九毒老怪连连摇手,道:“我先前武功比你们高出一大截,那是因为修炼化瘀书筋脉错乱所致,现在筋脉捋顺了,功力就没那么强啦!不信你问他。”说着他指了指公孙茂。
公孙茂点头答道:“是这样的,错修化瘀书后,体内真气虽是激荡难忍,功力却比平时高出一些,并且真气越是错乱,功力越盛。待经脉归顺之后,功力便会恢复至原先的水平,再没有那么高了。”
遥辇泰一听摇了摇头,道:“那还是我先上吧!”他跃上石盘,气运丹田,双掌击出,拍在悬臂上,发出“铛”地一声响。
然而悬臂仍旧依着原样升降,丝毫不受影响。他回头急向九毒老怪喊道:“还不帮忙?”刘驽道:“六师傅,还是我来吧!”说着他跳上石盘,肩膀使劲顶在悬臂下方。
九毒老怪见众人皆注视着自己,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连道:“我来,来,来!”他缓缓吐纳了几口,接着双臂托举,力图挡住悬臂,不让它再次升降。岳圣叹、陆圣妍、公孙茂、韩不寿、薛红梅、花三娘和李菁也纷纷上台助力。
然而即便众人竭尽全力,那悬臂仍是照旧升降,不停地拨动石盘,直让众人奈何它不得。这时竟连石室下方的地面也开始巨震起来,遥辇泰见状向台下的韦图南急喊道:“韦先生,这下该怎么办?”
韦图南道:“这……这……”此刻他也是打不定主意。越兀室离拼命扭动着身体,喊道:“你们解开我的绳子,我有办法!”薛红梅道:“大家不要想相信他,他已经害过我和刘驽一次了。”
越兀室离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们看看,悬臂上方是不是有个孔洞,那里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众人抬头一看,在悬臂顶端,约莫两丈许高的地方,果然有一个酒杯大小的孔洞。
只是这悬臂甚为光滑,兼之一直上下升降不停,要爬上去实在太难。公孙茂道:“我来!”众人之中,属他轻功最佳。只见他几个跳跃,已是立于悬臂顶端。
他伸手去够那个酒杯大小的圆孔,对着越兀室离喊道:“现在该怎么做!”越兀室离犹豫了片刻,道:“在孔洞里面,往上四寸处应该有个雀舌机关,你的手是够不着的。”
公孙茂不信,他伸手一试,果然手指不够长,指尖只能刚好够到机关的边缘。韦图南站在台子下面干着急,对着越兀室离说道:“难道你有办法?”
越兀室离道:“我有,不过你们得先放开我。”整间石室开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看似转瞬便要倾塌。韦图南再也顾不得其他,也不管薛红梅如何阻止,急忙给越兀室离解开手上的蟒带。
越兀室离倒也不负所望,他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圈,放入口中一吹,口哨声响起。他怀中那只草原鼠胆怯地往外探了探头,接着倏地爬出,一跳一跳地爬上了石盘,顺着悬杠爬上顶端,接着又溜进了那个杯孔里。
众人只听见一阵吱吱声,悬臂随之停歇,不再上下升降。这只草原鼠在越兀室离的调教下,果然有些能耐。
悬臂停下后,众人齐心协力将悬臂尖端,移至石盘上的猛虎右前爪处。只听拖长的轰隆一声响,石盘开始一阵抖动。遥辇泰眼见不妙,急道:“不好!石盘要裂开,大家快逃!”
这时石室门外传来一阵聒噪声,接着便见崔擒虎、唐峰带着八个身穿绛衣的大和尚冲了进来。那八个和尚个个面目凶恶,正是吐蕃人中闻名的‘八大金刚’,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进入这虎冢的。
崔擒虎喊道:“看你们哪里逃!虎冢里的东西全是老子的,你们别痴心妄想!”
韦图南和越兀室离身处台下,离崔擒虎等人最近。崔擒虎一声令下,八大金刚齐齐向二人扑来,十六只大手直像蒲扇一般大小,直能将人的骨头捏碎。
韩不寿袍袖一扬,一根银梭带着链子从台上射下,八大金刚见状不自觉地避了几避。崔擒虎见状,飞身上台,肉掌翻飞,攻向韩不寿,却被遥辇泰和陆圣妍等数人联手击退,逼下石盘来。
而那唐峰只是站在石盘下,帮崔擒虎助威呐喊了几声,却一直没敢跃上石盘来。
银梭带着银链,射至韦图南身侧。韩不寿手指轻抖,银梭随之改变方向,绕着韦图南周身转了几圈,将他捆得牢牢实实的。
韩不寿伸手一提银链,韦图南随之凌空飞起。韦图南离地之时,伸手一把抓住地上的越兀室离。两人借着韩不寿一拉之力,齐齐飞上了石盘。
这时只听咔啦一声巨响,石盘竟碎裂成数块,底下竟漏出一条透亮的通道来。
石室穹顶上,千军万马踏过的铁蹄声愈来愈响,开始有松落的石头碎片从穹顶上落下。
遥辇泰急道:“还等甚么,大家快走。”说着纵身跳下了通道,刘驽和众人跟着跃下。
崔擒虎、唐峰和八大金刚见此情形,急要追进通道。这时石室一阵剧烈的晃动,四周墙壁再也支撑不住,碎裂成大片的石块,砸落了下来。
刘驽身处石盘下方的通道中,只见入口处不停地有巨石滚下,轰隆隆的声音中夹杂着马嘶声和人的哭喊声。未几,入口已尽数被巨石封住,崔擒虎的人却一个都没有进得来。
他抬头看了看通道四周,只见墙壁上刻满了星辰图案,十分地瑰丽。他转头发现,不仅自己在看,其余众人也都在看。
李菁道:“这个地方不像是给老虎筑的冢,反倒像是为帝王修下的陵墓。”韩不寿转头看了她一眼,道:“确实如此,据传当年秦始皇便是在自己的陵墓中刻满了月亮星辰。后世帝王,效仿者众多。”
遥辇泰盯着墙壁上精美的星辰图案,只见星辰之间有细线连接,金光灿然,估计是工匠用笔蘸着金粉描就。
他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道:“你们中原人就是能干,这些细活我们契丹人可干不了。将来若是有机会,必定要从你们中原抓回一批能工巧匠,带回我们契丹来,让他们为我们干活,哈哈!”
掠夺原本就是契丹人的天性,他口出无意,却引来众人纷纷回头怒视,陡然发现诸人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全是中原人,不由地大悔。
他望向韦图南,神情中颇有求援的含义。韦图南这些日来,常与遥辇泰结成联盟,此时他仿佛感到众人的怒意也向自己投来。他心中颇不自在,道:“大家还是往前走,不要在此耽搁了时间!”
众人听后,也都觉此时绝非吵架,或者游玩的合适时机,便赶紧加快了步伐,不再与遥辇泰计较。
仅剩陆圣妍孤身一人,落在了队伍最后,渐渐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岳圣叹似是注意到了甚么,也转身走了过来,道:“师妹,你怎么了?”
陆圣妍指着满壁的星辰,对岳圣叹道:“师兄,你看这些星辰像甚么?”岳圣叹看了几眼,颇有些不确定,似是想到了甚么,道:“师妹,我也觉得有些像,但是不敢说。”
陆圣妍道:“师兄,当年师傅传我连珠劲的时候,我知道你曾经偷偷翻过师傅给我的秘籍,你倒说说看墙上的这些星辰像甚么?”
岳圣叹辩解道:“我……我当年只是随便翻了几页,并没有学。连珠劲只有本门掌门才能学,师傅那时候已经着力将你培养成下一代掌门人,这个我是知道的。”
陆圣妍叹道:“可是掌门铁鸳鸯终究是丢了,这连珠劲也至我而绝了,不会再有传人。因此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觉得这些星辰像甚么?”她复又问了一遍。
岳圣叹有些犹豫,想了想,终于说道:“难道这些星辰都是人体周身的穴位?”陆圣妍见其他人已经走远,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这些星辰之间的连线,便是穴位中的真气运行之法。这满墙的星辰图谱放在一块,便是本门连珠劲的秘诀。”
岳圣叹惊道:“不可能!连珠劲乃是本门第四代袁岚老祖在六十年前所创,这虎冢少说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怎么可能!”
陆圣妍叹了口气,说道:“说不定这连珠劲,本就不是袁岚老祖创下的。我曾听师傅说过,袁岚老祖年轻的时候,曾来北地历练过,也许他当年就来过这虎冢。”
第九十八节 不同谜底
岳圣叹的眼睛有些发亮,说道:“看来这‘虎冢’确实与咱们掌剑门的神功相关。”陆圣妍摇了摇头,道:“两百多年前的贞观年间,江湖上还没有我们掌剑门这个门派呢。”岳圣叹道:“即便如此,这虎冢应该也是与本门颇有渊源。”
陆圣妍道:“这倒是有可能,即便是本门始祖药王孙思邈先生,他老人家的武功也不会全都是自创下的,定有些是学于他人。想来袁岚老祖即便从这虎冢中,习得连珠劲也不是甚么奇事。”
岳圣叹道:“怪就怪在当年袁岚老祖是怎么找到这‘虎冢’的,他生前对此事保密不宣,以至于掌剑门中从未有任何弟子知晓此事。而且据说袁岚老祖临死之前,云游四方,再未归山,他老人家留下的谜团实在太多。若是他老人家当年临行之前留下一纸半言,将所得绝学传一些给门下弟子,咱们掌剑门又怎会在江湖上落得现今这般势微?”
陆圣妍沉默了许久,双眼盯着岳圣叹,说道:“师兄,你现在对武功绝学的兴趣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岳圣叹低下头,道:“如果你被别人在头上尿上一泡,也会有同样的想法。若是我武功足够高,又怎会被九毒老怪制住,又怎会受此等奇耻大辱?”
他衣袖微颤,陆圣妍看得出他浑身都在发抖。陆圣妍叹了口气,说道:“唐峰这个人,我和茂哥会想法设法帮你除掉,师兄你大可放心。另外本门的绝技‘连珠劲’我也会传授于你,这样你在江湖上便不会担心再有人会欺凌于你了!”
岳圣叹摇摇头,道:“我不要学你的‘连珠劲’!我自知天赋低微,像连珠劲这种内修功夫,不学个三年五载的难有小成。更何况‘连珠劲’也不是江湖上最高深的武功,学会它照样有人会比自己厉害,还不是照样会被人欺凌?”
陆圣妍劝道:“这世上有哪门神功是不需费力气,便可轻易练成的?”岳圣叹吁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陆圣妍,幽幽地说道:“化瘀书就可以!你看刘驽不过学了短短大半年时间,功力已经与我相若。”
陆圣妍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你若是想学化瘀书上的功夫,我回头便去求刘驽教你,那孩子心地善良,想来会答应的。只是他修炼化瘀书功夫的前后颇为凶险,后来又得了九毒老怪的内力,方才能有如今的进境。恐怕,师兄你难以效仿他的。”
岳圣叹略过了陆圣妍的后一句话,道:“若是如此,我先谢过师妹!”陆圣妍笑道:“你终是面皮薄,不肯自己去问。”岳圣叹摇摇头,叹道:“师妹,我现在哪里还有面皮在?”
刘驽走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地向后张望,见陆圣妍与岳圣叹二人许久不来,正欲返身去找他俩,却见两人快步跟了上来,这才作罢。陆圣妍看着刘驽,叹了一口气,有许多话她似乎不想马上说。
而岳圣叹的目光一直垂向地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甚么。越兀室离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时地仰头瞄向他。岳圣叹惊觉,他瞪起双眼看着越兀室离,直吓得越兀室离不敢再看他。
众人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前方有一扇石门,便推开门齐齐涌进。众人一看,此处又是一间石室,石室的中央底座上,置有一面巨大的石盘,将石室空间占去了大半。石盘的上方,仍是一根精钢悬臂,静止不动。
众人顿生惊疑,遥辇泰道:“这地方怎么也是如此格局?”他抬头望了望石室的穹顶,此处同样存有一条裂缝,光线从裂缝中撒下,照亮了整间石室。花三娘道:“我们根本不是在虎冢的更下面一层,而是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话音未落,地方上面一阵铁蹄声传来,迅速地由远及近。
石室上方的穹顶开始剧烈地颤抖,那裂缝四周的石块摇摇欲坠。奇怪的是,石盘上的悬臂,却不同于先前,尽管穹顶上方抖动得厉害,它仍是纹丝不动。众人怕被石块砸中,急地要躲开。
只听轰隆一声,数块巨石从穹顶落下,砸在地上,石室穹顶上,转眼便多了一个大窟窿。众人欲要动身躲向别处,这时裂缝上方传来一声惨呼,众人抬头一看,一名契丹兵士连人带马从穹顶窟窿中跌下,重重地摔落在地。
刘驽上前去试那契丹兵士的鼻息,却已是筋断骨折,气绝身亡。众人听见,穹顶之上,战马的嘶叫声和兵士的哭喊声响成了一片,不知乃是发生了何事。九毒老怪急道:“此地太过于凶险,咱们还是快走!”
众人随即由另一道石门冲出石室,一路上又发现了四个同样的石室,再往前走,竟发现又回到了原先的石室。九毒老怪盯着穹顶上的窟窿,再也忍不住,冲着韦图南骂道:“这虎冢到底是个甚么玩意儿,韦图南你解的诗狗屁不通!”韦图南羞惭满面。
韩不寿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说道:“韩某认为,李卫公诗中的‘一二三四五’应该有另一种解法。”韦图南急问道:“何解?”这时只听穹顶传来声声惨叫,又有三匹马连带着三名契丹兵士,从穹顶窟窿中跌下,摔死在地上,尸体摞成了一堆。
韦图南接着说道道:“这间石室太不安全,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众人随之转移到了另一间石室。虽然穹顶上方传来的铁蹄声仍是轰轰作响,但究竟不会再有人尸马尸从天而降。
韩不寿道:“在下认为,这‘一二三四五’应该解作‘一段情’、‘两个人’、‘三人行’、‘四年许’和‘五德行’。”
韦图南一听十分惊讶,问道:“韩公子此言作何解?”其余人等也均是竖起耳朵,要听韩不寿如何解释。
韩不寿环视了一眼众人,说道:“诸位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想必应该都听说过‘红拂夜奔’的故事吧?”
薛红梅说道:“这个我知道,那红拂女原本是前隋左仆射杨素府中的一名侍女,她与李卫公一见钟情,于是想方设法突破了重重困难,终于在一天夜里私自投奔了李卫公,从此成就了史上一段佳话。韩公子所说的一段情,想必指的就是这个了。”她说着,不禁桃花满面。
岳圣叹有些疑惑,插道:“既然是一段情,又为甚么是两个人呢?”韩不寿叹了口气,道:“据史书记载,除了李卫公,还有一位虬髯客,他昔日也是有意于红拂女,只是他得知红拂女已嫁给了李卫公,便在忍痛不言。”
岳圣叹连连点头:“虬髯客和李卫公同时爱上了红拂女,所为‘二’想必指的就是他俩了。”他的眼圈有些发红,隐隐似有泪光。陆圣妍猜他又想起了张惠,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她虽是神情关切,脚下仍是未动。只因她怕公孙茂会吃醋,是以不敢对岳圣叹过亲近。公孙茂见状微微一笑,背过身去,与刘驽四目对视,又是一笑。
韩不寿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然而那虬髯客不亏是一代大侠,他为人豪爽,不仅不嫉妒,更因此与李卫公还有红拂女结成兄妹,共同闯荡江湖四年有余,江湖人称‘风尘三侠’。因此这诗中的‘三’指的应该就是风尘三侠,而‘四’指的就是他们共同闯荡江湖的那四年。”
遥辇泰挠了挠头,皱起眉头,说道:“我没怎么读过你们中原人的书,你们所说的‘五德行’是否就是仁、义、礼、智、信?”
韩不寿点头答道:“三王子所猜不错,正是如此。”遥辇泰听后更加迷糊了,接着问道:“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缠缠绵绵,又和仁义礼智信有甚么关系?”
韩不寿道:“你说的很对,和那‘五德行’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酸腐学究才会讲究那些。人世间有多少真情,都是被这五个字害了呀!”他眼中泪光闪动,薛红梅见状有些惊慌失措,她急急忙忙从袖中掏出锦帕要给他擦泪。他却突然转过头去,留下薛红梅手拿着锦帕,呆呆地站于原地。
韦图南听了韩不寿的话后有些疑惑,忍不住插道:“既然‘五德行’和前面的‘一二三四’没有关系,那么韩公子所解的‘一二三四五’,又和这虎冢中的通道有何关联?”
此时石室的穹顶上方轰轰作响,有摇摇欲坠之势。众人无法想象,地面上方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多在这石室中待一刻,自己便会多出一分危险。
第九十九节 疯癫之举
眼下韩不寿已成了众人眼中的救星,九毒老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韩公子,你有甚么想法,不如现在说出来,大家一起跟着做便是。”
韩不寿道:“那么就毁掉这座石盘!”他说话的同时,稍稍挪了挪手臂,袍袖似是不经意地从九毒老怪手中滑开。
九毒老怪此时比谁都热情高涨,与他相反的,是越兀室离冷淡的目光。刘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契丹侏儒,只见他穿着一身肮脏的华服,看上去殊为滑稽,然而一对雀豆般眼睛却目光深沉,似是心事重重。
九毒老怪一掌拍在石盘底座上,表面的石屑纷纷落下,露出来一个‘智’字。他笑道:“韩公子果然神机妙算!这座虎冢之内机关重重,不是足智多谋的李卫公,旁人怎能建得了。而这虎冢的秘诀所在,必然就在这个‘智’字上面。”
众人仔细地端详着石盘,见石盘表面除去边缘装饰的雕纹外,并未刻有任何图案。九毒老怪有些为难,他环视了众人一圈,道:“我们应该把这石盘上方的悬臂挪至何处,这石盘才会碎裂?”
韩不寿微微一笑,道:“应该不用那么麻烦!”他使出轻身功夫跃至石盘上,接着挥手一拍,石盘表面顿时龟裂。韦图南见状惊叫道:“这石盘怎么这般脆?”
韩不寿回头一笑:“你想让它有多结实?”他话音刚落,紧跟着一阵地动山摇,整个石室摇晃开来。
花三娘急道:“走,我们快离开这里!”九毒老怪斜眼道:“老淫婆,你急个甚么,这地下通道马上便要显现了。”
花三娘不听,窜身往石室另一道门奔去。九毒老怪正要出言嘲讽她,这时韩不寿说道:“大家赶紧走!”
众人听他也是这般说,便齐齐往石室门口涌去,九毒老怪更是挤在最前面。
众人一路狂奔,也不敢回头,只听背后轰轰作响,到处是石头落地之声。待跑进下一间石室内,众人见四周墙壁穹顶稳固,短时间内不会有崩塌之虞,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九毒老怪面色有些红,看上去气喘吁吁,依他的深厚内功,本不至于如此。他指着韩不寿,怒道:“韩不寿,你的话就是狗屁……”
他话音未落,韩不寿又是已跃上石盘,挥手一掌,击碎了又一面石盘。随即整间石室摇晃起来,这时连遥辇泰也忍不住了,吼道:“韩不寿,你是不是疯了,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韩不寿头也不回,飞身往下一间石室奔去,道:“信的过我的人,就跟我来!”薛红梅道:“好!”说着毫不犹豫地跟随韩不寿奔去。
众人见这石室崩塌在即,只得跟着跑开。遥辇泰对九毒老怪说道:“你我二人一起将韩不寿擒下,勿要让他继续胡作非为。”九毒老怪答应。
两人齐齐向韩不寿追去,遥辇泰轻功较差,不一会儿便落在九毒老怪身后。
陆圣妍看了看公孙茂和岳圣叹,商量道:“我们追不追?”公孙茂道:“再看看!”岳圣叹却有些着急,说道:“这韩不寿本就是个痴人,他甚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咱们还是去帮遥辇泰他们吧。”
刘驽听见三人的话,追了上来,插道:“韩公子他一定不会害我们的。”陆圣妍有些不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刘驽也说不出原因,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觉得他就是不会!”
李菁一直离他不远,边跑边道:“管他会不会,杀了最踏实!”她抽出双刀,疾步向前追去。刘驽怒道:“你要干甚么?”他一拳击出,逼退李菁。
李菁勃然大怒,双刀回转,直向刘驽劈来,逼得刘驽步步倒退。陆圣妍挡到两人中间,一掌拍在李菁的刀背上,将她迫开。
李菁心中一惊,只觉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陆圣妍指着身后不断崩塌的通道,说道:“这地方马上要塌了,你们俩要是想死,就尽管斗下去!”刘驽与李菁两人恨恨的望了一眼对方,当即收手往前奔去。
花三娘一路上架着韦图南,笑道:“师兄,没想到最后帮你的人,还是你师妹我啊。”韦图南微微一笑。越兀室离听了花三娘的话,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花三娘见状勃然大怒,喝道:“小矮子,你身上还有我三尸三虫丸的毒,别不听话!快过来帮我扶着他。”越兀室离无奈,只得举起双手,吃力地托起韦图南的一只胳膊。
他一边跑,一边不时地转头去看通道两侧的墙壁。花三娘骂道:“小矮子,你心里可别打甚么坏主意,老娘我可是盯着你呢。”
她伸手便要教训越兀室离,韦图南吃力地伸出手,挡住花三娘,道:“算啦,算啦!逃命要紧!”
前方,韩不寿一马当先。薛红梅拔剑在后,为他掩护。遥辇泰一拳击中薛红梅的肩窝,薛红梅惨叫一声,踉跄着跌开数步,手中长剑落地。
九毒老怪毫不留步,直往韩不寿追去。遥辇泰道:“薛姑娘,对不住了。”说着紧跟九毒老怪的步伐而去。
然而经薛红梅这一阻,他二人的步伐终是慢了一步。一步慢,步步慢。韩不寿又是接连又毁掉两座石盘,整座虎冢内落石轰轰作响。
众人急步飞窜,左闪右躲,直在落石间逃命。不时有几名契丹骑兵,从墓顶上方的裂口跌下,摔死在地,随后又被落石湮没。
现今只剩下最后一座石盘,就在原先那间穹顶有窟窿的石室之内。九毒老怪急道:“咱们赶紧追上去,否则韩不寿毁掉了所有石盘,墓室整间崩塌,我们可都要葬身于此了。”
众人这时尽皆异常紧张,只觉自身性命悬于一线。陆圣妍等人紧跟而上,岳圣叹更是手握剑柄,利剑随时准备出鞘。然而他们终是晚了一步,当他们闯进石室时,韩不寿已经毁掉了最后一面石盘。
他静静地站在龟裂的石盘上,光线从穹顶窟窿中洒下,落在他满头乌黑直顺的长发上,竟是异样的静谧,与穹顶上方传来的嚣杂声、哭喊声,形成鲜明的对比。遥辇泰窜上前,一拳往韩不寿面孔击去,吼道:“韩不寿,你这个疯子。”
韩不寿冷冰冰地看着他,眼神坚定不移。遥辇泰虽是粗人,却不是个莽夫。他收回拳头,想听韩不寿会说些甚么。韩不寿轻轻吐出四个字,“准备走吧!”九毒老怪骂道:“你个兔崽子,这穹顶如此之高,我们怎能上得去,怎么个逃法!?”
岳圣叹也跟了过来,骂道:“韩不寿,你一个人想死,不要拉上我们!”韩不寿不应岳圣叹,他的目光落在石室的入口处。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步响,是刘驽扶着被遥辇泰打伤的薛红梅,进了石室。
此时,众人已是齐聚。
韩不寿轻轻一笑,道:“好了!”他一掌击出,石盘彻底崩碎,碎屑四处飞溅。遥辇泰与九毒老怪大惊之下,联手攻向韩不寿。岳圣叹长剑出鞘,也要跟上。只听嗡地一声,整间石室连着地面开始旋转,众人立足不稳,纷纷坐伏在地。
刘驽双膝支地,扶着薛红梅。他透过穹顶窟窿,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旋转的天空。李菁双刀插地稳住身子,笑道:“傻小子,你是在祈祷老天爷保佑你么?不死么?哈哈!”刘驽白了她一眼,不答。
穹顶上方不断地有惨叫声、哭喊声传来,已乱成了一锅粥。此时突有一阵女子的歌声悠悠地传来,似是穿透了所有的人马嚣杂之声。
那是契丹女子的声音和语调,“巍峨的白音罕山白雪皑皑,无垠的乌兰达坝林涛万里,滔滔的乌尔吉木伦河奔流不息,茫茫的契丹草原绵延无际,嗬……咿……,我的族人们啊,你们骑着骏马在追赶落日……”
声音渐渐由远及近,众人似是忘记了自己身处急旋危倾的石室之中,皆抬头望向穹顶的窟窿处。一道飞影掠过,众人看清是那一匹骏马载着一位契丹少女,从穹顶窟窿上跃过。
李菁有些气急败坏,喊道:“那是我的马!”她的宝马原本拴在抱月山顶上,此时不知为甚,竟让这位契丹少女骑了去。
第一百节 钟乳石殿
那少女马后扬起一大片猩红,众人看得清那是一面旗帜。少女过后不久,紧跟着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响来,其中夹杂着契丹兵士们的呼声:“快跟紧,跟紧柳哥公主!”
随着地面上方的剧震,大片的碎石从穹顶落下。韦图南呆呆立在原地,他听见柳哥公主的名字后,心中乃是一惊,转头望了眼遥辇泰。
遥辇泰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韦先生,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一切依你所言,我定不负所约。”韦图南点点头。
刘驽回想起韦图南先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譬如让他好好照顾柳哥公主,乃至于一辈子。这些话他原本无甚感觉,然后此时见过那马背上的契丹少女后,虽未将对方的面容看个真切,却觉得此前发过的誓言越发真实起来。
李菁看着他,眼神怪怪的。刘驽发觉她在看自己,便抬起头来看他。李菁嗔道:“看甚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刘驽白了她一眼,低下头再不看她。
整间石室转得越来越快,众人中已有不少人头晕目旋,直觉天旋地转。众人既知韩不寿先前破掉五座石台,乃是心怀好意,便不再为难于他。只是他的做事方法,着实有些偏激,未免让人心生遐想。
这时地底下发出咔咔声响,地面开始下沉。薛红梅惊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花三娘笑道:“总比留在这等死要好!”她正说话间,地面开始激烈地抖动,随后片片碎裂。众人突感脚下一轻,惊叫着落下。
落地处乃是一潭水,溅起了片片水花。众人往前看去,只见远方射来明亮的光线,将四周照得通明。此处乃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五彩斑斓的钟乳石从石顶上垂下。石尖往下滴着水,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脚下这个水潭。
溶洞内十分静谧,与上方喧嚣的石室截然不同。潭水并不深,只到众人腰间。众人趟着水上了岸,遥辇泰回头清点人数,见少了越兀室离,心情不由地紧张。
此人乃是契丹有名的陷阱机关师,而这虎冢中机关重重,正是此人的用武之地。他若是在此时对众人发难,那可真是众人的棘手强敌。
遥辇泰正欲喊上诸人一起下潭搜寻越兀室离,这时越兀室离从水中露出头,看着他,解释道:“三王子,我水性不好,个子又……不高,所以慢一些。”
遥辇泰笑道:“我们契丹人都是马背上的英雄,水性差一点正常。”
众人往前走出不多远,到达溶洞中央。此处地形十分广阔,足有数十丈之宽。在五彩斑斓的钟乳石衬托下,直如一座天然的宫殿一般。
溶洞中央筑有一座石台,乃是八卦的形状。此台虽是经年,却依然光洁如新。台面上伏有一只猛虎,双眼犹睁。
韦图南踏着脚下的石阶向台上走去,石阶很浅,每一步足可迈上三四级。他在台边停下,伸手轻轻触碰下虎尸,道:“药制得真好,历经两百多年都没有腐烂。”
众人也是跟上,绕着石台走了数圈,从不同方位观摩台面上的虎尸,希图从中找出些许李卫公兵法或者虬髯客武功秘籍的痕迹来。
唯有刘驽独自在那想些甚么,眼神有些发痴。李菁走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柳哥公主啊?”
刘驽抬起头看着她,道:“你乱猜些甚么。”李菁摇摇头,道:“还用得着猜吗?看你这表情便知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提高声音,说道:“不过我可提醒你,那个柳哥公主太聪明,而你实在太……诚实了,你和她是没甚么可能的。”
刘驽有些不高兴,他不喜欢他人擅自揣摩自己的想法,更不喜欢他人如此武断地推测自己的目的,说道:“我从没见过那个柳哥公主,更没有想过要和她有甚么可能,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菁摇摇头,满头的小黑辫扬起,继而落下,拍打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她鼻腔中传出哼哧一声,继而说道:“我曾经见过那柳哥公主一面,你即使想跟她有点甚么可能,那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刘驽白了她一眼,也不回话,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那边遥辇泰抚摸着虎尸,喜道:“这虎冢在契丹传颂了两百多年,有很多部族酋长都曾来找过它的下落,却从未得见。今日我得以见到这虎冢的真面目,韦先生和韩公子都是功不可没。等出了古墓,我一定会对两位重重酬谢。”
韦图南道:“三王子,酬谢就不必了,只要你信守与韦某定下的诺言即可。”遥辇泰道:“这个自然,韦先生你大可放心。”
陆圣妍睁圆了眼睛,道:“你俩私下里在做甚么交易?”韦图南道:“陆姑娘,你大可放心,韦某绝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此事只等时机成熟,各位自会知晓。”
遥辇泰拍了拍虎尸,道:“韦先生,等我参详出这虎尸中的李卫公兵法,那我等的胜算便又多出了好几分。到那时,我们自可各取所需。”韦图南点了点头。
韩不寿低头思索了许久,他仍在想着遥辇泰先前说过的话,道:“三王子,你刚才说,你们契丹人两百多年前,就知道此地有一座虎冢?”
遥辇泰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是的,我们不仅知道有这座虎冢,也都知道这座虎冢里藏有兵书和武功秘籍,否则哪会有那么多的人一趟趟地专门来找?”
韩不寿摇摇头,道:“原来这么多人都知道虎冢,那虎冢看来也不是甚么秘密。说不定先前地面上狂奔着大大队契丹骑兵,也和这虎冢脱不开关系。”
岳圣叹道:“韩公子的推测,确实有些道理。不过李卫公布下的机关着实巧妙,我等若不是因为那崔擒虎,也难以到达此处。此地纵然不是秘密,也胜似秘密了。”
九毒老怪道:“管它甚么秘密不秘密,先瞅瞅再说。”众人中数他资格最老,却也属他最不讲规矩。他伸手径直去抓那虎尸,要探究其中的秘密。
众人见状急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这时远处突有一块钟乳石带着劲风,直向九毒老怪袭来。九毒老怪吓了一跳,急忙躲至一边。那块钟乳石往前继续飞了两丈多远,这才落地,啪地一声,碎成数块。
众人抬头一看,不远处崔擒虎和唐峰领着吐蕃八大金刚正向石台方向走来。而刚才那块钟乳石块飞势甚急,掷石之人定然内力高深,想来非崔擒虎莫属。
崔擒虎一边走来,一边说道:“这虎尸是我们的,你们谁敢碰一下,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唐峰补道:“我师叔武功高强,乃是真真实实的世外高人。你们若是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站到一边。且不说他老人家会不会饶你们的性命,至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说着他一双淫眼到处乱溜,随后落在薛红梅身上。薛红梅裙角先前被潭水浸透,此时湿湿地裹在两只大腿上。她见唐峰斜眼瞅着自己,定是不怀好意,便赶紧躲到韩不寿身后。
第一百零一节 三本秘籍
唐风仗着崔擒虎在旁,大胆地向薛红梅走来,笑道:“师妹,你这浑身衣裳一湿,倒是越发水灵了,真嫩啊!”与此同时,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薛红梅拔出长剑,躲在韩不寿身后,道:“师兄,你要是敢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唐峰哈哈大笑,道:“师妹,你可是答应了要嫁给我的,怎地如今见了我就躲?你一脚将我踹下山崖时,可曾想过你那是谋杀亲夫啊?如今你还要再来一回?”
韩不寿伸手拦住唐峰,怒道:“唐公子,望你自重!”唐峰哪里肯听他的,又往前迈出两步,要越过韩不寿,朝薛红梅步步进逼。
韩不寿一掌推出,直击唐峰胸口,唐峰往后急退躲开。不待唐峰立稳,韩不寿袍袖一挥,一枚闪亮的银梭朝唐峰直射而去。
唐峰躲避不开,大声惊叫。崔擒虎掠至唐峰身前,伸手一拨,银梭顿时改变方向,转而朝薛红梅疾射而去。薛红梅反应不及,手中长剑被击落在地。
崔擒虎见对方人数众多,若是打斗起来,己方即使赢了,也不过是惨胜,是以他这才未伤薛红梅的性命。而他刚才露这一手,存有一箭双雕之意。不仅救了唐峰,还震慑了在场的对方诸人。
他背过双手,在众人面前踱步道:“普天之下,知晓这‘虎冢’秘密的人,唯有崔某一人而已。你们竟然能闯到这来,着实是运气不错。但是这运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你们得不到崔某的帮助,只会饿死在这里。”
他一对眼珠子直转,看上去比他的光头还要滑溜。他扫视了一圈众人,一改起初的决绝口气,软声说道:“崔某绝非不讲理之人,诸位既然能够来到这里,那绝对都算得上是英雄好汉。”
说到这他语气一转,道:“既然诸位都是英雄好汉,想必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谈得好了,说不定会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岳圣叹走出人群,不看一旁的唐峰,径直向崔擒虎问道:“敢问阁下怎么谈?”
遥辇泰和韦图南对视了一眼,均是未想到,率先出头的人会是岳圣叹。陆圣妍叹了口气,低下头,公孙茂悄悄地握紧她的双手,两人偎依在一起。
李菁看着岳圣叹,有些幸灾乐祸,对着刘驽说道:“看吧,和你在一起的这些人都不可信。”
刘驽虽然对岳圣叹的反应感到意外,但他对李菁更是没有好印象。他瞪着李菁,低声说道:“岳先生不过代表我们,去和崔擒虎谈判罢了。你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个人。”
李菁听后噗嗤一笑,道:“我又没想让你相信我,但是最不可信的人绝不是我,而是她!”刘驽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乃是身穿一袭红衣的薛红梅。
李菁凑到他身前,悄悄道:“你没看见么,这个薛红梅在韩不寿面前是一个样子,离开他又是一个样子。在场这么多人,她只关心韩不寿一人。”
刘驽往旁避开数步,道:“你是女子,别靠我这么近!”李菁白了他一眼,道:“偏不!只有你们中原汉人女子才这么穷讲究。”
她指着薛红梅,不绝地说道:“你看她看着韩不寿的目光,自始至终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为了这件东西,她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不仅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你们。”
刘驽听了她的话,默不作声。
在他俩私下里交谈的同时,那边崔擒虎与岳圣叹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交易。崔擒虎道:“阁下就是江湖上闻名的‘雪里剑’岳先生吧?想来你入这虎冢,不过是为了得到一本武林秘籍罢了。崔某愿意将少林寺的‘大金刚力’交给你,你觉着怎么样?”
众人一听哗然,这大金刚力乃是少林寺阳刚一派内功之最,想来崔擒虎为了得到它应是费过不少周折。他怎会如此轻松地就答应,将这门少林寺闻名天下的内功传授给岳圣叹呢?
岳圣叹听后一愣,他知道崔擒虎断不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这么大的好处,于是问道:“崔先生既然如此对岳某如此慷慨,想来必有所求,还请说来听听。”
崔擒虎拱手道:“崔某只求岳先生一句话。”岳圣叹道:“甚么话,你说来听听!”崔擒虎道:“那就是,请岳先生收下我的大金刚力心法,之后再也不要参与今日的虎冢之争!”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撕下一半,向岳圣叹扔去。
岳圣叹略微犹豫,便将那半册书接在手里。九毒老怪两眼冒光,直往他手中的那册书上瞟去。崔擒虎接着说道:“恕崔某直言,岳先生的武功虽然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是在咱们这些人中却算是平庸。这虬髯客的武功秘籍虽是奇珍一件,却不是你能得到的。不如好好去练这本大金刚之力,将来功成之时也能在江湖上扬名。”
岳圣叹低头叹了口气,崔擒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指着唐峰对岳圣叹说道:“你们俩人的恩怨我不管,只要你们在此地不要相争。等出了这虎冢,我绝不会偏袒你们中的任何一方,谁死谁活,那都是他的命数。”
唐峰一听,急道:“师叔!”他看着崔擒虎,面露哀求的神色。崔擒虎昂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看见过他一般。岳圣叹思忖了片刻,狠狠地说道:“好!就如此办!”说完走出人群,站在一边,以示中立。
陆圣妍一见再也忍不住,喊道:“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岳圣叹脸一红,头低得更低,也不答她的话。陆圣妍双掌运气,急要冲出人群,与崔擒虎一斗。公孙茂一把拉住她,道:“算啦,各人有各人的志气。你师兄有他的追求,我们也没法拦他。”
陆圣妍听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公孙茂,道:“你最近脾性倒是好了许多!”公孙茂微微一笑,将她揽在怀里。
崔擒虎见此情形大为得意,他将手中剩下的那半册《大金刚力》向岳圣叹扬了扬,道:“岳先生,请你放心,只要出了这虎冢,这剩下的半卷秘籍,崔某定然也会交给你。”岳圣叹头也不抬,道:“还请崔先生说话算话!”
崔擒虎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九毒老怪,同时九毒老怪也目光贪婪地看着他。九毒老怪笑道:“崔擒虎,既然你连大金刚力都交了出去,敢问你还有甚么东西配得上跟老子作交换?”
崔擒虎道:“当然有!”他将半本《大金刚力》揣入怀中,摸索了片刻,拿出另一本册子来,同样扯下半册,扔至九毒老怪手中,道:“这是一位高僧大德注下的《化瘀书》,不知老仙是否读过!”
九毒老怪见状急忙翻开手中的半本册子,他对《化瘀书》研究颇深,是以书中文字若有虚假,决计瞒不过他。他翻开书,只见书中大字旁边,注有不少红笔批下的小字。他一面翻书,一面赞道:“这果然是高人注下的《化瘀书》,可算是解了老子心中的不少疑问。崔擒虎,剩下的半本《化瘀书》,等出了虎冢你就得交给老子,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崔擒虎道:“这个自然!”九毒老怪心痒难耐,不顾众人在场,不停地翻阅手中的化瘀书批注。花三娘斜眼看着九毒老怪手中翻动的书页,目光有些发呆。九毒老怪见后一惊,合上书,说道:“老淫婆,这又不是甚么毒经,你偷看个甚么劲儿!”花三娘咧嘴一笑:“老娘才不稀罕!”
九毒老怪道:“那你就别乱看!”他走出人群,和岳圣叹站到一起,又冲李菁招了招手。李菁冲他作了个鬼脸,却是不挪步,仍旧站在刘驽身边。九毒老怪摇摇头,他英雄一世,却拿这个宝贝徒儿没办法。
陆圣妍这时再也忍不住,她挣脱公孙茂的手,冲至崔擒虎面前,道:“崔擒虎,你莫要欺瞒众人!难道你家是开书铺的么,哪来的这么多武功秘籍。”公孙茂生怕陆圣妍有个三长两短,急忙抽刀护至她的身旁,刀尖斜指着崔擒虎。
崔擒虎笑嘻嘻地往后推开了一步,避开公孙茂的刀锋,道:“陆姑娘和公孙公子莫要紧张,崔某家里虽然不是开书铺的,但是几本书还是有的。”
他竟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撕下半册,递向公孙茂,道:“公孙公子十数年以来,一直以讨不回化瘀书为恨。你看看这本书里的文字,可与被你骗去的那本一样?”公孙茂信不过崔擒虎,他用刀尖挑过那半册书。
陆圣妍肉掌一挥,一股劲风直向书册刮去,书页迎风翻飞。公孙茂功力深厚,那半本书册好似黏在刀身上,不落下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翻动的字迹中,喃喃地说道:“果然是化瘀书,与我失去的那本内容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二节 武功赌赛
不等崔擒虎多说,公孙茂叹了口气,拉着陆圣妍走下石阶,站到了一边。
相传虎冢内藏有的李卫公兵书,崔擒虎并不感兴趣。他用此书,换得了韦图南和遥辇泰的不参与。
而越兀室离不等崔擒虎发话,径自走到一边,道:“我甚么都不要,崔先生你放我走就行。”
崔擒虎笑道:“你倒是识时务!”
花三娘道:“我也不参与。”说着走下石台。崔擒虎拱手道:“那崔某谢过王夫人了!”
韩不寿开口道:“不知道崔先生又想用甚么东西来打动韩某呢?”崔擒虎道:“不知道张惠小姐可不可以?”
韩不寿听后心中一惊,怒道:“你们将她怎么样了?”崔擒虎笑道:“我们没有把她怎么样,但是韩公子若是不肯听话,我们自有办法收拾她。”
韩不寿铁青着脸,乖乖走至一边。他明白张惠丝毫武功不会,若是有这帮江湖歹人盯着她,难保哪日不遭了害。
薛红梅紧跟着韩不寿亦步亦趋,待韩不寿停下步来,便有偎在他的身边。韩不寿见状不由地叹了口气,却又不想点破。
眼下仍然立于石台上的只剩下刘驽和李菁二人,崔擒虎指着他俩笑着叱骂道:“两个小娃娃,滚一边去!爷没空和你俩废话。”
陆圣妍望着刘驽,微微点头,示意他走过来。刘驽立于原地仍是不动,李菁看着他,笑了笑,同样也是不动。
崔擒虎虽然不将这两名少男少女放在眼里,却不能不顾忌一旁的陆圣妍、遥辇泰和九毒老怪等人。
他心知自己只要一动手,这些人便会全扑过来,那么刚才的一番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他笑着问道:“两个娃娃,你们想要些甚么,不妨告诉我?”
刘驽道:“我甚么都不要,你那些书都是假的!”崔擒虎听后脸上略微变色,向着岳圣叹、九毒老怪和公孙茂等人问道:“还请诸位说句公道话,你们觉得崔某刚才送的书有假吗?”
岳圣叹先前抽空翻了翻那本《大金刚力》,书所载武功十分精妙,并不像是一本伪书,于是摇了摇头。
九毒老怪道:“崔擒虎,老子承认,你给老子的这本批注是真的!除了武林大家,一般人绝对没有这个水平。”说完他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徒儿李菁,示意她走过来。李菁却是装傻,径自不理他。
公孙茂道:“不错,崔先生你给我的这本《化瘀书》也是真的,和我当年……得……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他继而转头对刘驽劝道:“小马,还是别执拗了!崔先生若是送你点甚么东西,你就收下吧。这虎冢咱们要是能离开,就早点离开!”
他心知眼下诸人都得了崔擒虎的好处,已是没有战意。而韩不寿身受崔擒虎掣肘,同样也是难以帮忙。
刘驽摇头道:“茂叔,他给你们的书肯定不是真的。我娘说过,好东西就没有贱卖的。”
崔擒虎喝道:“嗨,小子,我要不是为了这虎冢中的虬髯客秘籍,怎肯拿这些武功秘籍和你们换?你倒是把老子的一片好心都当作驴肝肺了?”
他握拳作势要打刘驽,刘驽却是避都不避。崔擒虎见状颇有些无奈,道:“你到底想要些甚么,老子想办法给你!”
刘驽道:“我甚么都不要,你这种大骗子想要虎冢里的东西,肯定没有好心眼!”
李菁一把拉过刘驽,笑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刘驽怒道:“谁说我不会说话了?你不比我大,谁是孩子?”
这时九毒老怪插道:“刘驽,你以前也练过化瘀书,我给你看看,这是假的吗?”他凑至刘驽跟前,打开书册。
刘驽一看,果然与石壁上所刻文字一样,不禁有些犹豫。然而他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绝难改变,仍是说道:“这书就是假的!”
九毒老怪摇摇头,返回一边,道:“这孩子真是不仅笨,而且还蠢,没得救了!”
崔擒虎一扬手,身后的吐蕃八大金刚走了上来。这八人身材魁梧,比之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他们站在刘驽面前好似八根擎天柱一般,威压之势不言而喻。
崔擒虎道:“小娃娃,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你想要甚么东西吧!”刘驽临危不惧,大声道:“好,我要你说实话!”
李菁附和道:“崔先生,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你确实有些实话需要和我们说。”
一旁的韦图南和遥辇泰等人看着石台上的场景,面面相觑。他们这些成人都退了下来,没想到两个小娃娃眼下仍在和崔擒虎叫阵。
崔擒虎喝道:“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右手食指作势在空中连点,直指两人的脑门,“老子和你俩好好说话,是看在在场的诸位英雄好汉的面上。你们两个小娃娃可别不识好歹……”他话音未落,两道寒光急向他手指削来,惊得他连忙缩回手指。
出刀的人是李菁,她笑道:“不说也可以,咱们就来个赌赛,若是我们赢了,马上走下石台,再不和你们计较!”崔擒虎强忍住怒火,问道“怎么个赌法?”
李菁道:“从你带来的这些人中派出两个来,和我俩比试武功。若是我俩赢了,你就得听我俩的,说实话。若是你们赢了,那我俩就乖乖地走下石台,再不打扰你们取这虎冢中的物事!”
崔擒虎回头打量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诸人,唐峰见状急忙躲至一边,道:“师叔,我不是他俩的对手,你不要派我。”崔擒虎哼了一声,在八大金刚中点出两人来。
这两人皆是身高九尺,却一个胖一个瘦。那个瘦些的和尚两边太阳穴高耸,看起来内功修为颇深。
李菁悄悄对刘驽说道:“那个瘦和尚交给我,你对付那个胖和尚。”刘驽紧捏双拳,道:“不,我对付那个瘦的,胖的留给你。”李菁有些无奈,道:“好吧!等下吃亏了可别怪我!”她手握双刀,双眼紧盯着两名对手。
九毒老怪和遥辇泰等人站在一边直紧张,皆是心想着若自己的徒儿有个三长两短,那也顾不得先前约下的誓言,定要上台救上一救了。
崔擒虎似是看破了诸人的心思,笑道:“这一场比武,咱们只比武功,不拼性命。若是这两个娃娃赢了,你俩想问甚么,我就答甚么。若是你们输了,恐怕就得听我的话,乖乖地走下台去了。”
第一百零三节 胖僧瘦僧
两个吐蕃僧人朝刘驽和李菁走来。胖僧身躯尤重,背上是一柄极重的降魔铜杵。他每踏出一步,地上都是隐隐作响。
瘦僧与他截然相反,虽然瘦僧也是体长颇高,他的每一步却都是静悄无声。只见他双手掌心血红,也不知是练过甚么功夫。
刘驽紧捏双拳,双眼盯着瘦僧,目不斜视,对李菁说道:“其实你可以走的,不用受我连累。”
李菁嘿嘿一笑,道:“傻小子,你不早说,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晚啦!”
她双手紧握刀柄,葱白的玉指紧握着足有半尺长的黝黑刀柄。刀刃足有三尺长,窄细而笔直,迎着远处的光线褶褶发光。
她舞动双刀,锋刃指向那名胖和尚,喝道:“大胖子,来吧!”
胖和尚一听不遑多让,取下背上降魔铜杵,大喝一声,双手握杵,直朝李菁天灵盖砸来。
李菁轻身避开,降魔铜杵砸在地上,轰地一声,飞起石屑片片。
九毒老怪惊道:“这个大和尚要对老子徒儿下死手啊,崔擒虎你他娘的管不管!?”
崔擒虎笑道:“既然没打中,那就不算是下死手。”
他明白胖僧的武功主要源自巨力和气势,若是没了这两样,他便已是输了一半。
李菁双刀连舞,与胖僧战在一处。胖僧虽然力大,她也是敏捷异常。她手中唐刀极其锋锐,不一会儿已从胖僧的降魔杵上削下两片铜皮。
她的招式中以闪避为主,以进攻为辅,腾挪跳跃间躲过胖僧的重击,又时不时地瞅准胖僧的空门,递进几刀,惊得胖僧大喝连连,两人一时间难分胜负。
与李菁和胖僧二人的激烈比拼相比,那边瘦僧与刘驽二人显得十分沉默。
瘦僧轻飘飘地走至刘驽面前,脚步虚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瘦成竹竿的痨病鬼。他并没有携带武器,只是缓缓地撩起双掌,掌心中透着一股猩红。他双眼注视着刘驽,透出逼人的寒光。
刘驽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应战者。
他不等瘦僧摆足架势,挥拳直上。双拳斜飞成影,击向瘦僧各处要害,这一招正是契丹散手中的“奔流入海”。
刘驽的头顶只到瘦僧的胸口处,瘦僧由上向下俯视着他,嘴角轻轻一笑,显是并未将他看在眼里。
瘦僧不慌不忙,轻轻伸掌,只用上了六分内力,满拟要挡开刘驽的双拳。
然而掌拳甫触之时,瘦僧突感虎口一阵发麻,心下大吃一惊,急往后退出一步,卸开刘驽拳上的劲力。
不等瘦僧还击,刘驽已经抢身上来,如同一只凶猛的豹子,直攻得瘦僧缓不出手。
遥辇泰见状大声叫好,道:“我们契丹散手就是厉害,小小娃娃练好了也不怕甚么金刚银刚。”
陆圣妍闻声,不屑地哼了一声。
遥辇泰急忙笑嘻嘻地补道:“陆姑娘,其中当然也有你的功劳。”
瘦僧招式间虽然仓促,脸上却无丝毫担忧之色。他每一掌击出,都有隐隐的红雾往外弥散开来。
韩不寿见状脱口而出,“毒砂掌!”
花三娘笑道:“这个番僧可算是遇上克星了,咱们刘驽啥都怕,就是不怕毒。”
瘦僧见刘驽与自己数次拳掌相抵,仍是安然无恙,心中暗暗吃惊,渐渐有了怯意。
刘驽趁他生怯之时飞步攻来,瘦僧伸掌格挡,被刘驽一脚踢开。他不待瘦僧缓过气,自己左脚刚落地,右脚又是飞起,直踢瘦僧小腹。
公孙茂见状喝彩道:“好一个‘鸳鸯脚’,踢得好!”
那瘦僧急往左闪,避开刘驽的飞踢。
怎料刘驽身处半空之中,却突然变招,使出一式“飞天弥陀”,一拳击在瘦僧的腮帮子上。瘦僧受痛不住,往后退出数步。哇地一口吐出血来,估计是腮帮子被打破了。
韩不寿见状有些惊异,道:“没想到刘驽都会使虚招了,先用一式鸳鸯飞踢骗过那瘦僧,再乘机用拳击他。”
遥辇泰哈哈大笑,道:“那当然,我教出来的徒弟能差么?”
陆圣妍不以为然,她的话如一瓢冷水浇在众人头顶上,“狗娃子哪里会甚么虚招实招,他只会拼命,一招打不中,就使下一招。你不把他打趴下,他是绝不会住手的。”
韩不寿神色中有些担忧,道:“这瘦僧看上去武功比刘驽要高出不少,刘驽只是靠一时的锐气压制住他,久斗下去未必是此人的对手。我等还需时刻准备,见情形不对,便要扑上去救人。”
遥辇泰、陆圣妍和韩不寿听后,连连点头。
九毒老怪不说话,他双眼紧盯着那胖僧,脚下早已运劲,随时准备支援李菁。所幸李菁游走在外圈,双刀轮砍,逼得胖僧不敢肆意攻击,是以她一时间并未落于下风。
而岳圣叹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一会儿低头摸一摸怀中的《大金刚力》,一会儿抬头看一眼石台边激斗的四人,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瘦僧不亏经验丰富,他中了刘驽一拳之后,招式立变。刘驽每一拳击来,都被他侧身躲开。
他脚下步伐越发飘忽,身形软绵绵的,如若一个无力的病汉站在地上打摆子。
刘驽直感自己发出的每一拳都无着力之处,同时那瘦僧举手投足间看似软绵绵的招式,却将自己各个方向的退路封得越来越死。
刘驽见情势不妙,双拳发劲向四周急打,却觉那瘦僧四肢将自己裹得越来越紧。
陆圣妍见状急道:“不好,狗娃子要吃亏了,这是什么功夫?”
韩不寿道:“我曾听家师说过,吐蕃有一门‘贴身功’乃是极柔之术,擅长缠绕对手的肢体,让对手无法发力,是各类阳刚功夫的克星。刘驽的拳风刚硬,正好落了这瘦僧的下怀。”
花三娘一声冷笑,道:“打不过就别打,老娘有得是办法制服这瘦和尚。”
岳圣叹一听急道:“王夫人你可别乱动手,这场架是双方约好的,崔先生也答应了不伤他二人性命。”
花三娘一口痰呸在他脸上,骂道:“你懂个屁!”
岳圣叹尴尬地抹了抹脸,道:“好,好,好!”他退回一边再不说话。
他突然瞅见越兀室离在看自己,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越兀室离见状,急忙收回目光。
众人再看台上,只见瘦僧突然双臂收拢,要将刘驽收于怀中,不由地惊叫出一声。
这时刘驽招式突变,他身形一晃,从瘦僧双臂下钻出,绕至瘦僧背后,双拳齐出,轰地一声,砸在瘦僧背上,正是他苦练数月的“飞火流星”。
瘦僧往前踉跄出数步,一口鲜血哇地喷出,这次他是真的受了内伤。
他身体前倾,双臂弯曲似要捂胸。
刘驽紧跟而上,一式“夜叉谭海”要将他彻底打趴下。
那番僧虽败不乱,他突然背转过身来,双臂齐抄。
刘驽闪躲不过,被他双手紧紧掐住两只臂膀。
众人此时看清这瘦僧长得颧骨高耸,两只眼睛深陷眼窝之内。他双眼怒视着刘驽,似要喷出火来。
同时他双手间加力,将刘驽双肩往一起挤,拟要将用深厚的内力将刘驽肩骨生生捏碎。
陆圣妍双掌运力,要从人群中冲出,吼道:“咱们快救狗娃子!”
第一百零四节 指间血滴
正在此时,那瘦僧啊地一声大叫,声音颇为凄厉,也不知他是吼叫还是惨叫。
他与刘驽二人站在原地似是失了神,皆是一动不动。
瘦僧握住刘驽双肩的两只大手也不见松动,却开始瑟瑟发抖。
再看刘驽,只见他头顶冒起袅袅白烟,面露痛苦之色。
明眼人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内力比拼,此刻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九毒老怪似是想到了甚么,仰头哈哈大笑,道:“这个瘦和尚跟老子一样倒霉,要栽在这臭小子手里了,这小子真他娘的邪门!”
众人听他这般说乃是一惊,皆是凝神向瘦僧与刘驽望去,便连陆圣妍也停下步来。
众人只见瘦僧头顶上渗出了许多豆粒大小的汗珠,面孔渐渐有些扭曲变形,一张大嘴牙齿紧咬,强忍着未发出声来,神情十分痛苦。
岳圣叹看着九毒老怪,想到了抱月山顶的那一茬事儿,颇有些羡慕地说道:“刘驽的功力又要有长进了,他吸了九毒老仙的功力,又要吸这瘦僧的功力,真是一个人一个命啊。”
花三娘听后哼哧一笑,道:“反正你是越来越比不上他了!”
陆圣妍一把拉过岳圣叹,道:“师兄,别理她。”她鉴于花三娘名义上乃是公孙茂的师母,是以对她存有几分忍让。
此时瘦僧的内力正透过双掌,源源不断地冲入刘驽体内,直要摧毁他的全身经脉。
刘驽直感体内真气澎湃,难以抑制,全身穴道经脉被冲得尽数移位。
他胸腹胀痛,觉得自己整个人下一刻便要炸开了一般。
正在此时,一连串文字没有任何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凡气血之衰,血焦神离。以回天经脉通彼诸脉,损血而为彼之心风。心风之状,渺渺然直如太虚……”
正是化瘀书总纲中的文字!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段文字,渐渐地,瘦僧渗入他体内的内力流过回天经脉后,开始向他丹田中归拢。
他感到瘦僧的真气在自己丹田中到处乱撞,如同刺一般地疼痛,急切间却又发泄不出。
在他所会的功夫中,能将体内真气逼出体外的,只有玄微指法这一种。
这种指法本意是使用自己的真气,为他人治病怯灾,此刻却不得不被他用来,排出体内属于瘦僧的异种真气。
他将粘珠式、降露式和推云式等招逐一使出,指端发出滋滋声响,一股股微劲往前箭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渐觉右手食指一阵肿胀,指尖开始变得通红,似要有血渗出。然而他为了排出体内瘦僧的真气,却也管不了这许多,只能一式接着一式地将玄微指法演下去。
李菁见刘驽与瘦僧相持不下,便向着胖僧虚晃一刀,转身向瘦僧奔来,挥刀便剁,拟要将瘦僧砍倒。
崔擒虎知道瘦僧一倒,己方便要落败。他飞步奔来,伸手一掌将李菁的刀刃格开。
九毒老怪骂道:“崔擒虎,你他娘的不守规矩!”
崔擒虎强辩道:“只准一对一单打,不许两个人合攻一个!”
这时瘦僧终于忍耐不住,张口凄厉地嘶叫起来。
他挣扎着要将双掌从刘驽肩上撤下,却如同黏住一般,怎么拉也拉不开。
崔擒虎见情形不妙,再也顾不得之前约下的赌赛,挥掌直拍刘驽胸口。
李菁挺刀欲救刘驽,却被身后的胖僧缠得脱不开身,不得不转身挥刀回防。
一旁的遥辇泰、陆圣妍和公孙茂见崔擒虎不守信义,竟然首先坏了规矩,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纷纷向崔擒虎冲来。
韩不寿原也冲了上去,他迟疑了片刻,又在半路上停下步来,与薛红梅、岳圣叹两人六目相对。
薛红梅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道:“韩公子,张惠姑娘在你心里真的这么重要吗?”
韩不寿有些气馁,仰头叹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花三娘不似韩不寿那般犹豫,她冲着韦图南喊道:“师兄,助我!”
韦图南答应道:“好!”
他与花三娘师兄妹多年,明白她的意思,随之伸手掏向花三娘腰间的药囊。
花三娘双手一挥,六支萤火箭齐出。
与此同时,韦图南一把药粉洒在六支萤火箭上。
六支萤火箭冒着刺鼻的黄烟,向崔擒虎激射去,却在崔擒虎身后寸许处停了下来,不再前进,继而在空中悬停片刻,轻飘飘地落地,腾起一股黄烟。
再看崔擒虎本人,却是毫发无伤。
花三娘惊得发出“咦“地一声,道:“这崔擒虎的功夫怎么这般厉害!”
原本立于一旁的吐蕃六大金刚,见形势不妙,也齐往溶洞中央的石台支援而去,拟要击退遥辇泰、陆圣妍和公孙茂三人。
唐峰作势迈步跟在后面,却又在中途停了下来,四处观望。
心中已经打算好,若是崔擒虎方若胜,他便上前助阵。若是失利,便赶紧抹脚开溜。
公孙茂双腿发力,如同一道黑烟射向崔擒虎,在他身后紧跟着陆圣妍。遥辇泰虽然武功比这两人要高,但论及轻功却是十分地差,便连那六位番僧也是远远不如。
只因他本是马背上的男儿,在这苍茫的契丹草原上,步行极少,轻功的用处也是不多,是以缺少了历练。
遥辇泰紧赶慢赶,就在快要接近中央石台人群外围时,只听一声极低的微撼朝自己波动而来。
他本非怯懦之人,觉察到这声微撼之后,却下意识地停下步来。
而公孙茂此时已经冲至崔擒虎与刘驽面前,将真实情状看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刘驽双臂弯曲,放在丹田处,十指上托如白莲状,一滴鲜艳透亮的血珠在他指间滴溜溜地旋转。
公孙茂本能地觉察到即将有不妙的事情发生,他双足在地上发力一点,身体往后倒射而出,顺手拉住身后一脸懵然的陆圣妍,往旁急奔而去。
崔擒虎和六大金刚等人能在这血腥的江湖上混出名堂来,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之人。
他们虽从未见过眼下这种奇异情状,但是强烈的江湖嗅觉在告诉他们,即将有大的危险要发生!
崔擒虎见刘驽十指间的血滴有异,双掌随即推出,攻向那滴血珠。
只听铛地一声,他整个人被那滴血珠反弹开来。
血滴在刘驽十指间旋转得越来越快,发出刺耳的呲呲声。
崔擒虎想要变招攻向刘驽胸口要害,逼他撤招回防,此刻却已觉来不及。
他急忙回身,双掌推开两名挡路的番僧。两名番僧仰面跌倒,崔擒虎得空拔腿便逃。
众人只听轰地一声,崔擒虎还未跑出两步,便与身旁的六大金刚以及那名瘦僧,一起被滚滚气浪横空掀起,直往外飞出两丈多远,从空中跌落在地。
那名胖僧原本与李菁斗得不分胜负,他见崔擒虎率先逃跑,一时间心中方寸大乱,也要迈步要往旁逃去。
李菁轻声一笑,一刀斜削向他的左膝。
胖僧的退势因之一缓,李菁却借机使出轻身功夫,奔出两丈开外。
此时轰声响起,胖僧直感背后一股巨力推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飞起。
而李菁早已站在前方,笑吟吟地等着他,手中双刀直指他的胸口。
胖僧大惊之下,想要往旁避开,却哪里能拗得过背后那道强烈的气浪。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菁两把窄细的唐刀,深深地扎入了自己的胸口,随即气绝身亡。
崔擒虎和那六大金刚忍痛从地上爬起,均是面露骇然之色。
崔擒虎往后退出数步,躲到一根由洞顶垂落至地的钟乳石柱背后,其余六僧见状纷纷效仿。
崔擒虎声音颤抖地向刘驽问道:“你……你……这是……甚么功夫!”
在刘驽身外两丈处,地上仍躺着那名瘦僧,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众人只见他浑身肌肤紧缩,似是比先前又瘦了许多。
九毒老怪摇头叹道:“可怜的瘦和尚,一身内力全被吸光了!”
第一百零五节 困龙神功
刘驽此刻气喘吁吁,说道:“崔先生,现在你该说实话了吧?”
崔擒虎辩道:“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刘驽怒道:“你给他们的那些书是假的!”说完他咳嗽不止。
陆圣妍见状急忙上前向他走过去,她不慎踏中地上的瘦僧,顿时勃然大怒,脚上运劲,一脚将瘦僧踢飞丈外。
那瘦僧吭也未吭,便气绝身亡。
陆圣妍左手把住刘驽的脉搏,右手去探他的丹田,只觉他虽然精力疲惫,体内真气仍是平顺。
陆圣妍附至刘驽耳边,小声问道:“你体内真气虽然不弱,却也不是十分地强,刚才是怎么造成那么大的动静的?”
刘驽连连摇头。
陆圣妍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九毒老怪说你吸了他的内力,可是你体内一点异种真气也没啊。”
她见刘驽无事,便放下心来,泰然自若地站在刘驽身后,静观局势变化。
唐峰想溜,公孙茂如一溜黑烟般窜至他身后,抓住他的脖颈将其拖了回来,往地上一扔。
公孙茂与陆圣妍相视一笑,走至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唐峰想要再逃,却又不敢。他直感背后发凉,似是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一看,正碰见岳圣叹冷森森的目光,便赶紧低下头来。
无论刘驽如何问话,崔擒虎仍是顾左而言他,将话题引向别处。众人听后,脸上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九毒老仙原本对崔擒虎给他的化瘀书批注深信不疑,对刘驽的话嗤之以鼻。但是他见刘驽使出神功,将崔擒虎等人皆是震飞之后心中大吃一惊,不由的对刘驽的话信了几分。
岳圣叹盯着唐峰看了一会儿,接着叹了口气,却并未上前找他算账,转而从怀中掏出那本《大金刚力》,呆呆地出神。脸上表情一会儿坚定,一会儿犹豫,却是拿不出决心来。
韩不寿似是见崔擒虎落于下风,似是松了一口气,脸色开始变得平和。
只是在他的一旁,薛红梅的脸色却越发阴沉起来。
越兀室离身材矮小,踮脚越过众人的肩膀,打量着溶洞中的地势形貌,不慎右手碰着了薛红梅的红衣。
薛红梅抽剑便向他劈来。
越兀室离往旁急跳避开,吓了一跳,也不知她怎么生出如此大的气来。
花三娘扶着韦图南,胖脸微微地倾向他,笑道:“师兄,我大致已经明白玄微指法的秘密所在了,这门功夫是不是和化瘀书有关系。”
韦图南点头道:“你猜的不错,三年前我有幸得见玉飞龙他老人家。他当时左手拿着一把锁,右手拿着一把钥匙,对我说,‘如果化瘀书是这把锁,那么玄微指法便是开启它的钥匙’。”
花三娘思索了片刻,说道:“难怪那么多武林豪杰都想得到我们苗家的玄微指法,原来真的是与化瘀书有关。”
韦图南脸色郑重地问道:“你将这玄微指法透露给王道之了没?”
花三娘道:“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傻子,将甚么东西都告诉他。他从未当我是他的妻子,他真正的妻子其实就是那个小妾。他为了防止我对那个小妾不利,甚至将她远远地安置开,从来不许我见她一面。”
韦图南对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感到手足无措,只能幽幽地说道:“如此便好!”
李菁对眼前的事情似是漠不关心,她一个人径自绕着石台四周走了数圈。越兀室离盯着她看,却被她盯了回去。
崔擒虎面对刘驽的质问,口中滔滔不绝。在场之人均已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
韩不寿踏步上前,说道:“崔先生,你说得再多也是无用,我们还是刀剑下见真章吧!”他右手微动,蕴雪刀出,一股清亮直刺众人双眼。
李菁面露羡慕之色,说道:“可惜刀宽了些,不然归了我真是不错。”
九毒老怪一听,笑道:“乖徒儿,师父给你想办法!”
李菁一嘟嘴,道:“我又没说真的想要!”
九毒老怪:“好吧,好吧!”
崔擒虎望着韩不寿,道:“韩公子,你是甚么意思,难道就不怕千里之外的张惠小姐会出意外么。到时候即便你想救她,也是来不及!”
他说话的同时,十指深深地抠进钟乳石缝里,应是在暗自忍受着体内的伤痛。
这一切都被韩不寿看在眼里,他笑道:“你说得很对,若是我杀了你,千里之外的人同样也听不到你的号令。”
崔擒虎喝道:“你敢!”一边向剩下的六位番僧还有唐峰命令道:“快来助我!”
六僧畏畏缩缩地不敢近前,唐峰更是躲在后面。
岳圣叹正在发呆,花三娘一掌拍在他屁股上,直吓得他一跳,转眼瞪着花三娘。
花三娘指着唐峰对岳圣叹笑道:“岳先生你真是好忍性,他在你头上撒尿,你咋不上去找他算账?”
岳圣叹低下头,说道:“说到底,还是岳某的武功过于低微,这才会被他人欺凌。即便没有这个唐峰,也会有李峰、张峰或者孙峰骑在我的头上。”
花三娘道:“那你就这么算啦?不管他啦?”
岳圣叹一笑,“任凭王夫人处置!”
花三娘乐得哈哈大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为先前唾你的那一口道歉!”
岳圣叹道:“不用,不用。”
薛红梅心中正愤郁难忍,她听言抬头望了岳圣叹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于坚忍了,与昔日黄河畔那位刚义的“雪里剑”判若两人。
那边韩不寿已向崔擒虎攻去,刀势连绵不绝,一上来便使出了“七绝式”,也不管自己全身经脉受不受得住,他早已将师父玉傅子的忠告抛于脑后。
韩不寿从刘驽身上悟得了一个道理,只有拼命才能生存!
崔擒虎见韩不寿攻势如此凌厉,心中十分惊讶,这可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翩翩公子、当朝状元。
他起初绕着钟乳石柱躲避韩不寿的攻击,过了数招之后,开始还手。只听啪地一声,他全身衣裳崩裂,全身虬筋暴起。
一拳击出,呼呼带风,将韩不寿逼出数步之外!
花三娘见状惊道:“难怪他能逼落我的萤火箭,老头子在他身上用了‘困龙功’!”
韦图南忙问道:“老头子?王道之?”
花三娘有些气急败坏,“不是他,还能是谁!?”
第一百零六节 触顶石笼
韦图南道:“莫非崔擒虎竟是受了王道之的指使?”花三娘道:“我不知道,反正他应该脱不了干系。”韦图南道“师妹,我们先前见过王道之在你身下施下的困龙功,好像远没有崔擒虎的这般厉害。”
花三娘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说道:“他在韩擒虎身下施下的这层困龙功,其中包含有他自己的内力,怎能不厉害。”韦图南听后乃是一惊,道:“他竟肯这般做,定然是这虎冢之中,有他非取不可之物了。”
花三娘叹了口气,撇撇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说完她扭头去看韩不寿与崔擒虎,只见二人斗得不可开交。崔擒虎先前虽被刘驽指间血滴震伤,然而身上的困龙功一经激发,内伤即刻好了大半。他在韩不寿的“七绝式”连攻之下步步为营,攻守间泰然自若。反倒是韩不寿的攻势中渐见绵软,颓势慢慢现了出来。
遥辇泰、陆圣妍、公孙茂和薛红梅见状步步进逼,向崔擒虎等人围了过来。那吐蕃六大金刚只是略作阻拦,却不敢真正与众人相斗。他们所忌讳的乃是一旁仍自闭目不动的刘驽,生怕他突然发难,使出方才的骇人招式来。
刘驽眼睁睁地看着那滴急速旋转的血滴,突然脱出自己的十指,先是一阵微颤,接着随着轰地一声,爆裂无影,化作极强的气波往四面八方冲去。威力之强,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与此同时,他却陡感自己身体开始变得轻松,随后一阵阵倦意袭上头来,脑袋中一阵恍惚。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见韩不寿在与崔擒虎的相斗中已落于下风。遥辇泰、陆圣妍、公孙茂和薛红梅四人被吐蕃六大金刚阻挡在外圈,无法营救。他便急步赶上,冲向崔擒虎。吐蕃六大金刚见状,竟有意无意地让出一条道来,却是谁也不敢阻拦于他。
刘驽的拳术在崔擒虎看来,并不甚高明。崔擒虎左手一捞,便轻易捏住他的拳头,跟着右掌挥来,直击他的胸口。
韩不寿见状挥刀直攻崔擒虎后心,欲逼得他回掌自救,却被崔擒虎一式鞭腿击退。崔擒虎对着刘驽狞笑道:“小子,今日就让你死在我手里。”刘驽一声不吭,也不管崔擒虎向自己胸口拍来的一掌,他右拳跟着击出,攻向崔擒虎的脖颈。
崔擒虎哪里见过这般拼命的打法,他手掌甫一触及触及刘驽的胸口,突然想起先前被吸光内力的瘦僧,此人眼下已成了一堆皮包骨的骷髅,被陆圣妍远远地踢至一边。
想到这,他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道:“难不成这小子又想阴我!”急忙收掌往后跳开。吐蕃六大金刚有些心猿意马,并未全力阻挡遥辇泰、陆圣妍、公孙茂和薛红梅四人。不一会儿,四人已是越迫越近,快到崔擒虎跟前。
崔擒虎情状不妙,拔腿便逃。花三娘急道:“哎哟,这孙子要逃,快捉住他。”她右手一挥,本拟用萤火箭去射崔擒虎,却发现袖中纹丝不动,原来机关箭匣中早已空空如也,一根短箭也无。
崔擒虎刚逃得几步,突感腿下有物羁绊,低头去看,却不见有甚物。幸得他反应机敏,双足在地上奋力一点,整个跃起丈许高,接着又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于圈外。吐蕃六大金刚见主帅逃跑,哪里还肯再斗,纷纷四散逃开,却都被绊倒在地。
原来李菁先前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绕着四周走了几圈,并非是在看甚物,而是绕着六根钟乳石柱,布下了好几圈极细的雪蛛丝。九毒老怪见状抚掌大笑道:“不亏是我的乖徒儿,果然是聪明机巧。”
那吐蕃六大金刚见遥辇泰等人凶狠狠地冲了上来,要擒下己等,便急忙从地上爬起,往外挣扎着奔去。岂料牵连着腿上的雪蛛丝,缠得越来越紧。
唐峰原本也想趁乱逃脱,突感脖后有风袭至,急忙转头御敌。只见乃是花三娘,她袍袖一挥,一股黄雾弥漫,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软软地倒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只听咕轮轮一阵声音,那六根巨大的钟乳石柱竟被吐蕃六大金刚连带着雪蛛丝,拖得转动了起来。
韩不寿惊道:“这里又有甚么机关?”他话音刚落,一根根石刺戳破地面,向上升起,形成一座石笼,将众人困在里面,出去不得。众人所立处,乃是一片平坦的石头地面,无水无食,长久下去,可谓是必死之地。唯有崔擒虎一人误打误撞,得以逃得生天。
众人见被困于此,纷纷将不满的情绪发泄在吐蕃六大金刚身上。陆圣妍只是两掌,已有两名番僧被击晕了过去。岳圣叹急忙抓住她的手,劝道:“师妹,切莫乱伤人,崔先生没困在里头,他可以去搬救兵,一切还有的商量。”
陆圣妍挣脱他的手,指着崔擒虎吼道:“师兄,你的心到底向着他还是我们?”岳圣叹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自然是向着你们。”崔擒虎站在石笼外,见石柱之间不过数寸宽,众人难以得脱,不禁哈哈大笑。
六根钟乳石柱依旧在看不见的雪蛛丝的扯动下,咕轮轮地原地旋转。数百根石柱逐渐升高,最终抵住洞顶石壁,发出嘭地一声,再也不动。
崔擒虎绕着石笼走了一圈,笑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实在是妙极妙极!”他的目光落在笼内石台中央的虎尸上,对岳圣叹道:“岳先生,你得帮帮我,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岳圣叹犹豫了片刻,道:“崔先生,你说吧,我要做些甚么,你才肯放我们出去。”崔擒虎摇头道:“不,不,不!不是‘你们’,只有‘你’!我只放你一个人出去!”岳圣叹有些惊愕,问道:“为甚么是我?”
崔擒虎道:“因为这些人中,就你最实诚,便连那个小子也是骗人的!”他有些忿恨地瞪了刘驽一眼。刘驽道:“我没有骗你!”崔擒虎哼了一声,道:“你练了真正的化瘀书,还想继续隐瞒下去吗?”
九毒老怪一听有些吃惊,掏出怀里的化瘀书批注,向崔擒虎问道:“崔擒虎,你的意思是,你给老子的这本书是假的?”崔擒虎笑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九毒老怪不答他的话,狠狠地问道:“谁让你干的?”
崔擒虎笑而不答。公孙茂也从怀中掏出那本化瘀书,翻阅了许久,才道:“这本书确实与我先前得到的那本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假的?”说着他抬头望向崔擒虎,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崔擒虎道:“假的又如何,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公孙茂听后脸色一阵黯然,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难道当年师父让我故意偷走了假化瘀书,好掩世人的耳目。不!这不会是真的!”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捂起双耳。
陆圣妍急忙跟着蹲下,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茂哥,不会的,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公孙茂不愿意听,只是连连摇头。韦图南叹道:“陆姑娘,你不用说了,这件事王道之从头到尾都脱不开干系。”陆圣妍抬头向他吼道:“韦图南,你到底有完没完?“
韦图南一听,只得立于一旁,默不作声。
花三娘看了一眼,笑道:“老头子还真是厉害,瞒过了这许多人!”她的笑容中颇有几分苦楚。接着她低头望了眼地上的唐峰,吓得唐峰一哆嗦,道:“王夫人,求求你饶了我。”花三娘点头道:“会的,会的!”她越是这么说,唐峰越是胆颤。
岳圣叹似乎对眼前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他向崔擒虎径直问道:“崔先生,难道你给我的这本大金刚力也是假的吗?”崔擒虎面露郑重之色,道:“不,只有这一本是真的,并且与王先生无丝毫干系。”
岳圣叹听后,又回到第一个问题,“那么请问,崔先生,你到底需要我帮你做些甚么?”
第一百零七节 六军镜书
崔擒虎指着石台中央的虎尸,道:“还请岳先生帮我将虎尸剖开,取出其中的秘籍,交给我。”岳圣叹环视了一圈众人,说道:“崔先生,在场的这么多人中,想来没有哪一位不想得到这虎尸中的秘籍。岳某武功低微,恐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会允许我擅取此间宝物。”
崔擒虎哈哈一笑,指着韩不寿,意味深长地岳圣叹对说道:“我想韩公子看在张惠姑娘的份上,也会帮你的。”韩不寿刚与众人一起制住吐蕃六大金刚,将他们点住穴道,放倒在地,动弹不得。这时他闻声冷笑一声,道:“崔先生你说得不错,如今就你一人逍遥在石笼之外,我没法杀你,所以确实必须听你的。”
崔擒虎笑道:“韩公子确实是位识时势之人,一点便通。”韩不寿拔出蕴雪刀,面向诸人说道:“还请诸位给韩某一个面子,这虎尸之中的秘籍就不要与我抢了。”
韦图南率先道:“这个自然,我与三王子只要李卫公的兵书,其他一概不感兴趣。”韩不寿道:“那韩某在此先谢过韦先生和三王子了。”
他的目光复又挪向陆圣妍和公孙茂二人,这对男女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十余年,盗取了不少名门正派的武林秘籍,其中以崆峒派损失最为惨重。眼下虎尸中若是真有两百年前虬髯客的武功秘籍,此二人怎能不动心?
公孙茂与陆圣妍明白韩不寿的意思,他二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各有所思。公孙茂因假化瘀书一事,此时心情甚是惫懒。他叹道:“没想到我公孙茂痴迷武道数十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罢了,这武功秘籍我们也不想要了,你们谁想要谁要去吧!”陆圣妍握着他的手,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花三娘扬扬手道:“你们知道的,老娘只对毒学感兴趣,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老娘来这虎冢,不过是想到此一游罢了。”
越兀室离附和道:“我也是,甚么也不要!”花三娘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小矮子,真会见机行事!”越兀室离脑袋被她拍得生疼,却又敢怒不敢言。
薛红梅迎着韩不寿的目光道:“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东西,从没有那么多。”韩不寿轻笑一声,并不答话。他的目光越过了刘驽,直接落在九毒老怪的脸上。
九毒老怪一笑,道:“老子累得很,不想和你们抢甚么,我徒儿也是。”说着他一把拽过李菁,护在怀里。李菁笑道:“我都听我师父的。”九毒老怪斜望了她一眼,似乎从未见她这般听话过。
韩不寿向众人拱手道:“既然诸位这么给韩某面子,那就请岳先生剖开虎尸取出秘籍吧。”刘驽冲出人群,大声道:“七师傅,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将武功秘籍交给这个崔擒虎,他是个坏人。他要是变得厉害了,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韩不寿低头叹道:“两害相侵取其轻,没办法了。”刘驽道:“我不同意!”韩不寿双眼圆睁,道:“难道你愿意让你的张惠姐姐死吗?”
刘驽怔了半晌,摇头道:“我不愿意,不过这事儿,反正不可以。”韩不寿怒道:“你还当我是你的七师傅么?”李菁闻言,绕至刘驽身后,对韩不寿喊道:“从来没见过师父像你这么压徒弟的,你看我师父就从来都不会!”
九毒老怪闻言,脸上笑开了花,连道:“就是,韩不寿,你这个师父当得太不合格。”刘驽闻言正想为韩不寿争辩上几句,突感背后发麻,却是李菁趁其不备,点住了他的穴道。
刘驽动弹言语不得,满面怒色紧盯着李菁。李菁笑道:“对不起啦,小家伙!”转而向韩不寿说道:“好啦,韩公子,就请你现在上石台剖开虎尸取书吧!”
韩不寿道:“李姑娘,你弄错了,不是我!”说着望了望岳圣叹。岳圣叹握住剑柄,缓缓走上石台,站在虎尸面前,将剑拔出三寸,突又停了下来。
他面对崔擒虎说道:“崔先生,你还是将余下的那半本《大金刚力》也交给岳某吧,否则我实在难以信得过你。”
崔擒虎仰头大笑,道:“雪里剑岳先生果然是快人快语!”他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半本《大金刚力》,穿过石笼,扔至岳圣叹手中,道:“岳先生尽可以查验,看看这本《大金刚力》可是真的。”
岳圣叹翻了翻手中的半本残册,继而抬头道:“崔先生,你说得不错,这本《大金刚力》确实是真的。岳某信守承诺,这就剖虎取书。不过岳某有一句话在先,若是崔先生得了秘籍,须当放过在场的刘驽所有八位师傅,而非仅是我一人而已。”
崔擒虎听后乃是一愣,继而笑道:“这个自然,只要能得了书,将你们全都放了也不是不可以。”岳圣叹道:“好!”他手中细剑银光一闪,虎尸背上裂开一条细缝。
已逾两百年的虎皮此时再也承不住力,往两边脱落下去,露出森森的虎骨来。李菁紧盯着石台上,突然发出“啊”地一声尖叫,道:“这不是虎骨,是人骨!”
众人凝神一看,一个骷髅头从虎皮中脱出,正是一个人头的模样。遥辇泰见状大惊,“不对,这应该是虎骨才对,这可是我们契丹草原上流传了两百多年的传说,不会有错的!”
韦图南行医数十年,人骨兽骨他一见便知,叹道:“三王子,这确实是副人骨,他们说的没错!”崔擒虎此刻站在石笼外面,看着虎皮内的白骨,眼神有些发怔,显然此时的情状并非在他预料之内。
遥辇泰心中的惊讶显然不会比任何人少,他向众人问道:“那么这虎皮内的死者又会是谁呢?”死去之人的白骨已经泛黄,显是年代久远,他虽出口发问,却不期望任何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岳圣叹道:“死了就是死了,是谁也没有意义了。”说着将手伸进死者的肋骨胸腔内,众多陈年骨骼随之再也支撑不住,塌落在石台上,散落成堆。
接着,他将手从骨堆中抽出,一本书册出现在众人眼前,赤红的封皮上写着“六军镜”三个大字。遥辇泰见书大喜过望,笑道:“果然是传说李卫公的兵书《六军镜》,哈哈!哈哈!”
他伸手要去岳圣叹手中拿书,却被韩不寿先行抢过,说道:“三王子,还请让我先看上一眼。”
第一百零八节 不灭遗本
岳圣叹功夫不及韩不寿,转眼间手中的《六军镜》已被韩不寿夺过。遥辇泰怒道:“韩公子,咱们先前可是约好了的,这虎冢中的兵书归我所有,其他的兵法秘籍,我都可以不要。”
韩不寿道:“三王子,旁人虽是答应了你,你仔细想想,我可曾答应过你?”遥辇泰仔细一想,韩不寿似乎真的从未清楚地答应过自己。
然而这本《六军镜》中包含着李卫公一生中训练士卒、治理行伍和行军打仗的心得,委实是他魂思梦萦之物,又怎肯轻易放手。
他威胁道:“韩公子,你要是再不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韩不寿冷笑一声,道:“即便你不客气又何妨?”
趁着两人僵持之际,岳圣叹伸手探进虎皮中那堆人骨里,继续摸索,众人的目光多是集中在他的手上,对遥辇泰和韩不寿二人反而视若无睹。
岳圣叹在人骨中摸索了许久,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九毒老怪急问道:“岳圣叹,你到底摸到甚么东西没有!”岳圣叹摇摇头头。
九毒老怪一把拉开岳圣叹,道:“我来!”说着径自伸手在骨堆中翻找。他左摸右探,却是甚物也未找着,一时间心急气躁,将虎皮中的人骨拂得到处都是,纷纷滚落在地,
他口中喊着:“怎么回事,甚么都没有,难道仅仅只有一本兵书吗?”
石笼外的崔擒虎听后,一时间目瞪口呆,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穷尽一生追寻李卫公的虎冢秘要,又从他的后人口中探询,这虎冢之中分明应该藏着两样秘籍,一本是虬髯客的武功秘籍,另一本才是这《六军镜》才对。”
遥辇泰和韩不寿二人仍在僵持之中,陆圣妍望着韩不寿手中的《六军镜》有些发呆,她转头向公孙茂问道:“茂哥,你看看那本书,是不是有点像。”公孙茂盯着那赤红色的封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遥辇泰见韩不寿始终不肯让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挥拳向韩不寿直击而来。韩不寿拔刀相迎,一旁的薛红梅也欲拔剑相助,却被韩不寿言退。
韩不寿刀势连绵而出,正是七绝式中的流花千叶。遥辇泰的功夫虽是高于韩不寿,但这七绝式实在过于精妙,让他一时间难以抵挡,被逼的连连往后倒退。
遥辇泰往后纵开数步,喘了口气,怒道:“韩不寿,我与你无冤无仇,这《六军镜》你拿去有没有用,为何你偏偏要与我作对?”
岳圣叹这时插道:“就是的,韩公子,这本《六军镜》对你实在无用,为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韩不寿道:“这本《六军镜》无论何人得了去,都不能交给契丹人。契丹人原本就喜好厮杀,得了这本兵书,他们怎能不生入侵中原之心!”
崔擒虎听后眼珠一转,道:“那么你们就将这本兵书送给我吧,我虽得不到武功秘籍,照样可以放你们出去!韩公子,我想你也会同意的吧?”
韩不寿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他扬手一挥,将手中的《六军镜》朝崔擒虎扔去。崔擒虎伸手欲接,遥辇泰和韦图南急步伸手去夺。
公孙茂抢在二人的前头,如一阵黑烟般截过空中的《六军镜》书。崔擒虎吼道:“公孙茂,你想干甚么,还想活着走出这石笼吗?”
公孙茂不理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亮点燃,去点那本《六军镜》书。遥辇泰急道:“公孙茂,你真的疯了吗?”他急步冲向公孙茂,然而终是晚了一步,公孙茂手中火折子上的火焰,已经撩向那本《六军镜》书。
陆圣妍挥掌上前,一掌逼开韦图南,跟着与遥辇泰战在一处。刘驽紧盯着公孙茂手中的《六军镜》书,发出了咦地一声惊叹。
众人只见,公孙茂手中的火折子虽然火势燎燎,那本《六军镜》书却是丝毫无损。遥辇泰见状不禁看得呆了,停下手来,不与陆圣妍再斗,呆呆地望着公孙茂手中的火烧不破的《六军镜书》。
刘驽有些兴奋地说道:“这本《六军镜》和那本假《化瘀书》一样,都烧不着!”
石台上,九毒老怪已将人骨拂得满地都是,这时闻声急忙回过头来,惊问道:“假《化瘀书》?烧不着?”陆圣妍冷笑一声道:“不错,正是你用来蒙骗我茂哥的那本假《化瘀书》!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来过这虎冢?”
花三娘听后一拍手,道:“我说呢,我终于明白了为啥这老不死的,之前在破解虎冢机关密道时最积极,原来他是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的。刚才他的徒弟李菁,又故意在六个番僧身上绑上雪蛛丝,绕至六根钟乳石柱上,触动了这石笼机关,明显是想将我们都困在此地。”
九毒老怪一听急辩道:“我不是!老淫婆你别污蔑我!”花三娘不容他分辩,说道:“你和崔擒虎是一伙的,你们二人一内一外,就是要获取我们的信任!”
九毒老怪道:“我不是内奸,如果我是,我早就杀了你们了。”李菁附和道:“花三娘,你别诬赖好人!”
花三娘冷笑一声,指着刘驽向李菁说道:“就你们还好人?这里除了他之外,我们有哪一个人是好人?
“韩不寿痴情忘义,遥辇泰野心狂妄,陆圣妍心狠手辣,公孙茂欺师灭祖,韦图南通胡卖国,岳圣叹见利忘义,薛红梅不分好歹!
“至于你的师父九毒老怪,他更是恶人中的恶人,便连你这个小妖女,也被他教得不像人样了。”
李菁噌地一声,抽出背后双刀,交叉护在师父身前,大声道:“那你想怎样?”花三娘一声冷笑,道:“怎样?杀了他!”
她双手一扬,一阵药雾直扑九毒老怪而去。九毒老怪挥袖急挡,不料花三娘已经趁着毒雾扑至他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兔起鹘落之间,令九毒老怪手足无措。
九毒老怪眼白倒翻,整个人摇晃欲倒。花三娘掐住他的嘴巴,欲将一粒血红的三虫三尸丸塞入他的口中。正在此时,九毒老怪突然身形倒转,一掌斜切花三娘的小腹。
原来他并未中毒,刚才不过是假装骗过了花三娘。他这一掌用力甚大,满拟要将花三娘活活打死。李菁跟着攻上,双刀直插花三娘胸口,笑道:“我先前在抱月山上未能杀死你,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花三娘在李菁和九毒老怪这一对师徒的夹攻之下,眼看就要当场丧命。韦图南立于一旁,想要救她,却已是来不及。刘驽一声不发,此时身形却已闪至九毒老怪和李菁身后,双拳齐出,呼呼带风。
九毒老怪与李菁听见身后步法声,急忙撤招转身招架!陆圣妍道:“狗娃子,我来助你!”说着挥掌便上。公孙茂毫不言语,如一阵黑烟似地绕至九毒老怪身后,挥刀便砍。
第一百零九节 众人围攻
李菁与陆圣妍缠斗在一起,二人势均力敌。花三娘、公孙茂和刘驽联手合战九毒老怪,九毒老怪左掌右拳,不慌不忙,稳稳地占出上风。三人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得幸公孙茂身法灵动,挥刀在九毒老怪身侧游斗,耗去了九毒老怪大部分精力,花三娘和刘驽这才未陷入危地。
陆圣妍招式凌厉,双掌带风向李菁头顶劈来,李菁正欲举刀隔开,突感肋间一麻,随即软软地倒下,原来是韩不寿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将她点住了穴道。陆圣妍得了空,便冲过去加入了公孙茂等人的战团。韩不寿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菁,也追了过去,与九毒老怪战在一处。薛红梅见状,紧随其后。
遥辇泰心中始终惦记着公孙茂抢走的化瘀书,此书此刻仍在公孙茂的手中。韦图南望着他,说道:“三王子,你不妨也上去与九毒老怪斗一斗,说不定有甚么机会也不一定。”遥辇泰一愣,明白过来韦图南是要他趁乱夺取公孙茂身上的《六军镜》书,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浑水摸鱼’?”
韦图南捋了捋胡须,一脸郑重地看着遥辇泰,道:“三王子,凡是成大事儿者皆不拘小节。这么做虽然小节上有亏,但对我们将来要举的大事儿来说,却是值得的。”遥辇泰犹豫了片刻,道:“好,就听你的!”紧握双拳,也是加入了战团。越兀室离对面前的混战似乎不感兴趣,他的眼睛一直四处溜动。
韦图南道:“越兀先生,你在想甚么呢?”越兀室离目光中充满惊讶,这是第一有人称呼自己为“先生”,他不自觉地提了提腰间的那条蟒带,道:“你好,韦先生,我在观察周围的地形地貌。”韦图南道:“难道越兀先生有甚么主意,能带我们脱离这个石笼吗?”
越兀室离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这块地方将要塌下来了是真的。”韦图南听后一惊,道:“越兀先生何出此言?”越兀室离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韦先生可知道崔擒虎是怎么到达这溶洞中的吗?”
韦图南原地踱步,道:“这事儿韦某也感到奇怪,他不仅没有和我们一起破开那两道‘一二三四五’的机关,还带着一众番僧来到此地,估计是他对这虎冢早有研究,找到了别的道路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充满疑问,是以语气十分迟疑。
越兀室离道:“事情没那么复杂,其实只有一个原因,这座抱月山崩开了,两座山峰就此分崩离析,中间裂开了一条大缝,当时刘驽和薛红梅就是从裂缝里掉进来的。我此前已将这条裂缝探得清楚,这条裂缝将虎冢内部向外暴露开来,且一直通往此处,我本想从裂缝逃开,却又被李菁抓住,不得不跟到此地。我估计崔擒虎是借着裂缝将那八个和尚带进来,一直进入此地。”
韦图南道:“听越兀先生这般说,难道是外面发生地震了?这么说,估计虎冢上方那些逃窜着的契丹骑兵应是逃灾而来。”越兀室离又是摇头,说道:“应该不是,地震之时,井水泛浑。可是你看咱们先前落下的那池潭水,清澈见底,并不见有丝毫浑浊。”韦图南一听心中充满疑问,“那又是怎么回事?”
越兀室离道:“我也不知。”他正说话间,怀中的小鼠却不知受了甚么惊吓,突然跑了出来,往九毒老怪等人奔去。越兀室离想要追过去,却已是来不及。那小鼠仓皇失措,跑到薛红梅脚下。薛红梅正持剑在战团外围掠阵,突感脚下酥酥痒痒的,一见竟是一只小鼠窜上了自己的鞋袜。
她素来害怕蛇鼠之物,一声惊叫,将脚上小鼠踢至一边,跟着一剑刺了过去。越兀室离大声喊道:“不要伤它!”薛红梅充耳不闻,手中长剑转眼便削至那小鼠的细腿处。那小鼠甚是机灵,急往旁溜去,却已被薛红梅剑尖划破腹部,鲜血顿时涌出。
薛红梅欲挺剑再刺,这时一阵急风掠至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臂,道:“八师父,放了它吧!”薛红梅见是刘驽,便在地上一顿脚,挥剑复又冲入战团,攻向那九毒老怪。那小鼠得此机会,拖着一痕血迹,溜回了越兀室离的身边,躺在他的手里,一口气似有似无。
越兀室离将此鼠看得甚重,此刻见小鼠受伤,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韦图南急忙撤下衣角,为小鼠抱扎腹部伤处。小鼠腹部剑伤甚深,血迹不断透过缠布往外涌出。韦图南安慰道:“越兀先生,你莫要着急,我再试试其他方法,说不定还能救活。”越兀室离将小鼠托至韦图南手中,道:“那还请韦先生赶紧救它一救!”
那边九毒老怪在众人的围攻之下终于支持不住,往石笼边上退去。李菁穴道被制,躺在地上,只能看着师父被众人围攻干着急。刘驽个小,他从众人身下窜至九毒老怪身前,仰面一拳直捣九毒老怪下巴。九毒老怪仰面往后一个铁板桥,吼道:“好小子,看老子等下不打死你!”
刘驽的拳头顺着九毒老怪的胸脯掠过,擦开他的胸口衣襟,他脖颈上的一件古铜如意挂饰呈现在众人面前。如意上铭刻着“长命百岁,百毒不侵”八个字,式样十分古朴,看条纹字样像是南方苗人之物。花三娘见了如意,顿时潸然泪下,哭道:“这时我闺女的带的辟毒如意,怎么会到你这,我闺女是不是你杀的?”
她发疯似地朝九毒老怪扑来,手捶足踢,再加上嘴咬,直如泼妇一般。俗话说“三勇敌不过一狠”,九毒老怪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本已落于下风,这时再加上花三娘不顾命的抢攻,便不住地往后退去,背靠在石笼石柱之上,再无退路。他急向石笼外的崔擒虎喊道:“崔擒虎,你快救老子,只有老子知道知道这‘虎冢’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节 突生变故
崔擒虎隔着石笼,一掌推在九毒老怪背后,给他灌输内力。九毒老怪得他相助,身兼二人功力,一时间内力大盛,一掌将花三娘拍倒在地。
花三娘哇地一声吐出鲜血来,似是受伤不轻,只能盘腿在地上坐起,运功疗伤,再也不能出口言语。
九毒老怪只在数招之间便将众人迫退,唯剩刘驽一人仍敢上前与他拼命。刘驽见九毒老怪骨瘦的右手如簸箕般向他罩下,急忙向旁挪步避开。
怎料九毒老怪左手一抄,趁机抓住他腰间要穴,直让他动弹不得,随即瘫倒在地。此后,九毒老怪仍是不放过他,要以他为人质,好让围攻自己的众人投鼠忌器。遥辇泰在混战中,一直想趁机夺去公孙茂怀中的《六军镜》书,却始终没有得手。
九毒老怪将他焦急的神色看在眼里,说道:“三王子,只要你不与我做对,跟我站在一边,我敢保证,这本《六军镜》是你的,旁人谁也别想得它。”遥辇泰遥遥望向韦图南,想征求他的意见。
韦图南点了点头,遥辇泰继而答道:“好!还望九毒老仙遵守诺言!”九毒老怪一笑,道:“老子身在江湖数十年,甚么时候说话没算话过。”遥辇泰道:“如此甚好!”说完抱拳立于九毒老怪身侧。
众人原本靠着人多势众,才勉强在与九毒老怪的混斗中占于上风。而遥辇泰乃是众人中功力最强之人,有他帮助九毒老怪,一时间形势倒转,反而是陆圣妍、公孙茂、韩不寿和薛红梅情状不妙了。
岳圣叹一直默默地望着众人相斗,始终不提相帮之意。陆圣妍回头道:“师兄,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岳圣叹沉吟不语。崔擒虎立于九毒老怪身后,单掌贴在其背上,向岳圣叹笑道:“岳先生,按照我俩之间的约定,你该帮我才对!”
岳圣叹缓缓点头道:“崔先生说得不错,你若是到了危急之时,我自会相帮。”崔擒虎嗤地一声冷笑,道:“那不知道该等到猴年马月,不过现在是该另一个人报答我的时候了。”他头转向九毒老怪,道:“九毒老仙,你说是不是?”同时手掌稍稍一紧,已是按住九毒老怪后背要穴。
九毒老怪心知受制于人,然而脸色仍是不动,佯笑道:“崔擒虎,你说的话老子不明白,你再说一遍!”崔擒虎在他背上又加了一把力,直抓得九毒老怪额上冷汗淋漓,笑道:“我说,你是时候报答我了。”
九毒老怪仍在装傻,道:“报答你甚么,你个王八蛋!”他虽是被崔擒虎抓住了后背要穴,自己仍是抓住刘驽不放。崔擒虎一听大怒,也不再绕弯子,说道:“快把这‘虎冢’的真正秘密告诉我!”说着掌间内力源源不断地向九毒老怪体内输入。
只是他这一次输入九毒老怪体内的内力颇为凶猛,在他体内来回窜动。九毒老怪表情十分痛苦,骂道:“老子根本没来过这虎冢,你折磨老子干蛋!”他不愧是老奸巨猾,一边与崔擒虎对骂,一边偷偷地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导向右臂,输入至刘驽体内。
刘驽直感体内燥热难挡,手足不由自主地想要舞动。同时只感九毒老怪拿住自己穴位的右手,不经意间松了一松,他手足间的麻木感随即消失。
九毒老怪导入他体内的异种真气直让他发吐欲呕,他不自觉间又将化瘀书总纲中的心法用了出来,同时十指悄悄连挥,使上了玄微指法的招式,一滴殷红的血珠渐渐地凝在他的指尖之上。
刘驽的双手正好被九毒老怪的身躯遮住,是以石笼外的崔擒虎一直未发觉他的异处。血珠进而在刘驽的掌心中旋转,众人知晓这颗血珠的厉害,纷纷退后远避。崔擒虎见状,以为众人见了他这般威势乃是害怕了,这才纷纷躲开,是以仰脖得意地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崔擒虎方才发现,自己的内力虽是源源不断地强行灌入九毒老怪的体内,九毒老怪却不痛反笑,神色十分地泰然自若。他越看越吃惊,急要从九毒老怪后背上撤回右掌,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如同黏在其背上一般,无论怎样用力,也是取不下来。
与此同时,刘驽直感体内外来的真气已经在回天经脉中被归顺成缕,运转得越来越快,最后直透十指指尖而去。这些被逼出体内的内力,凝在他十指间的血珠之上,带动着血珠急速飞转。
他还未反应过神来,九毒老怪一手抄住他的腰肋,接着转过身,另一只手在他的背上一推。他顿时踉跄着往石笼边上跌去。九毒老怪趁机拉着他的胳膊往外一引,刘驽再也收手不住,整个人带着急速旋转的血珠,隔着石笼跌进崔擒虎的怀里。
只听轰地一声,血珠崩裂无影,一股极强的气流将崔擒虎掀倒在地。这是他第二次中了刘驽的招式,只是这一次却是由九毒老怪使计主导。崔擒虎此刻已无困龙功护身,顿时哇哇地吐了数口血。
他怎可肯受九毒老怪这般暗算,整个人向石笼扑来,口中嚷嚷着要将九毒老怪撕成碎片。他一掌接着一掌,推在钟乳石柱之上。打到第二十三掌的时候,石柱已开始晃动,似有欲倒之势。
他虽是受伤,功力仍是强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诸人见状急往旁退去,不欲与他交锋。此时刘驽已经摆脱了九毒老怪的控制,他见九毒老怪急往离石笼壁较远处逃去,便即刻追了过去,却被遥辇泰拦住,道:“别追了,他和你又没有仇!”
刘驽怒道:“六师父,小孩子那么无辜可爱,他连二师父家的小孩子都能害死,当真不是甚么好人!”遥辇泰厉声道:“刘驽,你是我的好徒弟,我很喜欢你。但是你要是想在此时扮好人,做甚么替天行道的事儿,那可是白日里做梦。不管你怎样地想做好人,都别挡了别人的道!”
刘驽道:“你不就是想要六军镜书吗,不可能!茂叔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的!”遥辇泰一掌将他推至一边,吼道:“别胡闹!”
此时一根钟乳石柱已被崔擒虎击得倾摇欲倒,众人自忖皆不是他的对手,大惊之下,急往后退。钟乳石柱轰然倒地,崔擒虎踏进石笼,嘴角带血,指着九毒老怪说道:“哈哈!老东西,看老子这就收拾你!”双手握爪,直要来杀九毒老怪。
突地,他脚下的地面裂开一条尺许宽的大裂缝,他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陷入地下再也不见,随即传上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
越兀室离手中的小鼠已死,他眼含泪水,十分怨毒地望着薛红梅,薛红梅却是在望着韩不寿,揣摩他的一举一动,对越兀室离的行止毫不在意。
越兀室离指着地上的裂缝,带着哭腔说道:“小鼠是因为地要裂开了,它感觉到了先兆,这才害怕了想逃。”韦图南惊道:“那我们还能来得及离开这里吗?”
第一百一十一节 温候秘籍
越兀室离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古墓,倒像是活人住的地方。虎冢里的这些机关更像是一把把的锁,阻止外人进入此地。而那些石室隧道里的光亮,便是为那个生活在此处的活人设下的。”
韦图南道:“这么说,我们这些人能闯入这虎冢,可算是巧上加巧了。只是不知此事是祸是福,我等能否安然离开此地也未可知。”越兀室离低头道:“甚难!”他迈步往石台中央走去,诸人皆抬头望着他。
越兀室离小心翼翼地将小鼠尸体放入虎皮之中,继而掩上虎皮,为其盖上,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契丹族专有的祭祀祷词。
九毒老怪笑道:“这小矮子倒是把只老鼠当人看了!”这时薛红梅走上前,一把拽开虎皮,将小鼠曝尸于外,又用剑尖指着越兀室离,威胁道:“你肯定知道怎么离开这里,赶紧告诉我们,不然我们死之前,也要先拉上你垫背!”
越兀室离仰头望着薛红梅,沉默了片刻,继而深深地弯下腰向她及诸人鞠躬,说道:“你们中原有句汉话叫作‘身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既然身处此地,听从诸位的调遣乃是理所应当的。逃离之事,我们大家一起好好商议便是。”
遥辇泰笑道:“如此便好,耶律适鲁只是个迭剌部的首领,他能封你官职。我作为契丹九部总领遥辇氏的三王子,自然能封你更大的官儿。只要你肯好好地听从我的调遣,美女珠宝应有尽有!”
越兀室离稽首道:“如此便谢过三王子了。”遥辇泰抚须,大感满意。
九毒老怪将李菁从地上救起,她身上穴道得解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喊道:“这个小矮子诡计多端,你们信他只能死路一条。”
韦图南不慌不忙地走上石台,伸出两根指头,拈起虎皮中小鼠的尾巴,继而将其提起,收于一个木匣中。
越兀室离见状惊道:“韦图南,你……”韦图南面露歉色,道:“不好意思,越兀先生,只要你带着我们安全地离开此地。你的这只朋友,韦某自然会归还于你。”
越兀室离怒道:“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九毒老怪一听哈哈大笑,道:“你这句话就说对了,这韦图南年轻的时候就杀师叛祖,后来虽然假装了十几年名医,到底是狗改不了吃粪。你要是将他当作个好人,只怕连年都要过错了。”
刘驽本想出口为韦图南争辩,听了九毒老怪的话后,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起在郓州集市客栈中初见那位神医“崔东阳”时的情形,那又是怎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好汉,与如今眼前这位投靠契丹三王子的韦图南简直判若两人,于是他便又闭口不言。
正在此时,四周一片轰隆隆声响起。脚下地面以石笼为界,外围的地面开始龟裂,纷纷往下沉坠而去。不一会儿,石笼四周已经成了万丈深渊,众人脚下成了一座孤岛,唯有一条窄细的石桥通向远方的光亮处。
众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吓住,面前长达数里的石桥,倒像是一位在虎冢之中居住的活人专为自己铺设而下,于是皆是对越兀室离的话又信过了几分。
岳圣叹在崔擒虎死后,乃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心中的负疚感大减,还是因为终于不用对自己的承诺负责,他说道:“既然有这条石道在,那我们一定能出得去。只要咱们大伙儿一起细心研究其中的机关便可。”
陆圣妍听后冷言道:“师兄,你觉得自己还有脸从这里走出去吗?师父说过,我掌剑门中万事可做,千人可杀,唯独一样事儿不可以做,那就是忘恩负义!”岳圣叹一听怒道:“师妹,我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义了?”
陆圣妍言辞笨拙,本不擅于争辩,她大声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跟着那个崔擒虎就像条狗似的,他说甚么,你就做甚么,简直是把本门的脸面都丢光了。咱俩都是师傅一手养大的,你这种行径,怎能对得起师父的在天之灵!”
岳圣叹指着地上的唐峰,怒道:“难道我被他人欺辱,就是对得起师父对得起祖宗了?”陆圣妍辩道:“那是因为你没本事,怎么就没有人在我头上撒尿!况且我说了,愿意将‘破玉掌’和‘连珠劲’的功夫都教给你,是你自己不学的!我又说帮你杀了唐峰这个杂碎,你又不干,你这种人不是自取其辱,活该吗?”
岳圣叹气得脖子上青筋涨起,吼道:“掌剑门中,历代只能有一名弟子修行连珠劲,这是多少代祖宗的规矩。你怎么可能真的教我连珠劲?不过想缓我心绪罢了,我怎会不明白!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岳圣叹要想在这武林中立足,高人一等,那就得靠我自己!”
陆圣妍道:“好,好,好!反正掌门铁鸳鸯已经丢了,掌剑门至我们这一代泯灭江湖。我看咱俩这师兄妹也别做了,就此割袍断义吧!”岳圣叹道:“割就割!”他右手细剑挥出,削下左袖一大片棉布,飘飘然落在陆圣妍的脚下。
陆圣妍神情有些黯然,道:“好的,今天的事儿你自己好好记住了!”岳圣叹道:“我当然记得住!”说着他走至遥辇泰的身边,拱手施礼道:“三王子,从今以后岳某就跟随在你的鞍前马后了。”
遥辇泰大笑,拍着岳圣叹的背说道:“好!我们契丹正需要像岳先生这样的人才!”他环顾四周,现今已有韦图南、九毒老怪、李菁、越兀室离和岳圣叹五人与自己站在了一边。
而其余人中,韩不寿与公孙茂、陆圣妍夫妇的关系并不和睦,他三人还曾在宋州城大战过一场,估计此时心中仍有仇隙。剩下的花三娘和刘驽二人,一人身负重伤,一人只是十三岁的少年,且与他有师徒的名分,皆不足以与他为敌。
遥辇泰走至公孙茂身前,说道:“公孙公子,你是个明白时势的人,还请你将《六军镜》书交给我,这种兵书你留了并没有用。”
公孙茂与陆圣妍对望了一眼,道:“我拿此书,并没有用,不过是发觉其中有些蹊跷罢了。既然现在谜题已解,这书我们留着也没用了,你拿去罢!”说着将手伸进怀里取书。韩不寿一把按住他的手,说道:“公孙公子,你还记得九毒老怪还给你的那本同样烧不着的书吗,那书叫什么名字?”
公孙茂道:“就叫‘化瘀书’,说来也奇怪了。我从师父那得到的真……化瘀书也是火红色的封面,跟那本烧不坏的假……书还有这本《六军镜》一模一样。”他此时也知师父王道之故意让自己盗去的《化瘀书》乃是假的,是以此番说起‘真’‘假’来,言语间颇不自然。
韩不寿望向九毒老怪,道:“敢问老仙,那本假《化瘀书》的封面可是你自己贴上去的吗?”九毒老怪已因这假《化瘀书》被众人怀疑来过虎冢,此时更不肯因此事吃亏,断然否认道:“那本假《化瘀书》就是老子从旧书摊上淘来的,又找画匠涂掉了原先封面上的几个字,重新用金漆重新描了‘化瘀书’三个字,才成了后来的样子,老子可从来没来过这鬼地方!”
韩不寿忙问道:“敢问书上原先是哪三个字?”九毒老怪道:“叫甚么《温侯功》,老子照着练了一下,狗屁不通,旧书摊上能有甚么武功秘籍?老子不肯平白无故地得了公孙小儿的化瘀书,便将此书送他了。”陆圣妍和公孙茂听后,皆是对他满脸鄙夷之色。
韩不寿又向公孙茂、陆圣妍问道:“敢问这书现在去哪里了?还在你们身上的吗?可能拿出来一看?”一连问出三个问题。
陆圣妍淡淡地答道:“这本所谓的《温侯功》,被狗娃子的师兄,那个叫朱旬的人夺了去。他临走时,还差点用剑将我扎死。”说到这,她脸上满是愤恨之色。
第一百一十二节 纷战不息
九毒老怪不以为然,说道:“依老子看,那本《温侯功》屁用都没有,任谁得了也练不成!”
韩不寿一笑,道:“未必如此,韩某曾听家师说过,当年虬髯客纵横天下,直欲与太宗皇帝李世民一争长短。其人不仅智略超群,武功也是一时无两,相传他所练的武功,便是这门《温侯功》。”
九毒老怪一听,下巴直要掉下来,惊道:“有这回事儿?老子怎么不知道?”细小的眼睛睁得浑圆。韩不寿道:“老仙你哪怕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家师么?这温侯功据说乃是三国第一勇将吕布所创,他便是凭着这门武艺,在虎牢关下力战关羽、张飞和刘备三人而不败。”
众人听后皆是十分惊讶,没有想到这《温侯功》竟有这般不同寻常的来历。韩不寿见机话锋一转,对着公孙茂说道:“说不定公孙公子怀中的这本《六军镜》书,也如那本假《化瘀书》一般非同寻常,你真的愿意就此送人吗?”
公孙茂听了他的话后大感犹豫,他环顾四周,只见遥辇泰一方有九毒老怪、李菁、岳圣叹和越兀室离这些人相助,而自己和陆圣妍,哪怕再加上韩不寿,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是以即便自己想留住这本《六军镜》,也是十分地困难。
遥辇泰见公孙茂犹豫不决,索性伸手去他怀里掏。公孙茂本还在犹豫,经他这般无礼举动的刺激,顿时间大怒。他从未受人这般欺辱过,当即拔刀与遥辇泰战在一处。
遥辇泰武功虽强,公孙茂的身法却也是十分地灵动,因此他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公孙茂。陆圣妍瞅准机会,绕至遥辇泰身后,一掌劈向他的后脑。
遥辇泰头一偏,往旁躲过陆圣妍的肉掌,继而一拳冲出,迫开陆圣妍。趁此机会,公孙茂一刀向遥辇泰肋间刺来,逼得他急忙收拳回防。
公孙茂与陆圣妍两人的招式间配合得默契无间,彼此攻守时互相防御,三人又斗了四十多个回合,遥辇泰渐渐落于下风。
九毒老怪心知遥辇泰若死,于己大为不妙,便欲上前为他助阵。他刚迈出没几步,一个人影从旁冲了过来,飞拳直击自己的下巴。
九毒老怪见那人乃是刘驽,当即大怒,挥掌格开他的拳头,继而一掌探向他的小腹。九毒老怪这一招十分毒辣,此时刘驽身体尚在往前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腹往九毒老怪掌尖急撞而去,脚下却又收不住步伐。
眼看刘驽一场重伤在所难免,韩不寿拔刀从旁掠来,招式连绵不绝,直攻向九毒老怪周身要害,正是七绝式中的“流化千叶”。
刘驽和韩不寿,一个勇往直前、毫不退缩,一个招式精妙、思虑深远,是以他二人虽然武功远不如九毒老怪,却能在其拳掌下勉强走得数招。
眼前场景一片混乱,便连岳圣叹和薛红梅也是跃跃欲动,想要加入战团。李菁一个人立于一旁,怒色满面,却又不肯动手。
又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们打吧打吧,被打死的,打死人的,早晚都得死在这里!”
花三娘此时已设法压制住体内伤势,她双手一扬,大量药粉朝着九毒老怪疾射而去,吼道:“就是死,老娘也要先杀了他!”
九毒老怪急忙掩住口鼻,往旁疾走,躲开扑面而来的毒粉。岳圣叹见情形危急,急忙拔剑上前,喊道:“老仙,我来助你!”
薛红梅挺剑向他刺来,岳圣叹略微侧身,一掌击中她的腰间要穴。薛红梅尖叫一声,继而软软地倒地。
岳圣叹左掌右剑,逼得花三娘步步倒退,接着一掌掠过她的额顶,跟着细剑挺至,直刺她的小腹。花三娘伤重之际,动作缓慢,眼看就要中招。
突然间,她左手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一个小瓷瓶,她手指轻弹,瓶盖打开,瓶中的药水如一股细线般射入岳圣叹的右眼中。
岳圣叹直感眼中一阵火辣辣的,接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慌道:“花三娘,你给我喷的甚么东西!?”花三娘道:“哈哈,神哈油!”
岳圣叹听后大吃一惊,往后疾退数步,突然软口向她求道:“请王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我这条性命吧!”双膝颤了颤,直欲跪地。
陆圣妍虽口上说已与自己的这位师兄脱离干系,但此时见他这般低三下四,心中仍是忍不住大怒,当即再也不管遥辇泰,转身冲向岳圣叹,向他头顶劈来,吼道:“岳圣叹,你还是死了吧,怎样都比你现在这样丢人现眼好些!”
李菁与她同时赶至岳圣叹身前,她双刀齐出,挡住岳圣叹身前,向着陆圣妍笑道:“你就让他磕几个头吧,又如何呢!”陆圣妍隔着李菁,向岳圣叹骂道:“岳圣叹,你是不是个男儿,怎能为了区区性命就这般地向人低三下四。你以前不是挺英雄的吗,不是一直自称江湖侠客吗?怎么现在反而变成软蛋了?你还有脸见你那个张惠小姐吗?”
李菁笑道:“这有甚么奇怪的,一个人只要肯第一次放下面子,往后甚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岳先生,你说是不是?”岳圣叹听了她的话后,脸上忽青忽白,原本弯下去的膝盖此时又直了直,然而片刻之后,终是跪了下去。陆圣妍气得脸色发青。
花三娘哈哈大笑,道:“跪得好!这是解药,你舔了罢!”说着从怀中掏出解药,撒于地上。岳圣叹哪里还顾得上脸面,急忙膝行上前,伏地去舔。
陆圣妍急欲上前杀他,却又被李菁挡住,无法得逞。两人刀来掌往,厮杀在一处。
刘驽与韩不寿二人斗不过九毒老怪,被逼得步步后退。刘驽突感脚下一软,原来是踩在一名被点穴倒地的番僧身上。九毒老怪一掌向他面门削来,他急欲拔腿避开,突感脚下一沉,却是被那番僧抓住了脚腕。
那个番僧凶性大发,口中哇哇直叫,双手紧握着刘驽的脚腕不放。所幸他此时浑身血脉仍然凝滞,难以爬起身来。
刘驽一低头,勉强躲过九毒老怪削向自己面门的一掌,然而他脚下仍是被那番僧抓住,动弹不得。九毒老怪一掌接着一掌,向他周身空门攻来。转眼间,情形变得凶险万分。
遥辇泰正在与公孙茂相斗,他用眼睛余光瞅见刘驽的危状,急向九毒老怪喊道:“老仙,不要伤他,他是我徒儿!”九毒老怪呵地一声冷笑,道:“老子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得罪了老子,老子就得杀他,他死在这里,便是傅灵运也找不着他的尸体!”说着他的掌式变得越发凌厉起来。
刘驽奋力抵挡九毒老怪的招式,却已感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只见韩不寿的刀法突然大变,招式间大开大阖,朝着九毒老怪左劈一刀,右斩一刀,每一招都十分飘忽,直让九毒老怪摸不着门道。他只觉若是自己稍微躲不开,每一招于他而言都是在生死之间,直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九毒老怪再也顾不上进攻刘驽,而是奋力抵御韩不寿的刀招,惊道:“你这是甚么功夫!”韩不寿道:“七绝式之第七式,‘刹那芳魂’!”
这是他从未使过的一招,此刻却被逼着,不得不使出来。
刘驽得此机会,急弯下腰,用手去掰开那番僧的双手。无奈那番僧打死也不肯松手。番僧用劲急了,浑身内力竟不自觉地往刘驽体内汹涌而去。
刘驽直感体热似火,同时竟也计上心来。只见他十指连挥,使出玄微指法,一滴血珠在指尖凝结,继而在掌心中滴溜溜地旋转。
未过片刻,他脚下的番僧内力已尽,浑身疲软,不得不松开双手,放开他的脚踝。刘驽拔腿向九毒老怪冲去,挥掌直攻他的胸口。
九毒老怪一眼瞅见刘驽掌心中急速旋转的血珠,他深知此物的厉害,乃是吓了一跳,急忙往旁逃去。
刘驽怎肯罢手,紧追九毒老怪不舍,一直追到石笼边上。他一掌挥出,九毒老怪往旁躲过。他这一掌正好击中石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柱从中裂开,随即倒塌。
众人皆被这声巨响,惊得纷纷回过头来,随即垂手而立,忘记了身边的打斗。
越兀室离一直静悄悄地看着众人,丝毫未动,此时他怔了片刻,继而说道:“我想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只要刘驽能将这些石柱都击碎!”
韦图南道:“击碎靠近石桥的那根柱子就行了,不需要是全部。”越兀室离摇头道:“你们看,我们脚下的地面正在悄悄地转动,被击碎的那根柱子永远都不会对准石桥。除非我们将所有的石柱都击碎,否则怎样都无法踏上石桥一步。”
众人细心去感觉脚下的地面,果真如越兀室离所说,一直都在悄悄旋转。
遥辇泰哈哈一笑,指着地上的僵卧的五名番僧,说道:“你们看,还有几个番僧内力仍在,正好够刘驽毁掉五根柱子。”
第一百一十三节 幕后之人
原先仓皇纷斗的众人,此刻因为一线生机而停下手来。这便是武林中的现实,为了生存,顷刻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敌人,转眼间便成了同心协力的伙伴。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一名番僧搭上刘驽的后背,刘驽运起《化瘀书》总纲中所述的心法,十指连挥,却感觉背上的番僧徒是压得沉重,而无丝毫内力涌来,应是这番僧刻意收敛了内力。
九毒老怪望着惊慌失措的番僧,笑道:“这样不行,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心甘情愿地让别人吸他的内力!”他探指按住番僧小腹下的关元穴,番僧受不住痛。随着一声惨叫,他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真气。
刘驽催动心法,番僧的真气朝他体内激流狂奔而入。不一会儿番僧的内力已被吸尽,整个人如同被风干了一般,脸腮深陷,双目无神,软软地瘫倒在地。
片刻之后,又一颗血珠在刘驽十指间凝成。刘驽伸手拍出,一掌击在一根钟乳石柱上,石柱应声而倒。遥辇泰赞道:“这功夫着实厉害,就是太狠了些。”
九毒老怪不以为然,道:“他这功夫厉害就厉害在能将别人苦苦修炼了一辈子的功力一次性使出,估计就连绝顶高手也是不敢硬接。”
石桥对面远处传来的亮光越来越弱,众人的心情随之变得急迫。韦图南道:“天色快黑了,咱们这些人还是抓紧些吧,留在此处夜长梦多,等过一会儿睁眼摸瞎了可不好办!”众人故技重施,消耗了两名番僧的内力,凭借刘驽手凝血珠,又是接连打断了两根钟乳石柱。
每断掉一根钟乳石柱,石笼上便会多出一处出口。这个时候,石笼总会悄悄地旋转,使得缺口远远地避开那根石桥。
众人只见眼前的石笼已有五处缺口,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钟乳石柱附带百来根普通的石柱支撑着残破的石笼。
仅剩的这根钟乳石柱正对着石桥,众人望着它,眼睛直冒光。遥辇泰有些不安,低头向越兀室离征询道:“你说这根石柱断后,我们一定能出得去吗?”
越兀室离点头答道:“应该能够。”
遥辇泰瞅了眼地上横躺竖卧的番僧,其中仅有一人还有内力,他走过去将其一把抓起,却发现这名番僧已经四肢冰凉,手脚僵硬。
遥辇泰一把托起番僧的腮巴子,一股黑血从其嘴角溢了出来。韦图南赶紧走过来,掰开番僧的嘴巴一看,皱眉道:“他咬舌自尽了!”
遥辇泰大怒之下举起番僧尸体往石柱上掷去,直砸得筋断骨折,继而环视众人,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说着一眼瞅见地上的唐峰,“他行不行?”
唐峰被花三娘的药物制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亦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心中已是肝胆俱裂,直吓得六神无主。终于,韦图南的一句话救了他的命,“他不行,内力太弱了,要找也得找个和吐蕃八大金刚内力相仿的人。”
遥辇泰环顾四周,众人中内力能与八名番僧相仿的共有六人,分别是他自己、九毒老怪、李菁、陆圣妍、公孙茂和韩不寿。
九毒老怪首先摆了摆手,道:“三王子,你找其他人去,反正这事儿老子和老子徒儿是不干的。”
遥辇泰一想,还是只能拿陆圣妍、公孙茂和韩不寿三人开刀,如此不仅能够打断石柱逃出生天,还能趁机夺得《六军镜》书,正好是一箭双雕。
形势一下子重新变得紧张起来。陆圣妍紧紧抓住遥辇泰的手,对遥辇泰喝道:“想对我们二人下手,你想都别想,干脆我们大家死战一场,都死在这里算了!”
这时刘驽突然插道:“陆姨、茂叔,你们放心,他们要是耍这个主意,我是不会干的。”遥辇泰怒道:“你……”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这孩子生性倔强,若是强迫于他,决计讨不了好来。
李菁走到钟乳石柱下面,纤白的手指抚着凹凸不平的石面,笑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大家逃离此地,又不用伤人,不知大家是否同意?”遥辇泰急问道:“甚么办法?”李菁右手掌心一舒,一只雪白的蜘蛛从她袖口爬至她的掌心之中。
遥辇泰有些疑惑,问道:“难道你要拿蛛丝搭桥,送我们上那座石桥?”李菁笑道:“这倒是个主意,可惜很难。这只雪蛛从来不会离开我的掌心去其它的地方,我要是想给你们布桥,也得我自己首先能出去才行?”遥辇泰道:“那还能有甚么办法?”
李菁指着花三娘,道:“答案就在她的身上!”遥辇泰道:“她的身上?”众人一听,目光齐聚在花三娘的身上。花三娘冷笑一声,道:“李菁姑娘,你是不是想拿甚么胭脂黄,给你的雪蛛喂服?”
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圈周围,见刘驽立于自己身后僻静处,随即伸指一弹,一个黄色的小瓶咕噜噜地滚到刘驽脚下。刘驽趁众人不备拾起,一下子识出这个小瓶,正是他当日在宋州城外的山上,从花三娘身上夺得之物。
他揭开瓶盖,只见瓶内皆是些黄橙橙的小颗粒,估计就是那李菁想要的胭脂黄。
他抬头看李菁,只见她说道:“不错,只要我的雪蛛服下了足够多的胭脂黄,它吐出的蛛丝便可吹毛断发,其利断金。”说着她的目光落在韩不寿腰间蕴雪刀上,“比宝刀还要厉害!”
花三娘摇摇头,冷笑道:“可惜啊,可惜!老娘身上并没有你想要的甚么胭脂黄。”李菁不信,“怎么可能!当年我探访了许久,那块在农家狗宝中发现的胭脂黄就是被你得了去!”韦图南应道:“不错,那块胭脂黄就在我师妹身上。”花三娘咧嘴一笑,也不说话。
刘驽心中很想告诉众人,其实那块胭脂黄就在自己身上。然而花三娘既将此物托付给了他,他便不可出卖了花三娘,是以闭口不言。
花三娘站着不动,李菁将她浑身上下搜了个遍,除了些零碎草药,并未发现甚么胭脂黄。
韦图南见状大奇,道:“师妹,你到底将胭脂黄藏在哪里了?”他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腥味,这说明胭脂黄仍然在此处某一人的手里。
至于具体在谁的手里,他却辨别不清楚。若要强行夺得此物,势必又是一场血战,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花三娘道:“没有,就是没有!”这时九毒老怪哈哈一笑,开口说道:“花三娘,你就是想将我困在这里,和我同归于尽,对吧。?”花三娘笑道:“你说得没错!”
九毒老怪盯着花三娘,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或许咱俩可以做个交易,听了这个交易后,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花三娘神色一动,“什么交易?”
九毒老怪道:“当年你的女儿确实是我动手杀的,但是主谋却不是我。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幕后的人是谁。作为交易,你必须交出手里的胭脂黄!”
第一百一十四节 阴谋交错
花三娘脸色沉郁,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她既想从九毒老怪口中获取答案,却又害怕知道这个答案。她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起头来,向九毒老怪说道:“说吧!”
九毒老怪低下头想了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个事情我只能和你说,其他人都不可以听!”他走至花三娘身边,耳语了一番。
花三娘的脸色先是一呆,接着想要大笑,然而她嘴巴刚裂开,却又哭出声来,“我早想到是他,却一直不愿意去想……”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九毒老怪一把堵住嘴。九毒老怪的神情有些惊慌失措,“王夫人,事情到此为止,切不要再谈了!”
花三娘一把推开九毒老怪的手,吼道:“不要再叫我王夫人!他王道之害死了我孩子,就想这么一直逍遥自在下去吗?”
九毒老怪听她说出了王道之的名字,顿时大惊失色,“王夫人,你这话可害惨我们了,恐怕大伙儿以后都会惹上大祸事。王道之先生当年的顾虑是,怕留下你那孩儿后对他名声不利。他对你倒是挺好的,这个你也明白!”
花三娘呵嗤冷笑了一声,“他对我好?我一路上被掳至契丹,他除了派出苗疆四鬼和关东一枭那样的四流角色,甚么时候又想起过救我了?我看他是觉着自己经学会了我所有的用毒本事,便觉得我是个累赘,想让我自生自灭了。”
九毒老怪叹了口气,摇着皓首说道:“这江湖武林中,谁又能真的靠得上谁呢!?话说到这份上,王道之先生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我们大家都是非死不可了。”
他瞅了一眼公孙茂,说道:“他王道之连自己的唯一徒儿都能狠下心去骗,还有甚么事儿做不出呢。老子虽然在江湖武林中算得上心狠手辣,到底还讲究一个‘信’字,他王道之却是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九毒老怪说着目光落在刘驽的脸上,“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在岩坑中看到的那些《化瘀书.九藏篇》的解读,根本不是我自己想的。那都是王道之的功劳,我只是悄悄地盗了来。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让我故意盗去了那些化瘀书的解读罢。”
刘驽一听,忙问道:“你是说,他要拿你做试验?把你困在岩坑中,让你去练那些化瘀书解读,且看你练得顺不顺,练得顺了他也跟着练。练得不顺了,便由着你走火入魔,死在坑里?”
九毒老怪望向刘驽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你这孩子平时看上去傻不溜秋的,其实倒不笨。不错,他王道之想着武功比我高,我在岩坑中又出不去,他自可安心地将我当作个试验品,不会有任何担心。
“只不过他还是存了一个心眼,他给我的化瘀书解读,只有第一部分是真的。后面的部分,我当时练着不对,便心存疑虑,不敢再练。直到后来,我看见你的武功进步神速,才以为那部分内容也是真的,便也跟着练,这才会导致走火入魔。”
刘驽先前一直有个疑问萦绕在心头,此时正好问了出来,“那当时你既然没有练成化瘀九藏的功夫,是怎么从岩坑里逃出来的?”
九毒老怪指了指花三娘,“是她用绳子把我吊上来的。”说着朝花三娘笑道:“王夫人,你是不是那时候已经开始怀疑王道之了?总不会是为了咱俩之间的情谊吧?”
花三娘望向九毒老怪的目光颇为凌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都不愿意怀疑他,不愿,也不敢!
“我那晚过来救你,其实王道之是知道的,而且你俩应该是在合着演一出戏吧?你给王道之戴了绿帽子,他若是放任你离去,自己脸上会挂不住。因此,他只能借我的手放你走,而他自己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毒老怪笑道:“王夫人果然是好眼力,这都看得出来。王道之先生毕竟是武林泰斗,心慈人善,他虽惦记着化瘀书中的功夫,究竟不想因为此事杀了我。”
花三娘往地上唾了一口痰,大声道:“狗屁!你们明明就是做了甚么交易,你好好说,你之所以来契丹,是不是他王道之的主意!?”
九毒老怪环视了一圈众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遥辇泰的脸上时,开始变得有些慌乱,“不是的,是我自己决定离开中原,远赴契丹的。这里没有武林,只有草原,生活自由自在,还有那么多的契丹酋长们每日里给我送好吃好喝的,争相与我交往。”
花三娘的眼睛盯着他不动,“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你的武功虽然在中原武林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却也不是第一等的。
“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还有几个月就要举行了,届时的那些来客中,功夫超过你的人恐怕就会有很多。
“那些契丹酋长们看中的恐怕不是你本人,而是你身后的那个人。我若是没有猜错,你是在帮王道之和契丹人暗通款曲吧!”
九毒老怪一听,快要从地上蹦起来,“老子从来不买那些契丹人的账,花三娘,你可别在这里无赖我!”
韦图南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仙,你就别否认了。若是韦某猜得不错,几个月后的比武招亲大会就是一个大阴谋。那些即将赴会的武林高手,其实都是些耶律适鲁重金聘来的人物。
“他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趁着这次盛大的聚会杀死粘珠可汗!以及那些不服从耶律适鲁的部族酋长。”
九毒老怪听后一惊,“韦图南,你是怎么知道的?”
遥辇泰开口道:“这个消息是我告诉韦先生的,他也是知道此事后才答应与我合作的。至于消息的来源,就是那位萧夫人。
“她每个月送来乌云堡的牛羊,都是由我亲手屠宰。有一次我发现一只羊嘶声咽哑,将它杀了之后,发现喉咙里塞着一块绢布,上面的字迹是萧夫人的,她告诉我,耶律适鲁想趁着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造反,要我早作准备。”
韩不寿听到这里,插道:“这个萧夫人当真不简单,她总是想着浑水摸鱼,渔翁得利,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
韦图南听后连连点头,“韩公子你说得对,论计谋心机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我和三王子商议的计划便是,待他救下粘珠可汗后,立刻便向可汗请命,将萧夫人用药酒毒杀,以除后患!
“而我之所以帮他,却只是为了柳哥公主。韦某现在也不想再瞒各位,这位柳哥公主,很可能就是玉飞龙老前辈的亲生女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节 十年之谋
韩不寿听了韦图南的话后,心中有些疑惑,“江湖上确实传闻玉飞龙老前辈有一个孩子,不过听说那个孩子应是在长安的大唐宫廷内院里,怎么突然变成了契丹公主?”
韦图南道:“韩公子有所不知,玉飞龙老前辈的那位红尘伴侣,乃是一位来自契丹都波部的奇女子。他们二人生下的女儿,因此也就有了胡人血统。
“韦某也是近年来方才打听到,十一年前,那时唐庭声威犹在,现在这位名叫柳哥公主的幼女,被唐室当作宗室女子,以和亲之名送到了契丹。粘珠可汗嫌此女年岁太小,他又不敢得罪唐庭,因此便以此女有契丹血统为由,将其立为了契丹公主,赐她‘柳哥’之名。
“诸人可以想一想,这柳树乃是南人之物,草原上哪里有柳树啊。粘珠可汗以‘柳哥’赐名这位女子,想必她肯定是来自中原了。”
韩不寿问道:“话虽如此,此事究竟与阁下无关。阁下又怎会对柳哥公主如此关心?”
韦图南叹了口气,似是在遥想当年,“实不相瞒,玉飞龙他老人家于我韦图南有再造之恩!当年我不过是个欺师灭祖的糊涂蛋,自私自利,狼心狗肺。有一次我因一件陈年仇隙,伺机毒杀了龙虎山掌门人冯义宏。正在我被龙虎山众人围攻之时,是玉飞龙他老人家救了我。他说我罪不至死,又苦口婆心地将我引上正途。
“他老人家偶然间曾跟我提起过,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亲生闺女。我将他的这一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这些年我数趟来访契丹草原,便是为了打听玉飞龙他老人家亲生闺女的下落。
“就是在去年,我终于打听到了,这个柳哥公主就是从唐廷送过来的那个宗室幼女,定是玉飞龙他老人家的亲生闺女无疑。我曾数次想接近可汗龙庭,带走柳哥公主,却都阴差阳错,未能成功,否则也不会有现在的棘手事儿了。这一次耶律适鲁预谋叛乱,而柳哥公主被裹缠其中,她的处境必然是十分危险,我韦图南不管想甚么办法,也定要救她出来的!”
韩不寿道:“既然如此,我们这些人合伙救下粘珠可汗便可,你们又为何苦苦想要得到这本李卫公的《六军镜》书呢?”
遥辇泰答道:“韩公子有所不知,耶律适鲁雇来的那些武林高手即便可以杀死我的王兄,却杀不光他的所有部众。我们契丹军队和你们中原军队不一样。你们中原军队行止进退,皆由一名将官发号施令。而我们契丹人则是天生的战士,十人一伍,各自为战,便可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至于将官,只是起到约束的作用,即便死了,影响也不大。
“所以,耶律适鲁若是想真想叛乱,他除了雇佣一大批武林高手之外,势必还要派出大批人马,对附属于我们遥辇氏的部众进行清剿。否则这些部众群起而战,他势必不是对手。而我若是能得到李卫公的《六军镜》书,依李卫公的兵法带领部众,定能将耶律适鲁的人马打得落花流水。”
韩不寿一声冷笑,“等三王子打败耶律适鲁之后,势必就会想着统一契丹八部,成为‘一声令下、万人服从’的新一代可汗了吧?到那时,你便会想着南下攻打我们中原了。这等事情若是让家师碰上,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六军镜》书落在你手里的。”
遥辇泰连忙伸手辩白道:“这个请韩公子放心!我的王兄仍在,我遥辇泰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而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保住我们遥辇氏一族,不要受那耶律适鲁的侵扰。”韩不寿听后思忖了片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依在下看,这本《六军镜》书只能交给一个诸位都信得过的人保管,三王子若是想得到书中的计策,自可向那人询问。”
众人知他所说的那个人是谁,目光纷纷落在刘驽的身上,此子正直憨直,是众人唯一信得过的人选。公孙茂掏出怀中的《六军镜》书,塞进刘驽手中,“这个意见,我同意!”刘驽道:“好,这本书我拿着!”他翻开书的扉页,只见纸张已略微泛黄,用小楷写着:“赠吾兄仲坚!”
众人见后皆是大惊,陆圣妍道:“这仲坚二字不就是虬髯客的真实姓名吗?”韩不寿道:“不错,正是他。相传虬髯客当年遥遥见过太宗皇帝李世民一面后,认为其人才是真龙天子,自此之后,他便丧却了争霸中原之意。据史书上说,他后来组织了一支千人队征服了东海扶余国,在那里当了皇帝。这本《六军镜》书应该就是李卫公赠送给义兄虬髯客,教他行军打仗的。”
岳圣叹已从先前的萎顿中摆脱出来,这时他开口问道:“那这本《六军镜》书应该跟着虬髯客去了东海扶余国才对,怎么会在这里被发现?”韩不寿对他的蓬头垢脸不以为意,脸上隐约中还有些许快感,或许他从不愿意看到任何喜欢张惠的人会过得很好,“其实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这些人中又有谁真正到过扶余国呢?扶余国只存在于文字典籍中,有如东海蓬莱仙岛一般渺不可及!”
岳圣叹有些吃惊,“你是说那个扶余国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虬髯客后来的经历都是假造的!?”
韩不寿点头道:“应是如此,太宗皇帝李世民那样的雄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连窦建德(隋末农民军领袖,曾与李唐争雄天下。为人有仁德,且胸怀大略,颇得民心。)都未放过。他若是得知虬髯客有图谋天下之志,又怎肯轻饶于他?”
韩不寿的这番言论直听得众人惊了,遥辇泰紧锁眉头,“韩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虬髯客从未去过甚么扶余国,那只是你们中原朝廷史官的一番粉饰而已吗?”韩不寿的目光落在石台下散落一地的白骨上,“三王子猜得大致不错,虬髯客当年应该是计划率军攻打高句丽,却未能成行。估计这个虎冢,就是李卫公当年为了营救虬髯客造下的。
“韩某自从进墓之后思索了许久,想这李卫公养虎乃是后世史官所书。当时的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皆是文采斐然,然而在他们留下的著作中,从未提及过李卫公养虎一事。因此韩某敢断定,这在当年应是一件颇为忌讳之事。”
遥辇泰点头道:“如果有一件事情能让房玄龄、杜如晦这些人忌讳,那就决计不是小事了。我现在有点明白韩公子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当年李卫公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虬髯客藏在虎皮之中,带出了长安城,送到了草原上。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是李卫公的生平好友,皆愿为他隐晦,不欲往外宣扬?”
陆圣妍静静地听着众人说话,一直语不发,这时开口道:“咱们先前进入这虎冢的第二层隧道时,看那墙上的漫天星辰装饰,倒像是帝王的陵墓。如今听诸位说这虬髯客本就是存有吞并天下之志的人,用此陵墓来配他,倒也是不为怪了。”
韩不寿道:“你们说的都不错,当年虬髯客藏在虎皮之中,逃离了长安,来到了草原。这座虎冢于他来说,与其说是一座陵墓,倒不如说更像一座宫殿。”他转头看着越兀室离,道:“所以你说这座虎冢更像是一个活人住的地方,那些机关不过是一把把的门锁,是十分正确的。”
越兀室离的心绪显然并不高,他只是微微一笑,时不时瞟向韦图南的右手,其人中正捏着他那只小鼠同伴的尸体。韦图南抬头望向石洞穹顶,似是不经意地避开他的目光,“韦某现在疑虑的事情只有一点,这么大的虎冢,李卫公是如何瞒着朝廷悄悄造出来的。”
韩不寿笑道:“韦先生应该读过史书,知道当年李卫公北征突厥时,曾在此地被契丹名将阿史那思摩歼灭了一个千人队,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打败战。”韦图南一点即明,“你是说,那场败战是假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在这里修陵墓!”
韩不寿道:“是的,那些人修完陵墓之后,本是要死的。但是李卫公心地仁慈,便将他们统统饶了性命,又在此地建了一座军寨,便是我们居住的乌云堡。他命那些军士在此驻守,永世不得回归中原,而中原人因此也无法得知虎冢的真实内幕。”
遥辇泰点点头,肯定了韩不寿的说法,“乌云堡方圆数里内的那些坟墓,样式都是你们中原人的。这些坟占去了我们不少草场,前两年有很多牧民想要将那些墓挖走清掉,都被我阻止了。”韩不寿感到有些奇怪,问道:“既然不是你们契丹人的坟墓,三王子为何不允许那些牧民清掉那些坟墓?”
遥辇泰咧嘴一笑,“现在也不用瞒着你们了,其实虎冢的事情我们契丹人早就知道,并且明白其中藏有李卫公的兵书和武功秘籍。但是大家谁也不清楚,这座虎冢具体的方位到底在哪。是以草原上只要是中原人的建筑,我们都不许部众乱动,直盼自己哪日能从中发现一丝蛛丝马迹,找出虎冢的下落来。”
韩不寿眼中闪出一丝锐光,“三王子,你们是从何时得知虎冢之事的?”遥辇泰挠了挠头,“三十年?二十年?不对,应该是十多年前。可是想起来,却又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从父辈那里留下来的传说!”
韩不寿转头又向韦图南问道:“那么请问韦先生,你又是甚么时候听到李卫公‘明月照松间,一二三四五’这首诗的?”韦图南眼睛睁得浑圆,“这首诗,不是一直都有的吗!?”
韩不寿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再想想!”韦图南思考了片刻,说道:“就我本人而言,那是从一本诗抄上看见的。”
韩不寿追问道:“一本诗抄?是在哪一年、由谁抄下的?”韦图南迟疑了片刻,说道:“这个不清楚,不过从纸张来看,应该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
九毒老怪听到这,神情变得十分激动,“你们都听听!在草原上,契丹人的虎冢传说是从十多年前开始的。在中原,李卫公的诗也是十多年前开始流传的。这虎冢根本就是个大阴谋!一定有一个人藏在暗处,故意到处散播谣言,好让大家都来到这虎冢,他是要害死我们啊!”
说着,他狠狠地瞪了花三娘一眼,吼道:“花三娘!老子啥话都告诉你了,该交出你的胭脂黄了吧,老子不想死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节 蛛丝之利
花三娘转头望了望刘驽。刘驽明白她的意思,大踏步地走到众人面前,从怀中掏出黄色小瓶,道:“胭脂黄可以给你们,但是等大家出了这个石笼之后。一场比拼还是少不了的,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必须在这里了结!”
九毒老怪愣了一下,继而说道:“这个……是自然的!”刘驽见他答应,便走至李菁跟前,将小瓶中黄莹莹的颗粒倾倒在她的掌心之中。
未过片刻,李菁掌心中的胭脂黄已被雪蛛吃得干干净净。她对着刘驽笑道:“再倒一点!”刘驽回头望了眼花三娘,花三娘点点头,“都给她吧!”
“好的!”刘驽倒过黄瓶,直往李菁手上倒得干干净净,又用手指扣了扣。
也许是由于雪蛛已经吃得半饱的缘故,它这一次吃得有些慢。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它方才将李菁掌心中的胭脂黄吃了个干净。
遥辇泰惊异道:“没想到这么点大的蜘蛛,竟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李菁笑道:“那是自然,如果还有,它还能吃!”
刘驽顺着笼外石桥方向,一直眺望向远方,只见外面投来光线越来越暗,竟开始有些隐隐约约的。他的心里一阵焦躁,不耐烦向李菁问道:“你的雪蛛现在可以吐丝了么?”
李菁道:“哪里有这么快!它还得消化一会儿呢。”刘驽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之中,只见那只雪蛛努力地张开腿,似是在竭力地挣扎。
雪白的蛛背逐渐变得隐隐发黑,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蛛背上的黑色开始清晰起来,进而凝聚成线,在蛛背上形成纵横交错的花纹。
与此同时,蜘蛛的身体开始颤抖,如同筛糠一般,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众人的眼睛皆是在盯着雪蛛在看,他们一想到自己的性命便系在这小小的血珠身上,心中便忐忑不已。
当石桥对面远处的光亮,微弱到只剩下一丝星光时,雪蛛终于停止了颤抖。它仰起身子,在李菁的掌心中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同时发出一声“呲!!!”的嘶鸣。
这声音虽是十分刺耳,在众人听起来却是十分地舒服。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阴暗寂冷的鬼地方,众人心中皆是激动不已。
李菁笑道:“成了!”她用手掌轻轻托着雪蛛,沿着独剩的那一根钟乳石柱开始吐丝。雪蛛的丝吐得极慢,同时也是极细。在昏暗的光线下,即便将眼睛凑至跟前,也看不清楚蛛丝的所在。
李菁扬了扬手,“请诸位稍微离得远些,切莫别被蛛丝碰到,划着了可是要断手断腿的!”众人经她这么一吓,连忙往后退了数步,唯有刘驽立于原地不退。
李菁望着他,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刘驽道:“你不也在这儿么,我干嘛要退?”“真是个犟小子!”李菁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不再管他。
公孙茂点燃了火折子,在微微摇曳的火光下,雪蛛绕着钟乳石柱开始徐徐吐线。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它吐出的丝总共方才六七寸长。陆圣妍有些焦急,“这样下去还需要多久?”
李菁耸了耸肩,道:“我也想快些,但是这雪蛛现在吐线就这么慢,今后恐怕也快不了了。”她说完没多久,公孙茂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燃尽熄灭,石笼里陷入一片漆黑。
公孙茂朝着约莫是人群的方向,问道:“你们还有火折子吗?”等待他的是无边的寂静,还有众人的沉默。
此时此刻,刘驽甚么也看不见,他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耳朵警惕地竖起,不放过一丝声音。他突然感到右手指端一凉,似是有人在用甚物触碰自己。他伸手接过,似是一根棒子。有一个声音悄悄响起,“擦亮它!”听声音应该是越兀室离。
刘驽握住那棒子,往钟乳石柱上一划,一道晶莹的绿光闪起,照亮了众人的面孔。同时他才看清,原来自己手中握住的乃是一根死人的腿骨,直吓得他急忙要撒手。越兀室离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不要扔!”
刘驽勉强重新握紧那根腿骨,直感到掌心有一片凹凸之感。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骨头上竟有文字?或许这才是越兀室离将骨头递给自己的真正用意吧。”他握紧手中的死人腿骨,一次又一次地划向石柱,发出莹莹的绿光。
众人的面孔在绿光照映之下或是忧愁,或是兴奋,不一而足。花三娘瞅着地上的唐峰,眼珠一转,“我要办点事儿,刘驽,你先不要擦骨棒了好不好?”韦图南看透了自己的这个师妹,“你要办事儿,那就离远一点!”
花三娘笑道:“好,好!”她拎起唐峰往石台的另一侧奔去,似是有些等不及。
只见她将手指在唐峰唇边一抹,为他解开了部分毒性。唐峰惨叫道:“王夫人,饶命啊,不要啊!”
他叫得越惨,花三娘笑得越欢,“瞧你鬼灵精的,老娘伤心得不得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刘驽听了有些糊涂,向韦图南问道:“大师父,他们是要去干什么?”韦图南喝道:“你个娃娃家的,别问!”直吓得刘驽打了个战栗。
石台背后响起唐峰的阵阵惨叫声,不一会儿花三娘也跟着惨叫了起来。刘驽捏起拳头急要冲过去,“二师父,唐峰是不是伤你了?”韦图南一把将他拉住,“回来!”
也不知唐峰的惨叫了多久,他叫一阵歇了,过一会儿,接着又是一阵惨叫。除此之外,其余众人皆是默不作声。
突然李菁吐出一声,“好了!”打破了众人尴尬的沉默。原来此时,雪蛛终于已经绕着钟乳石柱吐丝一周。
李菁借着刘驽骨棒划下的磷光,捏住蛛丝末端,只是轻轻一拉,也未听见有甚声音,钟乳石柱便开始慢慢倾斜,接着轰地一声倒地,坠入石笼下方的无底深渊中,过了许久,触地的声音方才传了上来。
越兀室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一个冲上了石桥。与此同时,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在黑暗中响起出,听声音是薛红梅。
刘驽划亮手中的人骨,磷光之下只见薛红梅满脸是血,嚎哭道:“我腿筋断了!”
九毒老怪急朝越兀室离追去,“完了,他要跑到石桥对面,然后将桥截断,把我们都困死在这!”众人紧随着他,往前蜂拥而去。
刘驽又一次擦亮骨棒,只见唯有韩不寿站在薛红梅身边,迟迟不肯离去。而岳圣叹半只脚已经踏在石桥上,他冲着刘驽喊道:“摸摸你怀里,《六军镜》书是不是不见了?”
刘驽一摸,果然没有,急忙浑身上下摸索。岳圣叹道:“别摸了,被韦图南偷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节 石笼孤魂
刘驽一时愕然,他深受韦图南传功之恩,一直当他是一个大好人,那料到事到紧急关头却被他偷走《六军镜》。岳圣叹一把拽过他,“别呆了,快去追!薛姑娘我来照顾!”说着再刘驽背后一推,刘驽急速往石桥对面追去。
岳圣叹的目光继而落在韩不寿的脸上,这张俊美而冷漠的脸庞,让他感到羡慕的同时也有些嫉妒,“韦图南偷了《六军镜》书,则势必会归了遥辇泰。韩公子,你不去追吗?”
韩不寿扶起薛红梅,看着她的血污了自己的白衫,略微皱了皱眉头,朝岳圣叹道:“你先去,我自会来!”岳圣叹顿了顿,说道:“张惠小姐深通韬略,她肯定很喜欢《六军镜》书,若是韩公子能将此书送予她,她对你的印象势必大大改观。”
韩不寿听后脸上略显犹豫,岳圣叹又道:“韩公子,你自可放心,薛姑娘由我来照顾。”韩不寿轻轻放下薛红梅,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只道:“有岳先生照顾你,会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他向岳圣叹拱了拱手,道:“如此便谢过岳先生了。”说话的同时疾步往前追去,片刻后便没了踪影。岳圣叹缓步向薛红梅走来,薛红梅伸起双臂,道:“感谢岳先生留下来救我!”
岳圣叹道:“薛姑娘,你不用谢呢。岳某就没打算过救你啊!”薛红梅一听急道:“岳圣叹,咱俩无冤无仇,你……”岳圣叹一脚踢在倒下的钟乳石柱上,石柱上尚且留着锋利的蜘蛛丝。
钟乳石柱连带着蛛丝往万丈深渊坠去,顺势将石桥割去一大截,使得石笼彻底成了一个孤岛,足离石桥有两丈多远。薛红梅满脸是血,抱着伤腿骂道:“岳圣叹,你就是个畜生!”
岳圣叹笑道:“随你骂吧!薛姑娘,你骄纵了二十多年,也该歇歇了,你这种人眼里就没有普通人。”薛红梅道:“可我并没有惹你!岳圣叹,你变了,你根本不再是从前那个岳圣叹。”
岳圣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该变的!”转身缓缓往石桥对面走去。薛红梅在他身后哭骂道:“岳圣叹,我饶不了你,你不得好死!”骂道后面,竟连韩不寿也骂上了,变成了“韩不寿,你不得好死!”
岳圣叹头也不回,道:”薛姑娘,地上还有八具番僧的尸体,你要是肯将就,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他也不听薛红梅再骂些啥,大步往前走去。越往前走,光亮欲足,隐隐间穹顶上面竟有星光投在桥面上来。
他走了不多远,只听得耳旁传来轰隆崩裂声,身前的石桥瞬间倾塌,巨大的声响振聋发聩。他见众人皆聚在前方,然而其中并没有韦图南和遥辇泰,而韩不寿立于人群之中,正自焦急不安,便索性止步不进。
众人眼见石桥崩塌,一时间大惊失色,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言语。九毒老怪狠狠地跺了一脚地,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老气,骂道:“那小矮子当真歹毒,老子要不是腿快,估计这会儿就掉下去摔成八瓣了。”
“师傅,你没事吧。”李菁不知何时从黑暗里钻出来,低下身来揉着九毒老怪的肩膀。“还是乖徒儿最好。”九毒老怪嘻嘻一笑,突然他往地上啐一口恶痰,抬头对众人骂道:“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尽栽在一个矮子手里!”
众人相对无言,干听着九毒老怪一人在那里骂骂咧咧。突然间,他又惊问:“老淫婆呢?”刘驽本因未寻着韦图南,正在失神,此时他回过神来,他朝四周细细一听,黑暗里寂静无声,只能隐隐听得几点水珠滴落,那还有花三娘或者唐峰发出的半点声响。
他急道:“我二师父是不是掉到石桥下面去了?”李菁一个大耳刮子扇在刘驽脸上,疼的他惊怒不已,道:“你打我作甚!”“像你这样的榆木脑袋,不多打几巴掌是不会开窍的。”李菁冷冷一笑,道:“这时候你还关心那女人,难不成真拿她当亲娘?她这会儿早跑了。”
“我……我……”刘驽正要反驳,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低语气,结结巴巴的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起初不解花三娘为什么要带着唐峰支开众人,然而事至此刻,他刘驽即便是再笨也能想出其中关节了。
公孙茂道:“咱们大家再这多待一刻,即多一分危险,大家还是放下成见,一起想想办法。”李菁冷不丁回一句道:“哟,公孙公子,你不是一直恨我师傅拿了你的化瘀书么,怎么这会儿找我们商量了?”
九毒老怪听的直拍手,大笑:“说的好!说的好!乖徒儿,这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不和他们搅在一起。”李菁狠狠在老怪臂上一捏,疼的九毒老怪脸色一变,转而干笑一声,对刘驽道:“对!对!你这小王八蛋还算是个好人。快过来,咱们仨人想个办法一块儿出去。”
刘驽往后一退,站在韩不寿身旁道:“不!我才不和你们这坏人一起。”李菁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浑小子,你别有眼不识好人心。将来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带你走。”
刘驽道:“谁要求你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求你一声。”“好!好!好!”李菁也不顾九毒老怪还瘫在地上,将他一把扶起道:“师傅,咱们离这些人远远的,别管他们了。”
九毒老怪早巴不得自己这个徒儿离刘驽远一点,此刻听她自己提起,直喜的眉开眼笑,连声说好。一老一小真要搀扶着动身,却听断桥那头传出声响。众人回头一看,对面隐约中钻出一个小脑袋,那不是越兀室离是谁!
九毒老怪张口便骂:“小矮子,你居然还有种回来!信不信老子弄死你!”越兀室离远远地在断桥对面喊道:“老仙,你们先不要急,我这就想办法让你们过来。”
众人听的一惊,心想这越兀室离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故意把桥弄断将大伙困死在这里,怎么又大发善心跑回来救大家出去。九毒老怪最先沉不住气,他又骂道:“小矮子,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诡计害老子。”
“老东西!是老娘回来救你们,想活着出来就少说几句。”越兀室离背后赶来一个肥胖的身影,一看便是花三娘。九毒老怪从地上直跳起来,喜道:“老淫婆,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啦,老子就知道你舍不得把我扔在这里。”
他眯起小眼又问:“怎么样,刚才唐峰那小子把你伺候的好不好?”花三娘笑道:“好不好,都比你要厉害!不过你要是再多话,信不信老娘就弄死这小矮子!”
九毒老怪吓的闭嘴不言,花三娘又喊道:“刘驽,刘驽还在吗?”刘驽看着花三娘正呆呆出神,一时间竟忘记了回答。他心里百感交集,他一直只当这世上只有好人坏人之分,那想到好人未必是真的好,坏人也未必是真的坏。
好人坏人,全没有一个真形。遥辇泰虽是坏人,可对自己一向不差,他毁桥离去都不打紧。可想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韦图南,刘驽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花三娘见喊过却没有人回应,她心里不由得急了,道:“老东西,刘驽是不是出事了!”九毒老怪张着嘴不答,却听花三娘又道:“你不说话,老娘现在就把小矮子杀了。”
九毒老怪急道:“这小王八蛋就在这里,他不出声,我有什么办法!”他一巴掌扇在刘驽的脸上,啪的打出一个清脆,刘驽捂着脸,望着李菁怒道:“你……你怎么又打我。”
李菁倚在九毒老怪身边,笑着指着九毒老怪说道:“我师傅打的,可不是我!”与此同时,花三娘听见刘驽还在,心中一喜,连忙赶上前拧住越兀室离的耳朵,道:“兔崽子,现在就给老娘想办法,让他们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节 挡路巨碑
越兀室离尖叫道:“这个简单,他们一起叠罗汉就过来了。”众人都是在江湖中经历过各种生死关头的人,经他一点即透,纷纷觉妙。
众人中属九毒老怪功力最深,因此立于最底下,撑起众人。而刘驽身材最小,他踩在陆圣妍的肩膀上,立于最上端。一道七人高的人柱,由此冲天而起。
九毒老怪一声令下,人柱由最上方的刘驽起始,往断桥的对面倾倒过去。刘驽触地之后,连忙用双手撑地,双足向上倒立而起。
陆圣妍双手紧紧抓住刘驽的双腿,她身后众人依次倒立,此时人柱已成了一座人桥。九毒老怪感到脚下受力越来越轻,自己渐渐被倒举而起,心中正感高兴。
此时一个身影从后冲来,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踏着人桥往前冲去,正是岳圣叹。九毒老怪正要破口大骂,岂料韩不寿先开了口。
韩不寿身处人桥的正中间,他见了岳圣叹,顿时疑道:“岳圣叹,你说要带薛红梅过来,她人呢?”岳圣叹不答,径直往前冲去,眼看双脚便要踏上地面。
这时陆圣妍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她松开紧握住刘驽脚踝上的右手,化作掌形,直往岳圣叹后背拍去。然而她此时受力甚重,出招究竟有些慢,掌风从岳圣叹身旁掠过,直把他吓了一大跳。
岳圣叹吼道:“陆圣妍,你为甚么暗算我?”陆圣妍道:“你该的!”她仅吐出短短三个字,便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众人齐心用力,人桥顿时以刘驽为根基,倒立着冲天拔起。众人随之纷纷落下,立于桥面之上。
陆圣妍看着岳圣叹,冷笑道:“你我虽然从今往后再不是师兄妹,但咱们究竟都是掌剑门中人。你恨那薛红梅,杀了她便罢,怎能用这种阴险狡诈的手段,实在是丢尽了我们掌剑门的脸面!”
岳圣叹手按剑柄,道:“我若是喜欢耍阴谋诡计害人,刚才便会趁机斩断你们的人桥,恐怕你们中的一大半人都会死在这里。”陆圣妍不以为然,道:“那只能说明你下流得还不够彻底,不过依你如今这般德行,迟早会这么做的。”
岳圣叹冷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陆圣妍伸出双掌,摆开架势,道:“今日我俩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你出招吧!”九毒老怪一听忙劝道:“要打到前面打去!你们就不怕这桥再断了?”
岳圣叹道:“打就打,往前面去!”陆圣妍道:“好!”紧步跟上。
花三娘依旧提着越兀室离的耳朵,刘驽道:“二师父,要么你将解药给他吧。”花三娘笑道:“你个孩子就是太善了,要是给他解药,他就跑了,你没见他比谁跑得都快么!辛亏我识破得早,追了上去,不然他早和遥辇泰、韦图南一起跑了。”
刘驽大吃一惊,道:“你是说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听他的语气,显是有些不信。花三娘道:“这有甚么奇怪的,作为一个契丹人,还有甚么是能比受万人敬仰的三王子封赏更荣耀的事情?”
岳圣叹的步伐越来越快,众人的步伐也紧跟着快了起来。只有韩不寿立地不前,他回头望着断桥对面发呆。随即,他一想到韦图南手中的《六军镜》书,便咬咬牙,踏步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李菁见此情形,偷偷跟刘驽耳语道:“你看,这韩不寿虽然长得神仙一样的外貌,到底免不了一颗俗心,他还不是贪生怕死,将薛红梅撂下了?”
刘驽瞅了瞅她的双手,见她没有要动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他预先捂住脑袋,冲着李菁吼道:“你懂个屁,我七师傅很专情的!”李菁大怒之下想要打他,却见他防备的严严实实,无处下手。
众人未走得多久,只见路越来越宽敞,到后来竟能容得五匹马车并行。头顶上方的石缝裂隙同时也越来越大,大片的星光透过石缝落下,照得众人满头生辉。
众人正以为自己要逃出生天时,一块巨大的石碑挡住了道路。石碑上的文字足有斗大,寥寥数行,“纵横江湖数十年,争霸天下终成空。潜卧虎皮度残年,忍把樽酒对风沙。”落款是“张仲坚赠未来人”。
九毒老怪惊道:“这个虬髯客,他在这里立这么一大块碑是甚么意思?”韩不寿不以为然,道:“这诗都不押韵!”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正是虬髯客这种粗人的风格。估计是李卫公护送他出关北上之后,他并不甘心每每夜里孤零零地宿于那石台上的虎皮之中,倒是每日里借酒消愁。”
九毒老怪抬头仰望着巨大的石碑,疑道:“既然如此,他‘赠未来人’是个甚么意思,难道他是知道往后一定有人要来这?”陆圣妍冲上前,道:“管他甚么诗,咱们冲出去要紧!”她一掌击在石碑上,静悄悄地无声。而后她发出咦地一声,估计是发现了甚么古怪之处。
花三娘望着九毒老怪,笑道:“跑不出去也没甚么不好,这里环境不错。”九毒老怪恨恨地说道:“老淫婆,你到底还是想和老子同归于尽,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动手决一生死吧!”说着他出掌拉开了架势。
花三娘点了点头,道:“老不死的,你不过是在欺我伤重罢了!”九毒老怪故作惊色,道:“你不是好好的么,哪里有伤?”花三娘呵呵冷笑一声,道:“你既然曾经潜入苗疆,怎能不知道‘续生丹’一物。此药虽能暂时压制内伤,却每服一颗便要减寿十年。”
九毒老怪笑道:“我数了数,你服了足有三颗了吧。你发这么大的恨心,不就是想让我死么,那干脆我俩比比。”刘驽听后不等花三娘说话,冲着九毒老怪吼道:“九毒老怪,你仗着自己功夫高强欺负人,你算甚么英雄!”
李菁一把推开他,“你凭什么说我师傅!”九毒老怪笑道:“他说得对,老子从来都不是甚么英雄!打架逞英雄的,往往死得早!”
正在此时,岳圣叹突然发话道:“陆圣妍,你不是说咱俩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吗,不如现在就比吧!”
九毒老怪一听转头道:“岳圣叹!老子说要在这里比武,你竟敢抢老子的风头?”
岳圣叹道:“不敢,如果你不介意,大家可以一起比。”
众人本以为九毒老怪听后会恼羞成怒,岂料他背手立于一旁,笑吟吟地说道:“老子没兴趣,你们打吧!老子不介意在和老情人厮闹之前,先看一场戏消遣消遣心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节 鸳鸯之印
陆圣妍与岳圣叹功力相差颇巨,两人相斗了不过数十回合,岳圣叹已远远落于下风。陆圣妍一掌劈出,岳圣叹躲避不及,左肩被她掌沿切中,随即惨叫一声,往旁退开数步。
九毒老怪摇头道:“岳圣叹,你真是自不量力啊,就你雪里剑这几把小刷子,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刘驽冲上前,试图拦阻陆岳二人决斗,却没有谁愿意听他的。他一边力劝,陆岳二人却是愈斗愈狠。这时越兀室离插了句,“你们这些人只管拼死搏命,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活着出去么?”
花三娘一把摁住他,狠狠地说道:“小矮子,你别乱说话,小心老娘弄死你。”九毒老怪一听,呵呵一笑,道:“不是老子不想出去啊,是有人不想让我出去啊。”
花三娘道:“老不死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九毒老怪道:“罢了罢了,不仅你想害我,便连虬髯客这个两百年前的古人也和老子过不去,老子真是倒大霉了。”
韩不寿摇了摇头,道:“老仙,你说的不对。虬髯客并没有和你作对,不信你摸一摸石碑下方。”九毒老怪听后将信将疑,他走至石碑旁,蹲下身,用手指去探石碑下方。缩回手一看,手指上沾的竟是一抹新泥。
九毒老怪见状大惊,道:“这块巨碑是新近有人故意放下来的?它其实就是一块断龙石,那人是要封住我们所有人的去路?将我们大家都困死在这里?”
韩不寿冷笑一声,瞅着越兀室离说道:“这事儿,你们应该问问他,他和韦图南还有遥辇泰是一伙的,应该最清楚不过。”
越兀室离连连摆手,道:“这个事情绝对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韦图南和遥辇泰的主意,应该是有其他人办下的。韦图南和遥辇泰,他俩不过是幸运地得以逃脱罢了。”
九毒老怪一听疑道:“难道是唐峰那个小子?老淫婆,你把他放哪了?”
花三娘耸耸肩,一脸无谓的表情,道:“当时那么紧张,老娘哪里能顾得上他。况且他也没那本事,他能逃得自己的一条狗命就不错了。我也同意小矮子的说法,绝对还有其他人躲着没出来,正在悄悄地算计我们。”
九毒老怪一听皱了皱眉头,开始低头沉思。此时岳圣叹在陆圣妍的狂攻之下,愈来愈支撑不住,他往后一个踉跄,直要撞在九毒老怪的身上。
九毒老怪心情烦躁,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打便打,干甚么要撞老子!?”他一扬手,岳圣叹不由自主地往后飞起,同时其手中细剑拿捏不住,顺势削在身后的石碑上。
石碑表面甚软,竟被他削下一片来,露出银色的鸳鸯图案。
陆圣妍虽与岳圣叹斗得你死我活,然而见这位昔日师兄竟被九毒老怪欺负,大怒之下,竟要找九毒老怪算账。公孙茂见状,身形一晃,奔至她的侧边以作策应。
然而陆圣妍还未走得几步,她看见那石碑上的银色鸳鸯图案后,竟情不自禁地停下步来,这正是掌剑门的门派徽记。江湖上的人,多能认得出来。
她还未来得及惊讶,韩不寿已经开口,向她问道:“陆姑娘,你们掌剑门和这虎冢有甚么关系?”陆圣妍不欲轻易在外人面前说起本门的渊源,是以不客气地回道:“本门是否与这虎冢相关,就不劳韩公子费心了。”
韩不寿轻笑一声,道:“若是平时,我大可不必费心,但是此事攸关我等安危,我却不能不问。陆姑娘,你先前就拍过石碑一掌吧?那时候我就观察出来,你的神情中大有异色,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大伙儿说说吧。”
陆圣妍沉吟了片刻,道:“让我告诉你也行,但是你得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韩不寿不假思索,问道:“甚么条件?”陆圣妍道:“你和我们一起,解决掉九毒老怪!”
公孙茂听后一愣,问道:“我们还要与他为敌吗?”陆圣妍道:“茂哥,不管那本《化瘀书》是真是假,他欺诈过你的事儿是真的,我们二人在江湖上甚么时候受过这样子的气?”
公孙茂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只是此时我的心早已淡了,竟不再想这些事儿。”陆圣妍道:“你是跟狗娃子呆得太久了,和他一样地心慈手软了。”
刘驽此时正紧张地盯着陆岳二人,生怕他们再一次斗了起来。他的怀中鼓囊囊的,其中就有两柄陆岳二人分别赠与他的匕首。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这两人再斗,便将这两枚同一制式的匕首亮出,让他二人好生回忆一下往日的情谊,终不至于成仇。
他大步走上前,道:“陆姨,我可没说过要饶这个九毒老怪,他可是干尽了坏事!”
此刻九毒老怪眼见诸人皆与自己为敌,忙将徒儿李菁抱在怀里,对刘驽喊道:“老子就从来没觉得你这个娃是个好东西,你对那七个吐蕃和尚下手的时候,也没见你心软过。”
刘驽大声回道:“他们本就是坏人!”九毒老怪嘿嘿干笑一声,不再应他。
韩不寿见众人已静了下来,乃是一字一顿地向陆圣妍说道:“好的,陆姑娘,我答应你!”陆圣妍见自己的要求已被满足,于是说道:“我刚才发现,本门的连珠劲,与这块石碑竟然可以互相响应。我只是轻拍了一下石碑,没想到石碑内竟然跟着连震了两下。”
韩不寿道:“说不定这就是能让我们逃出去的唯一生路!”陆圣妍点了点头,道:“可能真是这回事!”接着她又伸掌运劲,向着石碑击出。
众人只听石碑内清晰地发出叮铃铃的两声响动,碑身跟着一震,接着又稳了下来。
韩不寿走至碑下,拔出蕴蓄刀朝着碑面刺出。他腕动刀转,只见一阵银光闪动,碑身上竟被破出一个洞来。众人透过那破处,明显可以看见,碑身内竟然藏着四个鸳鸯形状的铃铛。
陆圣妍见后发出咦地一声,接着她又是一掌拍出。她的掌力因为连珠劲的缘故,共分为两股。只见第一股力撼动碑身,震得第一枚鸳鸯形铃铛撞向第二枚。
几乎是同时,她的第二股力已经发至,震得第二枚铃铛撞向了第三枚铃铛。然而第四枚铃铛终究是一动不动,韩不寿眼光锐利,一眼便发现那第四枚铃铛背后竟藏着一处机关。
他叹道:“陆姑娘,要是你的连珠劲能有三股劲就好了,待得第四枚铃铛被震动,它背后的机关想必也会被触发。”陆圣妍道:“哪里能?!自本门袁岚老祖传功以来,这连珠劲便是只有两股劲。若是真有三股劲,那本门也不会长期在江湖上混迹于三四流门派之中了。”
众人围着石碑转了数圈,皆是尝试着用手或是用兵器去触碰那第四枚铃铛。然而终是因为铃铛藏得太深,实在难以触及,只得作罢。
韩不寿连发数枚银梭,射向那第四枚铃铛,亦因碑身内洞穴空间狭小,银锁悉数被那前三枚铃铛挡了开。
而后,众人又试着合力去击动石碑,却没有陆圣妍连珠劲的效果,那四枚鸳鸯铃铛索性一动不动。公孙茂叹道:“这虬髯客当年敢用这种机关,难道依他当年的武功,竟能使出比连珠劲还要玄妙的甚么内功不成?”
九毒老怪一直在冷颜旁观众人的举止,此时他一声冷笑,说道:“你们这些人就别想着怎样出去了?老子要是活不了,你们这些人,谁都别想活!”
他转头向岳圣叹喊道:“哎,你要是不恨老子扔你,愿不愿意和老子一起对付这些人。”九毒老怪武功高强,他自然不惧韩不寿等人联手。但若是能更拉得一人站在自己这边,那也不是件坏事,且与他一贯的精明稳妥性格相符。
岳圣叹拄着细剑,剑身略略发弯。他扶着石碑,勉强站起身,望了眼陆圣妍,继而向九毒老怪拱手道:“岳某愿听老仙吩咐!”九毒老怪得意地哈哈大笑。
陆圣妍朝着岳圣叹骂道:“叛徒,你简直就是丢尽了本门的脸面。”她性格急躁,当即不再顾忌甚么石碑机关,挥掌直向岳圣叹冲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节 拜见掌门
刘驽隔在两人中间,怒道:“你们别打了!”陆圣妍性子火爆,喝道:“闪开!”她推开刘驽,挥掌向岳圣叹脖颈切去,岳圣叹急忙撤步,往后躲去。
刘驽未及转身,他急忙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双手往后倒抓住陆圣妍的衣服。陆圣妍回过头,一掌劈来。她本以为刘驽见了她这一掌,势必会撤手回防,怎料他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动也不动。
陆圣妍厉声道:“狗娃子,你到底放不放!”刘驽大声道:“不放!你和岳大侠一起拜师学艺长大,你怎肯忍心杀他!?”陆圣妍冷笑一声,道:“大侠!?他早就配不上这两个字了。他既然是我掌剑门中人,那么这个清除本门败类的任务,势必就要由我担当!”
岳圣叹道:“刘驽,你别拦她,今日我定要和她战个你死我活。我要是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刘驽转头朝他怒道:“岳大侠,你做得确实有些过了。我八师傅不管她做人怎样,她究竟没有做过甚么过于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该使诡计害他!”
岳圣叹道:“呵呵!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是我以往一直憋在心里不肯发出。如今我想明白了,做人就要伸抒襟胸,做最快活的自己。她既然让我看不惯,那我就应该杀她。我直到今日方才下手,着实有些后悔太晚了。早在午沟村的时候,我就该杀了她和唐峰,那样也就不会生出后面的这些事情来!”
刘驽伸手轻轻将陆圣妍往后推开,他手上力道虽不大,然而陆圣妍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出数步。她看着刘驽,仿佛他身上有着不可言说的凛然气质。
刘驽走至岳圣叹面前,正色道:“岳先生,我人小言轻。但是我听说过一句话,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心胸就能做多大的事儿!您要是真的想在江湖上立足,那就应该做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男子汉?光明磊落?”岳圣叹听后哈哈大笑,他手指连点向众人,道:“在场的这么多人,你们谁敢说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韩不寿,这人表面上仪表堂皇,一派公子作风。其实他满脑子都是私心,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张惠。至于这世上其余之物,于他来说不过是狗屁而已!不客气地说,他这个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个狭隘之徒,将一己私欲看得比甚都重要!
“陆圣妍和公孙茂,你们两个杀人无算,并且从来不问根由!陆圣妍是个十足的杀人罗刹,若说杀过的人,岳某还不足她十分之一。而公孙茂呢,你不仅杀人,还盗取自己师傅的《化瘀书》,你更是个欺师灭祖之徒!”
“至于花三娘,你就更不用我说了。放眼整个武林,能比****的还能有几人?越兀室离,小矮子!哼哼,为了可笑的自尊,你可以杀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简直是心狠手辣至极!
“岳某和你们这些人比,简直是太好了!我简直算得上是佛祖,是释迦摩尼了!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岳圣叹一阵狂笑,高举手中细剑,一阵狂舞。
花三娘笑不作声,陆圣妍听得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来,公孙茂赶忙上前扶住她。韩不寿摇头道:“到底是个癫狂之徒!你尽管说吧,反正韩某也是饶不过你的性命!”
岳圣叹回道:“呵呵!到底谁是癫狂之徒,大伙儿看得明白!如果岳某是疯子,那你韩不寿便连疯子也不如,你早已疯病入心了!”
刘驽抓住岳圣叹挥剑的手腕,大声道:“岳先生,你说过这许多人的不好,那我呢!?”岳圣叹一听,愣了片刻,继而道:“你……你不算武林人物,你只是个小孩子,我和你计较甚么!”刘驽右手回扯,要夺过岳圣叹手中之剑。
岳圣叹敌不过刘驽,细剑终被他夺了去,一时间愤怒难抑,连道:“好!好!好!现在连你个小娃子也开始欺负我了!”他脚下运力,头直往石碑撞去,眼看便要脑碎浆流。
此时他突感头顶一阵绵软,并不是十分痛楚。他抬头一看,原来刘驽早已使出乾坤迷踪步法,比他先一步到达石碑下方,并将手垫在岳圣叹的头顶处。
岳圣叹头顶来力甚猛,直撞得刘驽手掌一阵生疼。李菁一旁看见,笑道:“真是个傻子!”也不知她骂的是岳圣叹还是刘驽。九毒老怪拍了拍李菁的肩膀,笑道:“徒儿,你别说话,咱们师徒俩看戏便可。接着朝岳圣叹说道:“岳先生,只要你能过了眼前这一关,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人,保管你不再受人欺负!”
岳圣叹此番求死未成,又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这时他听言朝九毒老怪拱了拱手,淡然说道:“如此便谢过老仙了!”说话的同时,已没有了先前的恭敬神色。
他继而向刘驽伸出右手,道:“刘驽,请你将剑交还给我,岳某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还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阻拦的好!”
陆圣妍挣开公孙茂的怀抱,冲了过来,道:“岳圣叹,就冲你还有点骨气,还没有将咱们掌剑门的面子丢尽。我今日就留你一条全尸,你受死吧!”
岳圣叹手无寸铁,双眼凝视着她,立于原地一动不动,毫无退缩的意思。刘驽急忙挡在岳圣叹的身前,对着陆圣妍大叫道:“够了,你们不要闹了!”
他从怀中掏出分由陆岳二人所赠的两柄匕首,分别握于左右手中。九毒老怪笑吟吟地看着这三人,且看他们究竟会耍到何种程度。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山石从石壁四周滚落而下。饶是他武功高强,也是立地不稳。
韩不寿、公孙茂、花三娘和越兀室离功力不如九毒老怪,四人更是前后左右摇摆了踉跄了数下,最后干脆都蹲伏在地。
陆圣妍一跤摔在地上,随即又爬起冲向岳圣叹。那边岳圣叹扶着石碑勉强站立,也是不肯退缩。刘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势,他数番摔落在地,又是数番爬起,大吼一声:“你们够了!”
他继而说道:“这两柄匕首,是你俩为师兄妹时所制,代表着你们往日的情谊。既然你俩要作生死斗,那这两柄匕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存心毁掉这两柄匕首,只盼能激醒陆岳二人。是以他也不顾此时天摇地晃,而众人皆是心急彷徨,盘算中怎样逃命。他单膝跪地,身侧靠着石碑,勉强支撑住不倒,左右手分别横握两柄匕首,刀柄对刀柄。
两件栗木刀柄上,分刻着篆体的“陆”“岳”二字。刘驽双手齐齐发力,两件刀柄撞在一起。与此同时,那漫天的地动山摇竟然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寂静无声。
两件栗木刀柄在刘驽的大力对撞之下,碎裂了一地。两件黝黑之物从刀柄中掉出,叮当落地。声音虽小,却清晰不差地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
刘驽撇开手中残留的两片刀刃,拾起地上的那两件黝黑物什,只见乃是古朴的鸳鸯刻形。他将两件鸳鸯合在一起,互相之间吻合无隙,应是从铸造之时,便是一对。
其中一件鸳鸯上刻着个“掌”字,另一件鸳鸯上刻着个“剑”字,合在一起正好代表着掌剑门。陆圣妍和岳圣叹齐齐望着刘驽手中的铁鸳鸯,惊惶的面孔上显露出一阵痴色。
掌剑门中向来有严规,任谁得到了掌门铁鸳鸯,他就是本门的掌门!
二人相望一眼,竟齐齐屈膝,朝刘驽伏地拜下,口中喊道:“不肖弟子岳圣叹拜见掌门人!”“不肖弟子陆圣妍拜见掌门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节 连珠秘诀
刘驽急忙往旁躲开,避过陆岳二人的叩首,道:“这……这……陆姨,岳大侠,我怎么成了你们的掌门人了?这个我可当不了,况且你们俩还是我的师父呢,我怎么能让你们向我叩首呢!”
陆圣妍和岳圣叹跪地不起。
陆圣妍道:“你一直叫我陆姨,叫他岳大侠,你心里就从没真正当我们是师父过。你先前认我们作师父,不过是想从契丹人手中救出我们罢了。
“再退一步说,即便我们之间是师徒关系,那也不影响你当本门的掌门人。本门弟子见过掌门人时,历来都要叩首行大礼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刘驽试着要将陆圣妍和岳圣叹二人从地上扶起,两人却皆是不肯。岳圣叹道:“刘驽,你就答应当我们掌剑门的掌门吧,否则我们掌剑门没有了传人,真的就此要从江湖上消失了。”
刘驽将两枚铁鸳鸯递至二人面前,道:“这两枚铁鸳鸯我还给你们罢,你们自己当掌门罢,不要再逼我了。”
陆圣妍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伸手就要打刘驽,然而想到他是本门的未来掌门,只得忍住。
她怒道:“你简直就是胡闹!掌剑门的掌门人你以为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么?本门向来有严规,谁先拿到铁鸳鸯,谁就是掌门人,这是铁打不破的规矩!这个掌门人,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刘驽本就是犟驴脾气,经她这么一吼,自己的脾气也跟着上来了,大声道:“反正我告诉你们,你们就是让我当,我也当不好!”
他说这话时,脚下地面又摇晃了一下,砂石从周围石壁上簌簌而下。众人见状皆是掩头遮面,花三娘抬头望着扑面而来的砂石微微一笑,同时手指轻动,也不知道她在做些甚么。九毒老怪见状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作言语。
陆圣妍对着刘驽说道:“你当不好掌门人,那不是你的事儿,只要你愿意当,我就辅佐你!”她复又跪于地下,“眼下你只要答应当这个掌门,那么我们就有办法救大伙儿出去。”
九毒老怪听后眼睛一亮,道:“让这娃子当了你们的掌门,他就能救我们出去?甚么办法,说来听听!”
陆圣妍道:“他只要身为本门掌门,那么自然就有资格学本门的所有武功,其中便包括‘连珠劲’。只要他学会连珠劲,并施加在我的身上,连同我自身的连珠劲,便可达到四波功力。”
她望向石碑上韩不寿削开处的四枚铃铛,道:“如此我们便有法触动第四个铃铛了,说不定还能离开此地也未可知。”
刘驽一听,道:“要真是这样,陆姨,岳大侠,我暂时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再不可向我跪拜了。”
陆圣妍听后心中一喜,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刘驽点头道:“答应了。”
陆圣妍拉着他的胳膊,让他面向北方跪下,道:“本门历代祖师遗言,相传我掌剑门乃是兴于北地,而后才来到中原。历代接任的掌门人,须当向北地叩首十二个。”
刘驽道:“这么麻烦?”陆圣妍伸出手,本想扇他脑袋,后又缩了回去,道:“这还麻烦?要按原本的规矩,你需要焚香沐浴三天,门下弟子还要为你专门筑三尺土台,而后你方能登台跪拜呢!”
刘驽道:“好,我磕,我磕!”他跪倒在地,向北连磕了十二个响头。陆圣妍神色肃重,又向他逐条嘱咐本门八十九条门规,每一条门规都需要刘驽这个掌门人或是顶礼膜拜,或是以手抚胸。
待陆圣妍说至第四十二条门规时,众人脚下头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九毒老怪终于按捺不住,道:“陆姑娘,你有完没完,你再念下去我们大家可都要活埋在这里了。你们这个掌门登基仪式,等出去了再搞也不迟啊!”
陆圣妍回头怒目道:“我这都已经是精简了好多的,你还要催我!”然而她也心知此时情状危急,不能再拖延时间,便即住了口,拉着岳圣叹一起朝刘驽跪拜道:“本门弟子叩见新任掌门人!”
刘驽本想再躲,犹豫了一下,又止在原地,说道:“陆姨,你赶紧教我连珠劲吧。等大家都出去了,我再将这个掌门人传回给你们。你刚才给我磕了一个头,到时候我磕一百个头还你。”
陆圣妍冷冷地答道:“本门掌门人之位至死方止,你是没有机会传位给我们了。”刘驽惊道:“你事先没有告诉我!”陆圣妍道:“那是门规第八十九条。”
她指着九毒老怪道:“是他不让我念完的。”九毒老怪听后一跳脚,“哎呦,陆姑娘,你甚么事情都赖在我身上。罢了罢了,反正我们这些人出去之后都要大战一场的,随你们说去好了。”
陆圣妍不再理他,而是将刘驽拉至一边,对他一阵耳语。刘驽听后或惊或喜,待得陆圣妍传述完后,他惊道:“连珠劲的口诀就这么简单?”
陆圣妍见他竟然小瞧本门的心法,心中着实有些恼怒,嗓门随之提高了不少,道:“简单?这连珠劲我练了快十五年,方才有所小成!现在时间不容人,你要是能在三天之内领悟出一点门道,那就是天纵奇才了。”
韩不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道:“陆姑娘,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需要在这鬼地方等三天?大伙儿现在已经饥肠辘辘,又困又累,哪里还能煎熬得了这么长时间。况且现在周围到处摇摇欲坠,即便我们能坚持得下去,恐怕到头来也是被活埋的命运。”
陆圣妍叹了一口气,道:“我说的三天时间,那都已经算是短的了。像我们狗娃……掌门这样的,即便十天二十天也未可知。掌门,你还是赶紧练功吧,大伙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的了。”
刘驽立于原地不动,道:“你说的连珠劲,是不是这样使的?”只见他右手一掌缓缓拍出,击打在石碑上,发出砰砰两声。众人见状皆是大奇,其中以陆圣妍和岳圣叹为甚。
陆圣妍道:“狗娃子……掌门,你是不是早已学过本门的连珠劲却一直不告诉我们?”刘驽摇摇头,道:“不是的,只不过你教给我的这门连珠劲,和我曾经学过的化瘀九藏还有玄微指的功夫实在是一脉相承,有些差不多,因此我一听便会了。”
九毒老怪一听喜道:“那还等什么,你和陆姑娘赶紧一起上,开启石碑罢!”花三娘瞅着他的后背,冷冷地说道:“老不死的,你别想着再打刘驽身上武功的主意。其他人都可以离开这里,唯独你不能。”
九毒老怪笑得直不起腰来,道:“老淫婆,就凭你,有甚么能力将我留住。你要是将我伺候得好了,我或许能饶你一命不死。”他攥起拳头,“否则的话,嘿嘿,你就下黄泉去陪你的闺女去吧!”
公孙茂听言,挡至花三娘身前,道:“九毒老怪,你休想对我的师母无礼!”花三娘轻轻推开他,道:“我么,不再是你的师母啦!王道之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这次即便出去了,他也不知将如何处置我。凡是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在他那里都没有好下场。”说到这,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茂道:“不……不……是的,我师傅不是那……样……的人。”花三娘微微一笑,道:“不是个甚么呢,他是个甚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公孙茂低头不语。
众人的目光集聚在刘驽和陆圣妍的身上,只见刘驽一掌拍出,轻轻地击打在陆圣妍的后背上。陆圣妍得了刘驽的内力,同时自己也是一掌击出,拍打在石碑上。
砰!砰!砰!砰!
连响了四声,与此同时,空气中萦绕着石碑内铜铃的叮铃声。当第四枚铃铛响起时,撞击到它后方的机关,石碑随之发出一阵喀喇喇的响声,同时缓缓地升起。
韩不寿道:“当年的虬髯客肯定也会连珠劲,他就是用这门功夫进出虎冢的。至于咱们原先碰见的那些机关,肯定多是用来对付外人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节 那个瞎子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人在听,众人的目光,皆是投向那徐徐而升的石碑,便连脖子也随着石碑一起仰了起来。待石碑升起半人高的缝隙,九毒老怪拉起李菁,第一个弯腰冲出了石碑。
花三娘在后面喊道:“你……你怎么会……”九毒老怪哈哈大笑,道:“老淫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先前趁乱故意下毒,但是老子就是不怕,哈哈!你所有的毒药,老子都有解药。”
花三娘闻言一惊,骂道:“老不死的,是不是王道之给你的解药,他为甚么这么对我!”拔腿向九毒老怪追去。
岳圣叹虽说与九毒老怪一伙,但他望着九毒老怪等人远去的背影,却没有发足去追,而是跟着众人一起,逐一走出了石碑。
石碑之外是一条湿漉漉的隧道,众人钻出隧道,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破碎的瓦砾之中。刘驽只觉眼前景象十分熟悉,然而他还未开口说话,陆圣妍便已经叫了起来:“我们这是在哪?”
韩不寿道:“看起来,我们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这里是乌云堡!”刘驽环视了周围一遭,原先颓败不堪的乌云堡此刻已经倒塌成一片,砖瓦堆堆垒垒。
九毒老怪跑得并不快,也不知道是他饿了两夜的缘故,还是因为先前的激斗使他耗去太多体力。他跑得气喘吁吁,口中喊道:“老淫婆,你别追了,不然我就对你不再客气!”
他嘴上虽是说的凶狠,然而心中终究顾忌着王道之,不敢对花三娘下死手。此刻他已逃出了虎冢,且原本的经脉错乱已经痊愈,徒然觉得眼前又别是一番生天。
是以,他不再持有先前一般的亡命心态,做事也不再不择手段,毕竟这个江湖说到底讲得还是人情世故。只要花三娘不将自己逼至死地,他是绝不愿去惹多余的麻烦的。
花三娘急追在他的身后,喊道:“老不死的,你别跑,你还我女儿的命来!”她身躯本就肥胖,将衣服撑得圆圆的,经她这么一阵狂追,两只肥腿上的裤子,看上去直要撑破了一般。
也许是这三人你追我跑,太过投入,他们竟都没有发觉前方的两座土丘上,各立着两个人。土丘虽不高,两人看上去却如临渊而立,丝毫不动。
左边的人面孔黑瘦,刘驽一眼便认出他来,指着他说道:“你们看,是崔擒虎,他还活着!”他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咦,他的衣服怎么换了,又从哪里搞来的一个假发套?”
至于站在崔擒虎对面土丘上的人,他却不认识。他回头望向众人,也均是摇了摇头。然而众人摇头的姿势中,却潜藏着某种不可言的神情。
韩不寿的神色显得颇为犹豫,他数次想要开口,最后却都闭上了。
此刻星稀月隐,东方显出第一丝亮光来。那人立在土丘上,身形纹丝不动,看上去比这黎明的风还要孤独。一把带鞘的长刀扛在右肩上,刀长,刀柄也长,长得足以双手齐握。
他右手握着刀柄,面庞迎着东方射来的晨光。陆圣妍遥遥指着他,叫道:“你们看,他是个瞎子!眼睛上蒙着布条!”
刘驽生怕花三娘有危险,急忙要冲上去,韩不寿赶紧上前拦住他。韩不寿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不,你不能去!”刘驽道:“为甚么不能去?”
韩不寿低下头,就像一只斗败了的骄傲公鸡。他叹了口气,继而说道:“还是别去吧,去了你只有死路一条。”刘驽惊道:“他究竟是谁,连你也这么怕他!”
韩不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死死拦住他。
此时,土丘上的那位瞎子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让人觉察的轻笑。他冲着崔擒虎说道:“杀你的人去吧,不要看着我!”
崔擒虎有些犹豫,说道:“我冲上去的时候,你保证不会从我背后下刀?”那瞎子高高仰起下巴,表情冰冷得像块岩石,道:“在我眼里,你与死人已无分别。”
崔擒虎讪笑一声,道:“你说得的对,可你终究要打得赢我,我才会是死人。”那瞎子冷笑道:“死人不会害怕我的刀,你若是害怕,就不要去了。”
崔擒虎道:“这么说,你不会偷袭我了?”那瞎子不答话,径直转过身去。
此时九毒老怪已冲至离二人不远处,他后面紧跟着李菁和花三娘。刘驽生怕花三娘有危险,于是使劲从韩不寿手臂中挣脱,紧跟着向九毒老怪、花三娘和李菁三人追去。韩不寿一屁股坐在地上,似是失去了全部的气力。
崔擒虎闪身拦在九毒老怪的身前,他的身形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九毒老怪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他的怀里。九毒老怪惊道:“崔擒虎,你怎么还没有死?”
崔擒虎不说话,紧接着一掌推出,直向九毒老怪胸口击来。九毒老怪见状大惊,慌忙用双手去格。他双手与崔擒虎单掌相碰,直感虎口震得一阵发麻。
九毒老怪往后急躲,喊道:“你不是崔擒虎,崔擒虎没你这么厉害,你是崔擒鹰!”他虽是往后退开数步,却始终脱不开崔擒鹰的掌风笼罩。
崔擒鹰扑身直上,双手忽掌忽爪,顷刻之间又化为拳形,直让九毒老怪无法抵挡。李菁见状连忙拔出双刀,与师父一起对战崔擒鹰。
她师徒二人,在崔擒鹰的步步紧逼之下,败象连呈。花三娘见状,呆立于一旁。刘驽赶忙上前拉住她,走至一边,远远地避开三人。
他用眼角悄悄扫了眼土丘上的那位瞎子,虽是偷偷一瞥,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只觉此人虽是背对着自己,却好似背后也生出一双眼来,直盯得自己心里发寒。
陆圣妍深为崔擒鹰的拳脚所折服,不禁叹道:“真不愧是中原武林中数得着的拳脚大家。我若不是今日亲见,实在无法想象为甚么人们会称他为‘十方罗刹’。”公孙茂道:“崔擒鹰的拳脚,除了少林寺那几个有绝技傍身的高僧,恐怕没人能比得上。
九毒老怪见情势不妙,便一把推开李菁,道:“徒儿,你快跑!”说着他双臂舞成一团影,直向崔擒鹰扑去,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他一边打,一边口中谩骂不休。崔擒鹰微微一笑,黝黑的面庞上露出白牙来。他稳当当地守住全身要害,一副闻风不惊的模样,直待九毒老怪露出破绽,便一掌将他毙命。
李菁怎肯舍开师父独自逃命,她回身复又冲入战团。三人边斗边喝骂,战得越来越大声。崔擒鹰双掌连挥,逼得九毒老怪和李菁边战边退。
不一会儿,二人竟败退至那边土丘的边上,那位瞎子的身后。那瞎子闻声后转过脸来,皱了一下眉头,说了一声道:“聒噪!”
他右手腕轻转,同时腰一低,肩上那柄长刀脱鞘而出。也未见他将刀舞得多快,转瞬间刀刃却已到了九毒老怪身后。九毒老怪闻风想躲时,已是来不及。长刀落处,他从腰被削为两段,可惜一代武林枭雄竟会死得如此之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节 铜马试刀
崔擒鹰朝那瞎子怒道:“你为甚么要杀他。”那瞎子鼻中轻哼一声,道:“一个要死的人,你杀和我杀又有何区别?”崔擒鹰道:“铜马,这是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插手!”
那位名叫铜马的瞎子头也不回,他手中长刀微抬,“你想试一试吗?”崔擒鹰的目光落在他的刀背上,这是一柄丑陋的刀,没有任何的装饰与花纹。
他起抬头,对着铜马说道:“你身为大内虎组的首领,这把刀也过于简陋了,还是换一换吧!”
他有些讨厌面前这个桀骜无礼的朝廷鹰犬,于是背起双手往一旁走去,以示自己一派武林宗师气度,不愿与其计较,同时却也巧妙地避开了其人的刀锋。
铜马咧嘴一笑,道:“刀是用来杀人的,然而花纹和装饰并不能杀人。”他脚下轻轻一挑,刀鞘由地飞起,落于他的左手之中。
崔擒鹰道:“可是刀就像人,不管做甚么事情,总得粉饰一下。你总得顾及一些人情场面,不要活得过于**裸的。你要记得,你是活在一个江湖之中,所有的武林人士都在看着你。”
铜马轻哼一声,缓步走至刘驽与花三娘面前,侧过脸,用耳朵细心倾听。刘驽一把拦在花三娘的身前,冲他吼道:“你要干甚么?她是我二师父,我不许你动她!”
他伸手抓向铜马的手腕,对方竟没有闪躲。他为对方肌肤上传来的冰冷感到震惊,吼道:“你是甚么人,不要再过来!”铜马笑道:“中气充沛,是块杀人的胚子。”
刘驽道:“我不像你这般冷血,今天有我在,你别打什么坏主意!”他大声嘶吼着。花三娘站在他身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落在崔擒鹰的脸上。崔擒鹰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陆圣妍见刘驽情状危急,便要冲过去,公孙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陆圣妍道:“狗娃子这次恐怕要有难了,咱俩得去帮他,他现在可是我们掌剑门的掌门人!”
公孙茂道:“我跟你一起去!不过你要答应我,若是这次我们能活下来,就再也不回中原了,也不要再管武林中事。”
陆圣妍深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道:“听说契丹之北还有一片极大的北海,由碧波万顷。北海畔的草原是古匈奴的牧羊之地。如果咱俩这次能活下来,就一起去那里放牛牧羊吧。”
公孙茂道:“好,我都听你的。”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亮光。两人紧扣着手向刘驽等人走来,同时紧张地盯着铜马手中的刀。
铜马虽是个瞎子,却似能觉察到周遭所有人的动静。他面孔稍稍一转,便惊得陆圣妍和公孙茂两人心惊肉跳。然而他在意的并不是这对男女,而是面前的这位少年。
铜马对着刘驽说道:“松开你的手吧,否则它就不会痛了。”刘驽吼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我不明白,说人话!”
铜马道:“断手是不会痛的!”刘驽道:“我偏不放!”
铜马手臂略一使劲,要甩开刘驽紧握的五指,然而他突感手腕一软,浑身内力绵绵而去,不禁大吃了一惊,口中咦了一声。
他一把推开刘驽,道:“你这是甚么功夫?”刘驽道:“你别管!”说着挥拳直上,双拳斜飞如雨,正是契丹散手中的“奔流入海”。
花三娘见状急道:“孩子,你小心!”她手探药囊,随后一片药雾腾起,直扑铜马而来。
铜马笑道:“有点意思!”他侧身一闪,同时避开花三娘的药雾和刘驽的拳头,同时右手长刀舞动。刘驽往旁急窜,想要躲过铜马的长刀。
当他发现长刀并非指向自己时,已是有些晚了,长刀劈向的人是花三娘。此时花三娘将手又一次伸进了药囊中,然而她还未来得及从药囊中伸出手,铜马的长刀已经递到。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感眼前一黑。一颗肥硕黝黑的脑袋,就此滚落在地。
刘驽见状大声惨叫,铜马冲他微微一笑,道:“没事,我只是试一下刀。我要向崔先生证明,这把刀很好使。”
他一转身,刘驽又是扑了过来,要跟他拼命。铜马一掌击在他的胸口,将他远远地推开,说道:“你可以随时来报仇,敌人的存在会让我警醒,我喜欢这种感觉。”
陆圣妍和公孙茂二人冲上前,分别抓住刘驽的两只胳膊,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回去练好功夫,以后再来报仇不迟。”
刘驽眼睁睁地看着铜马收刀入鞘,看着他从崔擒鹰身边走过。崔擒鹰道:“铜马,你的**刀法中破绽很大,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铜马道:“我练的本就是‘死刀’,每次出刀总得死一个人,不是别人,那便是我,这有甚么好说的。”他迎着朝阳远去,背影被映得金黄。
突然,他停下步来,回头对着一旁哭泣的李菁。这个小姑娘自从九毒老怪死后,便守在他的身旁,却又一声不吭。铜马指着刘驽对李菁说道:“你看,那个小子都快疯了!你的师父也死在我手里,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李菁抬起脸颊,洁白的面容好似不属于这一片蛮荒的草原。她婆娑的泪眼中,转瞬又流出两行清泪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报仇的!”
铜马一笑,道:“这样我便放心了,不想报仇的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也是该杀的!”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他,包括崔擒鹰。
这时唐峰不知从甚么地方冲了出来,指着刘驽说道:“师父,就是他杀死了我师叔!”崔擒鹰一听自己的兄弟崔擒虎竟是眼前这个少年所杀,眼中顿时冒出火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刘驽的脖颈。
公孙茂拔刀出鞘,道:“崔师叔,请你饶过他。你要是真想和他动手,那我……也不得已。”崔擒鹰转头望着公孙茂,怒道:“好啊!王先生教的好徒弟!崔某人连为自己亲弟弟报仇,也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了!啊!”
陆圣妍插道:“崔先生,刘驽他不是一般人,他是玉傅子的亲外甥!这个事情,我和公孙茂都可以用性命担保!您就饶过他这一次,玉傅子看在此事的面上,也会对你青眼有加的。”
崔擒鹰听后,紧抓着刘驽脖颈的五指随之一松。他叹了一口气,道:“难怪铜马不杀你,原来背后竟然有这番缘故。”接着语气一转,对着刘驽说道:“昔日我崔擒鹰为报弟仇,孤身独闯少林。
“而今我崔擒鹰若是连弟仇都不报,将来在江湖上难有立足之地,只怕武林同道个个都会笑话我崔擒鹰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此仇我今日不报,并非我将来都不报。我会写书信禀明王道之先生,让他帮我通晓傅灵运先生,让他二位武林大宿安排下一场你我之间的决战,到时候生死性命,一切由天!”
公孙茂劝道:“崔师叔,刘驽他今年才十三岁,怎么能跟您老比……”崔擒鹰伸出三根手指,每一根都硬得像铁钎,说道:“三年时间!我给你他三年时间!这三年里,他尽可以多练功夫,但是三年之后,我定会来找他。”
刘驽大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逃的!但是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在即,我若是活不过那一天,你也不要当我食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节 枯草离情
崔擒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比武招亲,呵呵!”接下来的话他并不多说,而是向陆圣妍问道:“陆姑娘,我兄弟的遗体如今在哪?”
陆圣妍道:“刘驽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杀他,当时虎冢里一阵地动山摇,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进地缝里去了,遗骸怕是也找不着了。”
崔擒鹰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庞。过了许久他方才放下双手,两眼猩红湿润,颤声道:“有数万人给他陪葬,也不枉了。”
公孙茂惊道:“数万人?”崔擒鹰一声冷笑,道:“这事儿你去问铜马吧,都是他们干的,虎冢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阴谋。”拔腿便走。
唐峰伸手想要拉住他,然而终究没敢,乃是哀声求道:“师父,咱们这就走吗?刘驽这小子数番欺辱于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啪!”崔擒鹰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喝道:“你丢的人还不够吗?滚!”
岳圣叹目送着崔擒鹰等人远去,他心中一直在忐忑,生怕崔擒鹰会问起薛红梅之事。然而从始至终,崔擒鹰都没有提过这个女徒儿,这让他心中的这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摸了摸怀中,崔擒虎赠他的那本《大金刚力》仍在,心绪因此便又安稳了几分。他举目眺望,原先围在乌云堡周边的那些契丹兵士,此刻早已悄无影踪,也不知和此次的虎冢之事有无干系。
他走至刘驽面前,缓缓弯下腰便要磕头。此时刘驽脸上泪迹未干,他见岳圣叹如此行止,赶紧保证其腰,将其一把拉起,道:“岳先生,你这是要干甚么!?”
岳圣叹执意要拜,道:“请你允许我向你拜这最后一次。”刘驽坚辞不允,陆圣妍看出了岳圣叹的心思,道:“你这么做是想叛出掌剑门吗?”
岳圣叹道:“你明白就好!”陆圣妍神情十分激动,说道:“狗娃……掌门,你随他去吧,不用留他!”
刘驽扶起岳圣叹,顿了片刻,说道:“岳先生,真的不留吗?”岳圣叹道:“不留!我留下来,只会让掌剑门在江湖上更没有脸面。”刘驽道:“不会的。”岳圣叹道:“你不懂!”
刘驽叹了一口气,道:“岳先生,你若是执意要退出本门,我也不勉强你,但也不用行甚么礼了。”岳圣叹道:“好,那我们就此告别吧。岳某从今往后虽不再是掌剑门中人,但是你们若是有难,我仍会相帮的。”
陆圣妍冷笑道:“呵!让你相帮?”她转头向刘驽道:“掌门人,我看咱们还是别做这春秋大梦了!”刘驽听后不作声。
岳圣叹也不作声,他抱拳向刘驽长长一稽,也不与其他人打招呼,便径直离去了。刘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岳先生,你这是要去哪?”
岳圣叹头也不回,道:“我也不知道,四海为家罢!”刘驽目送岳圣叹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枯黄草色中,他还未回过神,韩不寿已站到他的面前,道:“刘驽,我也要走了。”
刘驽抓住他的手,道:“七师父,你这是要去哪?”韩不寿轻轻拂开他的手,道:“别再叫我七师父了,日后待我禀过家师,你我便可以师兄弟相称了。”
刘驽道:“你……你是要回江南眉镇吗?”韩不寿道:“是的。”说着转身便走,他和岳圣叹一样,再不肯多说一句话。陆圣妍喝住他,道:“韩不寿,你就这么走了,不管你的薛姑娘了吗?”
韩不寿回头道:“薛姑娘?恐怕你误会了,她从来不都不是属于我的!况且此刻虎冢已经天崩地塌,又有谁能救得了她?”陆圣妍道:“你知道的,她对你一往情深!”
韩不寿哈哈大笑,道:“一往情深有甚么用,有甚么用?哈哈!人世间的事情不就是如此么!”他行止狂巅,跌跌撞撞地往南而去。
陆圣妍喊道:“韩不寿,你就不想着带刘驽一起回江南眉镇吗?有玉傅子的保护,崔擒鹰不敢拿他怎样的。”
韩不寿回过头,道:“陆圣妍,我韩不寿是做不成英雄了。但是!我不想让别人活得和我一样窝囊!”他手指着刘驽道:“刘驽,你自己说!你要和我一起回江南吗?”
刘驽低下头,说道:“我现在有约在身,不能回,不过……我要是活着,一定会回去看舅舅的!”
韩不寿点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要记住,生逢乱世,保命乃是第一要务,再不要随意找人拼命,你要记得,你爹娘还在广州等你!”
刘驽追问道:“七师……韩公子,请问我爹娘在广州做甚么?”韩不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然而梅岭以南虽是毒瘴之地,但战火暂时还未烧过去,他们应该过得还安稳吧,你就放心罢!”
韩不寿走后,刘驽呆呆地立于原地,沉默了许久。陆圣妍上前将他搂在怀里,道:“狗娃子,其实我知道你是害怕的,你应该跟他走才对。”
刘驽抬起头,道:“不,我不怕。”右颊上的剑疤挣得通红。陆圣妍道:“不,你是怕的。当虎冢中的巨碑升起时,我们所有人都冲了出来,没有一个人想着回头去救薛红梅。而你,也是其中一个。”
刘驽垂下头低声道:“我本事不够,救不了她。”陆圣妍道:“你又没有回头试,怎知道不行。说到底,你终究和我们一样,都是怕了。”刘驽道:“陆姨,你怪我了?”
陆圣妍摇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我们大家一样。我们都是凡人,只要是凡人,都会害怕的,因此你不需要将太多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很多的约定,其实你不去赴也没有关系。”
公孙茂附和道:“小马,你陆姨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你可以好好考虑。”
接着,陆圣妍和公孙茂面对面站着,互相为对方整理了一番衣裳。公孙茂又为陆圣妍抹平了凌乱的鬓角,两人相视一笑。
刘驽没有心情看他俩你情我浓,他扫了一眼周围,只见那个契丹矮子越兀室离,不知甚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徒剩李菁一人守着九毒老怪的尸首,在那默默地流泪。
而花三娘的头颅,早已滚落进一旁尺许深的枯草里。刘驽冲过去将她头颅拾起,抱在怀里。然而他刚重新站起身,便见陆圣妍和公孙茂并排站在自己的身前,齐齐地看着自己。
刘驽的声音有些哆嗦,说道:“陆姨,茂叔,你们这是要……”他闭上嘴,不肯再说话。
公孙茂拍了拍刘驽的肩膀,笑道:“不错,我俩也是向你告别的。我俩已经商议好了,要去北海边牧羊,从此不再过问武林中事。你若是哪一天也对这江湖厌倦了,大可以来找我们。”
陆圣妍看着刘驽,她起先没说话,憋了好久,方才出来一句:“你多保重!”接着急忙转过身,往北冲去。公孙茂紧步赶了上来,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女人,她倔强得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泪水。
刘驽冲着二人的背影喊道:“你们都走了,那掌剑门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节 寻死骑兵
陆圣妍拽住公孙茂,停下步,立了许久方才转过身,道:“你既然已是本门掌门,那本门将来的事情自然都由你来定!”刘驽道:“可是你也是本门中人啊!”
陆圣妍道:“本门中人又能怎样,你看岳圣叹不是已经叛出师门了吗?”刘驽嗫喏道:“他……他是一时意气,肯定会回来的。”
陆圣妍叹了口气,道:“凡是不可一厢情愿呢!就像我师父他老人家,当年一直想让我们师兄妹俩在一起,于是他便将铁鸳鸯分别藏进我二人的随身匕首中。但是这世间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的?我和岳圣叹不仅未成得了夫妻,反倒差点成了仇敌。若不是你,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铁鸳鸯的下落了。”
她说道此处颇为动情,莹光直在眼眶里打转。公孙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了,好了,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嘛。”继而向刘驽说道:“小马,你多保重,我们真的走啦!”
刘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哭出声来。
他目送着陆圣妍和公孙茂的背影,直至二人消失在草原的尽处,又将花三娘的头颅放到她的尸首边,用手去掘坑。
李菁拔出一把刀,朝他扔了过来,道:“用这个吧!”刘驽望着她,见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道:“你不埋葬你的师父吗?”
李菁道:“等一会儿,我还想和他说一会儿话。”刘驽道:“哦!”李菁道:“你的这位花三娘师父,她以前给你留过遗言吗?”
刘驽仔细想了片刻,道:“没有,我二师父生前最挂念的人,应该就是她那个早夭的女儿吧。现在她们两人终于可以在黄泉下相会了,她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在地上掘坑。
李菁道:“我师父倒是跟我说起过他的遗愿,他说自己这辈子除了最疼我之外,心中其他放不下的东西,就只有《化瘀书》了。”
刘驽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么?”李菁从九毒老怪怀中掏出一张黄绢,正是刘驽被风卷去的两张《化瘀书》总纲中的一张。
她道:“你看,我师父终究只得到了这一张《化瘀书》总纲,到死都不能瞑目。你看能不能帮我将剩下的那一张文字默写下来,我好烧给师父他老人家。”
她知晓这《化瘀书》总纲绝非平常之物,刘驽的血珠之所以那么厉害,定与此物脱不开干系,是以并不期望刘驽能够痛快地答应自己。
刘驽道:“当然可以!”李菁没想到他会这儿爽快,一时间竟愣住了,然而她反应甚快,转瞬便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纸笔墨盒交给刘驽,道:“好的,那谢谢你啦。你来默书,我来帮你掘墓坑。”刘驽道:“嗯。”
李菁一边掘坑,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看刘驽。刘驽却只顾着低头写字,从未抬头看她一眼。
他写字不甚快,她挖坑时也在慢慢地磨蹭着时间。待刘驽写完了满满一张纸,李菁的土坑也刚刚挖好。
李菁盯着刘驽手中的字纸,道“喏,坑挖好了!”潜台词是他可以把字纸交给自己,然后一边去埋花三娘了。她抬头望着刘驽,等待他与自己作出交易。
刘驽将字纸塞进她的手里,道:“你拿去吧!”李菁又一次楞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就不提点…甚么条…件么?”刘驽道:“提甚么条件?师父都死了!”说着用袖子去抹眼角的泪水。
随后,两人皆是静悄悄地无声,分别去安葬各自的师父。刘驽找来一根马桩,竖在花三娘的坟头。他心中已盘算好,等回头找个石匠刻上一块上好的石碑,便再回来给她升坟。
那边的李菁正往师父的坟头上拍着泥,嘴中嘟嘟囔囔地也不知说着甚么。刘驽讨厌她跟九毒老怪一样作恶多端,本就不喜她。他安葬好花三娘后,拔腿便要走。
李菁在他身后喊道:“你等等!”刘驽道:“有事儿吗?”李菁道:“我想加入掌剑门,刚才陆姑娘说过了,你是掌门,你说了算!”
刘驽道:“我们掌剑门是个小门派,你加入我们太屈尊了?”李菁道:“我愿意!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铜马!难道你就不想为师父报仇吗?”
刘驽道:“我当然想报仇,但是我自己就够了,不需要你。”
李菁站起身来,满头小辫子一甩,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掌剑门门下历来只能同时有两名弟子,你是怕让我进了门派之后,就不能再请别的姑娘了入门了!”
刘驽道:“你胡说!”李菁道:“那你就允我拜进掌剑门!”
刘驽道:“偏不!我陆姨说过,掌剑门的事儿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定。我定下的第一条门规就是,永远不许你进掌剑门!”他话说得狠了,顺手从怀中掏出一根硬邦邦的不知甚物,重重地掷在地上。
李菁弯腰拾起,见是一根白森森的骨棒,骨棒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刘驽瞅见便想起,这是自己从虎冢中带出的人骨。李菁手持着骨棒,念道:“‘温候神功,先练血魄,再练筋骨。功成之日,天下无敌!’哎,没想到大伙儿千寻万找的武功秘籍,竟然就在这人骨之上,早晓得我当时把那堆人骨全带出来了!”
刘驽道:“这东西你别拿在手里把玩,死者为大,你不懂么?这是两百年前虬髯客大侠的遗骨,你还给我,我埋掉!”李菁一把将骨棒揣进怀里,作出一副绝不相让的姿态,道:“你傻啊,有哪个人能在自己的骨头上刻字的,这骨头肯定不是虬髯客的!”
刘驽道:“那也是某个死者的,不能要!”李菁道:“不给就不给!”刘驽气不过,再不理她,大步往前走去,也不管李菁在他身后叫嚷。他走了约莫二三里路,到了一处高丘上。从高处往下看时,整个人都被震惊得呆了。
不远处乃是原先抱月山的地方,早已坍塌成一片乱石堆。人尸,马尸,牛尸,羊尸,密密麻麻地躺了一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他小心翼翼地从横七竖八的尸体间寻找空隙,踏足走过去。
这时前方不远处有灰尘扬起,一队契丹骑兵踏着尸体疯逃了过来,兵士们脸上的神色十分凄惶,口中用契丹语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刘驽急往旁跃开,躲开冲来的马匹。未料道这队契丹骑兵直往前冲去,竟不拐弯,一个接一个地连人带马撞在高丘上。
顿时间,人声马嘶随之而歇,人与马皆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脑浆淌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节 骇人大阵
刘驽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远处有一大片离地面极低的黑云,阴沉沉地盖了过来。这时李菁从背后追了上来,一把抓起刘驽的胳膊便往后跑。
刘驽道:“干甚么?”李菁急道:“再不跑就没命了。”两人一直跑回到高丘的另一侧,李菁拔出双刀,扔给刘驽一把。两人在高丘壁上一阵猛挖,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洞穴来。
李菁矮身钻进洞内,向他招手道:“快进来!”刘驽跟着爬进洞穴。过了不久,一阵黑风便从洞外刮过。黑风中,依稀能看见有未死的蛇鼠在草地上来回扭动。
刘驽惊道:“这风这么毒!你怎么知道这个躲避的法子的,草原上经常有这种黑风么?”李菁道:“从来没有,以前只有过大片的蜂群,不过我们也是这么躲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至洞穴的边缘。紧跟着,雪蛛从她的袖口爬出,站在她的掌心中开始滋滋地吐丝。
刘驽道:“你这又是要干甚么?”李菁道:“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雪蛛的丝吐得很慢,过了许久方才沿着洞口拉出一小段。李菁将雪蛛收入袖中,说道:“睡吧!”说着她紧靠着洞壁,闭上了眼睛。
刘驽腹中咕咕直响,哪里能睡得着?他眼睛无处放,便瞅着李菁的脸蛋看。看了几眼,心中竟然怦怦直跳。这时李菁突然睁开双眼,笑道:“我这里也没吃的,你还是好好睡吧!”
刘驽连忙收回目光,说了一声“哦!”随后强捺着性子,闭上眼睛开始睡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你想不想你师父?”然而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自觉不该在此时挑起别人的痛处。
洞内场地颇为局限,李菁半撑起身子,微微伸了个懒腰,轻声道:“当然想啊,能不想吗?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
刘驽点点头,复又闭上眼睛。他强忍着腹中饥饿,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他瞅了瞅李菁,只见她并没有醒。月光淡淡地洒在洞口,映在李菁的脸庞上,在她的鼻翼镶上了一道银边。
刘驽不敢再看下去,转头望向洞外,只见洞口闪闪着斑斑血迹,拉着蛛丝的地方,横躺着几只草原豺狼,身体已被锋利的蛛丝剖为两半。此时,他方才明白李菁在洞口布下蛛丝的用意。
深夜寂静难耐,他又性格好动,却偏偏窝在这窄洞之内动弹不得。于是他尝试着直起腰,轻轻往前伸一伸腿,却一不小心,碰在了李菁的身上。
他乃是吓了一跳,得幸李菁终究没有醒。她的头斜倚在洞壁上,白皙的脸庞上落着轻柔的月光,显得分外柔美。他看着李菁的鼻翼在微微地扇动,呼气吸气轻吐如兰,与他原先印象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小魔女相去甚远。
他不觉间情绪竟有些激动,心口有些发热起来,于是赶紧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是大亮。李菁早在洞外生了一堆火,火堆上扎起一个木架,上面吊着的正是昨夜误闯进洞的几只豺狼的尸体。
刘驽爬出洞穴,直感浑身酸痛,便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李菁道:“昨夜睡得怎么样?”刘驽道:“挺……挺好。”李菁道:“既然睡得挺好,想必头脑也清楚了,你考虑好了让我加入掌剑门的事儿没?”
刘驽低头想了片刻,道:“如果你答应以后不再滥杀无辜,我就让你加入掌剑门。”李菁将头往旁一转,嗤地笑了一声,道:“那可不行,我想杀谁就杀谁,这个得由我自己做主!”
刘驽有些无奈,道:“但凡江湖门派总是有规矩的,我不能让掌剑门的名声毁在自己的手里。”
李菁道:“那好吧,我就不加入掌剑门了。不过铜马是你我二人共同的敌人,我俩应该该齐心协力想办法对付他才对。”
刘驽道:“这个自然。其实你也可以找其他人帮忙,像铜马这种人,他的仇人应该不在少数。”
李菁微微一笑,将一只烤好的豺狼腿递到刘驽的手里,道:“人好找,但是人心难测。你这个人虽然长着一张刀疤脸,但是你的心眼我能看得明白。”
刘驽用手抚着右颊上长长的剑疤,道:“你不能总这样戳别人的痛处!”李菁笑道:“好,我不说了。”
两人在虎冢中饿了许久,也不再顾豺狼肉的土腥味,一阵狼吞虎咽,未过多久,便已将几只烤熟的豺狼吃了个干干净净,碎骨吐了一地。
刘驽摸着滚圆的肚皮,遥遥地望着远方,只见一个穿着破羊皮袄的契丹老人,骑着瘦马朝这边奔来。他想起先前撞死在土丘上的那一队契丹骑兵,惊道:“这人不会也要撞死吧?”
他急忙上前,站在正前方,要拦住老人的马。然而老人并没有疯,他在距离刘驽还有三尺的地方,及时地收住了马。老人跳下马,向他微微一躬身,用契丹话说道:“我受一位姓韩的公子所托,前来给你报信。他要我给你说,前方的路很危险,不要再走了,赶紧绕道吧。”
刘驽忙问道:“有多危险?”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前面就是人间地狱啊,光是我们契丹的男儿就死了好几万,连至高无上的粘珠可汗都没能出得来。老汉我先前牧羊的时候,不小心闯了进去。要不是韩公子给了我解药,恐怕我也死在里面出不来了。”
李菁听后惊得发出“啊!”地一声,道:“怎么回事!发生甚么事儿了?”
老人道:“就在几天前,前面的抱月山上突然有一根黑色的柱子破地而起,柱身上绘有猛虎的图案,还有汉人名将李靖的图像。种种迹象看上去,就是我们契丹人传说了很多年的虎冢。
“据说虎冢里面藏有许多武功秘籍,还有金银财宝。许多契丹人看到草原上的这个异象之后,纷纷策马狂奔回本部,通报给他们的夷离堇。
“没过多久,许多契丹人朝着虎冢的方向狂奔而来。其中粘珠可汗的王账离这抱月山最近,他率领着本部三万大军第一个赶到了这里。
“结果最惨的也是他啊!他的人马赶到抱月山时,周围的地面已经开始轰隆隆地作响。听说当时有人劝他赶紧撤军回去,可是他却不肯听,说是遥辇氏的复兴就在此一举。
“哪想到没过多久,抱月山竟然塌了,将粘珠可汗的一半兵马都埋在那里。粘珠可汗在随从们的护卫之下逃了出来,可没想到周围竟是一片灰蒙蒙的大阵,他们怎么绕也绕不出去。
“若只是迷阵还罢了,也不知道从哪里还冒出一股股的毒烟。粘珠可汗剩下的一半兵马,多是被这毒烟给熏死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幸免。”
李菁问道:“那其他的部落就没有损失吗?”老人道:“小姑娘,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事儿得亏了柳哥公主。柳哥公主聪明睿智,她是苍天赐予我们契丹人的福音啊!当时她骑着骏马,挥舞着一面大旗,将那些没有深陷进大阵的兵士都带了出来。八个部落中活下来的人,现在都对她感恩戴德哩!”
听老人说到这里,刘驽不禁想起韦图南先前让自己照顾柳哥公主的话来,他苦笑着一阵摇头,心道:“这柳哥公主如此聪明能干,她的生身父亲又是江湖闻名的玉飞龙,哪里还需要自己照顾。”
他转而问道:“老人家,这些****可听说过粘珠可汗的弟弟,三王子殿下吗?”
老人一拍大腿,道:“哎,这个怎能不知道!打起来啦!都打起来啦!”
刘驽急问道:“怎么打起来了?”老人道:“粘珠可汗一死,大于越就自封可汗了,三王子哪里能容得下他啊。两边的人马,好像已经打了好几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节 草原黑风
老人正说话时,远处原是抱月山的地方,突又传来一阵惨叫声。刘驽问道:“里面还有人活着吗?”老人道:“应该还有一些人,但都活不长了。每吹来一阵毒风,便会死很多人。两位不宜在此地久留,还是随老汉一起离开此地罢。”
刘驽仰头思索了片刻,转身对李菁说道:“你跟着这位老丈走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李菁道:“你疯了,别人跑都来不及,你还赖在这不走?”
刘驽道:“我有过一些奇遇,不怕这些毒风。前面出事的地方并不远,我想去看看。”李菁道:“那里布满了阵法,你进去就出不来的。”
刘驽道:“嗯。”李菁怒道:“你就知道‘嗯’吗?”刘驽道:“嗯。”李菁气得从契丹老人手中抢过缰绳,翻身上马,用刀背在那瘦马的肋上狠狠地扇了两下。
那瘦马受痛不住,疾步往前冲出。任那契丹老人追在马后大声叫骂,李菁也是不理睬。不一会儿,她便连人带马消失在草原的尽处,不见了踪影。
刘驽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从怀中掏出所剩不多的碎银,道:“老人家,真对不住了!马匹的钱我赔给你。”契丹老人将马鞭狠狠地摔在地上,道:“走吧,走吧!你们汉人就没甚么好东西,我瞎了眼才来给你们报信!”
他嘴中骂骂咧咧,似乎忘记了那个给他解药的韩公子也是个汉人,且不知道抢去他马匹的李菁,则根本就是个胡人!
契丹老人正骂时,刘驽越过他的肩膀,遥遥望见一名骑手停在一百多步外,驭马不动。其人弯弓搭箭,正瞄向这位契丹老人。
刘驽一跃上前,将契丹老人扑倒在地,箭矢擦着刘驽的后脖飞过。那人见一箭未中,接着又弯弓搭箭,要射第二箭。
刘驽一把拽起老人,将他往后一推,喊道:“赶紧逃!”便迎着那人的方向冲了上去。那人连发了几箭,射向那契丹老人,却不是被刘驽截了去,便是因他的干扰而失了准头。
那人见刘驽冲得越来越近,便赶紧拨转马头,往前一阵小跑。然而他跑得却又不是十分地快,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向刘驽射上一箭。
两人你追我赶,渐渐接近原先的抱月山下。地上的死尸越多,刘驽偶尔甚至能看见一小队人马,从乱石堆中失魂落魄地冲出,却又都在半路上落马身亡。
待他追到乱石堆下时,发现乱石缝中仍往外冒着丝丝黑气,地上的死尸更是数不胜数。那人的马匹在这乱石间行得甚是艰难,渐渐被刘驽追了上来。
刘驽能够看得清,马背上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极为秀丽。那少年已不敢回头朝刘驽射箭,他将马鞭抽得啪啪响,疾速往前冲去。
刘驽快步追上,使出乾坤迷踪步法,一脚踏在马臀上,整个人凌空飞起,同时右拳勾起,直击向那少年的面门。这一招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
那少年反应倒也不弱,只见他双足在马镫上一用力,接着从马背上飞窜而起,又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紧接着便往乱石堆上跑去。
刘驽紧追不舍,当他追上乱石堆时发现,少年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而那少年,已经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那个人背对着他,肩扛一柄长刀,刀柄极长,可容双手齐握。刘驽一眼便认出这人便是铜马,而铜马正在等他。
铜马朝他所在的方向微微侧过脸,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刘驽道:“是你设计故意引我来的?”铜马道:“你不是本就想来吗,那个姑娘都走了,你还不走。”
刘驽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咱俩可是仇人。”铜马呵了一声,道:“仇人?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你是想来救人的吧?那些人可是契丹人。”
刘驽道:“即使我想救人,也没这个本事!”
此时又一阵黑烟从石缝中升腾而起,将三人笼罩其中,三人都没有倒下。铜马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道:“不,你有这个本事。不过你为甚么想救那些契丹人,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在中原烧杀抢掠过。”
刘驽顿了顿嗓子,道:“他们都是遥辇氏的人,现在遥辇氏正在和耶律氏交战。若是遥辇氏过于弱小,耶律氏便会一家独大,统一草原。到那个时候,我们中原汉人才是真的要遭难了。”
铜马笑道:“看来你并不是个简单的人。”刘驽道:“不,大伙儿都认为我很笨。”铜马道:“你所指的大伙儿,是那些弃你而去的师父吗?”
刘驽默不作声,铜马伸手指向不远处。刘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山下望去。只见辽阔的草原上,高丘错落有致。这些高丘散落在辽阔的契丹草原上,暗合着某种神秘的法门。
铜马道:“这便是八门金锁阵,进来容易,想出去却难如登天!”
刘驽道:“便是你们设计将那些契丹人引进阵来,继而杀死的?”铜马道:“不用引,这些契丹人比草原上的豺狼还要贪婪。光是虎冢两个字,便可以让他们忘记一切恐惧。”
离三人不远处,一根黑黝黝的石柱擎天而立。数十只猛虎浮雕,盘旋石柱而上。在石柱的最顶端,立着大唐开国功臣卫国公李靖的石雕。
李卫公横槊立马,昂然望着远方,右手高举一卷兵书。刘驽识得那卷兵书的模样,正是他起先在抱月山巅所见的那座黑石圆柱。若是他想得不错,兵书的正上端应刻有血渍的“虎冢”字样。
铜马摘下遮眼的黑布,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眼窝直陷进颧骨有半寸多深。他仰望着李卫公的石雕,脸上露出钦慕之色。刘驽惊道:“你不是瞎子?”
铜马道:“不要藐视瞎子,他们是这世上看得最清楚的人。不用看人的眼,于是看得懂人心。不用看剑客的手,却识得破所有招式。”
他将长刀插于地上,缓缓伸出右手。身旁的那名俊秀少年见状,赶紧跪到跟前,双手呈上一块雪白的绢巾。他从少年手中接过白巾,细细地将双手擦过数遍,连指甲缝也不放过,直至干干净净。
紧接着,他随手一抛,将白绢弃于地上,随后以手加额,向着李卫公的石雕鞠了三躬,道:“卫国公仙逝两百年有余,仍能保我大唐江山无虞,普天之下,谁人能比!?”
刘驽惊道:“难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李卫公早在两百年前就设计下的?”铜马昂然道:“不动刀兵,一举平灭胡人四万骑兵,除了他老人家,还能有谁!?”
刘驽道:“可惜太残酷了些!”铜马道:“残酷,你是想让我大唐也多死些将士吗?”刘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铜马伸手指向黑石柱,只见底座下方有浓烟升腾而起,其黑似墨,比之方才从三人身边腾起的黑烟,不知要浓过几倍。
铜马道:“将柱子往左转三圈,再往右转四圈,黑风便会停了。”刘驽道:“你为甚么要帮我?”铜马道:“因为我们的目的一致!”
刘驽道:“你就这么相信我?”铜马道:“这些契丹人活着对中原有益,而且我相信你会将他们利用得很好。”
刘驽道:“你真不怕我将事情做坏了,反而对你不利?”铜马道:“就凭你是傅灵运的侄子,你的血统注定你会是个非凡的人。就像大唐皇室的子孙们,体内流动的都是太宗皇帝的龙血一样。”
刘驽道:“你这话未免有些偏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高祖刘邦,原先也不过是个手提三尺剑的平民。你不了解我,其实我很笨,而且或许会让你很失望!”
铜马微微一笑,转而换了个话题,说道:“你再往前走出不远,在乱石堆外还有一个山谷。在那里躲着一支遥辇氏的人马,大概有三四千人。
“你领着他们往东走出三里地,再北行一里半地,就会看见一个土丘。绕丘三圈半后再西行,便可走出此阵的生门。”
他身边的那名少年听见此番话后,身体不禁微微一颤。少年略略抬起头,随即又立刻低下。
铜马将少年细小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冰冷的眼神直盯得少年惶恐不安。少年赶紧伏于地上,浑身颤动不已,求道:“求尊主大人饶过小的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铜马道:“你心中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便该知道只有死路一条!”那少年见求饶无用,倏地从地上跃起,要往乱石堆下逃去。
铜马拇指轻弹,噌地一声,长刀出鞘。他就势一挥,那少年脚下刚迈出一步,头颅便横空飞起,咕噜噜地滚进一旁的乱石里。
刘驽怒道:“铜马,你怎能无缘无故地杀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节 新的结识
铜马道:“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刘驽道:“怎么不需要理由!他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你怎能说杀便杀了?”
铜马道:“凡是虎组的人,不允许对任何分外之事起心。他不守本分,这便是他该死的理由。”他一扬手,只见一物朝刘驽飞来。
刘驽伸手接过,竟是先前韦图南从自己身上盗去的那册《六军镜》书,惊道:“这本书怎么会在你这里,为甚么要还给我?”铜马道:“这个你别管,我自有道理。兵书你要不要?”
刘驽道:“当然要,它本就归我管!”说着便揣进怀里。铜马道:“那我们此次相见到此为止,你想报仇随时可以找我!”他从乱石堆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那匹死去少年曾骑过的骏马背上。
他用马鞭指着那死去少年的头颅,道“你带上他的头,见了那些胡人后自有用处。”说着抬手扬鞭,那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载着他绝尘而去。
当刘驽关停黑烟机关、翻过乱石堆,在山谷里找见那些遥辇氏契丹人时,已近黄昏时分。四千多人马蜷缩在山谷里,已经数日有余。从这些人的面色上可以看出,他们被外面发生的惨状吓得不轻。
刘驽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他们的表情既愤恨又害怕。然而最终,他们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刘驽手中的头颅上。那个死去的俊美少年,此刻脸上血迹斑斑,可这不妨碍这些契丹人识出他的真实面目来。
有人的情绪开始变得分外激动,指着少年的头颅道:“就是他射死了很多我们的兄弟,将我们都赶进了这个山谷。”
刘驽一听便明白,是铜马命令这死去少年将这些契丹人赶进了这个山谷,救了他们一命。当然,此人的目的不在于救人,而是跟自己一样,是要用这些残余的遥辇氏契丹人,去对付那位一支独大的耶律适鲁。
这个死去的少年应该杀过不少契丹人,以至于谷中的契丹人看见他的头颅后顿时群情激愤。不断有石子向刘驽飞来,或是砸在他手中的头颅上,或是干脆砸在他自己身上。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停!”声音洪亮如钟。刘驽闻声望去,见是一个九尺多高的大汉,身躯甚伟,满面的络腮胡。那大汉走至刘驽面前,刘驽的头顶仅达到他的胸口。
大汉拍着胸脯说道:“我叫赤忽歹,是这支部众的首领。你既然带着这人的头颅来,想必是要和我们交好,提出你的条件吧。”
刘驽道:“我没有甚么条件,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带你们出去的。”赤忽歹道:“你们汉人就爱使阴谋诡计,我不相信你会专门跑到这里来救我们。你不会是嫌我们没死干净,又想来害我们吧?”
刘驽道:“如果我想害你们,用不着耍阴谋诡计。”赤忽歹低头看着刘驽,举起簸箕般的大手,道:“呵呵,不耍阴谋诡计?我这一掌下去,就能将你拍死!”
刘驽临危不惧,说道:“你既然如此有信心打败我,那我们不妨比试一番!”赤忽歹哈哈大笑,道:“好,如果你赢了,我们都听你的!”
他说着解下腰上的铜锤,要放在一边。这把铜锤足四五十斤重,刘驽道:“不用放下,你可以拿着兵器来与我斗!”
然而契丹男子之间的决斗,最讲究公平二字。赤忽歹听他这般说,便以为他在轻视自己,直气得啊啊大叫。刘驽无意中,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
他看着赤忽歹双手抡起铜锤,直向自己冲来,心想这些契丹人素来崇尚武力,自己这一战若是以巧技获胜,必然不能服众。是以他紧盯着赤忽歹手中的铜锤,一动不动。
赤忽歹冲至刘驽面前,双手高举铜锤,臂上肌肉劲爆鼓起。随着一声大吼,他手中铜锤直朝刘驽头顶砸下。他曾用这招砸碎过公牛的头骨,此番用它来对付刘驽,自然也不在话下。
刘驽潜运真气,瞅准铜锤的来路,一拳击出。只听铛地一声响,他的拳头与铜锤相撞。赤忽歹直感铜锤上一股大力传来,直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方才勉强握稳手中的铜锤。怎料一股大力未尽,又是一股大力从铜锤上传来。这新的一股大力推动着前一股大力继续前进,势头足有翻番之势。原来,刘驽竟使出了新学会的连珠劲功夫。
赤忽歹哪里能抵受得住刘驽两股大力的同时进攻,他手中大锤顿时撒手,整个人往后退出数步,仰面摔倒在地。刘驽本以为赤忽歹会因此番失利而被激怒,于是他禁步上前,弯腰朝地上的赤忽歹伸出右手,以示友好之意。
赤忽歹躺在地上愣了一下,便握住刘驽的手,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小孩,武功竟然这么好,我倒是头一次见。”
他抓住刘驽的右手,面向五千部众,与自己的左手同时高高举起,喊道:“他的武功好,是真正的英雄!”那些契丹部众见状欢呼雷动。
刘驽没有想到,这些契丹人的想法竟是如此的淳朴简单,与他所认识的萧夫人绝非同类之人,便连遥辇泰也要比这些人精细出很多。
他见说服契丹部众的目的达到,便建议众人与他一同出谷。有赤忽歹在旁指挥协助,这些契丹部众甚是听话。赤忽歹送了刘驽一匹骏马,刘驽翻身上马,领着四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出谷而去。
他回头望着长长的队伍,心中竟产生异样的激动,不禁用手摸怀中的那卷《六军镜》书。他骑在马背上悠悠地摇晃,不禁遥想当年李卫公便是领着这样一支巍巍大军,南征北战,最终助太宗皇帝一统天下,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他依着铜马先前所授的方法,带着这队契丹人马先往东行了三里地,又往北走了一里半地,果然看见前方乃是一处高高的土丘。
他领着众人绕土丘行过三圈半,继而向西行去,一路上死尸渐渐变少,到后来竟远远地看见牧民的帐篷来。赤忽歹欢喜之下,用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刘驽的肩膀,道:“小兄弟,没想你能耐这么大。这个大阵,我们曾经闯过无数次,折去了无数兄弟,也没能闯得出来。没想到跟着你,我们这么轻轻松松地便走了出来。”
刘驽心知这些其实都是那个铜马的功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出了大阵,现在打算要去哪?”
赤忽歹摸了摸后脑勺,道:“既然可汗已死,我就想带着部众找到三王子。由他带领我们一起翻过阴山,去找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地,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节 耶律小花
刘驽道:“方今局势混乱,你不如带着部众直接西去阴山,到那里与你们三王子汇合未迟。”他说出这话时,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嘴里发出的,却又是他最深处的心声。
他原以为自己和铜马的想法一样,要用这些遥辇氏胡人去平衡耶律适鲁的势力。然而事情临近,他又有些不忍心。赤忽歹大大咧咧地骑马伴行在他的左右,自从两人交手之后,一路上他对自己的情谊只增不减。
赤忽歹道:“那怎么行,我们是遥辇氏的部众,那就得听三王子的调遣。他让我们去哪,我们就得去哪,总之得有他的命令方可。”他干脆地回绝了刘驽的建议。刘驽听后觉得自己一颗心稍稍落回了胸膛里,却不知道眼前的事是对还是错。
这时,一支人马迎面疾驰而来,灰尘高高扬起。赤忽歹遥遥望着那队伍中的大麾,道:“是大于越的儿子,耶律小花!”刘驽听他说话口气颇为平常,看来是对外面的事儿一无所知。想了若是他知晓耶律适鲁已经自称可汗,定不会如此淡定。
耶律小花的队伍越来越近,刘驽渐渐看清在队伍的正前方是一位姑娘,直将后方的人马拉开数十步远。那姑娘骑着一匹金黄色毛皮的骏马,朝着刘驽等人迎面疾奔而来。她虽是满身皆着皮袄,却掩不尽婀娜多姿的体态。
刘驽虽只见过她一面,却对她的歌喉和容貌终生难忘。无论她身着何样的衣衫,骑着甚么样的马,他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柳哥公主的模样。
此刻他脑海中不禁闪过当初在宋州城上,朱旬呆呆地望着张惠小姐的情形。朱旬曾说过若是能娶张惠小姐这般的女子为妻,此生便不枉了。他当时听后不懂,甚至因朱旬的话生出几分难为情来,然而此刻看见柳哥公主,他心中却咚地响了一下,似乎心中有些明白了彼时朱旬的感受。
在她身后的大队人马中,当先的一名男子衣着华丽,身穿在契丹人中不多见的丝绸衣衫。赤忽歹道:“这人便是耶律小花。”耶律小花领着大队人马紧追在柳哥公主身后,喊道:“柳哥,柳哥,你留步,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
柳哥公主格格直笑,银铃一般的声音飘荡在辽阔的契丹草原上。她也不回头与耶律小花说话,反而将手中的马鞭抽得啪啪直响,直在马身上抽出斑斑血痕来。那匹宝马受痛不过,速度顿时又加快了几分。刘驽心想,若是李菁看见柳哥公主如此对待自己的爱马,定然会暴跳如雷吧。
柳哥公主就如鱼线上的那只饵,勾引着耶律小花这支人马在广阔的契丹草原上晃荡。赤忽歹见对方的人马越来越近,急道:“咱们身后就是大迷阵,他们进去了可就出不来,我得上前提醒他们。”
刘驽心想,若是赤忽歹知道自家的三王子此刻正在与耶律适鲁交战,绝然不会这么做。他正想着,赤忽歹这位热心的契丹汉子已经从队中冲出,对着迎面而来的柳哥公主和耶律小花急挥着胳膊,喊道:“前方危险,别走!别走!”
柳哥公主收马不住,险些撞在了赤忽歹的马上。她扬起马鞭,欲要鞭打赤忽歹。刘驽催马欲要上前阻挡,却见她突又垂下手来,脸上的怒气转瞬即消,笑道:“不知英雄是哪个部落的人马。”
赤忽歹被柳哥公主前后突变的举止惊得有些愣了,然而这个柳哥公主粘珠可汗生前对她分外疼爱,自己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他恭敬地拱手答道:“在下赤忽歹,是三王子殿下的部众。”柳哥公主一眼瞅见他身旁的刘驽,见他骑着马走在队前,卓然于众人,便指着他向赤忽歹问道:“他又是谁?”
赤忽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下不知道,不过他救过我们的命。”柳哥公主的目光落在刘驽的脸上,他右颊的长疤颇为刺眼,直让她看了一眼之后,便赶紧转过脸去。这时耶律小花带着人马追了上来,他本人有些气喘吁吁,用马鞭指着赤忽歹,道:“柳哥,是不是他冲撞了你,我帮你收拾他。”
他不等柳哥回话,手已是扬起,马鞭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向赤忽歹身上抽了过去。赤忽歹虽是力大,然而身在马背上,仓猝之间却躲不过这马鞭。他敬重柳哥公主,却不会生生忍受一个耶律氏小儿的欺辱。
此鞭若是真的抽在他身上,那对他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契丹汉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右手直往腰间铜锤摸去,欲要一锤便将这个名叫耶律小花的小子脑壳砸碎。刘驽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此时耶律小花的马鞭还未落下,便已被他夺过抓于手中。
耶律小花被马鞭上的劲带得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大怒之下,便要抽刀来砍刘驽。刘驽不等他刀出鞘,凌空一脚踏在他的马首上,在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稳稳地落回自己的马鞍。他坐下的那马迟钝得好似周围从未发生过甚事一般,仍在低头吃它的草。
然而在耶律小花的眼中,这不仅是事儿,而且是发生了大事儿,自小到大,从未有人敢这般对待自己。他朝刘驽喊道:“你是甚么人,敢如此放肆,老子要收拾你!”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刘驽道:“不管是甚么人,都不能随意****他人。”
耶律小花手气得哇哇大叫,他手一挥,身后的四位千夫长齐声拔出战刀,麾下的四千多名耶律氏兵士蠢蠢欲动。赤忽歹眼看一场大战势不可免,往身后一招手,四千多名遥辇氏的部众也齐齐拔出战刀。他吼道:“我们遥辇氏的人,绝不会受人欺负。”
契丹八部的人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多万,一场四千人对四千人的大战,在草原上绝不是件小事。这些契丹人是天生的战士,面对一场大战时竟都毫不退缩,双方阵中接传出呐喊声来,不断有兵士自觉地纵马往后退去。不是要逃跑,而是在腾出足够的距离,准备第一次冲锋交战。
柳哥公主见两边的人马交战在即,便赶紧纵马跑至一边的山坡上。耶律小花见她在坡上驻马不去,便知她欲要观战。他将手中战刀高高举起,口中喊得比谁都响,存心要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卖弄一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节 初次战阵
这边的赤忽歹自然毫不相让,他挥舞着手中的大铜锤,锤面上刀痕累累,显是陪他经历过不少次战斗。随着两位主将的一声令下,双方人马冲锋交战在一起,伴随着呼喝声和刀剑声,不断有人从马背上落下。
刘驽使出乾坤迷踪步法,凌空跃起,从一匹马背踏上另一匹马背,双拳连挥,呼呼带风。不过片刻,已有十几名耶律氏的兵士带着伤从马背上跌下。赤忽歹更是不含糊,一柄铜锤舞成一个圈,凡是胆敢稍稍靠近之人,无不筋断骨折而死。
然而刘驽与赤忽歹虽是勇勇,他们手下的部众却已被困在抱月山大阵中数日,人疲马倦。耶律小花固然是个庸人,他手下的将士却个个凶悍。因此到第四次冲锋时,双方胜负已见高下。遥辇氏的部众不住地往后倒退,耶律氏的兵士纷纷从背上取下弓箭追击。
赤忽歹见自己的部属纷纷被射落下马,一时间大急,返身便要冲入敌阵之中。刘驽一把拉住他,道:“你带着人先退,我来断后!”赤忽歹听后有些犹豫,他知道历来断后都需要整整一支军队,哪有人单枪匹马断后的,道:“你……你行么?”
刘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见识过我的本事,放心吧!”他不等赤忽歹回话,只身冲入敌阵之中。耶律小花下令兵士搭箭上弦,齐齐射向刘驽。刘驽临危不惧,或是在马背上使出铁板桥的功夫,躲过迎面飞来的箭,或者索性一溜身躲到马腹之下。
待耶律小花军中的箭矢射过一轮后,他仍是毫发未伤。只是他坐下马匹却已浑身是箭,如同刺猬一般,在临近敌阵时,他的坐骑终于支撑不住,长嘶一声倒地。他使出乾坤迷踪步法,冲入敌阵,直奔耶律小花而来。
耶律小花见状吓了一大跳,拨马便往后走,四名千夫长从各个方向冲来救驾。刘驽不管不顾,一拳将迎面赶来的一名千夫长撂下马,往耶律小花直奔而去。虽是不断有耶律氏的将领兵士从旁杀出护驾,但是拼命这件事儿,没有谁有刘驽在行。未过片刻,他已经杀至耶律小花的马下。
耶律小花朝四周尖声大叫道:“都来护驾,护驾!平时养你们都是废物么!”三十多名持盾亲兵一拥而上,将耶律小花挡在身后。耶律小花在自家军阵中纵马狂奔,原本整齐的军容经他这么一折腾,顿时散乱不堪。
此时赤忽歹并未率军走远,他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遥辇氏将领,见耶律氏军阵一片散乱,便知反攻的机会已经到来,继而率军反向耶律小花的军队扑来。耶律氏的军队混乱之下难以抵敌,顷刻间伤亡者数十人。
指挥军队打战,那自然是赤忽歹的事儿,刘驽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耶律小花。他接连击倒数名持盾亲兵,距离耶律小花越来越近。两人你追我赶,竟追出了阵外。耶律小花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稳稳地站着一个黑衣人,一头乌黑的硬发之下是一张黝黑的面孔,不禁大喜,喊道:“崔先生,快救我,我父亲定会重重赏你!”
刘驽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崔擒鹰是谁。然而临阵退缩从来都不是他的作风,他奔至耶律小花的马后,一跃而起,直扑向耶律小花,同时双手拿向他的后颈。崔擒鹰听见耶律小花的求救声后冷哼了一声,立在地上迟迟不动。
直至刘驽即将要拿住耶律小花时,他突然凌空跃起,一掌直向刘驽推来。刘驽伸掌接过,直感一股巨力涌来,逼得他在空中连翻了数个跟头,方才将劲力消去。耶律小花伏在马背上,趁机逃了个没影。至于他身后的四千大军,却早已忘于脑后。
崔擒鹰见刘驽竟稳稳地接住自己的一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也不说话,转身便走,却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惊道:“铜马,怎么你也在来?”铜马不知甚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肩扛长刀,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却丝毫没有出鞘的意思,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教训一个不懂事的人。”
崔擒鹰哈哈大笑,指着刘驽道:“你想教训他,还是我?”铜马嘴角一抽,道:“崔老儿你也不小了,别总耍嘴皮子。”崔擒鹰听后,脸色一变。铜马也不管他,足下狂奔,与刘驽擦肩而过。刘驽怕他要对赤忽歹等人不利,转身便向他追来。
铜马转眼便已冲入战阵,有耶律氏兵士见铜马来势汹汹,便持刀来拦他。铜马长刀出鞘,双手一挥,便将那兵士斩落下马,顺手夺过他的马匹,一跃而上,转头向旁边的高坡上奔去。
刘驽遥遥望见柳哥公主原先立马在高坡上,静看两军混战。这时她见铜马策马奔来,竟调转马头便走。
她座下所骑乃是宝马,一鞭之下便已奔出数十步。铜马虽是催着马匹急追,两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不一会儿两人便都消失在草原的尽处。
耶律小花逃走之后,耶律氏的人马在四名千夫长的约束之下,逐渐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结成阵型,几轮齐射,射退了冲锋过来的遥辇氏部众。赤忽歹见手下人马困乏,一次次的冲锋变得越来越乏力,便下令停止进攻。耶律氏剩余的三千多人马,得此机会便赶紧撤兵而去。
赤忽歹一顿清点之后,发现耶律军死伤者足有五百之众,而己方伤亡不过百人,足实算得上是一场不小的胜利。他用簸箕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刘驽的手臂,感激地说道:“小兄弟,今天这场战得亏了你,不然我们恐怕就惨了!”
刘驽仍在望着柳哥与铜马离去的方向,呆呆地出神,经他这么一抓,顿觉手臂生庝,却又好意思挣脱开,说道:“没甚么,赤大哥,是你指挥有方。”
契丹人不似中原人一般知道谦虚,赤忽歹听刘驽这般说,便只当他在夸自己,顿时哈哈大笑。刘驽见事已至此,便不再隐瞒,将他听说的耶律适鲁自称可汗、遥辇泰聚军对抗的事情托盘而出。
赤忽歹听后直气得啊啊大叫,道:“你先前不说,早知道,我一锤砸碎了耶律小花那个小兔崽子的脑袋,替三王子出一口恶气。”
按照草原的风俗,他将死亡的部属就地安葬,继而领着大军与刘驽一道,往遥辇泰大军所在之地而去。
当两人到达遥辇泰大军的营外时,只见帐篷足有五百多顶。赤忽歹令部属就地驻扎,与刘驽一道,经兵士通报,入了遥辇泰的大营。
两人达到主帐前时,只见帐篷顶上裹着一匹白绢。赤忽歹惊道:“这是哪个人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节 谁的磨炼
有兵士托起厚重的毡毯门帘,放二人进账。刘驽只见遥辇泰坐在榻边,身着素衣,眼角犹红。他旁边的榻上躺着一人,由首至足被一匹白布蒙住。
遥辇泰见刘驽到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道:“徒弟,你终于逃出来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死。这两天我总共派出了十六支人马,分头去找你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赤忽歹听见刘驽竟然是三王子的弟子,心中暗暗吃惊,暗自嘀咕着刘驽怎地掩饰得这般好,否则自己一路上哪里敢跟他平起平坐。
他朝着遥辇泰伏地便拜。遥辇泰上前扶起他,道:“赤忽歹将军,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赤忽歹指着刘驽,道:“是他救了我!”
遥辇泰听后一惊,接着便向刘驽问起其中详情。刘驽除去《六军镜》书之事外,其余未有隐瞒,一一和盘向他道出。遥辇泰听后紧锁眉头,道:“这个铜马,他就是想让我和耶律适鲁鹤蚌相争,他自己好渔翁得利。不过他的计划也过于**裸了,竟没有一丝遮掩。”
刘驽瞅着榻上的人,料定必是那位逝者。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道:“六师父,我大师父他人呢?”遥辇泰指了指榻上,无力地说道:“这就是了。”刘驽两行眼泪涌出,上前便要揭开白布,却被遥辇泰拦住。
遥辇泰道:“死得太惨了,你还是别看了。”刘驽急道:“谁干的?”遥辇泰道:“铜马,除了他还能有谁?他说你大师父是汉奸,必除之而后快。其实韦先生哪里是在帮我啊,他是在践行对玉飞龙前辈立下的誓言。”
刘驽道:“就是那位柳哥公主么,我今天还见到了她。她被耶律小花一行人追着在草原上跑,让我们给撞见了。”遥辇泰道:“耶律小花,耶律适鲁的独生儿子?”刘驽道:“不错,就是他。我和赤忽歹将军还和他们打了一战。”赤忽歹道:“得亏了刘小英雄,我们这一战才没有吃亏。”
遥辇泰听二人讲完了先前的战况,眉头紧锁。这一场胜利于他而言,似乎毫无意义。直至他听说赤忽歹带回了四千人马,脸上方才露出一丝喜色。目前他麾下的部众仅一万六千余人,赤忽歹带回的这支人马不可谓不是雪中送炭。
然而不过片刻,遥辇泰的脸上复又被愁云笼罩,他道:“这下子支持耶律适鲁的部众只会越来越多了。刘驽不明白一场胜仗为何反而会带来坏的结果,问道:“为甚么?”
遥辇泰叹道:“如今契丹八部的首领,人人都想当可汗。只是耶律适鲁风头正劲,且经过虎冢之事后,他保留下的人马最多。是以其余部族首领,谁都不敢和他相争。
乙室部、品部、褚特部、乌槐部和突吕不部在此次我与耶律适鲁的事中,本都出于观望之中。但是若是他们得知耶律适鲁的独生子是个脓包,那便意味着契丹可汗这顶帽子不会永远落在他耶律氏的头上,而他们自己的家族仍有当可汗的机会。在此情形下,他们自会倒向势力强盛的耶律适鲁一边。”
赤忽歹一听急道:“三王子,既然这样,你还要和耶律适鲁打下去吗?咱们还是西过阴山,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等往后有机会了东山再起不迟。”
遥辇泰摇摇头,道:“眼下乃是收拾人心的最要紧时机,我等只要离了去,耶律适鲁只怕真的会得逞,从此契丹可汗之位非他莫属。而我们遥辇氏则会成为阴山脚下的一支小部落,从此再无翻身之日,遥辇氏的荣光自怕要就此毁在我遥辇泰的手里了。”
赤忽歹低下头,不再说话。刘驽道:“六师父,别人都喊你三王子,我又听说逝去的先可汗乃是大王子,那么应该还有一位二王子才对。他怎么不出来,帮你一起分担眼下的局势呢?”
遥辇泰苦笑了一声,道:“我二哥早已死了,死在了我大哥的手里。他要是活着,也轮不到耶律适鲁嚣张跋扈。”
刘驽惊道:“先可汗为甚么要杀自己的兄弟?”遥辇泰道:“只因为我二哥的才干要超过他,他生怕自己的汗位不保,这才杀死了他。自二哥死后,我索性沉迷于武学,成为旁人眼中的一介武痴,大哥这才放过了我一马,没有杀我。”
刘驽道:“先可汗既然这般在乎权位,他又怎会将耶律适鲁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封为大于越呢?”遥辇泰道:“其中固然有耶律适鲁自己的钻营,但是柳哥公主也功不可没,她可是可汗的心头肉。每次在可汗醉后,她便在他的耳畔吹吹风。三番两次,可汗便听了她的。”
刘驽心中疑云大生,道:“你是说……柳哥公主和可汗有那种关系?她名义上可是公主啊。”遥辇泰道:“可她毕竟是唐廷的人,与先可汗并没有血缘之亲。”
刘驽不欲将此事继续讨论下去,每当他脑海中浮现出柳哥公主清丽的形象,便不愿将她与这等事儿想到一起。
他转而说道:“可是我们看见柳哥公主的时候,她正将耶律小花等人往虎冢大阵里引,这和她先前帮助耶律适鲁的行止是否有些矛盾?”遥辇泰惊道:“有这等事?她究竟想做甚么?”
两人正说话时,账外有兵士来报:“萧夫人求见三王子!”刘驽听后颇觉奇怪,道:“她不是耶律适鲁的人吗,怎么会来拜访你?”遥辇泰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在乱世中求生存的可怜女人而已,谁强便往那边倒。她来找我谋求些好处,这又有甚么奇怪的?”
刘驽道:“那耶律适鲁怎么会答应放她来?”遥辇泰道:“即便是两军交战,一名可以互通书信往来的使者还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萧夫人每次来后,总能从我的营中蛊惑走一两支小队人马呢。”
刘驽道:“那你还让她来?”遥辇泰狡黠地一笑,道:“那些人马是我让她带走的。”他话音刚落,萧夫人已经亲手拂开门口的毡毯,走入帐篷,熟悉得好像是在自家门口。遥辇泰上前向她作出拥抱的姿势,笑道:“哟,萧夫人,这一次你没有抱着孩子一起来。”
萧夫人往旁轻轻一躲,避开他的拥抱,笑道:“三王子,瞧你这帐篷头上都挂孝了,你竟还笑得出。阿保机么,我已经将他托付给远方一名信得过的族叔。眼下战事频仍,小孩子还是远离一些的好。”
遥辇泰道:“我们契丹男儿,就应该从小在血与火的磨炼中长大。你把阿保机送走,便是让他失去了一次磨炼自己的大好机会。”
萧夫人眼睛盯着遥辇泰看,直盯得他心里发毛。过了许久,她方才说话,道:“阿保机磨炼的机会有没有到,我不知道。但是你的磨炼,马上就要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节 夜读兵书
遥辇泰道:“不知道萧夫人此话怎讲。”萧夫人瞟了一眼刘驽,道:“祸便是他惹下的,耶律小花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草原,耶律适鲁要为他的独子正名。”
遥辇泰道:“那个耶律小花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酒囊饭袋,他狼藉的声名早已传遍了草原。耶律适鲁又能为他正甚么名?”
萧夫人笑道:“但凡是人都有弱点,耶律适鲁虽是英雄一世,但他也有自己的弱点,他的弱点便是这个耶律小花。他费尽心血要争夺的这个汗位,将来恐怕是也要传给他的这个宝贝儿子。”
遥辇泰听后一惊,道:“他想效仿中原的天子,将汗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这可不合草原上的规矩!”萧夫人道:“他虽从来没有说,但大致是这个意思。”
遥辇泰道:“那其余各部的首领呢,他们都支持他吗?”萧夫人道:“这个可不知道,毕竟没有多少人敢在耶律适鲁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时帐篷外响起一阵嘈杂声,遥辇泰、萧夫人和刘驽听后急从帐中冲出。有兵士来报,“耶律适鲁的人马进来进犯!”
三人赶紧登上哨塔,只见在血色的残阳下,草原的尽头有大队人马黑压压地奔袭而来。轰隆隆的铁蹄声,渐渐地由远及近。
萧夫人看着来军,雪白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道:“我必须得走了!三王子,这一次你打算让我带走哪一支人马?”遥辇泰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你哪一支人马都不能带走!你看,来的人太多了,我这点人马恐怕招架不住。”
萧夫人道:“那我就预先恭祝三王子吉人天相,旗开得胜了。”她指着主帐的棚顶,笑道:“只不过这战还没有开打,三王子便已经开始自己帐蓬顶上挂孝了,可着实有些影响士气啊。”
遥辇泰道:“不瞒萧夫人,在下的一名好友被奸人所害身亡。”萧夫人一摆手,道:“不就是韦图南么,我早知道。但是这个时候,任何人都没有士气来得重要。”
刘驽听后有些不忿,道:“萧姐姐,如果是阿保机呢,他也不重要吗?”萧夫人瞪圆了眼睛,道:“驽弟弟,你知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刘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大师父,对我和三王子来说,同样也很重要!”萧夫人扬了扬手,急匆匆地顺着木梯下了岗楼,便走边道:“那你就‘很重要’去吧,我走了。”
正如拼命这种事儿,对于刘驽来说很简单;浑水摸鱼这件事儿对于萧夫人来说,同样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她便在这个混乱不安的黄昏里,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遥辇泰一边调遣人马应战,一边命人取下主账蓬顶的白布。繁忙之余,他不忘向刘驽问道:“你真的不恨你大师父么,毕竟…他曾对你做过不好的事儿。”
刘驽道:“可是他也传给了我玄微指法,还帮我打通了回天经脉,我得记得他的好!”遥辇泰点点头,道:“如此说,你真的该多陪他会儿。我要去准备战斗了,若是此战之后我们都活了下来,我会为你大师父举办一场草原上最隆重的葬礼。”
刘驽道:“和粘珠可汗的葬礼一样隆重么?”遥辇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看,我因为伤心韦先生的死,却连自己最亲的兄长都忘记了。”
刘驽道:“我们也应该为先可汗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遥辇泰睁大了眼睛,道:“你说得对,我倒是忘了,或许这样可以笼络不少人心。”
他朝几名亲兵招了招手,道:“你们留在帐外,若是我的徒弟有何要求,你们尽管答应。”几名亲兵允诺。
临走前,他又向刘驽说道:“若是此战之后,我也没能活下来,你便将我也葬了吧。不需要葬礼,但要埋在草原上最肥沃的地方。待来年春天到时,我希望一群群骏马能够停在我的坟头上吃草。”说完他灿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刘驽道:“六师父,不会的。耶律适鲁没有你想得那么强,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怎能管得好那么多人马。”遥辇泰勉强一笑,道:“借你吉言!”转身冲出帐篷之外。
刘驽扯开遮在韦图南脸上的白布,只见一条异常之长的刀痕,自他的额顶直向脖颈间延伸下去。他不忍再看,复又掩上白布,心中默想起韦图南往日里对他的千般好来,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黄昏褪去,夜色袭来,有兵士入帐为他点亮灯盏。帐外人马的嘶吼声渐渐响成一片,他望着摇曳的灯苗,心念一动,掏出那本铜马送还的《六军镜》书,在灯下翻阅。
他往日里在午沟村时,父亲虽是对他严厉管教,禁止他四处疯耍,然而当他偷偷去读《史记》和《孙子兵法》这类闲书时,父亲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是以他早就懂得,“所谓兵者,诡道也!”
然而当他翻开《六军镜》书的第一页时,第一句话便让他傻了眼,“兵者,勇者之道也,进者生,退者死。是故善战无前,怯懦无后。”
他一阵思索之后,倒觉得这本《六军镜》比之《孙子兵法》那些传统的兵士,要更合自己的脾性许多,心中更似与两百年前的李卫公,有了丝丝相映来。
他一页接着一页地翻读下去,对帐外兵马的嘈杂声充耳不闻,直至一支流矢射入帐中,打熄了灯苗。他不得不抬起头,打亮火石,要重新点亮灯芯。这时赤忽歹冲进帐来就,他借着火石的微光,看见赤忽歹的盔甲上鲜血淋漓。
赤忽歹急道:“刘小英雄,耶律适鲁这次来势不小,三王子快顶不住了,你要不要出阵助战?”刘驽将《六军镜》书揣入怀中,道:“我去看看!”随即与赤忽歹一起冲出帐外,上马直向营外奔去。
一路上飞来的箭矢越来越密集,时而有军士被射落下马。两人直至两军阵前方才勒缰停马,刘驽只见耶律适鲁的人马一队接着一队地朝阵前涌来,他们勒马在百步之外,一阵弯弓射箭之后,便又奔回阵内取箭。
数队人马循环往复,箭雨连绵不歇。同时军容十分齐整,不见丝毫混乱,与日间耶律小花指挥下的那批人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遥辇泰骑着马在阵前来回奔走,高举马刀,大声地呼喊。此刻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却仍止不住本军的颓势。他斩杀了数名退缩的兵士后,阵脚仍是不住地往后倒退。
站在阵前第一排的数百名兵士,在耶律适鲁大军连绵不绝的箭雨之下,已经十不存一。刘驽听见自己身边开始有兵士悄悄地商量道:“逃吧,逃吧,三王子要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节 善战无前
赤忽歹听见大怒,伸手便去摸铜锤。刘驽止住他,道:“别杀人了,我有更好的法子。”赤忽歹道:“甚么法子?”刘驽道:“你看!”他右手指向耶律适鲁阵中一处。
赤忽歹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名将官手持令旗,指挥调度着各队人马。刘驽道:“擒贼先擒王,杀了他,敌军就乱了。”
赤忽歹道:“他离咱们至少有两百步远,只怕咱们的人还没接近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刘驽道:“带上几名团盾手怎样?”
赤忽歹摇摇头,道:“盾牌护得住人,但是护不住马匹,还是不行。”刘驽道:“那我们就不骑马,步行举盾冲过去。”
赤忽歹道:“你疯了!那样的话,若是我们没能得手,想退回来的时候,敌人大可以慢悠悠地骑马追上来,一刀一个,将我们都轻松地砍死。”
刘驽道:“为甚么要退呢!?这战要输了,我们这些人都得死!”赤忽歹咬了咬牙,道:“好,那就听你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的人顶多只能冲到离那将官一百步远的地方。我们的盾牌都是松木所制,并不是十分牢固。”
刘驽道:“那我们就带上两名神箭手,到了地方就开射。”赤忽歹道:“不大可能!我们徒步冲锋本来就慢,冲过去的时候,只怕对方早已有了准备。你看那将官身边的团盾手,少说也有十来人。若想用弓箭射杀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刘驽道:“好吧!那你们护送我到一百步处,我自己一个人冲上去,亲手击杀他!”赤忽歹有些为难,道:“你是三王子的亲传弟子,我可不敢让你上去送死。”
不断有兵士丢下兵器,纵马往后逃去。刘驽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甚么敢不敢的,想活下来那就得拼命!”
赤忽歹低头思索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我与你一起上,咱们两人共进退!”接着他又从军中选出四名信得过的兵士,皆是身材魁梧、膂力过人的年轻健儿。
赤忽歹翻下马,将铜锤扔在地上,砸得沙土溅起,道:“这家伙太碍事,不带了。”他挑选了两面厚木盾牌,每一面少说都有三四十斤重,左右手各持一面。
其余四名健儿,均是双手持盾,盾上插着三柄甚物,夜色之下,刘驽看得不甚清楚。赤忽歹道:“刘小英雄,你用甚么武器?”
刘驽叹了口气道:“我甚么武器都使不好,使刀使剑只怕没砍着敌人,反倒伤了自己。只有这双拳头,还算是靠得住。”赤忽歹道:“那可不行,你看那将官身上的铠甲都是厚牛皮所制,你没有武器哪里能伤得了他?”
刘驽的目光落在那四名健儿手中盾牌上插着的甚物上,道:“这些个是甚么东西?”赤忽歹走上前,从盾牌上取下一柄甚物,递到刘驽跟前,道:“这是飞戟,既可以投掷伤人,也可握于手中,近战杀敌。”
刘驽听后眼中直闪出亮光来,他接过飞戟,放在手中掂了掂,道:“就是有些轻了,有没有更重一些的?”赤忽歹眼睛睁得老大,道:“这每一把都有五斤重,可不算轻了!”刘驽道:“我要更重的。”
赤忽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先前倒是给自己定制了十柄八斤重的飞戟,但是试过之后,发现只能投出二十步远,因此并没有带在身上。你若是想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取。”
片刻之后,已有两名兵士抬着十柄飞戟,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刘驽取过飞戟,握在手中试了试,道:“刚好!”赤忽歹道:“只可惜戟柄太短了些,砍人只怕不称手。”
刘驽道:“越短越好,太长了只怕我会砍着自己。”他取过两柄飞戟挎在腰上,转身又要取。赤忽歹道:“不能再带了,太重了行动会多有不便。”
刘驽道:“我感觉还轻。”说着又取过两柄飞戟绑在小腿上。赤忽歹道:“这次真的够了!”刘驽道:“背后还可以绑两柄。”赤忽歹道:“……,刘小英雄,你要不要先练一练,这飞戟可不好投。”
此时阵中一片嘈杂,遥辇泰已经约束不住兵士,军队开始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刘驽道:“没有时间了,准备上吧!”
赤忽歹与四名持盾健儿护在最前,同时命令麾下二十多名最勇敢的兵士弯弓搭箭,往敌阵一阵猛射。
在箭雨的掩护之下,赤忽歹与四名持盾健儿护着刘驽往敌阵中冲去。那名手持令旗的耶律氏将官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看见他们一行六人徒步冲锋而来,不由地十分惊讶。
他命令弓手搭箭绷弦,齐齐瞄准向六人。
嗖!嗖!嗖!一轮齐射之后,四名健儿中有一人脚踝中箭,猝然倒地,顷刻间被射成刺猬。其余三人与赤忽歹一道,力举大盾,抵挡漫天而来的箭雨,保护着刘驽继续前行。
五人只冲出五十来步,每一面盾牌上的箭支已足有十几斤重。除去赤忽歹外,其余三人手握盾牌已经显得十分吃力。
刘驽见状抽出背上双戟,道:“赤大哥,你顶在最前头!”赤忽歹道:“好!”随后,其余三名健儿稍微后撤。刘驽手持飞戟刷刷连砍,削去三人盾上的箭簇。三人手腕顿时为之一轻,一时间士气大振,重新结成盾阵,疾步往前冲去。
此时遥辇泰军中的众多兵士,看见眼前的情形不禁惊得呆了。他们戎马数十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般不怕死,竟然徒步冲向敌阵。
有想逃跑的兵士,在刘驽、赤忽歹等人的鼓舞之下,开始停下脚步,返回战场继续战斗。遥辇泰见状精神为之一振,连忙组织起人马反攻,重新稳住了阵脚。
大阵之中,不知哪一名兵士首先高举战刀,喊起了:“雄鹰!”紧接着,众多兵士也跟着喊起:“雄鹰!雄鹰!”“雄鹰!雄鹰!”
他们将手中的刀剑铁器直敲得当当响,这些声音与“雄鹰!”的呼声合在一处,直是令人振聋发聩,便连耶律军中的那些兵士听见后也是惊得呆了。
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些羔羊般的对手,转眼间士气便从崩溃的边缘变得如此亢奋。直至他们的目光也落在了刘驽与赤忽歹等五人的身上,方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一刻,连他们自己也被惊得呆了!
雄鹰,是契丹人所能给予勇士的最高称号。数百年来,草原上获得雄鹰称号的人不过数十人。刘驽和赤忽歹五人踏着震入云天的“雄鹰!”声,稳步前进。
五人身上皆是挂了伤,却没有一个人畏缩不前。在这群情激昂的“雄鹰”声中,刘驽遥遥从那耶律氏将官的眼中看见了恐惧,他开始有些明白了甚么是“兵者,勇者之道也!”的道理。
两百年前那位李卫公的光辉,此刻似乎笼罩了整片夜空,“是故,善战无前,怯懦无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节 紫衣剑客
当五人冲至仅离那耶律氏将官一百步时,迎面射来的箭矢越来越密,不过片刻已有三面盾牌被毁损。
刘驽遥遥望见一支约有十人的剑客队伍,不知何时已静悄悄地出现在那耶律氏将官的身边。这十名剑客身著不同服色,看上去其中不仅有契丹人,还有回鹘人和吐蕃人。
紧接着,一支二十余人的骑兵提着马刀从耶律军的大阵中冲出,直向五人杀来。刘驽心中明白,那名耶律氏将官此刻定已失去了继续耗下去的耐心。
赤忽歹道:“咱们赶紧结成盾阵,原地应敌。”他深知骑兵马刀的厉害,马匹疾奔所带来的强大冲击力,足以将一名步卒连头带盔削为两半。
刘驽道:“不!不能停!”他心知,正如《六军镜》书中所说:“不进则死!”他身无片甲,却在五人中冲得最急。赤忽歹见状急令三名健儿跟上掩护,边道:“保持阵型,保持阵型!”
众骑兵见前方对面的五名步卒此刻不仅未停下步来防御,反而向他们迎面冲来,不由地面面相觑。在他们眼中,这步卒主动向骑兵冲锋,还是头一遭见,这无异于自杀式的战法。
赤忽歹领着三名健儿,掩护着刘驽,直往骑兵脚下冲去。刘驽双手各持一柄飞戟,刷刷连舞,剁断马腿数根,连带着马背上的骑兵跌下马来。
三名健儿各持飞戟,朝地上的倒霉鬼们一阵猛剁,踏着尸体继续往前冲去。此时,五人身后传来的“雄鹰!”声愈发响亮起来,直让人胸潮澎湃。
刘驽指着那耶律氏将官道:“他会不会逃?”赤忽歹道:“不会,他要是敢逃,军心马上就会大乱!”刘驽道:“那就好,是非成败在此一举,现在就冲!”
五人不再顾及阵型,直往敌阵中冲去,距离那耶律氏将官仅有五十步远。此时仍有耶律氏的弓箭手想要放箭伤人,却被刘驽一记飞戟击穿胸膛,直钉在地上。
剩下的弓箭手见距离太近,已是不敢放箭,得那耶律氏将官之命后,纷纷往旁撤去。紧接着,那耶律氏将官一声令下,四十多名长枪兵从旁冲出,枪尖向着五人攒刺而来。
一名健儿不幸被刺中小腿,随后倒地不起。数支长枪跟着刺来,那名健儿在一阵惨叫声中,被刺成了马蜂窝。己方阵中的将士们见此情形,口中的“雄鹰!”声不由地顿了顿。
刘驽见同伴被杀,顿时大怒,吼道:“杀!”这一声仿佛竭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赤忽歹挥起双盾,击退了迎面刺来的长枪。那些长枪兵尚在惊诧于他的神力之时,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突从他的双盾下冲出,双戟连挥,斩断了十几根枪头。
那些枪兵手持秃杆枪,向刘驽扎去,却哪里还能够伤人。转眼间,刘驽已经带着赤忽歹以及那幸存的两名健儿,冲入长枪兵中一顿乱打。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些枪兵见刘驽等人冲至跟前,此刻再使长枪去扎他们已多有不便,便纷纷伸手去腰间拔刀。
然而不等他们长刀出鞘,刘驽已经接连剁倒数人,四十多名长枪兵顿时溃不成军。身后的遥辇氏将士们遥遥看见,顿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遥辇泰道:“此刻不进攻,更待何时!”他高举马刀,率先往敌阵冲去,身后的遥辇氏部众如潮水般涌上。那名耶律氏将官见情形不对,令旗连挥,从侧翼调拨了数支骑兵,往阵前策应而来。
双方人马战成了一锅粥,一时间竟未分出高下。赤忽歹见战事黏着,急道:“这个将官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都打成这样了,他竟还能挺得住。”
刘驽道:“那我们就继续冲,杀到他挺不住为止!”他再看前方,那耶律氏将官身边的十名剑士已纷纷手按剑柄,目光齐齐落在他和赤忽歹等四人身上。
赤忽歹心中有些没底,骂道:“娘的,老子还没和武林高手打过。第一次打,便输在了你的手下。”刘驽道:“没事的,他们一个个上厉害。但是一起上,未必能打得赢咱们四个。”
赤忽歹道:“也对,咱们有气势。”此时他们身后的“雄鹰!”声,直喊得震天响。刘驽道:“你们三人小心,保护好自己!”说着他使出乾坤迷踪步法,从四人小阵中冲出,直向那名耶律氏将官杀来。
有一名黑衣剑客自持武功高强,他一脸傲色,款款地从十人中步出,拔剑要迎战刘驽。刘驽右手发力,一柄飞戟掷出。那黑衣剑客急忙举剑格挡,未料这飞戟十分沉重,在空中一阵急速旋转,将他手中的长剑击得粉碎。那黑衣剑客还未来得及闪躲,已被飞戟刺中喉咙,猝然倒地身亡。
剩余的九名剑客见状哪里还敢怠慢,纷纷拔剑向刘驽等人冲来。他们出身不同的武功门派,所使剑法也是各异。若在平时的武林打斗之中,他们中的每一人都足以算得上是本门英豪。
其中有位剑客身穿紫色长袍,发髻高高束起,看上去竟像是中原人士。一番打斗之后,刘驽发现,九名剑客之中就属这名紫衣剑客武功最强。他有几次不慎,差点被这名紫衣剑客刺中要害。
这名紫衣剑客甚是眼尖,早已看出刘驽乃是四人中的第一重要人物。他不待刘驽缓过气,紧跟着刷刷刷接连三剑疾刺而来。
刘驽侧身躲过来剑,未料这紫衣剑客竟将三剑之势合而为一,化作极为凌厉的一剑,向他当胸刺来。
刘驽见后大吃了一惊,他跟随陆圣妍习武半年有余。而陆圣妍对崆峒派的武功颇为熟悉,曾跟他讲起过这招崆峒派中的绝招,名叫“三清化一气”,乃是从道家玄理中反转得来。
他边躲边道:“你是崆峒派的道士?一个中原武人跑到草原上来作甚!”那紫衣剑客呵嗤一笑,道:“‘富贵险中求,名利危中来’,你莫问太多,受死吧!”
他一边说着,手中长剑突地变向,直向刘驽腰间削来。其余八名剑客中的数人,见状也纷纷撇开赤忽歹等三人,挺剑向刘驽刺来。
刘驽凌空跃起,双足连飞,踢落数柄长剑。同时他双拳挥出,击中那紫衣剑客的胸口,这一式正是契丹散手中的“一拳扫七星”。那紫衣剑客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往后退去。刘驽紧跟而上,使出契丹散手中的“奔流入海”,双拳斜飞如雨。
咚!咚!咚!
他一拳接着一拳,连轰在那紫衣剑客的胸口。紫衣剑客仰面倒地,留下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小子…你记住,崆峒派…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节 飞戟番刀
其余八人见紫衣剑客被杀,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顿时纷纷往后退去,围成一个圈,将刘驽围在垓心。刘驽怒吼一声,大步往前冲去,包围圈也紧跟着他往前移动。
那名耶律氏将官见情形不妙,便再也绷不住面,他在十数名盾牌手的掩护之下,拨马往阵中走去。刘驽拔出腰间的两柄飞戟,双手齐出,击碎了数面掩来的盾牌。
那耶律氏将官闻见声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他快马加鞭,往中军飞逃而去。刘驽一皱眉,从小腿上取下仅剩的两柄飞戟,单眼瞄了瞄那将官的背影,紧跟着右手扬出。
一柄飞戟在空中急速旋转,朝那耶律氏将官的后心直奔而去。正在此时,一名身穿皮袄的黝黑身影从阵中闪出,刀光一闪,将飞戟劈落在地,救下了那耶律氏将官一命。
阵中火把摇曳,刘驽看那刀客,只见是个青年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脑后的长发扎在一处,看上去是个吐蕃人。那吐蕃青年刀客眼中闪过一丝傲色,凌然的气势比之先前的崆峒派紫衣道士,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他所持短刀的刀身花纹细美,图案中间镶嵌有数颗饱满的绿松石,刀柄尾端的一颗红宝石更是闪亮夺目,看上去颇符合吐蕃贵族子弟的刀具装饰风格。
刘驽见那耶律氏将官逃得越来越远,心中乃是大急,他振臂一扬,将手中仅剩的一柄飞戟掷出。那吐蕃青年刀客见状急忙举刀来挡,刀身与飞戟甫触之际陡地一震。
与此同时那吐蕃青年刀客心中随之一安,“这柄飞戟终究是让自己拦了下来。”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飞戟上紧接着有第二股劲道传来,与第一股劲道合并在一处,直让他拿捏不住刀柄。
只听咔嚓一声,飞戟震断了刀身,同时势头不减,又往前飞出了十数步,稳稳地钉入了那耶律氏将官的后脑之中。那耶律氏将官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跟着落下马来。
那吐蕃青年刀客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又看了看满地散落的绿松石碎片,直气得哇哇大叫,徒手便要向刘驽冲来。正在此时,他不知是看见了甚人,神情顿时为之一静,目光紧随着转了过去。
他转身向那人追了去,好似刚才断刀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刘驽顺着他追去的方向遥遥望去,只见敌军中军之中,火把亮如白昼。一个窈窕的背影在阵中骑马来回穿梭,看上去竟有些像那位柳哥公主。
那八名剑客见首领已死,顿时间作鸟兽散。赤忽歹领着两名健儿一路追上,砍倒了三名剑客,又返回刘驽身边,道:“刘英雄,我们现在撤回去吗?”
这一次他将“刘小英雄”中的“小”字省了去。
刘驽道:“不能撤,继续冲!现在战势还不明朗,我等只要稍稍后撤,恐怕就会有人趁机造势说我等败了。”
果不出刘驽所料,那耶律氏将官虽死,整支耶律氏大军竟然不见纷乱。他领着赤忽歹等三人在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杀至中军大帐处,看见一名窈窕女子在挥舞着大旗,调拨各路人马。
刘驽一眼识出那女子便是柳哥公主,同时柳哥公主也扭头看见了刘驽等人。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竟现出如桃花般妩媚的笑颜来,直令人心神迷醉。
刘驽遥遥望着她,双腿钉在原地,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动弹半步,眼睁睁地看着柳哥公主大旗一挥,成千上万的耶律氏人马紧跟着她朝草原的东边席卷而去。这些人撤退之时,竟无丝毫的散乱之象。
这时遥辇泰领着人马追到,目送那柳哥公主领着耶律氏人马从容退去。刘驽顾不得浑身疲惫,因为有些问题他不得不问,“六师父,为甚么这位柳哥公主竟有权指挥那耶律适鲁的人马,她现在到底是个甚么身份。”
遥辇泰道:“早在先可汗在世时,柳哥公主便在诸部中广施仁德,由此俘获了不少人心。此次虎冢之事,她更是从大阵之中救出了不少人,因此八部之中多有人对她感恩戴德。
“便连我手下的人,也多不愿意与她作对。倘若她不是个女儿身,恐怕这可汗之位,我与耶律适鲁谁也得不去,只会落在她的手里。”
赤忽歹咧嘴一笑,道:“像柳哥这么美丽的女子,草原上的汉子谁不想娶她为妻,谁又忍心伤她。”遥辇泰道:“不错,谁要是能娶她为妻,谁便能获得草原上最多的支持。比武招亲大会还有几个月就要举行了,届时不知会激烈到甚么程度。”
刘驽道:“先可汗都已经死了,他定下的东西还会有人遵守吗?”遥辇泰道:“有没有人遵守,关键是看值不值得。有柳哥在,这一场比武招亲大会恐怕是没有人愿意绕过去的。”
刘驽道:“可是我总觉得她有些地方怪怪的。”遥辇泰叹道:“但凡掺入到权利争斗里的人,又有谁是正常的?正常的人,只会被人用正常的方式杀死。而奇怪的人,却谁找不到他的漏洞。就像萧夫人,她不是比柳哥公主更加奇怪么?”
“三王子,你也在背后说我坏话呢?”遥辇泰背后传来萧夫人的声音。遥辇泰扭头看向她,表情有些复杂,道:“原来你没有走。”
萧夫人掩着嘴莞尔一笑,道:“你们打得这般激烈,我又能往哪里逃?只能随便找个帐篷,一直躲到了现在。倒是驽弟弟你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多亏了你,我现在才能毫发无伤。”
刘驽道:“萧姐姐,你没事就好。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那个耶律适鲁会怀疑你了。”萧夫人道:“才不会!”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道:“这一次,你的英勇事迹恐怕要传遍整个草原。耶律适鲁不是个蠢人,他应该会知道自己输在甚么地方。”
刘驽道:“可是他并没有输,你看这一场大战之后,他的军队撤退时井井有条,阵型让人无懈可击。”萧夫人道:“是啊,连死的人都很少,可是毕竟他最心爱的将领折在了你手里。”
刘驽道:“最心爱的将领?就是那个手持令旗的将官吗?”萧夫人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他是耶律适鲁的侄子,名叫耶律忽台,为人十分精明能干,甚得耶律适鲁的欢心。传闻耶律适鲁曾动过将他收作亲儿子的念头,耶律小花为了这件事儿,惶恐了好一阵子。”
刘驽道:“那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杀耶律适鲁的侄子,他照样也会来杀我。”
萧夫人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有另一个人,你千不该得罪,万不该得罪!”她借着火光,从地上捡起几片崩裂的绿松石碎片,语气颇为可惜,道:“多好的石头啊!镶在哪家姑娘的首饰上不行,却偏偏要镶在一柄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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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节 篝火烈酒
刘驽道:“萧姐姐,你说的是那个吐蕃刀客,他是个甚么人?”萧夫人道:“他是甚么人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吐蕃国的王子,名叫宗布!”
遥辇泰听后一惊,道:“吐蕃国的王子!他为甚么要到契丹草原来?”他心知吐蕃数十年前兵出河湟,现今已经牢牢地占据了甘凉等州。若是吐蕃人出兵北上,从西面攻打自己,与耶律适鲁遥相呼应,那自己便要腹背受敌。
萧夫人道:“年轻人么,趁着还没有继承王位,在外面历练历练,这有甚么奇怪的。”遥辇泰道:“他住在哪里?我派人去向他赔礼道歉。我昔日里也藏有几柄宝刀,可以尽数送予他。”
萧夫人道:“此事等我回去问问,再说不迟。遥辇泰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好的!”萧夫人嫣然一笑,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遥辇泰道:“可以!”萧夫人道:“那这一次,我能带走哪一支人马?”遥辇泰指了指刘驽,道:“除了他,谁都可以!”
萧夫人走后不久,军营里便生起了篝火。兵士们围着篝火,将牛肉、羊腿烤得滋滋响,不时有人举杯来向刘驽敬酒。其中有的老兵,岁数比刘驽大过两轮还要有余。
刘驽见对方提着酒囊摇摇晃晃地来敬酒,便连忙起身以示敬重。老兵一把将刘驽按回座上,道:“喝吧,孩子,你配得上这杯酒!昔日里的雏鸟,如今已经成长为草原上的雄鹰。从阴山到白音罕山,从乌伦古河到达翰河,凡是有草原的地方,所有的男人都要为你欢呼,所有的女人都愿意为你生儿育女。”
刘驽接过老兵的酒杯仰脖而尽,与此同时,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位柳哥公主,随之脸一红,道:“我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老兵使劲拍了拍刘驽的肩膀,道:“嗨,这算甚么!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个儿子。到了结婚的第五个年头,我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那时候,我老婆一见我回到帐篷她就到处躲。”说到这,老兵哈哈大笑。
这时赤忽歹不知从何处挤了过来,他满面透着红光,应是喝了不少酒,说道:“刘英雄,我的那两名部下,就是和咱俩一起冲锋陷阵,活下来的那两个小伙子。他俩说,从今往后死活都要跟着你混,你就看怎么办吧!哈哈!”
刘驽挠了挠脑袋,为难地说道:“我又没一官半职,他们跟着我,只怕甚么好也捞不着。”赤忽歹道:“嗨!草原上的雄鹰,怎能没有几只大雁相伴。再说了,让三王子封你个官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两个小伙子说了,他们甚么都不要,就要跟着你!”
刘驽笑道:“这个我得去问问我师父,看他是个甚么说法。”赤忽歹道:“三王子那边,我去和他说。你是他的宝贝徒弟,他怎么也得给你配几名护卫,否则成个甚么样子。”刘驽道:“没事,我自己去。”
当他找到遥辇泰时,发现他伸着腿坐在草地上,看着一群兵士围着篝火翩翩起舞,愣愣地发呆。遥辇泰也看见了刘驽,回过头来,说道:“你来了?”他努力地笑了笑,想感谢刘驽在此战中的大功,然而笑容却有些言不由衷,十分地勉强。
刘驽将他落寞的神情尽数地落在眼里,忙将那两名健儿的事情咽回了肚里,问道:“六师父,你还在担心那个吐蕃王子的事情吗?”
遥辇泰叹了口气,道:“不止是他,刚才接探马来报,耶律适鲁的大军并没有远去,就在二十里外扎了营。”刘驽道:“这么说,他还想打下去?”
遥辇泰道:“应该是。”刘驽道:“六师父,你不用太担心,咱们的人也不好惹,他要想打败咱们,自己得先脱一层皮。”
遥辇泰苦笑一声,道:“让他脱一层皮又能怎样?草原上向来是胜者为王,只要他胜了,所有人都会成为妙手回春的大夫,来为他抚平伤痛,即便是献上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也在所不惜。”
刘驽道:“可我们不一定输,战打到现在,耶律适鲁本人一面都没有露,兵士们凭甚么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卖命?”遥辇泰抓起地上的酒桶,狠狠地饮下一口,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耶律适鲁这次派来的大军,不到他所有兵马的三分之一,他又何必亲自上阵?”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刘驽住进遥辇泰分给自己的一顶帐篷。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睡,又被帐外那些不肯散去,仍围着篝火饮酒跳舞唱歌的兵士吵醒,“巍峨的白音罕山白雪皑皑,无垠的乌兰达坝林涛万里,滔滔的乌尔吉木伦河奔流不息,茫茫的契丹草原绵延无际……”
当他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军营内外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已经散去歇息。然而此时他的心情却十分地烦乱,不知是因那柳哥公主窈窕的背影,还是由于遥辇泰那张忧愁的面孔。
他便想着走出帐篷,找一处无人的地方,躺在草地上,去看一看夜空闪烁的星辰也好。然而他刚拂开帐篷的毡帘,便看见两张怯生生的面孔。
他一眼便认出,这两人便是先前随自己一起战斗的那两名健儿。其中一人道:“三王子答应了我们,让我们从今以后就跟着您。”另一人说道:“对啊!您去哪,我们就去哪!”
刘驽本想说自己是个汉人,与他们并不同道,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契丹草原。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出口。他拍了拍两人的背,道:“时候不早了,你俩经过一场大战也挺累的,还是早点去睡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道:“我们不累,就在这里给您放哨,挺精神的。”两人话虽如此,却被不经意间的一个哈欠,出卖了自己。
刘驽笑道:“都这么困了,就不要撑着了,还是都去睡吧。”两人的头摇得直似拨浪鼓,道:“不用睡,不用睡!”
刘驽只得笑了笑,跨上一匹骏马,往营地外飞奔而去。有哨兵从岗楼上远远望见他,却没有出声阻拦。全军上下,如今无人不识这位被称为雄鹰的少年。
刘驽知道,离营五里处有一条河,白日里军士们都在那里饮马洗澡。他纵马扬鞭,在迷离的星光下直往河边飞奔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节 河畔夜风
这虽是个静夜,河水却流动得甚是汹涌,好似饥饿的野兽在使劲地吞咽。刘驽收缰下马,牵着马走至河边,将缰绳拴在杨树干上,却发现早已有人半倚着躺在了河畔的青草里。那人手持一柄窄细的唐刀,百无聊赖地在呜咽的河水里划来划去。
刘驽试探着喊道:“李菁,是你吗?”李菁猛地转过头,一张玉琢般的美丽面孔展现在刘他面前,道:“你来啦?”刘驽有些疑惑,道:“你早知道我要来?”李菁嘴角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道:“破小孩,你别以为我是神仙。我在这河畔坐了好久,风景不错,总觉着你会来。”
刘驽道:“好吧!你坐了好久,应该饿了吧?”他怀中还有几块篝火会上剩下的烤肉,这时便都拿了出来。李菁轻轻推开,笑道:“你自己留着吧,我早已在耶律适鲁的大帐里吃得饱饱的了。”
刘驽听后一惊,道:“你去投了耶律适鲁?”李菁一笑,道:“不行吗?”刘驽支支吾吾了一阵,最终说道:“当然可以,人各有志!”李菁一个轱辘坐起身来,道:“咱俩现今虽身处不同的阵营,但我还给你带来了礼物。”说着她抓起脑后的枕物,向刘驽抛了过来。
刘驽伸手接过,见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乃是大吃了一惊,连忙弃之于地,道:“这是谁,你为甚么要杀他!?”李菁道:“是吐蕃王子宗布,他回营之后,便一直在柳哥公主面前嚷嚷着要杀了你。”
吐蕃王子宗布的首级在地上骄傲地打了几个滚,然而最终他的口鼻还是埋进了河畔的泥沙里。刘驽拾起首级,端端正正地摆在一处土坡上,道:“我六师父还想着要给宗布王子送宝刀,替我向他赔罪呢。”
李菁道:“呵!遥辇泰是怕得罪了宗布,他的老爹便会起兵对付自己吧?这件事儿你怎么看?”刘驽道:“不怎么看!人都已经死了,说甚么都是无用。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李菁笑道:“不用谢,因为咱俩有共同的敌人铜马。”
她迎着河边的夜风整理了下小辫,便要起身离开。刘驽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还是我走吧。”李菁笑道:“不是因为你,我也该回营了。”刘驽道:“去耶律适鲁那吗?”李菁道:“是的,需要我帮你给柳哥公主带甚么话吗?”
刘驽道:“我……我没有甚么想跟她说的。”李菁歪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她走近刘驽,鼻尖靠近他的颌下轻轻闻了闻,吓得刘驽心脏扑扑直跳。她摇摇头,说道:“不行,酒味太淡!作为一个男人,你怎能不喝酒?一场胜利之后,你应该和大伙儿一起,好好喝上一场的。”
刘驽憨憨地一笑,说道:“我不会喝酒,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次一碰酒杯,我爹便会拿鞭子追着我打!”李菁道:“哪他打着你没?”刘驽道:“刚开始我还小,只能由着他打,只盼他能打得轻些。直至有一次,我发现自己比他跑得快,从此以后他再没打着过我。”
李菁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笑道:“看来你这个人,倒没有我以前想的那么憨。我该走啦,等有了重要消息,我们再见面。”刘驽道:“还在这河边吗?”李菁道:“是的。”她弯腰拿起土坡上宗布王子的首级。
刘驽道:“还是埋了吧,死者要入土为安。”李菁坏坏地一笑,道:“不,我要把它塞进柳哥公主的被窝里。”刘驽道:“啊!为甚么要做这种事儿?塞进她的被窝里,并不能说明是她做下的事。”
李菁道:“只是好玩,我没有想那么多!”说完拔腿便走。刘驽想挥手与她告别,却一直不见她回头,便悻悻地解开缰绳,跃上马背,回营而去。
一路上,他禁不住去想李菁将宗布王子的首级塞进柳哥公主的被窝之后,柳哥公主会是甚么样的表情。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感,随后他又开始自责,毕竟李菁要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自己更不该为她欢呼雀跃。
当他赶回兵营时,东方已发鱼肚白。他迎着兵士们投来的友好目光,走到自己帐篷前,只见站岗的那两名健儿仍在,俩人各自倚着兵器睡得正香。他微微一笑,并不想吵醒他们,轻轻撩开毡帘,钻进了帐篷,躺在榻上一阵呼呼大睡。
直至傍晚时分,他方才被一阵饥饿感叫醒,发现榻边的案上早已有人摆上了一大盆嫩羊羔肉。他扯下一块塞进嘴里,只觉嫩羊羔肉带着汤汁鲜美异常。他突地想起李菁说过的那句话,“作为男人,怎能不喝酒!”便拨开毡帘往帐外瞅了瞅,发现两名站岗的健儿早已醒来。
两人揉着惺忪的双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刘驽。刘驽做贼心虚,悄悄向二人问道:“你们知道哪里有酒?”两人连道:“有酒,有酒!我们这就去取。”不一会儿,两人抬着一个大酒桶进了帐篷。
刘驽看着酒桶皱了皱眉眉头,自己其实只想要一小坛酒,又哪里能喝得了这许多。两人放下酒桶便要出帐,刘驽道:“别走,留下来一起喝酒。”两人听后面面相觑,与草原上的雄鹰一起喝酒吃肉,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刘驽见二人甚为犹豫,便上前拉回二人一起坐下。待几杯酒下了肚,那两名健儿再不如先前一般拘谨,将平日里军营里的各种轶事一一讲于刘驽听,听得刘驽哈哈大笑。刘驽趁着酒兴问道:“你二人都叫甚么名字?”
“我叫保忽吉!”“我叫隆泰!”两人赶忙答道。
刘驽端起一大碗酒,仰脖灌下,道:“好!以后我就叫你俩阿保、阿泰。”两人相视了一眼,连道:“好!好!”
三个人从傍晚开始饮酒,直至天黑,木桶中的酒被喝去了三分之一多。阿保和阿泰二人已是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刘驽脸膛通红,兴致却犹然不减,拿起碗便又要去木桶里舀酒。
他一个不慎,将案几踏翻。帐外有兵士听见动静,连忙入帐来查看。刘驽道:“你们都进来,一起喝酒!”他见盆中羊肉所剩不多,便又加了句:“再端些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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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节 阿吞被杀
当阿保和阿泰二人醒来时,发现身边挤满了人,这些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聒噪。刘驽举着碗在众人的簇拥中大声地呼喝,右手中尚抓着一只啃得仅剩下骨棒的羊腿。他一眼便瞅见了醒来的阿保阿泰二人,道:“阿保,阿泰,你俩还喝不喝?”两人一听吓得腿软,将头摇得直似拨浪鼓。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烂醉如泥的兵士们在帐篷里躺了一地。刘驽端起一碗酒,漱了漱口,接着心满意足地爬上了榻,不一会儿鼾声跟着响起。
到了傍晚时分,他从酣睡中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发现榻前站了许多兵士。有人见他醒来,欣喜地喊道:“还喝不?”刘驽利索地翻起身,道:“喝!”这些契丹兵士甚是爱酒,听说又有酒喝,顿时喜笑颜开,欢声阵阵。
这样的酒会持续到三天,也未见有人来打扰。先前那些契丹兵士见了刘驽后,眼中只有敬畏之意,此刻却与他亲近了许多。刘驽由衷地感到,“这世上只有两种可以赢得契丹人的忠心:成为英雄,或者与他们一起喝酒!”
然而成为英雄的机会并不多,可喝酒的机会却是天天有。
刘驽的酒一天天地喝下去,同时遥辇泰的脸却一天天地阴沉了下来。到了第四天,有探马来报,耶律适鲁的大军往前推进了十多里路,现在距离己方大营只有七八里远。遥辇泰听后坐立不安,整天在主帐里打转,除此之外,便是亲身爬上哨塔,往远处眺望。
到了第五天的傍晚,他站在哨塔上,终于远远地望见一个红衣人骑着骏马飞奔而来,便连忙下楼出营迎接。
萧夫人见遥辇泰早早地站在营门外等着自己,不禁掩口噗嗤一笑。她翻身下马,遥辇泰亲自为她牵马,道:“萧夫人,你可带来了甚么消息?”
萧夫人道:“咱们进帐再说!”她冲进主帐,抓起茶壶便倒茶喝,直至饮下四碗茶,她方才开口说话,道:“为了来见你,我先往北穿过了一片沙漠,再往西穿过了一片沼泽,而后又往南走了大半天,最后才来到了这里。”
遥辇泰道:“咱们两军相隔不过七八里路,你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萧夫人道:“为了避嫌!我跟耶律适鲁说下的理由是,我想念在北边不儿罕山下放牧的父母了,打算回去看看他们。”
遥辇泰道:“可是你往常都用不着这些理由的。”萧夫人道:“这次不一样,吐蕃王子宗布死了,我不想惹上嫌疑!”遥辇泰一脸惊骇之色,道:“谁杀得他?”萧夫人道:“不知道。”她抿下一口茶,接着说道:“就在五天前的清晨,兵士们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柳哥公主在自己的帐篷里大声尖叫,紧接着一个人头让她从被窝里给扔了出来。”
遥辇泰道:“这个人头就是宗布王子?他的头怎么跑到柳哥的被窝里去了?”萧夫人笑道:“这个可不知道,不过宗布王子一直是柳哥公主的仰慕者,这个事情是众所周知之的。”遥辇泰道:“柳哥的仰慕者一直很多,她一直很享受这种被宠的感觉,犯不着去杀他们。”
萧夫人道:“这个可不好说。宗布王子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柳哥公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遥辇泰再也坐不住,他从榻上站起身,问道:“事情会复杂到甚么程度?”
萧夫人放下茶碗,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听说耶律适鲁已经派出自己的亲弟弟,带上宗布王子的尸首去向吐蕃老王解释。”遥辇泰道:“这种事情恐怕不好解释清楚。”萧夫人一笑,道:“所谓的解释,不过是用合适的借口,将罪过推脱到别人身上罢了。”
遥辇泰道:“这个人自然会是我。”萧夫人道:“不错!耶律适鲁已经让人一道带上了宗布王子的那把断刀,还有刘驽的飞戟。”遥辇泰道:“呵呵,到时候耶律适鲁的人见了吐蕃老王之后自会说,宗布王子是在战场上与刘驽起了争执,最后被其杀害。”
萧夫人道:“是的,从草原到吐蕃隔了数千里远,即便是真话传过去也会变成了谎言。刘驽是你的徒弟,你自然逃不了干系,吐蕃王肯定会找你报仇的。”遥辇泰道:“那耶律适鲁现今又拔营往前进了十几里路,这又是个甚么意思?”
萧夫人道:“耶律适鲁从来不会将珠宝放在同一个箱子里,也不会让他的那些美人住进同一个帐篷里,因为他从来不会单纯地相信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他可以一边可以借着吐蕃王的刀来杀你,另一边自己的刀也会高高地举起。”
两人正说间,一名兵士带着血冲进了帐篷,道:“不好了!三王子,阿吞将军被耶律适鲁的人杀了!”萧夫人道:“你看,耶律适鲁的刀砍下来了。”遥辇泰眼神极为复杂,他忙向那兵士问道:“我今天派阿吞将军出去巡逻,他是在哪里被杀的?”
那兵士答道:“就在帐门外。”遥辇泰道:“那就没人去救他吗?”那兵士答道:“对方就来了一个人,那人说要和阿吞将军单独决斗。阿吞将军答应下了,并允诺旁人不得参与。结果没过几个回合,那人便一拳打死了阿吞将军。”
遥辇泰忙问道:“那个人是谁?”那兵士道:“那人说自己是大于越之子耶律小花的武功教师,名字却没说。”遥辇泰听后脸色突变,道:“莫不是耶律选回来了?”萧夫人道:“我也好久没见过这个人了,也从来听说过耶律小花还有个武功教师。”
遥辇泰道:“耶律选离开草原已经十几年了,听说他游历四方,一直在寻求契丹散手的究极之道,怎地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萧夫人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耶律适鲁让他作为耶律小花的武功教师前来向你挑战,其中必有深意。”
遥辇泰道:“是啊,耶律选的声名在八部之中一直不显,我作为堂堂的一军之帅,若是与他一名小小的武功教师对决,必然会大失面子,让部众们笑话。”萧夫人道:“依我看,耶律适鲁不是想让你出手。”遥辇泰道:“那他到底想要怎样?”
萧夫人道:“依我看,他是想让刘驽出手。若是刘驽赢了,那也不过是打赢了一个武功教师而已。若是刘驽输了,那更了不得,堂堂的草原雄鹰居然会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功教师的手下,可谓是丧尽了威风。”(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节 生死约战
遥辇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壶一晃,道:“不行,绝不能让刘驽跟他比试!”萧夫人惊得一颤身,却强作若无其事,道:“那怎么办,由他在营外逞威么?士气势必会由此低落下去。”遥辇泰道:“叫一群弓手射退他!”说着往帐外走去。
然而到了翌日,接下来的事情并未如他所料。他听兵士来报,那个耶律光在营门外往后退了两百多步,一般的弓箭再也射不着他。而耶律光的挑衅话语,却早已在营里传得遍地都是。
不断有军中健儿难以忍受耶律光的恶毒羞辱,纷纷出营向耶律光挑战,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遥辇泰下令封锁营门,不许任何兵士外出,然而营内的士气,却一日接着一日低落了下去。
他接探马来报,耶律适鲁的大军又往前推进了五里多路,与己方大营仅隔两三里路,只消一刻钟便可快马赶到。萧夫人道:“看来耶律适鲁是想借耶律光的拳头来打击你的士气,而后再一战定胜负。”
此刻遥辇泰的心情已有些不耐烦,道:“萧夫人,你与其在这里帮我分析战情,还不如回到耶律适鲁的大营钟,帮我打探一下他军中的情况。”萧夫人将手中茶碗缓缓放回桌上,同时脸上的表情变了无数次,最后终于启齿说道:“三王子,你是知道的。我这次是以探望父母的名义出来的,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去。”
遥辇泰道:“好吧,那就盼你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帐篷里,千万别想甚么不好的主意。”萧夫人微微一笑,道:“三王子,你作为一军统帅,应该稳重一些才对,有些话贸然出口是会伤人的。”
遥辇泰道:“我只怕有些事儿做出来后,会更伤人!”萧夫人摇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道:“三王子,你这般对待朋友,只怕会让朋友寒心。不过你放心,我一直会守在自己的帐篷里,哪怕耶律适鲁的大军杀到,我也都一步不带动的。”
她信守了自己的诺言,自从进了帐篷后,她有好几天时间都止步不出。天气虽然越来越冷,她心中却始终躁动不安。只要是在白日里,她便不肯上榻休息,而是在帐篷里四处走动,只觉时间过得分外漫长。
这一天又到了夜黑时分,有兵士从外面掀帘而入。萧夫人以为又是有人送吃食来,她瞟了眼桌案,只见中午送来烤牛肉仍如一堆小山般盘踞在盆里,自己丝毫未动。她一扬手,说道:“不用送吃的来了,都拿回去把!”
掀帘而入的兵士闷声站至一边,萧夫人看见,他手中并未有拿任何的吃食。而在他的身后,一个少年跟着钻进帐篷里,笑道:“萧姐姐,你心情不好也不该和自己的胃过不去,这些烤牛肉肉挺不错的,我中午刚吃过,你应该多尝一尝。”
他走到火炉边,拿起铁钳子将炭火拨了波,火苗一下子从炉口窜了出来,说道:“这里天气太冷,你要小心受了风寒。”
萧夫人见来人竟是刘驽,笑道:“哟,草原上的雄鹰,你不在蓝天上翱翔,怎地出现在我这个小小的帐篷里?”刘驽笑道:“萧姐姐你笑话了,我这胡子还没张齐,能翱翔个甚么。这些天我一直在和兵士们厮混喝酒,也没顾得上来看你。”
萧夫人笑道:“先前我送了那么牛羊到乌云堡来给你们吃,然而三王子至今都不领我的情,陆圣妍那些人更是悄悄地就跑了,真是不够意思!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专程来看我。”刘驽道:“嗯,我一直都惦记着你,记得你帮过我的忙。”
萧夫人道:“是啊,你还答应过我,即便我在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上输了,你也不会报复我。”刘驽道:“我当时说话有些自大,还望萧姐姐你不要太介意。”萧夫人一笑,道:“你这些天酒喝得挺多,人却没变得狷介,着实有些不容易!”
刘驽道:“我爹说过,‘有多大的能耐,说多大的话’。我甚么都不懂,原本就不该乱说话的。”萧夫人道:“你自己是不乱说话,不过你既然和那些兵士走得很近,那应该知道兵营里都在说些甚么吧。”
刘驽叹了口气,道:“嗯,他们都在说,三王子连耶律氏一个小小的武功教师都对付不了,这场战怕是没法打了。”萧夫人默声在地上踱了数圈,最终决定还是钻进自己的被窝。在暖暖的被窝里,她重新恢复了说话的**,“那么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刘驽道:“我想和耶律选决战!”萧夫人十指抓起被子,抱在胸口,道:“那个耶律选的武功可不弱,便连三王子自己也不敢说是他的对手。你真要和他打,就不怕丢了草原雄鹰的名声么?”
刘驽道:“如果打不过他,我也根本就不是甚么雄鹰,这种虚名还是趁早去了好。”萧夫人听后,她抓住被子的十指稍稍松开,身体往后放松倚在榻头,道:“你是个汉人,实在犯不着为了三王子卖命。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提供两匹骏马,三袋干粮,还有五袋清水,足够让你离开草原,回到中原。至于柳哥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你也不用再想了。”
刘驽道:“萧姐姐,我说出来可能会让你不高兴,我既然来找你,心中便已是盘算好的。还请你帮我和六师父说一说,让他允许我和耶律选进行一场比试。”萧夫人一听睁圆了眼睛,道:“不,不,不,这话你不该和我说!你知道的,我住在这个帐篷里,比一个俘虏好不了多少。三王子把我看得比奸细还紧,他又怎么会相信我的话?”
刘驽摇摇头,道:“不是的,萧姐姐。我相信你为了帮耶律适鲁,会帮我走通这个关节的。”萧夫人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道:“帮耶律适鲁,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了给三王子传递消息,才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了这里。”
刘驽抬起头,双眼坚定地望着萧夫人,道:“萧姐姐,我比较愚笨,有些复杂的事情我看不透。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是明白的,在你心目中,阿保机最重要!你哪怕仅仅为了阿保机,也会站在胜算大出很多的耶律适鲁一边。”
萧夫人目光闪烁,道:“万一我不是为了阿保机呢?”刘驽道:“不是为了阿保机的话,那我们便不会在中原见面,你大可以嫁给耶律适鲁,享受清福。你之所以去了那么多的地方,都是为了你的孩子。”
萧夫人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试着去和三王子说一说。不过驽弟弟,我现在有些看不懂你了,明明你这一场比试是输是赢,都对你来说都没有好处,只会让耶律适鲁得了利。你为甚么还非得坚持呢,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节 美酒拳头
刘驽道:“若是不见上一面,又怎能知道对手有多强呢?”萧夫人道:“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被耶律选拧断了脖子,你就不用再试了。”刘驽道:“可那毕竟都是别人,不管怎样,我都想试一试呢。”
他起身与萧夫人告别,萧夫人没有送他。
他独自一人出了帐篷,《六军镜》书上的道理在他脑海中盘桓而过,“由死道而求生,以不畏而知彼。”若是因为畏惧死亡而不敢前进,那么又怎能从敌人身上找到破绽呢?”
他并没有回营,而是牵上马径直往营门外走去。有兵士拦住他,道:“刘英雄,奉三王子之命,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刘驽憨憨一笑,道:“没事的,我只想去河边吹吹风。”那兵士向他一鞠身,道:“实在不好意思,刘英雄!若是让您出了营,上头知道了定会重重责罚我们的。”
刘驽叹道:“好吧!”说着牵着马悻悻地回了帐篷。待到晚些时候,他的那些酒友们入帐来找他喝酒时,却发现帐内空无一人,原来他早已趁着夜色,溜出了帐篷。
营墙颇为低矮,他使出乾坤迷踪步法,轻易便翻至了营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右手中无意中竟提有一物,抬手一看,竟是一壶酒,看来自从喝上这酒之后,自己有事无事便会记着它,今后是离不开这东西了。
他自顾自地摇头一笑,提着酒便往河畔走去,想着李菁那个丫头是否也会来。若是她来了,看见自己的这壶酒,断不会再笑话自己不会喝酒。
他来到老地方,学李菁的样子,半倚着身子躺进青草丛里。他将酒壶放在头边,仰头只见天色越来越黑,星辰越来越亮。然而躺了许久,他也未见李菁人来,便索性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地醒来,伸手去摸头边的酒壶,摸了几次都未摸着。睁眼一看,见有一个年轻人正躺在离他身侧不远处,拿着他的酒壶,喝着他的酒。那人见刘驽醒来,便以为他要夺酒,忙将酒壶往怀里一护。
刘驽哈哈大笑,道:“这壶酒既然你见了,那就是你的了,喝吧!”那人听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你醒了,我们不妨同喝。”说着饮下一口,将酒壶朝刘驽扔了过来。刘驽接过酒壶,满满地灌了一口,又扔回给那人。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不多久便将一壶酒喝了个精光。那人忍不住问道:“看起来你年纪并不大,怎地这么能喝?”刘驽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爹就挺能喝的,我应该是像他吧。”那人哈哈大笑,道:“那你爹应该也是一方豪杰。”
刘驽道:“不是的,他只是个教书先生。”那人一听惊道:“哦,草原上可从来从没有甚么教书先生,你是个汉人?”刘驽道:“是的,我来契丹已经快一年了。”那人笑道:“是被掳来的吧?在草原上作为一个汉人奴隶可真不好受,不知你哪里偷来的酒。”
刘驽笑道:“想喝酒的时候,总会有的!”那人走到刘驽跟前,向他伸出右手,道:“就冲着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酒,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刘驽坐在地上不动,那人见状神情有些不耐,道:“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个朋友来得太便宜了些?”
刘驽抓住他伸来的右手站起身来,道:“作为朋友,可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人一听笑道:“我倒没想过这么多。我叫耶律选,你叫甚么名字?”刘驽听后心中一惊,原来眼前这青年竟然就是那位连杀己方十几名好手的耶律选。
他沉声答道:“我叫刘驽。”耶律选的笑容中带有一丝狡黠,道:“你很不容易,当着我的面竟然敢说实话。我就说嘛,在遥辇泰的这片地方,除了一个称作‘雄鹰’的汉人,还有谁能随随便便就有酒喝?”
刘驽松开耶律选的手,道:“刘驽是我的名字,雄鹰不是。”
耶律选哈哈一笑,道:“我去过你们汉地,懂一点你们的汉文。所谓的‘驽’,在我们契丹人看来,就是那些只能拉帐篷车的劣马,迟早都会被宰了吃掉。展翅高飞的‘雄鹰’,实在比‘驽’要好出很多。”
刘驽将酒壶倒过来摇了摇,让仅剩的几滴美酒顺着壶嘴儿滴进自己的口中,说道:“因为我本来就很愚笨啊,愚笨的人想靠一个好名字来粉饰自己,不是件更愚蠢的事情么?”耶律选大笑,道:“不错,我喜欢你的说话方式。实不相瞒,我也是一个很笨的人,笨到了让遥辇泰不愿意收我为徒。”
刘驽听后一愣,道:“你曾经打算过要拜三王子为师?”耶律选道:“是啊,他曾经是草原上最好的契丹散手师父,我一直想拜他为师。可是他嫌我资质低劣,接连收了好几十个徒弟,都没有正眼看我一下。”
刘驽道:“这次被你杀死的十几个人中,有一大半都是三王子的徒弟,你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与你决斗吗?”耶律选道:“是啊,我本来还在西域游历,可是我的那个大于越族叔派人来跟我说,若是现在不赶回来和遥辇泰打上一架,恐怕今后都没有机会了。”
刘驽笑道:“哪里会没有机会,机会一直都有。”耶律选一耸肩,撇撇嘴,说道:“谁都知道遥辇泰的人马比我那个族叔要少出很多,恐怕过不了多久,他的脑袋便会被人戳在长矛上示众。我要是回来晚了,哪里还有机会和他一较高下?”
刘驽道:“三王子自持身份,他不会和你打的。不过他既然约束部众不可与你比试,想必心中已将你看得极重了。”耶律选不屑地摇摇头,道:“不打上一场,他怎能知道我的手段。他固然不想和我打,但是军中士气会一路低沉下去,势必会逼得他不得不和我打。”说完这些他又加了句,“对了,可能还得先打败你。虽然你认为愚笨,但是听说遥辇泰一直将你视作练习契丹散手的天才。”
刘驽道:“我正好也跟他们说了,想要会一会你。”耶律选哈哈大笑,他伸出拳头,道:“好!我这个遥辇泰眼中的笨蛋,正想要会一会你这个遥辇泰眼中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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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节 深夜比试
耶律选收回拳头,眨巴着眼睛说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现在就动手。”刘驽道:“那要等到甚么时候?”耶律选道:“等到人多的时候,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刘驽道:“那样你就可扬名了。”耶律选嘿嘿一笑,道:“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要练拳至少六个时辰,拳头上少说也脱了百来层皮,不就是为了这一战么?”
刘驽听后默不声,耶律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的坦荡。如果可以,到时候我会饶你一命。我想作为一个朋友,这很够意思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驻马在离二人不远处,其人静静地望向这一边。与此同时,刘驽也看见了那人,他一眼便识出那便是柳哥公主。
耶律选回过身来,笑道:“看来咱俩这一战,今晚非打不可了!”刘驽道:“就为了打给她看吗?”他说这话的同时,自己心中竟也油然升起了一股热情。
耶律选道:“是啊,就在几天前,从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由衷地喜欢上了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草原上的所有其他女子。就在刚才我拔腿要走的时候,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失望。”
刘驽道:“所以为了不让她失望,你也要和我打一场。”耶律选笑道:“是啊,我想你也是愿意的。”他说话的同时,双拳齐出,直往刘驽攻来。刘驽双拳分别击向他的左右手肘关节,将他的攻势化解开来。
耶律选的招式甚是精妙,其中有很多在刘驽看来都是第一次见。耶律选或以拳击,或以脚踢,招招都攻向刘驽的要害。而刘驽的招式则要比他简单许多,每一拳一脚都来得很直接,简单而又有力。
然而每一次耶律选觉着自己将要击中刘驽时,刘驽的拳头却都比他来得要快,迫得他不得不撤招回防。他往后跳开数步,有些不安地望了望不远处马背上的柳哥公主,说道:“真是奇怪,你的功夫明明不如我,我却奈何不了你。从你的出招中,我每次都能看出至少四五个破绽,但是这些个破绽,我却一个都没法得手。”
刘驽道:“那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你看见了我这么多的破绽,却不知道该打向哪一处,所以出招前总是有些犹豫。”耶律选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你说得有些道理,我们再来比过!”
他出招前,仍是不忘又向那柳哥公主看了一眼。刘驽虽然目不斜视,但心中也是一阵颤动,他觉着那柳哥公主的目光此刻似乎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给自己笼上了一层无形的压力。
耶律选向他连攻了数招,情形却依旧如先前一般,刘驽的拳头还是比他要快。耶律选的神色变得分外疑惑,道:“这次我没有犹豫,为甚么还是没有你快?”
刘驽道:“因为你没有拼命!”他说着一跃而起,右脚踢向耶律选的胸口。耶律选双拳用力挡过,刘驽不等他还手,双拳跟着齐齐砸了下来。
耶律选脚下虚踏,身形顿时变得灵动起来,他斜斜一拳击向刘驽,攻其必救之处。这一招的拳法并不奇特,难得的是步法虚实不定,让对手捉摸不透,找不准他下一刻所在的方位。
耶律选嘴角微微一笑,他只待刘驽收回拳头,便晃至他背后再次出拳。然而刘驽并没有丝毫回防的意思,他的两只拳头直砸向耶律选的面门。
耶律选急忙向旁躲过,与此同时他的招式变了形,拳头并未击中刘驽。刘驽稳稳地落地,双足连踢向耶律选的下三盘,同时周身上下空门大开。耶律选一边挡,一边喊道:“你这是比武还是拼命!?”
不远处的柳哥听见后,不禁掩嘴噗嗤一笑。耶律选见状顿时脸色变得通红,在心爱之人面前,他怎能表现得逊色?他一狠心,双拳迎着刘驽的拳头攻上,竟要与他硬碰硬。
只听啪地一声,两人的拳头砸在一起。耶律光感到刘驽的内力比自己要小过好几分,心中一块石头便落下地来。他催动真气,内力如汹涌的巨浪一般向刘驽体内涌去,欲要将其经脉丹田尽数摧毁。
此刻他或许已经忘记,刘驽前一刻还是他口中提过的朋友,或者那个要饶过一命的人。
刘驽直感身躯一震,浑身经脉似要爆裂而开,这个耶律选的内力比他先前遇见之人都要强出许多。他宁气静神,暗运《化瘀书》总纲所述心法。
耶律选直感自己的内力进入刘驽体内之后,如同泥牛入海,丝毫不见了踪影,大骇之下,急要撤回双拳。然而他怎能料到,自己的内力连绵不绝地向对方体内流去,他的拳头好似与刘驽的黏在一起,拔也拔不回来。
他直感一阵头昏眼花,浑身上下渐渐开始绵软。他低头闭目只待一死,忽感身体一暖,自己原先催入刘驽体内的内力竟反流了回来。他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刘驽,想要问他为甚么要放过自己。
刘驽向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作声。不过片刻功夫,耶律选的内力尽数返回了体内。刘驽假意往后跌开数步,作出不敌的模样,向他拱手道:“阁下武功高强,刘驽实在不如,佩服佩服!”
耶律选看着眼前的这个憨厚少年,心中感慨万千,头一热,乃是说道:“从今往后,你要是有甚么事情需要我帮忙,说一声便可,我耶律选在所不辞!”由于柳哥公主在场,他不好意思直白感谢刘驽。
柳哥公主远远地望着两人,她起初见耶律选胜了刘驽,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然而她听见耶律选说出后面的一番话后,顿时脸上变了色。她弯弓瞄着耶律选,一箭射来。
耶律选此时背对着她,正处心神荡漾之际,对来箭毫无察觉。刘驽见状急忙将他向旁拉开,箭矢擦着他的右臂飞过。
柳哥公主见箭未射中,拨马便走,还未跑出数步,只听她啊地一声尖叫,从马背上跌下,继而翻身跃起,徒步冲入了夜色之中,再也不见了身影。
耶律选问道:“像你这么拼命的人,怎会给我面子,还要救我?”刘驽笑道:“打架一定不能退,但是做人是可以退的。算不上我救,其实你的散手比我厉害,我只是占了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节 薄情的人
耶律选苦笑道:“将你看成一个小孩子,是我犯下的最大错误。遥辇泰当年轻视了我,而今我又轻视了你,真是循环报应、因果不息啊。来此之前,越兀室离曾跟我说过,他让我别太小看你,但也别在你身上花太多的心思,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听他的话。”
刘驽异道:“你见过越兀先生?”耶律选道:“何止是见过,他和我向来交好。在别人的眼中,他是矮子,我是笨蛋,我们都属于让人看不起的那种人。”
刘驽道:“可是你们现在都很厉害,都让别人佩服。”耶律选叹了口气,道:“原先我也这么觉得。”他挠了挠头,觉得无话再说,便不再开口。
刘驽看出他想离开的意思,想要和他说句话告别,却又摸不透他的心思,想了好久方才说道:“和你一起喝酒很开心,希望以后咱们还有机会一起喝酒!”
耶律选看了眼地上的空酒坛子,一脚踢入了河水中,道:“好的,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可不想再与你比试武功了。”刘驽问道:“为甚么?”
耶律选道:“你那不是比试,是拼命。”刘驽道:“可是不拼命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你的拳下。”耶律选挠了挠头,道:“这倒也是,那你想不想为这些死的人报仇?”
刘驽摇头道:“不想,决斗是他们自愿的。”耶律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薄情,在越兀室离的口中,你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便走,越走越远。在身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时,他突地又回过头来,说道:“既然你赢了我,我就不会再待在这儿。不过你也放心,我耶律选是不会赖账的。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刘驽看着耶律选消失的方向,正愣愣地出神,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他急转过头,只见李菁已经躺在了河畔的草丛里,稳稳地占住了原先属于她的老地盘。
刘驽道:“你甚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李菁笑道:“就你这呆样子,我不出声,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刘驽憨憨地笑了声,道:“我本就在等你。”
李菁仰起头,道:“有事情?”刘驽道:“没……没有。”李菁道:“你个娃娃倒是走运,正好!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是一路追踪铜马到这里来的。”
刘驽听后大吃一惊,道:“铜马在哪?”李菁道:“早走了!”刘驽道:“他武功那么高,竟然没有发现你?”李菁朝他翻了翻白眼,道:“武功高,不代表甚么都厉害。如今草原上战乱纷起,逃灾的人这么多,我混在其中,他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地就能知道我是在跟踪他?”
刘驽道:“不是说内力高强的人,都耳聪目明么?”李菁笑道:“江湖上传言甚么内力高强的人能够听声辨器,这都是瞎说!或许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少林寺的前任方丈法永和尚,是被一个不会武功的火头陀用弓箭射死的。”
刘驽听后有些吃惊,他虽然没听说过甚么法永和尚,但是少林寺在武林中的鼎鼎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问道:“那个和尚,那个火头陀为甚么要杀他?”
李菁答道:“因为那个火头陀在少林寺的后山上玩女人,让偶尔出来散步的法永和尚看见了,他一气之下便将这个火头陀赶下了山。岂料那个火头陀半夜三更地又摸上了山,只是一箭便射死了正在茅厕里大解的法永和尚。”
刘驽顿足叹气,道:“一个好和尚,怎地被这样一个坏人给杀了!”李菁听后有些不屑,道:“这有甚么的,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缝。听说那天晚上僧人们吃的是粗高粱饼,而那法永和尚恰好有个便秘的毛病。”
刘驽追问道:“那个火头陀后来抓住了吗?”李菁道:“这个可不知道,想来少林寺也绝不会向外声张。毕竟法永和尚可是一位身兼五门少林七十二绝技的一流高手,他死在一个不会武功的泼赖手里这件事儿,若是传到了江湖上,足以让少林寺在武林同道面前丢尽颜面。”
刘驽道:“可是这事儿连你都知道了,还有谁会不知道?”李菁笑道:“你可别小看人!这些话都是我师父生前告诉我的,他在江湖上好友众多,其中既有大侠也有盗匪,很少有甚么武林秘辛是他打听不到的。”
刘驽道:“哎,咱们都扯到哪去了!还说铜马的事情吧,你看见他做甚么了?”李菁道:“我看见他骑着马抱着一个羊皮包裹,往北去了。他的马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羊皮包裹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那个孩子好像有点被憋得喘不过气儿来了。”
刘驽急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他抱着那个孩子到底想去哪?”李菁道:“不清楚。那时候我刚好看到河畔这边有人打斗,便赶了过来,没再继续跟踪他。”
她说着只见刘驽盯着自己看,便道:“你看我作甚么?”刘驽道:“柳哥公主是不是你打下马的?”李菁噗嗤一笑,道:“就是我干的!怎地了?”她抬手指向不远处,刘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杨树上拴着两匹马。李菁洋洋得意地说道:“一匹是我骑来的马,一匹是重归于我的宝马。”
刘驽道:“你挺厉害的,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李菁笑道:“你生气了?我想做的事情是杀了那个柳哥,可是我究竟还是没有杀她。”
刘驽假装作诧异,道:“哦,这世上还有你不敢杀的人?”李菁叹道:“是啊,因为我怕杀了她,你会从此恨上我。毕竟咱俩是同道,还要一起对付铜马。”
刘驽转过头,道:“你杀她,又和我有甚么关系,我又不认识她。”李菁道:“这么说,你是同意让我杀她了?”刘驽急道:“我可没说!”
李菁看着刘驽,脸上带着一丝坏笑,道:“柳哥这个女的,她连暗箭伤人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我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为甚么还要处处回护着她?”
刘驽默不作声,李菁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的,草原上有一句老话说得很对,‘刚出生的豹子,会将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认作母亲,终生对他不离不弃;刚打开情窦的男人,会对第一个倾心的女人死心塌地,无论她是好是坏。”
刘驽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柳哥公主刚才从马背上跌下去的姿势挺丑的,她有一条腿好像扭着了,所以逃走的时候有些一跳一跳的。”
李菁哈哈大笑,道:“耶律选说的不错,你这个人果真有些薄情。柳哥公主长得那么漂亮,你却这么快就嫌弃她了。”她的表情转眼变得很快活,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小片残纸,递给了刘驽。
刘驽接过一看,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回事?”李菁道:“我先前跟踪铜马来的路上,发现他杀了个人。那人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铜马抢走了他的信,只留下了这片碎纸。”(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节 紧张备战
刘驽将纸片凑到鼻下嗅了嗅,道:“这纸上有一股香粉味。”李菁道:“我早就闻过,若是没有猜错,这封信应该是萧夫人送出去的。”刘驽道:“萧夫人深夜派人送信,那肯定是有密不告人之事了。”
李菁道:“这是肯定的,而且她的这封信应该就是送给耶律适鲁的。她既然能派出人送信,就说明她在遥辇泰的军营里还有同谋。”
刘驽叹了一口气,道:“眼下兵荒马乱的,到处人心惶惶,很多契丹人也不知道该投向哪一方才对。这些人与其说是同谋,更不如说是在给自己铺一条后路呢。”
李菁听了他的话有些惊讶,道:“你怎地知道这么多?”刘驽道:“因为我每天都在和他们一起喝酒,其中还有些马夫和驮手。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根本不关心谁会得了可汗的位子,只关心能否在这一场大战中活下来。”
李菁笑了笑,道:“契丹人活下来的方式你可能不知道,其中就包括占有别人的老婆和财产。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王,谁赢了谁就得到一切,输掉的人只能失去脑袋。”
刘驽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这一场战争最后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活着。”李菁笑道:“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铜马吗?”刘驽低下头,道:“或许吧。”
他解开马缰,翻身上了马。李菁拍了拍马鬃,道:“下一次我们不会在这河边见面了。”刘驽问道:“为甚么?”李菁道:“因为我准备离开耶律适鲁的大营了。”
刘驽勒住马缰,问道:“是因为厌恶了这一场战争吗?”李菁摇头笑道:“不是的。这两天北海畔的都波部竟然千里迢迢地派使者来草原了,都波部是我母亲出生的部落,算是我的娘家。自从师父逝世后我一直都很孤单,因此想去看一看娘家的人。”
刘驽道:“都波部本就是个偏远的契丹小部落,也不属于八部的哪一支。他们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使者来草原,是想干甚么?”李菁努了努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见面后灌上两坛子酒,他们就会说了吧。”
刘驽点了点头,道:“你多保重!”说着拍马冲入了夜色之中,身后传来李菁一声清甜的“你也保重”,让他心中泛起些许暖意。
从河边到遥辇泰军营的路并不远,只有不到十里。他一路上看见一头头的犍牛拉着破旧的帐篷车在草原上晃荡作响,许多契丹百姓拖家带口地向西迁徙而去。
待他赶回军中,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主帐,和遥辇泰说一说今夜的事情。他刚冲入主帐,便见遥辇泰正在和萧夫人激论。
遥辇泰道:“百姓们是愿意作战的,遥辇氏一百多年来对他们恩泽厚重,他们是不会容忍耶律适鲁的大逆不道之举的。”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刘驽打断了,“六师父,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外面逃灾的百姓,比在战场上死去的人还要多出十倍!”
遥辇泰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怪他不该打断自己充满美好愿景的畅想。他本想出口斥责,却在萧夫人微笑的暗示下勉强住了口。
萧夫人笑道:“驽弟弟,你不该这样和三王子说话的。他不仅是你的师父,还是军中主帅。”说着她又转头向遥辇泰说道:“刘驽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你也该宽恕他一次。”
遥辇泰哼了一声,道:“他虽是赢了耶律选,但同时也不顾禁令擅自溜出了军营,这可是大罪。算在一起,他顶多算是功过相抵。”
刘驽一听惊讶地问道:“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萧夫人哈哈大笑,道:“那个耶律选自己在营门外大喊了十声‘耶律选是刘驽的手下败将!’,估计好多人都已经听见了。”
刘驽问道:“那他现在在哪?”萧夫人道:“过后就不见了,估计是已经回耶律适鲁的大营了吧。”遥辇泰叹了口气,道:“还好是赢了,不然这事儿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萧夫人道:“既然赢了,那么士气一定会高涨,不如顺势开战。”遥辇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日要好好地整顿兵马,准备与耶律适鲁决一死战,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
之后的几日里,在他的命令下,军营里变得格外紧张,兵士们被要求轮班值守,营门外更是安排了两支十人队同时警戒,连一只蚊子也难飞得进来。
一班遥辇泰的亲随人马在各个帐篷间巡逻查看,排查任何可能的奸细。奸细们的脑袋被堆在主帐前的空地上,从开始的三四个,渐渐地堆成了后来的小山。
与此同时,他选了个日子将韦图南的遗体悄悄地安葬了,选在了营地里一个僻静的角落。坟头只有半尺多高,很是不起眼。刘驽祭拜完后忍不住问道:“六师父,你说过要厚葬我大师父的。”遥辇泰听后脸上有些挂不住,忽红忽白,道:“你知道的,眼下若是大办丧事,势必会影响军中士气。”
刘驽参加完韦图南的葬礼后,便在自己的帐篷里埋头不出,每天有不同形色的醉汉从他的帐篷里进进出出。对于兵士们来说,面对眼下营中颇为紧张的气氛,他的帐篷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排解之地。
到了后几日,人已经多到他的帐篷内再也站不下,人群将他的帐篷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不时地有送酒的杂役挑着担子,在人群中间奋力地开出一条道来,将美酒送进去,将空桶带出来。
遥辇泰对此不以为意,他倒希望刘驽这只“雄鹰”的光芒,此刻能够放得更大些,将兵士们的士气鼓舞得高高的,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增加些胜算。
与此同时,他也有自己独特的驭下之法,那便是狩猎。
狩猎是一种原始的杀戮活动,自从草原上有了人,狩猎便没有停止过。狩猎与战争在某些方面有着共同之处,只不过一个是在杀人,一个是在杀猎物。
正如战争可以让胜利者收获美女和财宝一样,狩猎也可以让猎人收获野味和杀戮的快感。
快感可以使人的感官放松,美女可以让男人获得快感,狩猎同样也能够。不同的是,军营中美女不多,但是四周茫茫的大草原却是狩猎的良地。
遥辇泰打算与他的部将们,共享一场狩猎盛宴所带来的快感。在放松的同时,和他的部将们讨论一番即将到来的战事,正好也摸一摸其中的人心向背。
他刚走出主帐,一名随从便背着他的鎏金宝弓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他看着随从那张醉意朦胧的脸,笑道:“昨晚喝酒了?”随从一阵小跑到他的马前,将宝弓恭恭敬敬地托至头顶,额上汗如雨下,紧张地答道:“是……是在刘英雄的帐篷里喝的。”
遥辇泰接过宝弓,在随从的背上轻抽了一下,命道:“去一趟萧夫人的帐篷,请她一起狩猎!”
在外出之际,将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单独留在营里,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那随从听命后转身便向萧夫人的帐篷跑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萧夫人带了过来,快得让遥辇泰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像萧夫人这样的美丽女人,每天起床后花在梳妆打扮上的功夫,至少要有一个时辰。(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节 狩猎心战
萧夫人的柳眉平日里煞是好看,只是今日描得浓了些,但看得出来,她描了好长的功夫。她从随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跃上,跟在遥辇泰的身后出了营门。她回头看去,只见跟来的遥辇氏部将足有几十名之多,看起来是倾营出动了。
她赶着马一溜儿小跑,直至与遥辇泰齐头并进。她压低声音,悄悄地向遥辇泰说道:“三王子,有件事情你知道吗,先可汗那个两岁的儿子被中原人抢跑了。”遥辇泰一听惊道:“你说得是颐敦吗,这孩子不是一直在耶律适鲁的手里吗,谁抢走他的?”
萧夫人显然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面色波澜不惊,道:“是铜马,听说他是大太监田令孜的干儿子。”遥辇泰双手紧紧攥着马缰,声音有些紧张,“他想通过颐敦来操控我们契丹人?”萧夫人微微一笑,道:“估计是吧,不过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颐敦一去,遥辇氏家族的可汗继承人只剩下三王子您一人了。”
遥辇泰默然不语,扬手一鞭,马箭一般地向前冲了出去,将众人统统甩于脑后。萧夫人看着遥辇泰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到了狩猎地后,几十名部将骑着马四散奔开,轻车熟路地把大群的野羊、野鹿和野兔赶在一处。遥辇泰看着眼前惊惶不安的猎物呆呆地出神,萧夫人叹了口气道:“三王子,你甚么时候成了出家人了,连到手的猎物都不要了吗?”
遥辇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他用一阵哈哈大笑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萧夫人你真不会享受,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当然不仅要打猎,更要好好地吹一吹这草原上的烈风。”他弯弓搭箭,一箭将两只兔子射了个对儿穿,诸将见状大声叫好。
萧夫人在这些部将中依次扫过一眼,疑惑地问道:“赤忽歹怎么没来?”遥辇泰转头望了眼诸将,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喝多了吧,那家伙爱喝酒,就和我那个徒儿一样,估计两个人都是醉死鬼投胎的。”
萧夫人笑道:“三王子,这件事儿上我可要说你了。御下不严,对于领兵大将来说可是大忌。”遥辇泰哈哈大笑,指着身边诸将说道:“我是可汗,可不是领兵大将,他们才是我的领兵大将!”
诸将听见主帅夸赞自己,不由地脸上皆有得色,纷纷骑马驰骋开来,在三王子面前展现自己的精湛箭术。那些野物四处纷窜,还不等跑开,便已被诸将用箭射死。不一会儿,包围圈中便仅剩下一只野鹿还活着。遥辇泰伸手止住诸将,笑道:“这只鹿留给萧夫人!”
他命部将拿过一张弓,递给萧夫人。萧夫人接过弓,握弓的双手颇为生疏,她使劲拉了几拉,也未能拉开弓弦,为难地说道:“三王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你让我打猎,可真是为难我了。”
遥辇泰笑道:“萧夫人莫要过谦,你可算是草原上的巾帼英雄,你要是认第二,又有哪个女子敢认第一。”萧夫人掩嘴一笑,道:“可我毕竟是女子,哪里能跟你们男人比。不过既然三王子您让我射,******吧。”
她策马跑至那野鹿跟前,使劲拉开弓,勉强地射出一箭,箭矢擦着野鹿的脖颈掠过。那野鹿受了惊吓,撒开蹄子往包围圈外跑去。诸将存心要看萧夫人的笑话,竟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任由那野鹿奔去。
萧夫人骑马追那野鹿,射出一箭又一箭,却终是射不中,诸将见状哈哈大笑,“女人就是女人,连一只鹿都射不中。”
遥辇泰望着萧夫人一人一鹿径直往东边跑了去,背景即将消失在远处,他一拍大腿,惊道:“不好,她是故意的,想趁机逃跑!”诸将听后顿生疑惑,有人问道:“萧夫人在营里住了那么多天都不走,为啥今天反而想逃了?”
遥辇泰不知该怎么解释,大声喝道:“追!”说着拍马朝萧夫人追去。诸将见状哪里还敢怠慢,纷纷策马跟着狂追。众人追了一阵,突然看见远方地平线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举着大麾朝己方这边冲来。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勒住了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萧夫人乘马逃去。
有人认出那大麾是耶律适鲁的帅旗,忙叫道:“不好,那娘们肯定是把咱们外出狩猎的事情透露给耶律适鲁了,耶律适鲁这是派大军来要逮咱们!”有人说:“别在这待着了,咱们赶紧回营调遣兵马迎战。”
遥辇泰叹道:“来不及了,对方的兵马看上去约莫只有五千人,其余的兵马定是已往咱们大营的方向去了。”他说着拨马便往西逃去,诸将见状紧随其后。此时人心惶惶,诸将议论纷纷。
“营里除了赤忽歹外,一个将军也没有,这可怎么办?”
“哎!赤忽歹那个家伙只会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要说领兵打仗,他的本事实在是平常得紧。”
“是啊,就赤忽歹那家伙,他只会带着人硬拼,这次他恐怕要把咱们的老本都要拼没喽!”
这时有人提议道:“营里不是还有刘英雄吗,上一次就是他带着咱们打了胜战,这次有他在,应该能顶得住吧?”有人随即同意他的观点,附和道:“是啊,局势应该还没那么糟,咱们还是回营吧!”
然而他的话刚说完,便被另一名将军否决了,“那个刘驽哎,他和赤忽歹一个性格,只会猛干。再说了,前面出营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和兵卒们一起喝酒,这么个醉鬼能打战才怪了。”众人听见此话,纷纷沉默不语。
后方耶律适鲁的大军追得越来越近,遥辇泰连挥马鞭,边跑边喊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往西走,阴山脚下有一些部落,他们都是忠于我们遥辇氏的。把他们纠集在一起,咱们还有一战之力!”
萧夫人勒马站在草原凛冽的寒风中,她望着遥辇泰领着诸将慌张遁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遥辇泰此番不战而败,仅带着几十人落荒而逃,耶律适鲁的声势从此便会壮大,他的可汗之名恐怕再也无人可以夺去了。而自己此番立下这等大功,想来耶律适鲁也不会再为难自己与阿保机了,说不定阿保机还能趁此机会坐上迭剌部的夷离堇之位。
她正自陶醉之际,突见一柄长刀不知何时从马下朝自己削来。她急忙仰身避开,长刀寒光到处,那座马还未来得及嘶叫便已头颅落地。萧夫人只感身子一轻,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马血。
她看见铜马站在自己面前,左手提着一枚首级,右手中的长刀犹然鲜血淋漓。(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节 马背烈酒
萧夫人慌张地盯着铜马的面孔,那块属于眼睛的位置蒙上了一块黑布。黑布虽只是窄窄地一条,却有效地遮去了他的眼神,这让萧夫人这样一个喜欢打探人心的人极为不自在。她抖抖索索地问道:“不知阁下拦住我,是想干甚么?”
铜马刀柄运力一甩,“唰”地一声,刀身上的血悉数甩落在地。他收刀入鞘,道:“没甚么,只想和你打个招呼。”
萧夫人听他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心中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见过很多的中原人,他们都很有礼貌,有些儒生甚至将礼仪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阁下这般与人打招呼,在礼貌的中原人中可算是别具一格。”
铜马嘴角微微一笑,道:“儒生么,国家的蛀虫而已!这些儒生最讲究礼尚往来,萧夫人既然喜欢他们,那肯定是怪我没带礼物来了。”他左手扬起一扔,手中的首级朝萧夫人飞了过去。
萧夫人吓得捂面惊叫。那首级在草丛中滚了几滚,最后以口鼻仰天的姿势停了下来,两眼惆怅地望着苍天。或许他至死不甘心,自己会这般离开这个人世。
萧夫人认得出这首级是自己派出的四名信使中的一人。她抬眼看着铜马,企图从他那不停抽动的嘴角中寻找到一丝可靠的讯息。她问道:“请……请问阁下这是甚么意思,小女子有些不明白。”
铜马笑道:“像萧夫人这般聪明的女人,怎能不明白我这小小礼物的含义。一般的损友,只会送些金银珠宝给朋友,与他一同吃喝玩乐。但是鄙人自思作为一个良友,应该雪中送炭,在最关键的时刻提醒下萧夫人该做些甚么,不该做些甚么。”
萧夫人谨慎地回道:“小女子还是第一次遇见阁下这样的好朋友,不仅杀了我的人,还宰了我的坐骑。”
铜马迎着寒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重重地吐出,在萧夫人听来他竟有些像在叹息的意思。
他说道:“马背上是个容易打盹的地方,像萧夫人这样的贵人,平日里走路的机会极少。因此鄙人想请萧夫人多走几步路,这走路可是件好事情,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让你在想事情的时候更加明白些。”
萧夫人紧盯着他的面孔,缓缓地说道:“敢问阁下杀了我几个人。”铜马回道:“两个,第三个人鄙人问完话后便放行了。太多的信使只会让萧夫人您的消息,在耶律适鲁面前失去分量。第三个人到达的时间恰到好处,他既能让耶律适鲁感到急迫,又能体现萧夫人您的分量。”
萧夫人舒了口气,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阁下的好意了。”铜马笑道:“不敢当!还望萧夫人收下我的礼物,好好考虑一番,耶律适鲁这个人可未必靠得住。”
他对即将冲来的耶律氏大军视若罔闻,转身向南行去,他脚下步伐似慢实快,不一会儿他的背影便已在草原的尽处缩成一个黑点。
萧夫人瞅了一眼地上的首级,一只苍蝇百无聊赖地在首级的鼻子上转来转去。她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随即丢下首级不管,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草原的寒风中。
耶律氏人马的嘶喊声迎面而来,她却不愿意抬头去看哪怕一眼。她的心中直如一团乱麻,只有一件事情让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幸运:自己实际上派出了四名信使,铜马却只抓住了前三个人。
第四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她曾对他千般嘱咐过,要等到自己和遥辇泰那些人尽数出营之后,他方才可以行动。
遥辇泰有个特点,营中各帐的兵力布防,他每天都要换上一换,但是一天仅换一次。这第四个人需要在遥辇泰领着诸将出营狩猎之后,将营中各帐的兵力布置摸个透亮,再详细向耶律适鲁禀明。
耶律适鲁若是能得到这些情报,拿下遥辇泰的两万无首之军于他而言轻而易举。想到这里,萧夫人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毕竟自己最重要的一步棋,那个铜马还是没能掌握到。
然而实际情况与她所料相差甚远,此刻那第四个人正端着酒,醉醺醺地坐在马背上,笑呵呵地看着队伍最前头的刘驽。
刘驽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他左手控着马缰,右手提着酒坛,便走边饮。赤忽歹跟在他的身后,紧张地问道:“刘英雄,我们这是要去哪?”
刘驽大笑道:“不急,路途漫长,正好喝酒!”他将酒坛举起,仰头畅饮,口中漫出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将胸襟浸湿了一大片。
赤忽歹望了一眼身后,只见队伍浩浩荡荡,遥遥看不见队尾。队伍中既有轻快的骑兵,也有伙夫赶着帐篷牛车缓缓前行。全营约莫两万多名兵士,尽数跟了过来。
今日早上遥辇泰和萧夫人等人刚出门,刘驽便提着酒坛站到了主帐前的空地上。没有任何军令,众多的兵士自发地将他围在中央。
当赤忽歹赶到时,刘驽正在言辞慷慨地向兵士们说着甚么,听得兵士们欢声雷动。他的大致意思是,“要带领大伙儿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去打一场属于男人的胜场,去喝一场痛痛快快的烈酒!”
这些兵士听后,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赤忽歹见形势不妙,急要阻止。此时一名兵士挤出人群,站在空地的中央,他正是萧夫人安排下的那第四个人。
他向所有人承认,自己就是萧夫人安排下的卧底,本是要奉命去耶律适鲁的军中告密,引那些人趁机来攻打大营的。
按那兵士的原话,“我和刘英雄一起喝了这么多场酒,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作为一个草原人,我怎么能做出卖兄弟的事情!”
他的话赢得了雷动般的喝彩声。兵士们纷纷回账收拾兵器,将帐篷拆下放上牛车。萧夫人哪里能想到,自己用重金收买来的卧底,最后会因为几坛酒背叛了自己。
赤忽歹见情形危急,也就未再阻拦,他心想着只要听到三王子的消息,便立刻前往禀报。
只听刘驽一声令下,大军便在兵士们的呐喊声中往南开拔而去。赤忽歹戎马半生,甚少见到这般高昂的士气,心中暗自惊骇。
刘驽一路上便走边喝,兵士见状纷纷效仿,各自提着酒坛在马背上喝得东倒西歪。赤忽歹见状心生不安,劝道:“刘英雄,咱们不能喝得这般烂醉如泥,万一遇上了敌军可怎么打得了战?”
刘驽一挥手,一名兵士立马捧过一坛酒,送至赤忽歹的面前。他笑道:“赤大哥莫要焦心,你饮下这坛子酒就快活了,哈哈!”
赤忽歹平日里虽甚是贪杯,此刻毫无饮酒的兴致,叹道:“咱们没有经过三王子的同意,便擅自率军拔营而去,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要是再打一场败仗,折了这些兵马,这可是要将三王子所有的基业都毁了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节 勇气较量
刘驽道:“赤大哥,眼下耶律适鲁的大军就紧追在我们的马屁股后面,要是我们再不拼一拼,那才真的是没有机会了!”赤忽歹急道:“既然要打战,那就要好好准备!你和兵士们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这场战还怎么打?”
刘驽放下酒坛,坐在马背上使劲挺了挺腰,笑道:“赤大哥,你看我像是醉了吗?”赤忽歹不服气地说道:“醉不醉不是装出来的,待会儿可要用真刀真枪来说话。”刘驽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说道:“赤大哥,你要相信我!”
赤忽歹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军情紧急,片刻耽误不得!”他说这话时,不禁暗想道,“我才是这支兵马中唯一的将军,为甚么这些兵士都爱听刘驽这个小娃娃的,却不愿意听我的。”心中如打翻了调料瓶,各种滋味尽皆泛上心头。
刘驽遥指着草原上西边的落日,笑道:“赤大哥你看,我们一直在赶路,片刻都没有耽误!耶律适鲁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你就放心好了。”他大口大口地将坛中余酒喝完,坛子却未扔,而是交给了专门的兵士保管。
赤忽歹回头看了眼队伍后面的牛车,载满了空酒坛子,浩浩荡荡,足足有几十辆之多。他忍不住劝说道:“我说这些空酒坛坛带着只能影响行军速度,就不能全扔了吗?”刘驽道:“赤大哥,我自有道理。”他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迎着落日的余晖从怀中掏出一卷红皮书籍,悠悠地读了起来,也不管赤忽歹在旁边气得吹胡子瞪眼。
赤忽歹着实生了好一会儿的气,然而他性子豁达,憋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乃是在跟一个小孩子赌气,着实让人见了笑话,心中这才转过味来。他暗暗瞅了眼刘驽,只见他一头乱发迎风吹散,右颊的剑疤被漫天晚霞映得血红狰狞,看上去又哪里像个普通孩童的样子?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赤忽歹听见队伍后方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地向队伍前头赶了过来,像是有紧急军情要报。待那斥候离得近了,赤忽歹认出了他,这是一个曾在刘驽的帐篷里赖了多日的小伙子,往日里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今日看他面色,却好似滴酒未沾,可真算是稀奇了!
那斥候骑马跑至刘驽跟前,喊道:“不好了,耶律适鲁的人追上来了!”赤忽歹一听急问道:“有多少人?”那斥候急忙回礼道:“禀报将军,人实在数不清,铺天盖地的,一眼看不到头。”
刘驽沉声道:“耶律适鲁这会真的是倾巢出动了,传达我的命令,加快行军速度!”队伍随即急行军,一帮醉醺醺的汉子坐在马背上直颠得东倒西歪。赤忽歹看着眼前情形直皱眉,却又不好发作,以免让刘驽误会自己小肚鸡肠,要和他抢兵权。
夜幕越来越深,耶律适鲁兵马越来越近,轰隆隆的铁蹄声将草原上的野物们惊得四处乱窜,看得赤忽歹直是心惊,以他往常的经验来看,一场大战已经势不可免。队伍中开始人心波动,开始有兵士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刘驽扭头点了一名兵士,道:“你去给各帐传令,所有人开始唱歌。”
“唱歌?”赤忽歹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唱歌!”刘驽回道。
不一会儿,歌声在逶迤的大军中陆续响起,“巍峨的白音罕山白雪皑皑,无垠的乌兰达坝林涛万里,滔滔的乌尔吉木伦河奔流不息,茫茫的契丹草原绵延无际……”也许是受了歌声的感染,队伍中原本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小。这些醉了酒的汉子们越唱越激昂,洪亮的歌声直指云霄,似乎震得脚下的草原也在跟着晃动。
赤忽歹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大声抗议道:“刘驽,你这不能这么干!耶律适鲁听见这歌声,就会知道咱们有多少人,这会将咱们的兵力虚实尽数暴露了。”然而他的声音被兵士们的歌声尽数湮没,没有几个人听见他在说甚么,除了刘驽。
刘驽凑到他的耳朵跟前,笑道:“赤大哥,你听这声音像是有多少人在唱歌?”赤忽歹摇摇头,愤然道:“哼!你们这帮醉汉倒是唱得欢,声音再大,能将耶律适鲁的人唱死么!?”
刘驽一听哈哈大笑,他将《六军镜》书收入怀中,此刻一个信念在他的心中越来越坚定,“凡临战者,必先胜己而后再胜人。胸怀勇毅者,敌万军而立于不败!”
耶律适鲁的兵马不紧不徐地跟在己方之后,却终究没有接近。就这么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刘驽拍了拍咕咕叫的肚子,向后方传令道:“下马,生火烤肉!”赤忽歹一听大惊失色,道:“你这是疯了?大战迫在眉睫,你还要做饭!”
刘驽笑道:“赤大哥,咱们得吃饱肚子,才有劲打战啊。”兵士们听令纷纷下马,一堆堆的篝火在草原上生起,耀亮了半边天空。耶律适鲁的大军在两里之外停了下来,遥遥地看向这边,却又不见甚动作。
不一会烤肉的香味飘散四溢,估计连两里地外那些耶律适鲁的人也闻得见。赤忽歹不安地向敌军的方向眺望,遥遥只能看见点点的火把,显得颇为冷清,看来他们并没有生火做饭的意思。再看己方这边,刘驽与兵士们正围着火堆,抱着羊腿大快朵颐。
他挤开两名兵士,靠着刘驽坐下,抓起一只羊腿边啃边问道:“哎,我说,你这是耍得甚么阴谋诡计,耶律适鲁那些人竟然干看着咱们吃肉,也不上来进攻。”刘驽抹了抹嘴,取过一瓢水饮尽,笑道:“赤大哥,那是因为耶律适鲁他不敢啊!从一开始他就不敢,起先只派些弓手在阵前与我们对射,后来又派出耶律选在营外叫阵,却从未真心和我们真心对决过。”
赤忽歹大声道:“那是因为咱们当时有三王子坐阵,耶律适鲁不敢轻易冒犯。可如今情形大不同了,三王子不知身处何方,咱们这群人只能算是没有头领的乌合之众。只要耶律适鲁下令冲锋,我敢保证就咱们这些兔崽子会吓得个个连刀都抓不稳。”
刘驽站起身,就着裤子擦了擦两只油手,说道:“可是赤大哥你看,他们终究没敢冲过来。”他翻身上马,命大军继续向前开进。
兵士们吃饱喝足之后,歌声愈发响亮。赤忽歹听着颇受感染,到后来竟也跟着唱了起来。耶律适鲁的兵马仍然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有几支小队寻机从大部中溜开,往其他方向疾奔而去。
赤忽歹见状心跳不已,说道:“不好了,耶律适鲁这是想包围咱们!”刘驽不以为然,道:“赤大哥你太紧张了,这些人马走得三三两两,猝然无序,看起来倒更像是逃跑。”大军又往前走了两个时辰,一路上耶律适鲁的兵马越来越少。从彼军中火把的数量和马蹄声来看,倒像是少去了一小半人。
赤忽歹升直了脖子,警惕地向四周眺望去,却未见有甚人向己方这边包围过来。他疑惑地问道:“耶律适到底鲁想搞甚么鬼,那么多人马都跑哪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节 草原激战
刘驽答道:“那些人应该都跑回家了,他们不是真的支持耶律适鲁,只是被他强迫着卷进了这场战争罢了。耶律适鲁先前不敢开战,应该就是顾忌这些人会临阵脱逃,坏了自己的大事。但是眼下月黑风高,正好是逃跑的好时机,只怕趁机走掉的人会越来越多。”
赤忽歹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这么一路拖着耶律适鲁的人追过来,就是要给那些想逃跑的人创造机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我和三王子怎么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刘驽指着身后的兵士们,笑道:“因为你是个大将军啊,这些普通兵士哪里敢和你一起喝酒。而我却天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兄弟一般看待,愿意告诉我的事情自然也就比你们要多些。”
遥辇泰听后有些不满,捏紧了拳头怒道:“这些兵卒一个个知情不报,丝毫不把三王子的汗位大业放在心上,简直是个个该杀。他们既然能知道耶律适鲁军营里的情况,那肯定都有通敌嫌疑,简直是罪大恶极,反了,反了!”
刘驽安慰道:“赤大哥,你莫要生气。我六师父和耶律适鲁势不两立,但并不代表普通的契丹子弟彼此之间也是敌人。就拿咱们营里的兵士来说吧,他们中间有好些人的姑舅表兄都在耶律适鲁的大军里服役。虽然场面上一场大战在即,但是这些亲人之间互相通些音问,也是人之常情。”
赤忽歹脸上起了几分异样神色,回头瞄了眼身后长长的队伍,问道:“这些先不说,我只想问,他们还和你说了些甚么?”刘驽笑道:“赤大哥你是不相信我了,除了刚才说的事情外,他们能告诉我的事情也极为有限,毕竟我们都是成天活在一个军营里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个喜欢搜集讯息的江湖佬啊,哈哈!”
赤忽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江湖佬,可是你比那些江湖佬都要贼呢,他们的‘贼’可以从脸上看出来,可你偏偏长了副忠厚的模样,将所有的人都骗过了!”刘驽道:“那是因为我本就是个笨人啊,忠厚哪里用得着装呢?”
赤忽歹盯着刘驽鼓鼓的胸脯,知道那里藏着一本刘驽时常握在手里细读的红皮书,问道:“那之前那些对付耶律适鲁的法子,都是你想出来的吗?是不是你一直在读的那本红皮书上有甚么锦囊妙计,要是我认识你们中原汉字,可真想见识见识!”他说着眼中竟流露出亮光来。
刘驽听后哈哈大笑,道:“赤大哥,你太抬举我了。纵使书上有锦囊妙计,交给了我这种笨人,那也只能是白费劲!不瞒您说,这些法子都是底下的兵士们教给我的,他们告诉我就这样一直行军下去,让他们的那些姑舅表兄们有机会在路上逃跑。耶律适鲁见人马少了,肯定就不敢来打我们了。”
赤忽歹又问道:“这么说,先前那个唱歌吓唬耶律适鲁大军的法子,也是他们想出来的了?”刘驽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倒是我自己想的,因为唱歌能壮胆啊,咱们的胆子壮了,士气上来了,敌人自然就害怕了!”
“就这么简单?”遥辇泰问道。
“是啊!”刘驽答道
赤忽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三王子经常跟我说甚么劳什子‘兵者,诡道也’,我也听不懂。你就说说,你那本红皮书上真的没有教你甚么阴人的鬼道道么?”刘驽道:“不瞒您说,打战的法子倒是讲了些,主要是教人打战就得拼命!”说着他不自觉地摸怀中的《六军镜》书,暖暖地垫在胸口,让他倍感安心。
赤忽歹冷笑道:“嘿嘿,打战要拼命,这个是人就会!”他哼哼了几声,仍认为刘驽没和跟自己说实话。他又在兵士中扫了几眼,一句在心中按捺已久的话,此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派给你的保忽吉和隆泰那两个人,他们怎么不在队伍里,我今天一整日都没看见他们,都跑哪里去了?”
刘驽道:“阿保和阿泰是我最信任的两个人,因此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赤忽歹惊奇地问道:“甚么任务?”他话音刚落,后方两里地外耶律氏大军轰隆隆的铁蹄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扑来,其中夹杂着兵士的呐喊声,兵器的砸击声,战鼓的雷鸣声。
赤忽歹道:“不好!耶律适鲁肯定是觉得自己的人马越跑越少,要打上一战鼓舞士气了。看敌军的样子,现在就要冲锋了!”他明白此刻耶律适鲁的大军里虽然逃去了许多人,但所剩人马仍然远远多于己方。
刘驽道:“赤大哥,你别担心!对此我们早有准备,阿保和阿泰他两人正是为这一件事儿去了。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加快行军,不要和耶律适鲁的人在此处交战!”他一声令下,各帐兵士随即快马加鞭往前行进。行至半路,刘驽突又下令,大军转而向南行去。
经过这大半日的行军,那些白日里的醉汉陆续都醒过酒来,一个个精神倍长,挥着鞭子在夜空下的草原上策马疾奔,口中竟呜呜地喊出声来,显得十分兴奋。赤忽歹行军打战几十年,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一众兵士们被人咬着尾巴追,竟然都还能乐出声来!
他转头向刘驽问道:“刘英雄,你到底给他们灌了甚么**汤,让他们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刘驽哈哈大笑,道:“赤大哥,我可没有**汤,只有酒,可惜都快喝完了,接下来只能抢敌人的酒喝了!”
赤忽歹嘴角抽了抽,说道:“耶律适鲁那些人恐怕不像你们,他们可没有带酒行军的兴致。”刘驽笑道:“那可真没意思!”他回头看向后方,只见耶律适鲁的大军虽是追得紧,却始终与己方隔着一里多地,想来可能是彼方的兵士连晚饭都没吃过,士气颇为低落的缘故吧。
两军你追我跑,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渐渐地到了后半夜。耶律适鲁的大军中有些兵士耐不住困倦,陆续掉下队来,由此使得彼军中的人马又少了几分。与此同时,彼军中的先锋队伍却朝这边追得越来越急。这些人估计是耶律适鲁的嫡亲人马。有些人已经追到了五百步内,陆续开始放箭。
赤忽歹急道:“咱们还是准备迎战吧,再这么逃跑下去,兵士们没了士气会乱成一团的。”他勒缰驻马,伸手去摸马鞍上挂着的铜锤,准备迎战来敌。怎料刘驽一把从身后亲随的手中抢过帅旗,策马跑至队伍的最前方,大声喝道:“想打胜战的跟我走,前方十里地外,便是耶律适鲁大军的葬身之地!”
他举着大旗策马前冲,身后的兵士们欢呼雷动,赤忽歹见状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便也跟着冲了上来,边跑边心里嘀咕着,“这些人肯定是疯了,逃个跑竟也要搞得如此欢快!”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刘驽大旗的指引下,往他口中那个“十里之地”奔去,这些兵士深信一场大胜正在等着他们!
赤忽歹靠近其中的一名兵士,悄悄地问道:“你们为甚么这么信那个刘驽啊?”兵士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一个礼,道:“启禀将军,刘英雄是我们这么多人中酒品最好的一个,他比我见过的所有草原人还要义气,若是我连他都不信,还能信谁呢!”
赤忽歹听言一愣,心道:“这算个甚么理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紧跟着大军往前冲去。他心知自己缺乏统领大军的能耐,难以代替刘驽。此刻他只盼着三王子甚么时候能够突然从天而降,从耶律适鲁手中拯救下这两万多人。
他魁梧的身躯随着马背一起一伏,草原上料峭的寒风吹醒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耶律适鲁的大军就紧追在后方,但三王子这时却可能远在天边。他盯着刘驽的后背有些发呆,只盼这个酗酒的少年千万别就此葬送了遥辇氏最后的基业。
大军往前疾奔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刘驽突然单手勒住马缰,马匹因为极大的惯性,仍往前继续冲出几丈远。他骑的那马性子本来就烈,止步时竟突然人立起来,直要将刘驽摔下马来,看得赤忽歹直心惊。
然而刘驽本人坐于烈马背上,却胜似闲庭信步。他趁着烈马人立之时,左手抓紧马缰挺身而立,右手将血红的帅旗挥舞开来,足以让百步开外的兵士们看得清楚。他吼道:“准备—迎战!”
兵士们群情激昂,齐齐举着火把大声呼喊,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雄鹰!”
“雄鹰!”
“雄鹰!”
后方,耶律适鲁大军如漫天潮水般奔来,一列列的弓骑兵首当其冲。这些弓骑兵边往前冲,边在马背上弯弓射箭,一片片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在距离敌军还有三百步时,刘驽大呼一声,“砸坛子!”赤忽歹一看,一大批兵士骑着马早已在那些装酒坛的牛车旁待命。
这些兵士听见刘驽的命令,一个个抄起四五个酒坛子往前冲去,继而约束着马匹在敌军弓箭的射程之外停下,这些兵士纷纷抡起胳膊,将手中的酒坛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众多的兵士依次取坛,一队一队地冲上前砸碎,不一会儿两军阵前布满了坛坛罐罐的陶土碎片。
刘驽大呼一声,“支盾!”
一队队的兵士听命后随即下马,举起大木盾冲至阵地最前方,组成庞大而严密的盾阵。敌军弓骑兵弓弦连响,一片片的箭雨带着鸟唳声破空而来,扎在木盾上颤动不已,发出嗡嗡的响声。不时有兵士被冷箭射倒,发出大声的惨叫,然而却没有一人胆怯后退。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刘驽这只草原上不落的雄鹰此刻已冲出了盾阵,他站在阵线的最前方,双手挥舞着帅旗。既然连主将都不怕死,兵士们还有甚么怕死的理由?
只见刘驽运力挥起帅旗,将一堆攒射而来的箭支卷在旗内,继而双手发力一送,大旗裹挟之下,众多箭支****而出。十数名耶律氏弓骑兵来不及躲避,惨叫着落马。
只听耶律氏本阵中,战鼓敲得轰轰响,那些余下的弓骑兵不得不迎着头皮往前冲,对遥辇氏大军进行掠阵游射。这时刘驽命兵士们摔在阵前的坛罐碎片发挥了作用,许多匹耶律氏战马不慎被刺破了蹄子,惊痛之下,纷纷将背上的骑手颠下马来。
刘驽帅旗卷着大量箭矢一挥,与此同时,双臂暗暗运起“连珠劲”的法门。箭矢扎破那些落马弓骑兵甲胄的同时,又一股劲力生起,与前劲合为一处,只听嗤嗤声响,威力迅猛的箭矢竟将那些弓骑兵活活钉在地上爬不起身。
赤忽歹躲在盾阵后面,他看着刘驽独战耶律氏弓骑兵,心中突突直跳。想他赤忽歹也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是若是让他独自一人临敌,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他急喊道:“刘英雄,你快回来,你是主将,这样太危险!”
刘驽回头朝他笑道:“赤大哥,放心,请你照顾好我的兵!”他毫无退缩的意思,骑在马背上,双手挥舞帅旗迎着箭雨挺进。
那些盾兵为他无畏的气魄所激励,不约而同地缓缓举起手中的厚木盾,砸在夜空下的契丹草原上。盾牌击地声此起彼伏,深沉而雄壮。耶律氏原本激昂的战鼓声,相形之下顿时黯然失色。
余下的耶律氏弓骑兵被刘驽惊得呆了,在他们看来,这个不顾自己生死,在阵前狂舞着帅旗的人简直是个疯子。草原上有句俗语叫作“宁遇勇士,不见疯子!”。遇见勇士尚可一战,遇见疯子,那便只能与他拼死。
这些耶律氏的弓骑兵显然并没有作好拼死的准备,他们的队形在距离刘驽本阵两百步之外披散开来。
两百步,恰好是草原上的弓箭所能达到的最大射程,这些耶律氏弓骑兵不愿再往前再进哪怕一步。那个疯子刘驽,以及他身后此起彼伏的盾牌击地声,压迫得他们心头好似喘不过气来。他们只盼着尽快射完箭囊中余下的箭矢,完成袭扰的使命,然后马上退回本阵。
此刻耶律氏大军中的主将估计已经看出己方的士气的低落,一队接着一队的重骑兵从彼阵中走出。大片的铁甲在火把下褶褶发光,将骑兵与马匹尽皆遮得严严实实。赤忽歹看见这些铁甲重骑兵,心中不禁胆寒。
草原上本就缺少足够的铁匠和铁矿,要为如此多的骑兵和马匹披上铁甲,所需花费的精力和财力着实令人难以想象。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契丹草原上见到如此多的铁甲骑兵。
铁甲骑兵号称“草原之镰”,这把镰刀不会收割麦子,但是会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人头。一股颓丧之意在赤忽歹的心头升起,“耶律适鲁的实力太强大了,三王子想与他争夺汗位,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此刻他为三王子的逃去感到幸运,因为此战必输无疑!
只听耶律氏大军阵中战鼓声忽然变得激越,铁甲骑兵一队接着一队从阵中冲出,汇聚成一条铁的河流,势必要绞杀所过之处的一切苍生。在那沉重的马蹄声下,赤忽歹直感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颤动。在他的身旁,那些遥辇氏兵士的眼中也开始流露出惧色。
刘驽独立阵前,凌然不惧。如果对方是铁流,他就是岩石,坚不可摧的钢岩。河水能冲垮桥梁,带走溺水者,却从来不能冲走一块盘根在大地的岩石。因为岩石的脚下就是大地,大地不是河水所能撼动的。
他双足用力,整个人凌空跃起,立于马背之上。他在万千遥辇氏兵士的瞩目之下,将手中一杆帅旗舞得风雨不透,将袭来的箭雨纷纷卷落在地。此刻一队队的遥辇氏弓骑兵立马站于己方盾阵之后,他们齐齐注视着阵前独自奋战的主将刘驽,为他的英勇感到振奋。
刘驽大声喊道:“弓骑兵准备!”这些弓骑兵听见命令后异常激奋,他们绷直了身体,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策马冲出盾阵,对敌军发起最强烈的反击。冲天的火光映得众兵士瞳孔中火光熊熊,然而他们的目光聚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刘驽回头望向众兵士,他的目光好似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让每一个人兵士都受到激励。一个想法从众人的心头升起,“如果这场战斗会胜利,我们愿意为此人而战。如果这场战斗会输,我们愿意为此人而死!”
刘驽的身影被熊熊的火光映得透亮,连夜空中的那轮皓月也被他夺去了光彩。他双臂运劲一挥,鲜红的帅旗迎风展开,如一抹鲜血飙飞在夜空之中,为这一夜的契丹草原刻下了永久的印记。
他口中大呼道:“进攻!”浑厚的声音直让人无法相信他此刻还是个少年。遥辇氏的弓骑兵们早已饥渴难耐,此刻他们对敌人鲜血的渴望超过了一切,一个个如离弦之箭般冲盾阵中冲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节 有仇必报
这些英勇的遥辇氏弓骑兵,迎着面向耶律氏铁甲骑兵冲了过去。在达到弓箭的两百步射程时,他们驻马停下,纷纷弯弓搭箭,一片片箭雨向着耶律氏铁甲骑兵射去。
箭矢触及那些铁甲骑兵的甲胄表面后纷纷跌落,坚硬的精钢盔甲,使得狼齿制作而成的箭矢难以穿透。除去几名倒霉鬼,被箭矢从甲胄的缝隙中射中毙命外,其余的铁甲骑兵一概无事。
除此之外,这些耶律氏铁甲骑兵的战马蹄上打造有极厚的马掌铁。他们若无其事地踏过地上的那些坛罐碎片,留下一片片的齑粉,不紧不慢地往前冲锋,仿佛一场胜利已在囊中。
遥辇氏的弓骑兵们绕着这些耶律氏铁甲骑兵打转,他们将囊中箭矢射空了一大半,也未见有几名铁甲骑兵跌下马来。眼看这些铁甲骑兵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冲得越来越近,他们不得不一边射,一边往后退去。
刘驽见状万分焦急,他努力地从这些铁甲骑兵的身上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破绽。他看见这些铁甲骑兵全身上下被铁甲所保护,便连战马膝盖以上的部位也是披上了重甲。
他眉头一皱,顿时计上心来,策着马向那些铁甲骑兵疾冲了过去。那些正在后退的遥辇氏弓骑兵,见己方主帅竟然独自一人冲向了敌阵,皆是大吃了一惊。群情因之重新得以激奋,部分已经退回本阵的遥辇氏弓骑兵,竟又重新冲了回来。
那些耶律氏铁甲骑兵见刘驽独自一人冲了过来,互相望了望,眼前的人在他们看来无疑是个疯子。在草原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独自面对威震草原的耶律氏铁甲骑兵发起挑战。
在其中一名官长的命令之下,这些铁甲骑兵齐齐挺出丈许长的铁枪,借着向前冲锋的马势,直向刘驽刺来。就在刘驽战马即将要被那些铁枪刺中时,他倏地从马背上跃下。与此同时,数十支铁枪刺透了他的坐骑,随后往旁一分,马尸顿时裂成数片,肝肠洒了一地。
刘驽携着帅旗冲至那些耶律氏铁甲骑兵的马前,运力一挥,旗杆向着一大片马膝扫去。马膝之下的部位,是铁甲骑兵唯一未受铁甲保护的地方。
只听喀喇喇地一片声响,十几匹战马被他齐齐扫折了小腿骨。随后一片人声马嘶,那些铁甲骑兵纷纷滚落下马。这些人全身的精钢盔甲足有近百斤重,落地之后,一时半刻皆是难以爬得起身来。
遥辇氏的弓骑兵们看见眼前情形灵机大动,不知谁喊了一句,“跟刘英雄学,射他们马的膝盖!”一大片箭矢顿时朝着那些铁甲骑兵的马膝盖射去,近百名铁甲骑兵因此落下马来。
赤忽歹被眼前的血腥厮杀彻底地震撼了,他率领一支两千多人的轻骑兵冲出本阵。那些尚在地上挣扎的耶律氏铁甲骑兵还未站起身来,便感脖颈一凉,纷纷被马刀割去了脑袋。
至于赤忽歹本人,却从来不会如此费劲。他铜锤落处,一个个耶律氏铁甲骑兵的脑袋便连着头盔一起,被砸得扁乎乎的陷进了泥土里。
然而遥辇氏弓骑兵,究竟并非人人都是神射手。能够准确地射中铁甲骑兵马腿的人,十不足一。仍有数千名耶律氏铁甲骑兵策马饶过两阵之间的煞星刘驽,冒着箭雨终于靠近了遥辇氏的本阵。
在这些手握丈许长铁枪的耶律氏铁甲骑兵面前,由遥辇氏盾手组成的木盾阵,直如一堵纸糊的墙。耶律氏铁甲骑兵铁枪过处,木盾碎裂纷飞。
失去了木盾的保护,许多盾手不是被铁枪扎了个透心凉,便是纷纷向阵中逃去。
刘驽从背后朝那些耶律氏铁甲骑兵追来,他大声呼道:“长枪速起!”命令过后,只见一大片枪林突地从遥辇氏本阵中竖起,生铁枪尖直来犯的耶律氏铁甲骑兵。
这些木头大枪足有两丈多长,远远超过了耶律氏铁甲骑兵所持铁枪的长度。并且马匹对长枪有着天生的畏惧,那些铁甲战马看见眼前如林的长枪,顿时纷纷缓下步来。
那些耶律氏铁甲骑兵见情形不妙,纷纷弃下长枪,拔刀来砍遥辇氏枪兵的木头枪。然而他们的动作终究有些晚了,遥辇氏本阵中如林的长枪向前一顿乱戳,那些耶律氏铁甲骑兵纷纷跌下马来,在地上堆成了座座小山。
冲在后面的铁甲骑兵急切之下收不住马缰,纷纷撞在前方由人马堆成的小山上,惨叫着落下马来。赤忽歹领着他的轻骑兵追了过来,将这些铁甲骑兵的脑袋一一割落,或者由他本人亲自砸扁。
部分耶律氏铁甲骑兵见眼前情势不对,纷纷后逃。逃跑中的铁甲骑兵失去了原先的气势,散乱成了一片。原本是护身利器的精钢铁甲,此刻反而成了他们身上最要命的东西。
赤忽歹率领的轻骑兵荷载颇轻,因此马匹的速度要比这些铁甲骑兵快出许多。他们纷纷追上前去,熟练地将马刀插入这些铁甲骑兵头盔与胸甲的缝隙,割断那些可怜人的咽喉。
一支两千人的耶律氏铁甲骑兵,终于被完全消灭!刘驽见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遥辇氏本阵中的兵士们见状,士气大为振奋,激昂的“雄鹰声”响彻了草原的夜空。
然而这是一场代价极其惨重的胜利,遥辇氏的阵脚已经被那些死去的耶律氏铁甲骑兵彻底摧毁。残存的遥辇氏盾手,再也组不起像样的防御。
除此之外,遥辇氏长枪兵的损伤也颇为惨重。不少耶律氏铁甲骑兵临死之前,将铁枪投了出去,有时候竟能前后扎透两名遥辇氏长枪兵的胸脯。
而活着的遥辇氏枪兵,他们手中的长木枪不是被削断,便已因耶律氏铁甲骑兵带来的强大冲击力断成了数截。真正仍握着完整长木枪的遥辇氏兵士,此刻所剩无几。
可以说,这些耶律氏铁甲骑兵虽死,却合格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就在刘驽、赤忽歹等人尚在庆幸自己短暂的胜利时,远过先前多倍的耶律氏铁甲骑兵轰隆隆地冲锋了上来。褶褶发亮的铁甲在火光和月光的映照之下,一眼望不到边。
赤忽歹见状急向刘驽问道:“保忽吉和隆泰怎么还不来,你不是说他们早已去为这场战斗准备了吗?”刘驽道:“他们就在这周围,并且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我们要相信他们呢。”
赤忽歹举起手中大锤,愤怒地吼道:“相信?这两个兔崽子恐怕早已跑得远了。今天这一战,事关遥辇氏的千秋大业,我们绝不能输!”
他拎着大铜锤便要往前冲,刘驽拦住了他,劝道:“赤大哥,危险的事情,还是让我去吧。你留在这里守住阵脚,你是三王子最忠诚的将军,也是这里唯一的将军,兵士们都依靠着你呢。”
赤忽歹听了他的话颇为受用,此刻他的心似乎与刘驽又贴近了几分,喊道:“不行,要上我们一起上!”
刘驽摇头道:“不能!我如果死了,军中不过少了一名小卒。赤大哥你要是有个万一,那么咱们军中便连一名真正的将军也没了。”
赤忽歹听言一愣,道:“你可是草原上的雄鹰,咱们大军的士气全都指望着你。”刘驽笑道:“死去的雄鹰就不再是雄鹰,他只有一个名字,叫刘驽。赤大哥,你知道么,驽是最差的马。”
他向一名兵士借过马,并将血迹斑斑的帅旗郑重地交给他,随后便要往耶律适鲁大阵冲去。赤忽歹抓住他的胳膊,担心地问道:“刘英雄,你真打算怎么做的话,要不要带上一些兵马和你一起去?”
刘驽摇了摇头,道:“咱们阵前薄弱,还是多留下些人吧,我一个人去便够了。”赤忽歹摇头道:“不行,双拳难敌四手。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也杀不完这许多人。”
刘驽镇定地说道:“不需要杀这么多人,一个便够了!”
赤忽歹道:“难道你要……”
刘驽道:“是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眼前大片涌来的耶律氏铁甲骑兵,虽然展露了耶律适鲁强大的实力,但同时也暴露了他最致命的缺点。正如一名武林高手挥出他强有力的拳头同时,也将自己的心脏要害暴露给了敌人。
刘驽双眼正远远地盯着那枚耶律适鲁大军中的心脏,一辆在后半夜的战场上灯火通明的篷车。这辆篷车如一根定海神针般屹立战场上,纹丝不动。大量的耶律氏轻骑兵簇拥在车的四周,车里面的人必然对这支大军十分重要。
刘驽曾听起萧夫人和遥辇泰说起过,耶律适鲁是一个气血衰迈的老人,他的筋骨远远比不上自己的野心那般强大。据说他本人早已骑不了马,而一辆华丽尊贵的篷车,无疑是他踏上战场的最好方式。
刘驽并未迎着正面冲来的大量耶律氏铁甲骑兵直接发动冲锋,他策略性地避开了他们,在靠右侧的地方选择了一条迂回的道路。他连挥数鞭,在赤忽歹的惊愕之中策马冲了出去。
他既没有携带火把,也没有携带任何器物,一人一骑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显得极为低调。他浑身不着一片甲,若是旁人不注意,会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恰巧路过战场的逃难灾民而已。
他绕开了所有迎面冲来的耶律氏铁甲骑兵,躲过了每一支由对方弓骑兵射来的箭,同时忍住不还击。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冲到那辆灯火通明的篷车面前,一击斩杀坐在那车里的一代枭雄耶律适鲁,从而结束这场惨烈的战争。
然而他刚冲至半途,便发现自己错了,大量的耶律氏轻骑兵和弓骑兵向着自己席卷而来,看上去他们对自己早有准备。
草原雄鹰的名声过于响亮,以至于不仅夜色罩不住他,就连月光胜不过他。无论他像悄悄走向何处,都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他眼见一场硬战在所难免,便在距离迎面冲来的那名耶律氏兵士尚有数丈之时,从马背上凌空跃起,将射向自己的飞矢尽皆躲过,随后跳上对方的马,一拳将那兵士砸下马。
不等其余耶律氏兵士持刀向他砍来,他已经跃上了另一匹马。他独自一人穿插在众多的耶律氏人马中间,拳影挥动,将所过之处的敌人打得哭爹喊娘。
那些耶律氏弓骑兵见他混入了己方人马之中,便不敢再放箭,生怕伤了自己人,于是纷纷抽刀冲了过来。这些人不冲过来还罢了,一出现反而让局势变得更乱。
刘驽使开乾坤迷踪步法,在马腿之间迅速地穿插,不时趁其不意地一拳将马上的耶律氏兵士打落下马。有一大队人持刀想来剁他,却不是剁空了,便是砍在了自己人身上,引起的纷乱,直是难以收拾。
刘驽趁着乱子杀死了一名耶律氏轻骑兵,夺过他的马匹,一溜疾冲,终于到达离那辆灯火通明的篷车不远处。那车仍如先前一般稳如泰山,停在原地丝毫不动。
它的安静,与这个嚣杂的战场格格不入。然而它不动,自有它不动的缘故。刘驽在靠近之后,方才发现它为甚么敢不动。
他看见一个发髻高耸的汉人,泰然自若地立在车前,眯缝着眼睛,右手警惕地按在剑柄上。此人眼神淡漠,将眼前的战场视若无物。鲜血,头颅,于他而言好似吃饭便溺一般普通,不能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此人早已看见了刘驽,一直在远远地盯着他。刘驽看见此人后,反而变得坦然,他迎着篷车四周亮如白昼的火把,镇定地走了过来。
那些耶律氏兵士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好似受了某种约定一般。
“噌!”
“噌!”
“噌!”
“噌!”
不是战刀出鞘的声音,相反,是那些兵士战刀回鞘的声音。回鞘不是为了节制杀戮,而是为了迎接一场杀戮的盛宴。盛宴不要很多菜,一道名菜便已足够。
名菜自然需要名厨来做,他们的目光落在那名发髻高耸的汉人身上。刘驽草原雄鹰的威名固然远扬,但在这些兵士们面前,他的吸引力似乎远不如这名发髻高耸的汉人。
他们有些亢奋地盯着此人按住剑柄的右手,这只手似乎成了今晚这一场决战的关键所在,哪怕将所有正在激战的双方人马加在一处,也不会有它一半的震撼人心。
此人一直紧闭着双唇,默然不语。直至刘驽走得越来越近,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就是你打败了宗布和耶律选?”
刘驽紧捏双拳,头昂得高高的,回道:“是的!除了他俩之外,我还击杀了一名道士。那个道士的衣服和你一样,是紫色的。”
此人眼中火光熊熊,应是愤怒到了极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错,那人就是我师弟。我们崆峒派有仇必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节 江湖规矩
刘驽回道:“我虽然愚笨,但听人说起过,道士乃是出家之人,他们通常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穷尽一生的精力去修炼道法,只为了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为何你们崆峒派的道士却与众不同,一个个地千里迢迢来投奔耶律适鲁当他的爪牙?”
这道士一声冷笑,回道:“躲在穷山恶水中修道的人,不过是些没有见识的微末之流。真正的道士应该从剑中悟道,从人心中窥破天机。”
刘驽昂头注视着他,道:“我不懂你所说的道,也不懂你所说的剑。我只知道,所谓口吐莲华之人,未必就能活得明白!”
这道士嘴角一抽,道:“剑术有三大忌,一忌愚蠢,二忌蒙昧,三忌无才。这三样东西,你这个蠢小子看上去全占齐了。似你这般愚昧无才之人,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领会到剑法的真正奥义。我乃崆峒派青旭子,杀你之前,须让你知道我的威名,以免你直到死都只是个糊涂蛋!”
他右手拇指按住剑柄往上一撑,噌地一声,寸许长的剑身从鞘中脱出。在火光和月光交映之下,青越越的剑身上光泽流转,看上去应是一柄极其难得的好剑。剑光闪闪,耀得四周围观的耶律氏兵士双目一炫。
刘驽盯着他手中的剑,说道:“你不像是个道士,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不会有一柄你这样的好剑。”他说话的同时,窜步直上,一拳击向青旭子的面门。
青旭子见状一愣,按照中原武林的规矩,两人决斗之前须要先互相通报姓名,而后再摆开架势,最后方能进行决斗。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连基本的江湖礼仪都不懂,径自冲上来和他打斗,这可不太合江湖规矩!要是让中原武林中各派名宿看见这等失礼之事,定会让他们笑掉大牙。
他鄙夷地看着迎面冲来的刘驽,嘴角的一抹轻笑,似展露自己无与伦比的高人风度。他将头往右稍稍侧过,只待躲过刘驽的来拳,便拔剑直刺他肋间的空门。
刘驽迎面击来的拳风,刮在他的面颊上,颇为凌厉。这让他心头不禁一紧,这种感觉他已多少年未曾有过。在本能的反应之下,他的头又往右偏过两寸之多。这个小小的附加动作,使他彻底地失去了拔剑反击的机会。与此同时,刘驽又是一拳呼来,直逼得他不得不往旁躲闪。
围观的数千名耶律氏兵士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挥舞着拳头一味地抢攻,而己方这位剑术高深的中原道长在他凶猛的抢攻之下,竟是连剑也拔不出来。
青旭子一边躲一边骂,“不讲规矩,不讲规矩!”在他数十年的江湖生涯中,这是头一次面临生死决斗时,却连剑也来不及拔出。
他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为甚那时只将剑身撑出寸许,若是那时便拔出剑,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尴尬境地!”原本的震慑对手之举,此刻却成了他在这场决斗中最大的败笔。
他鞘中的宝剑足有三尺多长,若不舒开臂膀,便极难拔得出鞘。他瞅准刘驽的来拳,凌空向后一个鹞子翻身,拟在躲开刘驽拳头的同时趁机拔出鞘中长剑。
岂料刘驽紧跟着他凌空跃起,一脚踢开他欲要拔剑的右手,同时双拳齐出,直击向他的肩头,这一招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青旭子见他攻势凌厉,只得收手回防,落地之后狼狈地向旁躲开。
这契丹散手在成年的契丹男子中广为传播,因此这些围观的耶律氏兵士尽皆识出了此招“飞天弥陀”。这些契丹人看见中原武林高手青旭子,竟然被契丹散手逼得步步倒退,心中自豪之意陡起。他们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所属的阵营,欢呼声雷动,为刘驽叫好声此起彼伏。
青旭子拔剑不成,心中恼羞成怒,他心想此番若是折在了这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手里,只怕自己数十年来苦心在江湖上拼得的盛名都会将付诸东流。
他眉头一皱,随即计上心来。他拔腿往旁疾走,引诱刘驽来追,同时手缝中夹有一枚浸毒的六角铁。刘驽不知他的诡计,步步紧逼,向他追来。
青旭子见时机已到,挥出右掌,反击向刘驽的胸口。刘驽哪里肯退缩,攥拳直上。两人拳掌相交,刘驽直感拳面上一阵剧痛,似是被甚尖锐之物扎伤,不禁大叫了一声。
青旭子只道他已经中了自己的六角铁之毒,心中乃是大喜。此毒是他从饿养三日的眼镜蛇身上取得,一般人中了此毒后,不过三息便会扑地而倒。
他抽手拔剑,拟要一招将眼前这名莽撞小子的首级斩落,到时候甚么“草原雄鹰”都是狗屁,而他青旭子阵前斩杀敌军主帅,报得师弟之仇之后,必将扬名草原,从此受到同门师兄弟的万般膜拜。
想到这,一缕不易觉察的笑容在他脸上浮起。然而不等这缕笑容完全绽开,他的脸便僵住了。他算过千般情形,却未算得刘驽的百毒不侵之体。
刘驽不仅未倒下,反而趁着他拔剑之际挥拳直上。青旭子一时间猝不及防,胸口中拳,身子往后跌开,直感气血翻涌,胸痛欲呕。
然而这痛觉不过只是个开始,随后又是一股劲力涌来,与第一次的劲力合并在一处,形成了一股极盛巨力。他惨叫一声,整个身子被击得飞起。
危急之际,他在半空中瞅准了一名围观的契丹兵士,双手向这兵士疾拿而去,抓住此人以便立稳身躯。仓促之际,他未来得及收回指间的六角铁。
那名契丹兵士直感肩头一沉,被青旭子当成了扶步拐杖。同时他直感肩头刺疼,已被青旭子的六角铁刺破了肌肤。他一声惨叫,随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青旭子冷冷地望了眼地上昏迷不起的兵士,随即往旁疾走而去。因为刘驽已经飞步追了过来,容不得他丝毫喘息。
一众兵士往那名倒地的兵士围了过来,只见他伤口处汩汩地往外流出墨汁般的黑血,便知他中了青旭子的毒。这些契丹人平素里最恨龌龊卑劣之事,他们见青旭子竟在打斗之际使出这等肮脏手段,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指着他破口大骂。
青旭子充耳不闻,既然这些契丹人已经恶语骂他,那他便再无顾忌,顺手从其中抓起两名骂得最狠之人掷向了刘驽。趁着刘驽躲闪之际,他终于得机拔出了鞘中宝剑。
同时他的这一举动,彻底地激怒了这些契丹人,他们纷纷站在了刘驽这一边。
“杀了这个狗道士!”
“杀他!”
“杀他,碎尸万段!”
“杀他!”
“杀他!”
此刻,青旭子彻底地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然而他并不介意。他深信凭着自己手中这柄宝剑,只需片刻便能让这帮无知的契丹人闭嘴。他曾凭着此剑削平了在中原武林中声名赫赫的太行四雄,眼前的刘驽与那太行四雄相比,不过是只尚未出窝的稚嫩雏鹰罢了。
他持剑上挑下削,左撩右砍,将崆峒派剑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些围观的契丹兵士,望着他精湛的剑术,不约而同地住了口,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之中。
草原是强者的天下,再卑鄙的强者也是强者,只需赢得最后的胜利,所有人都会忘记他曾经有过的所有不堪!青旭子不是契丹人,却很了解其中的奥妙。
他一剑强似一剑,剑剑向着刘驽紧逼而去。刘驽挥拳迎上,却始终无法靠近青旭子三尺之内,一时间大大地落于下风。他透过青旭子舞成一团影的剑光,远远看见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向那辆篷车靠近过去。一只手撩开了篷车的帘子,露出条细缝,向那个耶律氏将军面授机宜。
估计那篷车中的人看见刘驽已远远落于下风,便认为自己不再需要如此多的兵士在旁保护,便决意派出身边所有的兵士,与遥辇氏展开最后的决战。
那将军得令后振臂一呼,那些原本还在围观决斗的耶律氏兵士纷纷上马,如一阵旋风般向遥辇氏的本阵席卷而去。
这位契丹将军如心使臂的领兵之法让刘驽暗自钦佩,他心想自己只会凭着一股热血激励兵士,若论起将兵的才能,与此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六军镜》书是属于勇者的兵法,而他此刻面对青旭子绵密的剑式却是一退再退。
青旭子右脚向前迈出,同时宝剑挺出,直刺刘驽的肩窝。他这一招的出剑方位极其刁钻,被攻之人仓猝之间常常极难躲过。他大喝一声:“中罢!”话音未落,剑尖便已带着点点寒星闪至,一股鲜血从刘驽的肩头****而出,在月光和火光的交映之下亮成条细线。
刘驽忍痛闷哼了一声,依旧一拳接着一拳向着青旭子招呼而去。他沉稳的行止,让青旭子着实有些惊讶。在中原武林中,刀剑加身,那便是落败的由头。一般人到了此刻不是惊慌失措,便是立马退后认输。
当然,青旭子从未打算过接受刘驽的认输,因此对他的顽命抵抗并不以为意。他挺剑疾刺,招式连绵不绝,正是崆峒剑法中有名的“山雨欲来”。
这是一记怒招,使剑之人心中须要怀有极强的战意方可使得到位。他曾练过此招很多年,早已谙熟于心,却从未使得如此刻这般酣畅淋漓。
因为,他早已没了战意!
中原武林,是一个遍布人情的江湖。每一场比武都由多位前辈名宿出面主持,想赢得一场比武的胜利,武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而已,暗地里乃是各门各派的名宿们之间的博弈。青旭子在这种比武中浸淫了多年,在谙熟了其中的门道之后,他再也无法激起对它的热情。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被激起战意会是在这个远离中原的契丹草原,这片中原武林人士眼中的蛮荒之地。而他的对手,不过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稚嫩得让他无法将其当作平等的对手。
他手握宝剑,在“山雨欲来”的剑招之中飘飘欲仙。行云流水的进招让他信心倍增,他一边挥剑一边笑道:“小子,你活不过今晚的。你要记得,自己是死在一个‘笨’字上面。”他一边进招,一边出言讽刺,意在扰乱刘驽的心神。
刘驽哪里还顾得上开口说话,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在青旭子的剑式中找到空隙,将拳头击过去,打中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然而青旭子的剑式是如此地绵密,直是水泼不进,风吹不透,令刘驽无法反击。他的心情越来越沉,而身后传来的耶律氏大军的进击声和遥辇氏士兵的败退声,让他沉重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不禁想道:“阿保和阿泰为甚么还没有出现?”
青旭子面向着前方的交战之地,他将此刻的战况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踌躇满志,“今晚必将是一个大胜之夜,而我将成为这一夜最为夺目的英雄。”
他挥剑的同时,心中已在想着自己将如何提着这少年的首级,拜到在耶律适鲁的座下,接受契丹新可汗不吝辞句的赞美,引来无数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然而随即发生的一幕,直让他的瞳孔随之一缩。只见数万只火把在遥辇氏本阵后方亮起,刺鼻的牛油味在整片战场弥漫开来。
他心中暗惊,“这应该是吐蕃人的军队,只有他们才用牛油做成火把。为甚么遥辇氏竟能得到吐蕃人的襄助,难道与宗布王子死在了耶律氏的大营有关?吐蕃老王是找耶律适鲁寻仇来了?”
接下来战场上的景象有些理所当然,在突然出现的吐蕃人面前,已经激战了大半夜的耶律氏大军失去了斗志,他们纷纷后撤,将官们紧张忐忑的疾呼声此起彼伏。
在遥辇氏人马的追击之下,不断有耶律氏兵士被射落下马。刘驽甚至能听见,赤忽歹那洪亮的怒吼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而那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应是赤忽歹挥舞着铜锤砸扁了一个又一个脑瓜子。
青旭子对眼前的情形不以为意,他朝着刘驽微微一笑,道:“即便遥辇氏赢了,赢的那个人却不是你。那些人甚至来不及给你收尸,因为我会劈开你的四肢,再削去你的面皮,没有人能识出你的尸体!”他的剑法并未因为言语而有所停滞,因为恶毒的言语向来是他剑法中密不可缺的一部分。
刷!刷!刷!只是三剑,他的剑便已刺中了刘驽身上的三个部位,三股血几乎不分前后地同时从刘驽身上涌了出来。
他灿然一笑,笑容中透出如深渊般不见底的黑暗,似与死神相连。只见他剑从中出,将前三剑的剑势凝于一处,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向刘驽胸口疾刺而去。
这一招正是崆峒派的名技“三清化一气”,他相信此剑一过,草原上再无所谓的“雄鹰”。他的剑尖刺入了刘驽的胸膛,鲜血随即飙出,这让他无比地快意,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他手腕一使劲,要让剑身彻底地插入刘驽的胸膛,却发现剑柄巍然不动。原来刘驽趁着他宝剑插入自己胸膛的一滞之机,竟用两只肉掌紧紧地夹住了它。
青旭子轻蔑地一笑,这刘驽果真是个笨人,他的这般姿态哪能保持得长久?且他双腿钉在地上齐齐用力,双手也被他的宝剑困住,丝毫没有了反击的机会。
青旭子手上暗自运力,使劲往前推动剑柄,只等刘驽再也坚持不住,这柄剑终会插入他的胸膛里。青旭子凝神静气,因为他在期待宝剑插入刘驽心脏的声音,那会是“咕唧”一声,就和捏死一只夏日里的蝉差不多。
刘驽目光熊熊地望着青旭子,他大喝一声,双掌竭尽全力下压,将青旭子的宝剑压得偏过。在青旭子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笨人又一次徒劳的努力而已。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嘲笑,刘驽竟挺着脑袋向自己撞了过来。他见此情形,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不合江湖规矩!”
这头槌从来只是街头泼赖的厮打方式,武林中人谁会用它。他想出言讥笑,然后不等嘴巴张开,小腹上便已被刘驽撞中,直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丹田真气一滞,右手随之一软,宝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不是普通的头槌,这是刘驽使上了“连珠劲”的头槌。青旭子还未来得及弯腰,以便缓解小腹传来的剧痛,整个人已经往后直直飞了出去。在他的身后,正是那辆一直停在原地不动的篷车。
此时一柄长剑挑破了篷车的帘子,默然无息地伸出。他直感背后一寒,低头看见一枚雪亮的剑尖从自己胸前透出。那长剑随即收了回去,他由此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地上,却一时间未能断气。
他从地上挣扎着抬起脑袋,吃力地看向刘驽,不甘心地说道:“我本该赢了你的,是你不合江湖规矩!崆峒派有仇必报,定不会放过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节 倾国倾城
(抱歉,这么晚才更新!工作很忙,中午休息时写了一些,晚上回家给孩子喂完了奶,直到现在才写完)
鲜血从刘驽身体的各处伤口流出,这让他站在夜风中感到格外地冷。所幸剑伤并不深,伤处的刺痛反而让他更加地清醒。他迎着风打了个哆嗦,蹒跚地向青旭子走来。
杀死青旭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篷车里的那只手。然而他生性敦厚,与一个濒死之人强辩,不是他愿做的事情。他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在青旭子身边停下,靴尖靠近此人的头发。一个曾经异常高傲的人,此刻比泥土还要卑微。青旭子的瞳孔已经涣散,身躯却仍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头颅如同树木的残桩,迎着寒风倔强地抬起。
无论他是如何地不甘心和无可奈何,生命已经离他而去。而他的躯体终究与泥土化为一处,成为来年春天草原上最好的肥料。
刘驽叹了口气,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勉力蹲下身子,将青旭子的遗体放倒,为其捋平四肢躺平在草地上,又为其抚合不肯瞑目的双眼。
他站起身,望着身前灯火通明的篷车,透过薄纱帘子,依稀能看见车厢内有烛光摇曳。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望着他瑟瑟发抖,似乎他本人就是草原上最料峭的寒风。
四名契丹兵士骑着马,护卫在篷车的两侧。他们全身盔甲重重,便连头盔也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刘驽抬起脚,一步步地接近篷车。他要掀开帘子,看一看到底是甚样的人,竟能让骄傲的青旭子至死都不肯记恨于他。
车夫身子偎在车辕上,肩膀激烈地颤动。那四名护卫静静地看着刘驽接近篷车,却不出手阻拦。就在他要掀开扯车帘的同时,只听一阵马嘶声骤起,那四人竟弃开篷车径自逃命去了。
刘驽推开伏在车辕上的车夫,此人今晚并未染上一滴血,而自己也无意伤他。车夫滚落在草地上,随即反应过来,慌忙爬起身逃进了夜色之中。
篷车的帘子很薄,让人能够隐隐约约地看见里头。话虽是如此,当刘驽拨开车帘时,车里的景象仍让他目瞪口呆。车厢内颇为宽敞,他看见柳哥公主斜倚在一张榻上,双眼朦胧似醉。
烛光之下,她一袭长裙殷红似血,白皙的玉趾从红裙下露出,轻悬在床沿上。耶律小花跪在柳哥公主的脚下,手中长剑犹自滴着血。
刘驽惊道:“怎么又是你?”柳哥发出咯咯地笑声,道:“怎么又是我,难道我俩见过很多次吗?”刘驽使劲咽了咽唾沫,他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一点,说道:“我俩总共见过多少次,我想你心里比我明白。”他说话的同时,努力地让自己镇静,然而声音却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他的目光不禁被她露出红裙的玉趾吸引过去,似乎仅仅是那一小片雪白的脚趾,便能让他产生大量的遐想。眼前的柳哥公主远比她的年龄看上去要成熟,擅长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诱惑男人。
刘驽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急促的咚咚声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渴望,爱慕,自惭形秽,种种复杂的情感此刻一拥而上,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勉强地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跪伏在侧的耶律小花。耶律小花温顺地跪在地上,看上去柳哥公主已经彻底地驯服了他,而他刺死青旭子,也应是也出于她的命令。
耶律小花双手撑在地板上,他望向柳哥公主的双眼中透着满满的爱火。刘驽相信,即便此刻柳哥公主命此人自杀,此人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同时他也开始有些明白,为甚么骄傲如青旭子,会至死都不肯记恨她。这个利欲熏心的道士,应是同耶律小花一般无二地折服在了这个女人的红裙之下。
他直感自己脸红腮热,一种说不出的激情和燥热充满了自己的身躯。他的意识在宠宠欲动,一步一步地脱离自己的控制。他不敢再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能让所有的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或许就和李菁曾经说过一样,男人若是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一个女人,便不会再管她是好是坏!
就在他想起李菁的同时,他心头好似突然流过了一阵清泉,整个人顿时冷静了下来。那个满头小辫的胡人女子,与眼前倾国倾城的柳哥公主是如此地不同。
她凶狠,却从来不阴毒。她美丽,却从来不矫情。她聪明,却从来不勾心斗角。他似乎看见李菁此刻正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言谈举止,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可爱。便连她从前的刁蛮任性,此时看上去似乎也是情有可原了。
柳哥公主当然不知道,只是瞬息之间,刘驽的心头竟闪过了如此多的念头。她对刘驽起初投向自己的炽烈目光很满意,同时却并不感到惊奇,因为这是每一个见过她的男人都曾有过的反应。
从帝王将相到王孙贵族,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拜服在她的裙下,便连阉人也不例外。而那些见过她绝世容貌的阉人,通常无处发泄,只能干嚎着度过一整个凄惨的漫漫长夜,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敢抬头看她哪怕一眼。
她是一种折磨,会让所有得到过她的男人狂喜不已,并且随即陷入长久的惆怅之中,因为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失去她的痛苦。
她是一种原罪,会让所有得不到她的男人怅然若失,从此以后将世上所有其他女子都视作草芥,只恨自己白活了一世,并在漫长的余生里陷入绝望的相思之中。
然而刘驽与她先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炽烈的目光持续了不过极短的时间,随即变得镇静,这让她颇为丧气,同时心中暗暗生起一股恨意。
能够解释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这个十三四岁的疤脸少年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他不解风情,在女人面前只是一根粗呆愚蠢的木头,这世上再美的女人也无法打动他。
她冲着他笑了笑,将自己满心的不满意掩饰得一干二净,同时心中却又暗暗不信这个邪:这世上哪怕仅剩下一个男子未曾臣服在她的裙下,她也会感到千般的不舒服,万般的不舒服。而眼前这个少年在她看来,便是那世上仅剩的一个异类。
刘驽没有回应她的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说话。他冷淡的反应,着实让她非常失望。她望了眼车窗上摆放的中原青花瓷瓶,恨不得马上抓过来仍在地上,摔成碎片,越碎越好。
然而她终究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优雅和从容一直是她征服男人的不二武器。她轻启朱唇,笑道:“你的名字叫刘驽是吧,名字的意思虽然不大好,但是你的表现却远远超过了我的设想。草原上的雄鹰,现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战过后,只怕你的名气会更大了。”
刘驽道:“哦,过誉了,你的话让人听了很开心,只是我有些受不起。我没想到车里的人会是你们两个,我本以为会是耶律适鲁。”
柳哥公主笑道:“看见我,你不觉得更好吗?”如她这般绝世的容颜,每一个看见的男人,都应该觉得自己是修了十世得来的福分。
刘驽不动声色,回道:“你很好,但是我想见的人却不是你。耶律适鲁既然发动了这场战争,就该由他本人来结束。”
柳哥公主幽幽地说道:“可惜你抓不到他了,片刻之前他还在这里,你们两个却擦肩而过。”刘驽听后一惊,道:“他在这里,我怎么没看见他?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柳哥公主无精打采地坐正了身躯,将玉趾缩回了红裙内。女性的魅力对于眼前的这个少年来说,似乎丝毫用处也无。她说道:“刚才共有四名兵士护卫在这辆车子周围,耶律适鲁便是其中的一人。他虽然乔装打扮,但所有的军令都是由他发出的,而我和耶律小花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刘驽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耶律小花的身上,耶律小花显然也发觉他在看自己。他抬起头自嘲着说道:“你别看我,我那个自立为汗的父亲,从未将我这个亲生儿子放在眼里。自从我输给你之后,在他面前更是再也翻不了身。我此刻是死是活,他丝毫都不会放在心上。”
刘驽淡淡地回道:“你是他的唯一儿子,是他一生大业的唯一继承人,他怎会弃你于不顾,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说着顺手要扯下车门上的薄纱帘子。柳哥公主急要制止,道:“哎,这么漂亮的车子你怎么能……”她还未说完,刘驽已经将整个帘子扯了下来。
他将帘子撕成数条,用来包扎遍身的剑伤。帘布十分绵软,贴在伤处十分地绵软,让他遍身的疼痛随即减轻了许多。柳哥公主幽幽地望着他,低声道:“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刘驽没有应她,他在等待耶律小花的回答。耶律小花的表情此刻比哭还难看,说道:“呵呵,继承大业?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吧,萧夫人为我父亲又生了一个儿子,那个兔崽子才是他心目中的汗位继承人,而我呢,只不过是一个没出息的倒霉鬼罢了。”
刘驽惊道:“这怎么可能!?我在中原见到萧夫人的时候,她正带着阿保机四处逃难,并没有丝毫怀孕的迹象。”耶律小花冷笑一声,道:“你懂个甚么,女人怀胎没有五六个月,哪里会显身子来。萧夫人将她的阿保机视为己命,这一点也不错。但并不能否认,她当时已经怀了我父亲的孩子。”
刘驽道:“可是……萧夫人说过,她并没有嫁给你父亲。”耶律小花向他投来一丝鄙夷的目光,道:“用婚姻来谋得和女人上床的机会,那是最低等的做法。我,还有我的父亲,都早就不用这一套了。自从萧夫人的男人死后,我父亲便成了迭剌部的夷离堇。萧夫人若想保护她那个阿保机,除了依靠她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外,便只有凭借她那风姿犹存的身段了。”
刘驽从未如此轻视过一个人,但是他看着此刻的耶律小花,却无法掩饰脸上的轻蔑之色,说道:“你取悦女人的手段似乎和你的父亲不同,你是跪在地上当一条狗。”
耶律小花哈哈一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失落,说道:“如果当一条狗,可以让她接受我,那我也是愿意的。”柳哥公主听言,口中噗嗤一笑。刘驽直感一股从未有过的厌恶之意,突地在心中生起。他转过身,背对着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那些败退的耶律氏骑兵距离篷车越来越近,轰隆隆的马蹄声直要湮没三人的声音。柳哥公主见状笑道:“你还是赶紧逃吧,虽然你赢了这场战争,却没有俘虏我们的机会。”
刘驽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径自坐上车辕,拍马疾行,将那些耶律氏人马甩得远远的。柳哥公主见状惊道:“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刘驽没有答她,一个人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做。”柳哥公主听懂了他的话,他还在想萧夫人的事情。面对这个懵懂的少年,她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信心。
她不再看车窗外倒飞如影的景象,而是看着他笑道:“看来你真的还是个娃娃,有点也不懂女人。”刘驽回头注视着她,并不想跟她聊自己的心事儿,这个女人就在自己的跟前,两人之间却好似比天涯还远。
他岔开话头,说道:“是的,我不懂你,不懂为甚么每一次的战场上,都会有你的身影?”
柳哥公主咯咯直笑,说道:“那是因为我想看看,男人们对于杀戮和美女,他们更喜欢哪一样。”
刘驽摇摇头,道:“不对,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从抱月山的大阵中救走了许多契丹八部的兵士;第二次看见你时,你引着耶律小花率军往那大阵里闯,分明是想让他们去送死;可是到了第三次和这第四次,你却又反过来在帮耶律氏的忙,你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些甚么?”
柳哥公主望着他,幽幽地叹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女人的心思不要猜。她会因为高兴救下一个人,而下一刻,说不定也会因为嫉妒杀了这个人。”
刘驽道:“我是个笨人,猜谜从来都不如别人。但是我能看得出,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柳哥公主听后哈哈大笑,道:“不对,你说错了,萧夫人的野心比我大多了。”
刘驽摇摇头,道:“不,你的野心比她大多了。你和铜马究竟是甚么关系?”
“铜马?”柳哥公主听见刘驽竟然提起此人,一时间惊得连下巴也要合不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节 明月伤夜
刘驽道:“是的,就是铜马!因为我从未见过任何他想杀的人,还能活着再出现。”柳哥公主轻笑一声,道:“可是你应该知道,当时我骑的是一匹宝马,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我。那个铜马一直追了我十几里路,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一个爱慕我的男人突然发了疯。”
刘驽道:“真实的情况,只有你自己知道,而这个人也听见了。”说着他指了指地板上坐着的耶律小花。耶律小花摇摇头,道:“我无所谓!若是哪一天我死了,我宁愿死在她的手里。正如你们汉人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仰头望着柳哥公主,将长剑倒转过剑柄,递向她手中。
柳哥公主接过剑,冲着他盈盈一笑。她抬起剑尖指向刘驽,说道:“你现在受的伤不轻,还要问这么多的问题,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刘驽面色镇定,回道:“你不用出言威胁,大可以一剑直接刺过来。”
柳哥公主努了努嘴,收回了剑,轻轻地搭在膝盖上。眼下步步危机,她不愿做任何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因为眼前的这个疤脸少年,着实让她有些捉摸不定。
她笑道:“你是没有办法困我太久的!同样,你也没有办法从我嘴中套出更多的话。这篷车走得比马慢多了,等耶律氏的人缓过神来,他们肯定会派人来追。”
刘驽闷声不答,面对眼前的情形,他心中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但让他直接弃车而走,却是万万不能。在他看来,只要事情还未走到末路,一切都有转机!他抓紧马缰,策着两匹马拉着篷车在黑夜里疾行,一路上专寻偏僻静道。
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一阵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从车后传来。他回头望去,约莫有三十多个人,马背上的人身姿颇为轻盈,看上去应该是些耶律氏的轻骑兵。他们的路线简单而直接,径直往篷车冲了过来。
柳哥公主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后望了望,同时不忘向那些骑兵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那些耶律氏骑兵见后,直如被打了鸡血一般,将马鞭甩得啪啪响,嗷嗷叫着追了上来。她对他们的表现颇为满意,这才是男人们面对她时应有的反应。
她笑着向刘驽说道:“如果你现在就走,可能还来得及,我保证不会从你背后下手。”刘驽径自不理她,赶着马往前狂奔而去。
车厢随着路面剧烈地颠簸,耶律小花娇弱的身躯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索性趴在了地板上。柳哥公主手抓着车窗的边缘,满面怒色,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犹豫着要不要立即出手杀了这个倔强的小子。
“轰咚”一声,篷车陷入了凹坑里。
无论刘驽怎么赶动两匹马,车轱辘陷在坑里却是再也出不来。而后方追来的耶律氏骑兵,距离篷车越来越近。
柳哥公主见状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往后放松地靠在车厢壁上,将剑插回了一旁的鞘里,说道:“你走吧,我不想杀你。虽然你让我厌恶,可我毕竟是在中原长大,对中原人还有点感情。我不想在这契丹草原上,杀死你一个孤零零的中原人。”
刘驽回过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需要你施舍我甚么。你若是想杀我,现在就动手。若是不敢,那就乖乖地别说话。”
此刻那些耶律氏轻骑兵已经赶了上来,他们纷纷甩开手中的套马索。只是不长的时间,已有七八条绳索从不同的角度搭在了篷车上,直套得老老实实。那两匹马原先还能拉着车轱辘在凹坑里来回晃动,此刻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这些耶律氏骑兵见状满怀大喜地拔出马刀,冲了上来,从四面八方围向了刘驽。刘驽紧攥双拳,随时准备击倒最先冲上来的那一个人。柳哥公主斜倚在车厢内的榻上,悠闲地从背后看着他,笑道:“你身上这么多伤口,他们随便再切开哪一处,就能让你疼得要命。”
她正着说话,一匹马不知何时从后方追了上来,马匹奔跑的速度极快,以至于马背上的人只能俯在马背上前行。她远远望见那人的身影,似是个女子,满头的小辫随着马背的一起一伏而上下飘飞,手中两柄窄细的唐刀,在月光下褶褶发光。
那女子一边追一边喊道:“想伤他,你们得先问问我!”刘驽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李菁,不由地大喜过望。
那些耶律氏骑兵闻见声音,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此时恰逢李菁骑马赶到,她将双刀如翅翼般向两侧展开,借着奔跑之势,接连割开数人的脖颈,一大片颈血在夜空中四散飞扬。
其余的耶律氏兵士望了眼惨死在地的同伴,举着刀哇哇大叫着朝她冲了过来。李菁轻声一笑,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连打了七八个旋子,刀光连闪。凡是胆敢近身者,无不中刀毙命。待她落回马背时,马下的尸体已是趴得堆起。
其余人等见情形不妙,纷纷拍马撤回到篷车后方,企图以篷车为依仗,抵挡她的双刀。车厢内,柳哥公主早已拔出剑,双手握着剑柄,剑尖直指车门的方向,紧张地看着骑马步步进逼而来的李菁。
刘驽看着李菁,憨憨地一笑,道:“你过来的真是时候。”李菁哼了一声,“傻瓜!”她径直抓住的他臂膀,将他一把拎起。刘驽受伤失血之下,全身乏力,哪里还能犟得过她。他心知此女子虽是邪性,却从未害过自己,是以倒也无意反抗。
李菁抓过他,将他放上身后的马鞍,急道:“赶紧的,随我走!”她拍马狂奔而去,对车厢内的柳哥公主却是理也未理。柳哥公主双手颤巍巍地握着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呆呆地出神。
李菁走后不久,篷车后方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柳哥公主急忙从车窗中国探出头去,只见那来人单手握着马缰前行,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柄长刀,刀身托在肩上。
那人在篷车前停下,静静地看着车厢内的柳哥公主。此时月光甚是皎洁,映在他深陷入颊的眼窝里,如同点燃了两团幽幽的火焰,这人正是铜马。他说道:“刚才是不是有个小姑娘来过这里,她走了吗?”
柳哥公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是的,有个看着像胡人的女子刚刚来过,她杀了不少人,还带走了刘驽那个小子。依我之言,刘驽那个小子不能留了,他猜出了我俩之间的关系。”她说这话的时候,扫了一眼脚下坐着的耶律小花。
耶律小花见她看向自己,赶紧报以微笑。然而柳哥公主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复又落在了车前的铜马身上。铜马嗯了一声,道:“不行,还不能杀他!杀掉一个有用之人,那是自断手脚。”
柳哥公主叹道:“好吧,听你的!”她朝车后方剩下的十几名骑士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我有事儿要吩咐给你们。”这些人远远地望着铜马,皆是面露惧色,但听了她的命令后,却不约而同地拍马走了过来,谨慎地聚在一处。
铜马长刀出鞘,刀身在星空下划过一道道长长的弧线,十几颗头颅先后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晃了几晃,随即纷纷落下地去。
耶律小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发狂,面孔因惊吓而有些扭曲变形。他双手紧捂着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恨不得将十根指头都塞进嘴里。
柳哥剑柄往前轻轻一送,嗤地一声,便插入了他的小腹,接着往上一抬,鲜血随即喷涌而出。耶律小花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他终于如自己所愿,成了花下之鬼。
铜马收刀入鞘,笑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俩的合作还是这么默契。”柳哥公主起身从车下跳下,站到他的跟前,笑道:“是啊,转眼间好几年就过去了。只记得那时候你还叫田凤,不叫铜马。”
她将剑身在车厢壁上使劲擦了擦,继而收刀入鞘,接着又从车厢里端出一盆清水,洗尽了双手的血迹。她有着强烈的洁癖,不能容忍丝毫的玷污。
铜马笑道:“真不知道你这么爱干净的人,是怎么能容忍那些肥胖的契丹男人趴在自己身上的。”柳哥公主不甘示弱,回道:“是啊,我也不知道像你这样一个本该隐姓埋名的人,为甚么要将‘铜马’这个名字传得全天下沸沸扬扬。”
铜马仰望着当空的皓月,在这个大战之夜,唯有它未曾染上一丝血色。
他缓缓地说道:“当年虎组的十二位兄弟,金龙,银虎,铜马,铁蛇,石猴,竹羊……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活到了今天,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了报效朝廷的路上。而我不改‘铜马’这个名字,便是要与他们十一人同在。我铜马为朝廷效的每一份力,都有他们十一个人的功劳。而朝中大臣听见了铜马这个名字,也就不会忘记他们这些忠烈之士。”
柳哥公主的声音有些哽咽,说道:“那你知道为甚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如此洁癖吗?我每天都要洗三遍澡,恨不得从身上搓下一层皮来,只为了洗掉身上那些臭男人牙缝里的味道。你知道吗,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你嫌弃我,让你觉得我很脏!”她说着眼中竟盈盈滴下泪来。
铜马低下头,不忍去看她的泪眼,柔声说道:“咱俩都是在为朝廷效命,只是手段不同而已,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
柳哥公主如疯了一般扑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他一动不动。她哭道:“田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等契丹这件事情过后,你愿不愿意娶我?”
铜马默不作声,她接着说道:“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只有你。为了你那十一个死去的弟兄,我悄悄地从契丹捎回钱财,为他们建了一座祠,还拜托熟识的老太监每日里给他们上三次香。”
铜马听后将头埋得更低,说道:“你为我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打心眼里感激你。然而如今天下纷乱,朝廷正处于危亡之际。正如昔日大汉将军霍去病所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田凤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大唐残破的江山于不顾。”
柳哥公主用手背揩去了脸颊上的泪水,然而新的泪水仍不停地涌出。她颤声说道:“你的心里真的没有半分的犹豫吗?”
铜马默不作声,他往后退开两步,说道:“我田凤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今生今世心中唯一愧对之人,除了老母外便只有你一人。若是人世间真的有轮回一说,我愿意用来生的十辈子、一百辈子、一千辈子的时光来补偿你,哪怕是做牛做马也成。”
柳哥公主听后哭骂道:“笨蛋,人死了,甚么都没有了!”铜马道:“若是如此,我田凤真的对不住你,无以为报!”
他说着屈膝便要向她跪下,她冲上前一把扶住他,哭道:“不!我不要你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有这般的心思我便心满意足了。若是真的有来世,我愿意和你做比翼双飞的大雁,做一起戏水的鸳鸯。”
铜马仰起头,紧闭着双眼,两排牙齿咬得格格响,强自抑制着内心的苦痛。柳哥公主一把抱住他,哭道:“你不要忍了,我们今晚就做夫妻好不好。哪怕只是一个晚上,我死了也愿意!”
铜马轻轻推开她的臂膀,缓缓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我田凤指天发誓!若是朝廷能度过此番危难,如果大唐江山可以重圆。我解甲归田之日,定会娶你为妻。除你之外,这世上所有的其他女子,我若是多看她一眼,便自剜双目!”
柳哥公主抡起拳头,雨点般地敲打在他的胸脯上,哭道:“你尽会说些没用的,我不听,不要听!”此刻她憨得像个未经世事的丫头,将先前的优雅风韵丢得一干二净。
铜马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道:“你我都是朝廷的人,该以国家大事儿为重才对。”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哥公主停住了哭声,她将下巴架在铜马的肩上,痴痴地说道:“如果当今是个太平盛世该有多好,我不想要甚么荣华富贵,只想跟着你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咱俩在乡下买下几亩天地,你在田里耕地,我坐在田埂上绣花。你要是累了,我就给你捶背。你要是渴了,我就烧茶给你喝。”
铜马笑道:“那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总不能只是烧茶捶背啊。”柳哥公主破涕为笑,道:“我要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不,你想要几个,我就生几个!等孩子们长大了,我让他们排成一队,齐齐地喊你爹。”铜马摇摇头,道:“我更喜欢女孩些,生下来的闺女最好都和你一样聪敏美丽,个个都是我的小棉袄。”
柳哥公主怔了片刻,幽幽地问道:“这样的日子会有吗?”
铜马想了片刻,道:“会有的。我会尽全力消耗这些契丹人的实力,而你负责掌控余下的那些人,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为朝廷效命。等到朝廷实力大增,荡清寰宇,扫清所有的叛军和藩镇,那时天下就真的太平了。到时候我就禀明义父,解散虎组,与你一起解甲归田。”
柳哥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
铜马望向东方的天空,只见一股隐隐的亮光从晨雾中透出,于是说道:“天快亮了,你该回耶律适鲁的大营了。耶律小花和这些人的尸体由我来处理,你只需在耶律适鲁面前编好理由便可。”
柳哥公主点了点头,“我知道!”声音柔软得像只小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节 可汗之葬
冬季里草原上的夜晚实在太冷,就连平时活泼好动的草原鼠们此刻也全都缩回了地下,尖尖的脑袋绝难一见。刘驽转过身想原路返回,去找本队人马,却被李菁一把拉住,说道:“你受了这么多处伤,要是被耶律适鲁的人碰见,还能跑得了么?”刘驽听了她的话,不得不停下脚步。
李菁拍了拍宝马,马儿明白她的意思,顺从地屈腿卧下。二人倚在马身上,将它当作抵挡冬夜寒风的屏障。然而后半夜的草原实在有些太冷,便连草叶上也结了霜。二人不得靠在一起取暖,李菁直冻嘴唇发白,将身子蜷作了一团。
刘驽见状忙脱下了自己的皮袄,披在了她身上,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袄上又是剑窟窿又是血的,你千万不要嫌弃。”李菁急要脱下还给他,假嗔道:“蠢蛋,你这伤痕累累的,还是先顾着自己要紧。”
刘驽伸手止住了她,道:“我是个爷们,照顾你是应该的。”李菁听后脸色十分地不屑,冷嘲道:“哟!那为甚么今天晚上反倒是我一个娘们救下了你一个爷们。”
刘驽挠了挠头,道:“就是,今天晚上的事儿我得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你不是去寻你那都波部的老家人了么?”
李菁道:“甭提了,甚么老家人,一个部落就来了一个老头,性格和你一样地闷。我和他连一坛酒都没喝完,便忍不住拍屁股走人了。后来我在路上听说了耶律氏和遥辇氏正在打战的消息,便赶紧赶了过来。
“没想到半路上,我却遇见了铜马,就一直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后来我发现他远远地跟在一辆篷车后面,却也不接近。我的马比他快,便从一旁悄悄地超过了他,但仍是让他发觉了,跟着我追了上来。我骑马一直冲到篷车前,结果发现那个驾着篷车的人竟是你,便赶紧带着你逃了,不然让那个铜马抓住了可不得了。”
刘驽道:“你有没有觉得柳哥公主和铜马的关系非同一般?铜马此番一直跟在篷车后面,恐怕就是为了保护她。”李菁耸了耸肩,撇嘴道:“这有甚么奇怪的,柳哥那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哪个男人见了她都被迷得神魂颠倒,都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刘驽摇头道:“不对,我总觉得铜马不是那样的人,女人没那么容易就迷惑他,他和柳哥之间肯定有甚么计划?”
李菁将他的头一把掰过,正对着自己,说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柳哥了?”刘驽道:“我才没有!”李菁道:“你骗人!只有喜欢上一个人,才会不希望别人也喜欢他”
刘驽道:“那是你,不是我!”李菁道:“那你好好跟我说说,铜马到底想要做甚么?这些日子他可一直缠在我们阴魂不散。”
她说着从刘驽披在自己身上的皮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本红皮书册,正是那本《六军镜》书,刘驽见后一惊,他倒是忘了书的一茬事儿。
她说道:“先前我听人说起过,铜马闯入遥辇泰的大营,杀死了韦图南,夺走了《六军镜》书。这本书现在竟然在你这,是不是他给你的,难道你忘记了杀师之仇了?”
刘驽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本书是他给我的。但他一直是我的仇人,这点我从未忘记过。按他的话来说,我和他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的计划是……要让遥辇氏和耶律氏两大势力互相消耗,将他们削弱到不能与中原为敌。”
李菁一听怒道:“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阴狠了!所以你就听了他的,帮着遥辇泰打仗,让契丹人互相内耗?”
刘驽无法直面她的问题,转而答道:“若是耶律适鲁统一了契丹草原,他势必会南侵,那对中原百姓来说将是一场大劫难。”
李菁将《六军镜》书一把掷在了地上,怒道:“你们中原人是人,那我们胡人就不是人了么,谁能比谁更高贵一些?只许你们中原人活着,我们胡人就全得死吗!?”
刘驽从地上捡起书,低头沉默了片刻,说道:“谁杀谁都是不对的,老百姓都是无辜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从今往后不帮他们中的任何人就是了。”
李菁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甚么用呢,耶律适鲁经此大败,实力已经大不如以往。他和遥辇氏这场汗位之争,怕是得长期耗下去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做了这汗位下的白骨。”
刘驽道:“现在草原上也没有一个特别能服众的人,否则大家都拥戴他,这场战也不用打了。”李菁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变得快,先前你还不愿意让耶律适鲁称汗,现在反倒希望草原上出现一个能服众的强者了,难道我的话对你就这么有用?“
刘驽斜了她一眼,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我会去找他谈判,让他答应永远不会入侵中原。”李菁噗嗤一笑,道:“你还真是蠢蛋,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于那些高位者来说,只有利益才是唯一靠谱的承诺。”
刘驽捏紧了拳头,道:“他若是敢违背承诺,南下入侵中原,我就想办法刺杀他!”李菁笑道:“咱俩是在聊甚么空中楼阁的故事呢,现在能在草原上称雄的人,恐怕连个人影都没一个,你觉得柳哥这个女人怎么样?她可是收服了大批的人心。”
刘驽想了片刻,道:“她应该不行。”李菁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从来没听说过有甚么人可以依靠美色治国的。就连她从抱月山大阵里救走那些人的举动,我也觉得有取巧之嫌。”
刘驽点了点头,道:“若是她真的和铜马有牵连,那么当时她领人出阵的办法,应该就是铜马告诉她的。”李菁惊道:“那杀了五万多人的抱月山大阵,竟是铜马他们设下的?”
刘驽点头道:“应该是,咱们当时凑巧闯进了虎冢,躲开了大阵,不然恐怕也要死在阵里。”李菁腾地从地上站起,唤起马便要走。刘驽道:“你要干甚么?”李菁怒道:“找他算账!”
刘驽道:“你现在还打不过他!”李菁道:“我不找他比武,我现在要去帮遥辇泰赢下这场战争,助他登基为汗,然后挥师直捣长安,灭了铜马背后的那个李唐朝廷。”
刘驽一把拽住她,大声道:“你要是这样做,又和铜马有甚么分别!?”李菁推开他的手,翻身上了马背,道:“血债终要血还,他既然杀了这么多契丹人,还杀了我师父,那我就要将这些痛楚统统都还给他!”
刘驽劝道:“可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况且你未必有这个能力。”李菁沉吟了片刻,眼珠子一转,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而且也不用死很多人。”
刘驽问道:“甚么办法?”李菁道:“你打赢了今晚的这场大战,遥辇氏部众中应该有不少人会服你,不如你趁机称汗。到时候由你来统领契丹八部,一方面,你从此不用再担心契丹人会随便南侵,扰害中原百姓。另一方面,你也可以用手中的人马帮我出一口恶气,抓住那个铜马,将他千刀万剐,为那些死去的契丹人报仇,也为咱俩的师父们报仇!”
刘驽摇了摇头,道:“大仇必须得报!但我却没当可汗的本事。其实今晚这场战之所以能赢,也是因为我采纳了很多普通兵士的建议。
“阿保和阿泰两人想出了用牛油火把假扮吐蕃人的办法,他俩带着一千多人准备好大量牛油火把,早早地埋伏在那里,在大战时瞅准机会点亮了三万多只火把。那些耶律氏的人马看见如此多的火把,便以为来了好些吐蕃人助战,这才会吓得败退。”
李菁笑道:“那也不错,有人帮你出主意就够了,况且还有一本《六军镜》书可以教你打战。”刘驽叹道:“算了吧,我是个汉人,又怎能当得了契丹人的可汗。”李菁歪着头从马上看向他,一头小辫斜斜地垂了下来,说道:“你又没试过,怎知道不行?”
刘驽答道:“算了,我明白自己是甚样的人,知道自己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没这么大的兴趣。依我说,我们现在不如将错就错,继续辅佐我六师父称汗。我知道他的为人,先前他虽然从中原掠回那些汉民,却从没有像其他契丹将军一般虐待他们。若是他称了汗,我再劝上他一劝,说不定他能听了我的话,不再南侵。至于铜马,他杀了我大师父、二师父,还有你的师父,他是咱俩共同的敌人,我们俩再慢慢想办法一起对付他。”
李菁叹了口气,她见天色已亮,估计耶律氏的人马已经撤走,便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听你的吧。”她向刘驽伸出手,“上马!”两人骑着宝马疾奔而去,到了晌午时分,他二人已在广阔的契丹草原上驰骋了上百里路,终于在一处小山脚下找到了遥辇氏部众的营帐。
赤忽歹确实不是一个卓越的将领,在他的安排之下,几百个帐篷凌乱地分布在山脚下,全没了遥辇泰在时那种严丝合缝的章法。一场大战之后,人马都是十分地困顿,便连营门口站哨的四名兵士,也是将脑袋缩在了肩窝里打着瞌睡。
刘驽想拍醒其中一名兵士,让其进去通报。李菁示意他别这么做,两人骑着马径自入了营。就在二人刚踏进营门不远,碎碎的马蹄声惊醒了其中一名哨兵。那人急呼一声,其余三人跟着也醒了,纷纷持着长矛围了上来。
李菁见状忙拔出双刀,对准了四人。然而那四人一见马上的人中竟有刘驽,便连忙弃矛于地,欢喜地拜在马前。刘驽连忙跳下马,将四人扶起。
这时赤忽歹闻见声音,他在几名兵士的簇拥下冲了出来,脸上仍是睡眼惺忪。他一看见刘驽,脸色随即从惊疑转为大喜,走上前紧紧地将他抱住。
他看见刘驽身旁的李菁,怔了一下。刘驽道:“这是我的朋友。”李菁一听,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刘驽赶紧加了三个字,“好朋友!”赤忽歹一听,随即将她一同迎进了主帐。
刘驽的归来让兵士们大为惊喜,一场大胜之后唯一的忧虑,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纷纷从各自的营帐中走了出来,在主帐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赤忽歹坚持要将主帐让给刘驽住,刘驽坚辞不肯,随后在主帐附近选了一顶不大的帐篷,与李菁的帐篷有意无意地挨在一处。
此时军营中早已没有了酒,因此气氛颇为清冷。这些契丹兵士们不愿扫了刘驽的兴,到了晚上,他们一个个地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李菁笑着对刘驽说道:“看来你在军中真的很得人心。”刘驽道:“那是因为我愿意听他们说话,陪他们喝酒,而那些将军们却只会命令他们。”
李菁道:“我们契丹人中也有好将军,会养士卒。只是恰好遥辇泰的营里却没有,耶律适鲁那儿倒是有好几个,只可惜他太刚愎自用,不大愿意听这些将军的意见。”
刘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仍然不能轻视他们?”李菁道:“是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耶律适鲁还没到失败的地步,只是落进了土坑了。他吃了这次的教训,迟早能爬得出来。”
随后的十几日里,他二人常在一起厮磨,相处的时间比以往的日子加起来,还要多出许多。刘驽养好伤后,常与李菁一道,带着兵士们一同出营打猎,带回的猎物便成了大伙儿晚上围着篝火时的烤食。赤忽歹不肯一同前去,按他的话来说,“作为一名将军,必须保有最起码的威严,不能让士兵们看轻你。”
但是刘驽每次带着兵士回营的时候,他总是会站在营门口,等着给他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一场战争,让两人之间的友情增进了不少。赤忽歹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三王子若是知道你打了这么大一场胜战,他肯定会很高兴,一定会重重地赏你的!”刘驽听后,与李菁相视一笑。
这么一段平淡而快乐的日子,结束在了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到了第二天足有数尺之厚。刘驽与赤忽歹率领大军冒着风雪,往草原的西面迁徙而去。听赤忽歹书,那里的气候更加温暖,尚有良好的草场可供放牧。
这一走就是好几天,大军路过抱月山时,刘驽命令所有人停下。赤忽歹见状赶紧策马上来询问,刘驽道:“粘珠可汗的遗体至今未葬,我们还是将他寻了出来,为他举行一场葬礼吧。”
赤忽歹犹豫道:“照理说,这本是极应该的事情,但是就怕因此耽误了时间,那样我们就在这场大风雪里走不出去了。随军携带的牛羊所剩不多,只够大军支撑半个月的时间。”
刘驽道:“哪怕再紧张,也不差这半日的时间。若是连遥辇氏的人都不愿为先可汗举行葬礼,那其他的部落又怎会服我们,他们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你们?”
赤忽歹闷声不语,随后带领大军重新进了抱月山大阵。在李菁的提议之下,众人一路在雪地上留下了诸多记号,以便出来时寻路。
众人在一堆山石下找到了粘珠可汗的遗体,尸体已经腐烂见骨,唯有一身华衫灿烂依旧。李菁颇为感慨,对刘驽说道:“你看,粘珠可汗尊贵一世,死后缺连一身衣衫都带不走。”刘驽叹道:“道理谁都懂,可谁都做不到。”
李菁闪烁着眼睛问道:“那你能做到么?”刘驽道:“我是个笨人,即使做得到,别人也不会学我。”
粘珠可汗的尸体腐味冲鼻,众人靠近时不禁纷纷捏鼻。刘驽见状叹了一口气,他转头向赤忽歹问道:“草原上的可汗,一般死后都用甚么样的葬礼。”赤忽歹答道:“火葬。”
刘驽于是命兵士支起一堆柴薪,亲自抱起了粘珠可汗的遗体放在了柴薪之上。李菁捏着鼻子说道:“哎呀,你这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
刘驽肃然不语,他从一名兵士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柴堆。火越烧越旺,竟将周围地上的积雪都融了开去。部分捏着鼻子远远地站在后面的人,这时都纷纷凑过来取暖。
刘驽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地一凉,“这些人都在为自己活着,将他人看得并不重。先前粘珠可汗的尸体太臭,他们便不肯靠近。这时火堆暖了,却都纷纷凑过来烤火。遥辇氏的人若都是这般想法,哪里还能斗得过耶律适鲁?”
李菁见他在发呆,便走过来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傻瓜,你在想甚么呢?”刘驽道:“没……没想甚么!”此时一股寒风卷着雪刮来,将柴堆上的火焰吹得纷乱,他觉得身体很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节 雪地觅路
(终于赶在12点前写完了,不好意思了,大家,请多包涵!)
等粘珠可汗的尸骸燃尽,赤忽歹便命人将他的骨灰收集在坛中,就地挖坑掩埋。随后他又命数十人骑上马,在坟头上来回奔踏。不一会儿,粘珠可汗坟头上的一堆乱土被踏得紧实平整。
和中原人的风俗不同,契丹人的坟墓并不需要突起的部分,他们希望自己死后能与草原融为一体,从普通人到可汗皆是如此。
待来年冰雪融化,春风吹过的时候,将有一大片青草在此处长起。没有人会知道,此处的地下还安眠着一位契丹人的可汗。
随后各帐兵士依次上前为先可汗哀祭,然而直至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有大半兵士未能完成必要的礼节。赤忽歹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直皱眉头,他令所有兵士同时拜倒在雪地里,向先可汗行礼。一场尊贵的葬礼,便如此草草地结束了。
李菁走上前,在坟前作了两个揖,她回头看了一眼刘驽,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人丝毫未动。她偷偷地拉了下他的袖角,轻声说道:“你应该给先可汗下跪,这样能赢得大片遥辇氏的人心。”
刘驽沉默不语,径直上了马,往大阵外走去。李菁见他不对劲,便赶紧骑上宝马追了上来,道:“哎,我说!你怎么不肯听我的话呢,这可是收复人心的大好机会。要是柳哥在这里,我敢肯定,就是让她在给先可汗磕一百个响头,她也愿意。”
刘驽头也不回,说道:“这个粘珠可汗曾数次派兵南下劫掠,搅得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我不可能拜他。我之所以葬他,一是因为不想让耶律适鲁看了我们的笑话,二是因为他是我六师父的哥哥,仅此而已!”
李菁道:“你虽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有哪里不对劲。”刘驽叹了声气,凑到她耳边,将先前柴堆边众人先是躲开尸臭,而后又上来烤火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李菁听后哈哈大笑,道:“我当是甚么要紧的事情呢,你这是在用圣人的修行要求他人,你要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刘驽摇头道:“我并不觉得,这是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李菁道:“可多数人并非和你想得一样,他们都更喜欢趋利避害。那些兵士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既能陪他们喝酒,又能带他们打胜战。”
刘驽仰头叹道:“好罢!也许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二人骑着马,在白雪茫茫的大阵中走了许久,走着走着,他们竟又回到了原地。赤忽歹率着大军,也跟了过来,近两万人被困在白雪茫茫的大阵里,死活出不去。
李菁急道:“是谁毁了我作下的标记?”刘驽遥指着远方雪地里的一个红点,道:“应该是那人做的,看样子像是柳哥。”李菁恨道:“她这是想把我们全都冻死在这里!”
刘驽依着往日里的记忆,去找铜马曾告诉过他的出阵之法。然而原先那些土丘、石碑,此刻皆已掩埋在茫茫的白雪之下,又哪里还能看得出?
遥辇氏大军被困在大阵里足有半日之久,众兵士冻得在雪地里直跺脚,冷饿交织之下,军中怨声渐起。李菁捣了一下刘驽的胳膊,埋怨道:“看吧!好容易攒来的人心,这都快没了,就你非要进这该死的大阵!”
刘驽咬了咬嘴唇,道:“都怪我,我自己去找路!”他策马便走,李菁急道:“我跟你一起去。”两人骑马在雪地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结果又回到了原地。
李菁懊恼地说道:“若是有机会让我再逮住那个柳哥,我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她话音刚落,刘驽又策马冲了出去,她不禁怨道:“真是个呆子!”她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却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刘驽这次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他企图在那些散乱的山石之间寻到一条出路。他正走间,突听不远处有人用契丹语向他急喊道:“快停下,那里不能走!”他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约莫六旬的契丹老者正骑马立在旁边的乱石顶上。
他听言急扯住马缰,然而那马儿乃是他新得,不太听话,仍是倔着往前跑出数步。只听轰隆一声,马蹄下的积雪坍塌,他直感身子一轻,大惊之下,连忙双脚在马镫上齐齐使力,身子从马背上往后倒飞而出。
他双脚稳稳地落在雪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马匹掉进了雪窟窿中,心想:“若不是这位契丹老者提醒自己,这次恐怕是要遭了难。”
他走至那契丹老者面前,深深地向他作了一揖,道:“感谢老丈的救命之恩!”那老者哈哈大笑,向他伸过手,遥他与自己共骑,问道:“孩子,你怎地迷失在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同行吗?”
刘驽忙回道:“有,有很多人!您能带我们一起出去吗?”那老者回道:“可以,姑且试试吧。”
这时李菁追了上来,她看见老者与刘驽同乘着一匹马,不由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那老者也看见了她,笑道:“小丫头,你怎地也在这里?”原来这老者正是李菁跟刘驽提起过的,都波部派来的唯一一位使者。
李菁笑道:“我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伯伯您啊,咱们可真算是有缘!”那老者指了指她笑道:“你个鬼丫头嘴倒是讨巧,你怎地不陪我喝完酒就跑?”
李菁羞红了脸,道:“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喝太多酒会害羞的嘛。”不管怎样,她听见老者说可以带自己这些人出阵,心中乃是大喜。
三人顺着原路返回,找到了赤忽歹等人,刘驽重新换过一匹马。在那老者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在茫茫的风雪中,走出了这诡奇的抱月山大阵。李菁偷偷地向刘驽嘀咕道:“真是怪了,他常年累月地生活在北海之畔,怎地也了解这阵法?”
刘驽道:“普天之下的奇人异士很多,这位老丈能解开此阵又有甚么奇怪的?”李菁道:“我不信,有机会我定要找他问个水落石出!”
那契丹老者见众人已经脱困,便在马背上回首向众人拱手告别,道:“老夫索伦泰,在此与大伙儿别过,期待在不久后的比武招亲大会上,咱们还能再见。”李菁一听惊道:“原来他竟是为了此事来的。”
赤忽歹等人听言,赶紧下马向那索伦泰施了一个长揖。索伦泰扬了扬手,示意诸人不必拘礼,便独自一人一马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之后遥辇氏大军在赤忽歹的率领下,冒着风雪西行而去。积雪颇深,便是马匹踩在雪中,也是浅一脚深一脚的。一路上众兵士因抱月山大阵之事,对刘驽颇有怨言。
刘驽听后,直是沉默不语。李菁叹道:“看吧,你刚带领着他们打了一场胜战,他们就这样对你。不管怎样说,最后都是你找到人,将他们带出了大阵吧,真是一群白眼狼。”
刘驽回道:“我刚才想了想,你先前说的话是对的,我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正如太宗皇帝说过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能永远盼他们载着我这艘船。”
李菁哈哈大笑,道:“哟,真看不出来,你甚么时候也会掉书袋子了?”刘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就会这一句。”
天将黑时,大军行至一处山下。赤忽歹令大军在山麓下扎营,此处有山峦作为屏障,风雪比他处要小。否则帐篷扎在雪地里,到了半夜大半会被风雪刮跑。
兵士们一边杀牛宰羊,一边将大块冰雪放进铁锅里融化煮开。待到肉香四溢之时,众人均忍不住饥肠辘辘,一个个上前用手捞肉吃。
正在此时,营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赤忽歹大惊,忙叫上数百名兵士随自己一起出去看个究竟。刘驽与李菁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羊腿,跟着走了出去。
众人站在营门口,隐隐预约地看见一行人在星光下的雪地上疾驰而来,看上去约莫有四十余骑。赤忽歹一声令下,众兵士纷纷拔出马刀准备迎战。
那一行人在距离赤忽歹等人约莫二十余步外停下,为首之人摘下了毡帽,面孔刚毅,正是遥辇泰。虽然此刻月光朦胧,刘驽仍能看得见他脸色铁青。
遥辇泰沉声说道:“呵!你们这么快就不认我了吗?”赤忽歹吓得赶紧翻身下马,与众兵士一同跪在了雪地里,颤声道:“属下未能认出三王子,实在是死罪!这些天里,我们一直都在等您回来。”
遥辇泰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道:“起来吧!你带兵打赢了耶律适鲁,是位有功之臣,我不会为了这点事儿惩罚你。”原来他一路上早已知晓了前番的大胜之事。
李菁听了他的话后颇有些不满,她凑近刘驽的耳朵,说道:“那场战分明是你打赢的,怎地现在功劳反归了赤忽歹?”刘驽道:“赢了就好,主意都是大家一起想的,我只不过是带个头而已。”
李菁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轻声骂道:“真是个榆木脑袋!依我看,遥辇泰是在嫉妒你的功劳了。”
遥辇泰率领众将,骑马从刘驽身边擦过,却没有停下与他说话的意思,而是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军营,仿佛是要找回了一件自己失去已久的珍物。
这时各帐兵士均已得知主帅归来的消息,纷纷出帐迎接,他们一排排地跪在雪地里。遥辇泰冲众人招了招手,也不多说话,径自进了主帐。
在他身后的队伍里,有数人并非遥辇氏的部将,这些人是刘驽第一次见。他数了数,共有八人,其中包括了一名老者,还有八名年轻人。这些人皆是背着剑,看上去来头不小。
由于遥辇泰收回了主帐,赤忽歹临夜却没了住处,他便想找他人合宿一夜。刘驽说道:“你来我的帐篷住吧?”赤忽歹疑虑地问道:“那你住哪儿,和我一起吗?我的鼾声很大。”
刘驽道:“没关系的,我自有办法。”他撩起帘子,步入雪地之中,想要散散心,却发现李菁正站在帐外。李菁上前将他一把拉住,拽进了自己的帐篷,悄声说道:“你要注意保护自己,遥辇泰此番来头不善。”
刘驽道:“他是我六师父,我是衷心为他做事儿,他不会害我的。”李菁摇了摇头,道:“依我说,你的八个师父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你的。遥辇泰固然喜欢你这个徒弟,可是他将汗位看得更重。
“眼下你赢下了一场与耶律适鲁的大战,将本属于他的军心全夺去了,他焉能不恨你?要是让你做了契丹可汗,那与耶律适鲁称汗又有何区别?他遥辇氏的千秋大业到底是会落了空。”
刘驽道:“可我并没想过这些,对于这劳什子契丹汗位,我一点兴趣也无!何况现在这些兵士对我颇有怨言,而我还是个汉人呢。”
柳哥叹道:“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自己的,不是说你不想做了,别人便不会再疑心你。”刘驽道:“真是如此的话,我今夜就离营而去。”
李菁一把拉住他,道:“别!这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遥辇泰不敢杀你。要是你敢独自离开,那可保不准会发生甚么事情。”
刘驽听后睁大了眼睛,惊道:“我六师父怎么可能杀我?他不是那种人!”
李菁道:“若是以往,他决计不会这么做。但是如今形势已大不同,他将你视作了争夺汗位的强劲对手。你注意到他带回来的那八个人没?”
刘驽点头道:“看见了,那些人看上去好像是来自中原武林。”李菁笑道:“总算你眼睛还没瞎,要是你敢一个人出营,那八个人绝对会悄悄跟上去杀了你。”
刘驽道:“不过是死,我还能怎么办?”李菁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喝道:“赶紧睡觉,别这么多问题!真不敢相信,就你这榆木脑袋也能打胜战!”
刘驽急道:“这不成,这里可是你的帐篷。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让我坏了你的名声。”李菁一把将他按了回去,轻骂道:“想得美,想占我便宜,你个小屁孩还早着呢。我这是要保护你!”
她拔出双刀,悄悄地守在帐篷门后,道:“你赶紧睡,明天的事儿估计有你受的。”
这一夜在刘驽觉着过得无比漫长,直至四更时分,他仍是睁着眼。他见李菁早已抱着双刀倚在帐篷口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将她抱至榻上。而自己在塌下打了个地铺,不一会倦意大起,终于混沌地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果不出李菁所料,遥辇泰一大早便派人闯进了帐篷,要召刘驽去主帐议事。李菁被吵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榻上,直是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她回过神来,刘驽已是随那兵士出了帐篷。
当刘驽踏进主帐时,他发现遥辇泰眼皮有些浮肿,显是一夜未睡。遥辇泰疲惫的神色中,又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兴奋。然而在他看见刘驽时,这一抹隐约的兴奋随即又化作了凌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节 坛酒心声
刘驽站在离遥辇泰丈许外的地方,靠墙而立。他嘴唇紧闭,闷声不肯说话。一时间,帐篷中乃是死一般地寂静。帐篷外兵士们巡逻时皮靴掠过草丛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帐内。
遥辇泰盯着他的脸,也是不说话。他细细地打量着刘驽,许久之后,脸上的厉色渐渐隐去,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他走至榻边,翻开毡毯,从褥子下翻出一坛酒。坛口用陈泥封着,看上去已有好些年头。
他朝刘驽笑了一下,笑容颇为勉强,道:“这酒是我此番偶然在路上寻得,听说颇为有名,在你们中原唤作‘冰堂春’,当年的玄宗皇帝平日里最喜欢喝它。我知道你喜欢喝酒,便带了回来和你一起饮。”
刘驽听后心中一热,他知道遥辇泰自用兵以来,一直是滴酒不沾,平日里素以威严沉毅的形象示人。他肯藏下这坛冰堂春,足见他对自己情谊之深。
面对遥辇泰的盛情,他若是谦虚推脱,不免有些过于小心。因此他忙向前走出数步,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两只粗瓷碗放在案上。
遥辇泰一掌拍碎坛口的封泥,要将酒斟进两个粗瓷碗里,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咱们草原上却没有相称的酒杯来装它。”
刘驽伸手要接过酒坛,道:“六师父,我来倒吧。”遥辇泰道:“没事的,我来吧。”他说着警惕地往周围望了望,听了听帐外的声音,道:“你出去跟帐外的守卫说一声,任何人都别放他进来,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醉醺醺的样子。”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自己竟笑了出来。
刘驽见状,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他依遥辇泰的话做了,随后返回了案边。遥辇泰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刘驽受宠若惊,这种平等的待遇是他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他对遥辇泰想说的话早有准备,心道:“与其让六师父责问于我,不如自己主动承担责任,消去他心中的疑心。”他双手端起酒碗,敬道:“六师父,是我做的不对,不该……”
遥辇泰忙伸手止住他,道:“你没甚么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又不想纵横四方,将天下据为己有呢?若是真的有谁敢说不,我定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说谎!”
刘驽一听,生生地把自己想说的话复又咽回了肚里,他其实想说,自己并不在乎甚么名利。但现在看来,遥辇泰无论如何并不会相信他了。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坐在案对面的遥辇泰,面色郑重得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说道:“六师父,徒儿生性鲁莽,若是有甚事惹您不开心了,还请见谅,这一碗酒我先自罚!”说着他将酒碗送至嘴边,要一饮而尽。
遥辇泰端起酒碗,与他碰过,道:“来,我们一起喝!”说着两人同时一饮而尽,一丝红晕随即映上遥辇泰的脸颊。他满面红光,随即提起酒坛,将两人的面前的粗碗复又斟得满满的,说道:“徒儿,其实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听后也别嫌为师的胸量小。”
刘驽忙问道:“甚么要求,六师父您尽管说。”遥辇泰凝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不眨,道:“我只请你不要称汗,其他的事情咱们都可以商量!”
“称汗?”刘驽听后再也忍不住,从座上一下跳了起来,“六师父,我敢向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一个汉人,在草原上无根无基的,又怎能当得了契丹人的可汗?”
遥辇泰道:“可是柳哥跟我说,我的部众都想拥戴你为甚么‘雄鹰汗’?”
“雄鹰汗?亏她想得出,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儿!”刘驽的声音顿时变得激越,“柳哥公主不是普通女子,六师父您不该轻易相信她的话。”
遥辇泰叹了一口气,他将酒碗端起,仰脖而尽。残酒顺着他的脖颈留下,浸湿了胸前衣裳,他也不以为意。他拧着眉头,整理自己的思绪,将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地滤过一遍。
而后,他方才说道:“事情还要从昨天上午说起,当时我本以为自己大势已去,便一直往西走,打算到达阴山脚下后联合那里的小部落,以图东山再起,与耶律适鲁再决雌雄。
柳哥就在这个时候派人追上了我,说是你领着我的部众打了一场大胜仗,耶律适鲁的人马或死或逃,已去了十之六七。起初我还不敢相信,后来又问过一些西行而来的人,方才知道她没有骗我,这些话果然是真的。
“她使人带话跟我说,让我赶紧回来统领大军,若是再晚一些,我的那些部属便都要拥你为汗了。我听后心里顿时大惊,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可又不敢不信。
“徒儿,你知道我的为人,对于这可汗之位,我向无兴趣。若是还有其他的遥辇氏子弟能够担当此任,我会第一个扭头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埋首钻研我的契丹散手去。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契丹可汗之位竟落在了遥辇氏之外的人手中,让遥辇氏的百年基业终结在我的手里。那么恐怕我遥辇泰死后,都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了。
“想到这,我便率领众人连夜往回赶,在半路上,我们又碰见一位柳哥派来的另一位使者。她好像早已料定我会来,说是自己已在原先是抱月山的地方等我。
“我在抱月山大阵外见到了柳哥,她一袭红衣,骑马立在茫茫的大雪中,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若不是她先前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我直会以为她是来找我报喜的。
“然而她的第一句话便让我心惊不已,她跟我说,你带领着我的两万部众正在祭奠大阵里先可汗,而后便要以遥辇氏继承人的名义登基称汗。
“我听后脑中直是铛地一声嗡响,我不敢相信你这个好徒弟竟会作出这种事。她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格格直笑,说是你们被困在大阵里肯定出不来,接着递给了我一张图纸,说是抱月山大阵的出入之法。我若是能亲身将部众从阵中救出来,那大伙儿的心还是会在我身上的。
“我赶紧从她手中接过图纸,想都不想,便领着众将冲进大阵后,却发现你们早就走得不见踪影,只看见雪地上刚刚燃尽的柴灰,便以为柳哥所言不假,而你已经称了汗。
“我见此情形,心中直如发了狂,将自己认作个笨蛋,竟然将遥辇氏的百年基业拱手让了人。我便率着众将一路猛追,方才在这山脚下找到了你们。”
刘驽道:“可是六师父,你刚到时赤忽歹和众兵士便跪地迎接你,他们的心确实一直都是在你身上的,那一刻你便该知道我其实没有称汗,一切都是柳哥造的谣。”
遥辇泰道:“这个我知道,自从我进营的第一眼便知道。然而昨夜整整一晚,我仍是没有睡,而是走遍了全军的各处营帐,将熟悉的兵士从睡梦中拉起,从他们口中了解了所有能知道的情况。
“我渐渐地知晓,若不是你当时力挽狂澜,率领我的人及时后撤,再演了一出虚张声势的戏,那么耶律适鲁可能真的已经一统草原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说道:“不过你的功劳虽大,请恕我不能对你进行封赏。”
刘驽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怪你的,六师父,事情我都明白。即使我不想当甚么可汗,可是名声已经被那柳哥传出去了。若是你对我进行封赏,定会让柳哥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加以利用,反倒不会是件好事。”说到这,他将碗中酒咕咚咕咚饮尽。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将坛中酒饮得渐渐少了许多。自从刘驽学会饮酒以来,他一直酷爱饮酒,只有这一次,他觉得碗中的酒是如此地难以下咽。
遥辇泰看着他,心怀愧疚,说道:“徒儿,你若有甚么其他愿望,我尽可以满足你。”
刘驽放下手中碗,碗中尚剩有大半酒。遥辇泰的目光落在他碗里的酒上,并未说话,继而抬起眼看着他的脸,静等着他的答复。
刘驽一脸诚恳地说道:“六师父,我想请你当了可汗之后,再不要南侵中原!”
遥辇泰闻言一愣,道:“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个要求!”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徒儿,其实我很想答应你,但是此事殊为难办。如你所知,草原上的人只会放马牧羊,其余物事却是甚为简陋,尤其缺少各种能工巧匠。且不说我们打战狩猎用的刀剑,便连日常的器皿用具,也皆是南人所造。我若是不允许部众南侵,恐怕他们连正常的生计都难以维持。”
刘驽提议道:“草原上有大量的骏马,六师父您可以用这些马和中原交换日常的用物。”遥辇泰摇摇头,叹道:“我们草原人若说打战,那确实英勇无敌,谁都不怕。但说起做生意来,却与中原人差得太远,只会落得被他们欺骗。这互市的想法看上去容易,做起来着实太难!”
刘驽道:“契丹人中也有精明的,譬如说萧夫人。这种事情大可以让她去办,她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遥辇泰闻言将酒碗放下,“咚”地一声落在案上,怒道:“萧夫人这个人蛇鼠两端,实在太可恨,便是她差点将我置于死地。我现在想寝其皮喝其血还来不及,怎会与她一起共事?此事暂且勿议,总之你的要求我会认真考虑便是!”
两人默然无语,将坛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刘驽如释重负地放下酒碗,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六师父,您这次带回来的那八个人是做甚么的,看上去好像是中原武林中人。”
遥辇泰道:“这个其实你不问,我也会跟你们说起。那八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尤其是其中的那位老者,他是其余七人的师傅,非常的不简单。今晚我会召齐诸将,将他隆重地介绍给你们所有人。”
刘驽点了头,道:“六师父,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看您。”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红皮书册,郑重地放在案上,“这本书我已读完,十分地受益。六师父您若是有空,不妨也看一看。”
遥辇泰见是那书册的红封皮上乃是“六军镜”三个大字,眼中不由地一热,笑道:“我昨日听柳哥公主说起过,她说那个铜马不知出于甚么心思,竟将此等奥妙兵书交给了你。你因得了此书之故,方能成此大功。我本欲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向你问起,没想你竟肯主动交于我,足可见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刘驽向他稍稍一躬身,道:“您是我六师父,我本就不该瞒你。”遥辇泰拿起案上的书,坐在榻边细细地翻阅。刘驽撩开帘子,便要走出帐篷。
遥辇泰从背后将叫住他,笑道:“以后你若是想喝酒,就来找我,再别和那些普通兵士喝了,容易坏了军纪。”刘驽听后楞了一下,接着说道:“哦,我知道了,六师父。”
他刚走出主帐,便与李菁撞了个满怀。李菁急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别作声,又对主帐外的几名守卫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便拉着刘驽急匆匆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刘驽问道:“你在帐篷外面做甚么?让我六师父知道多不好。”李菁听后一脸的不满,道:“呆子!人家还不是担心你吗,你把《六军镜》书交给遥辇泰干甚么,等他学会了其中高深兵法,可就不需要你了。”
刘驽道:“李卫公这本书写得很好,尽是些男子汉的大道理。六师父若是读明白了,肯定能明白许多贤人的道理,也就不会怀疑我了。”
李菁哼了一声,道:“他能懂甚么道理我不知道,不过他杀人的本事肯定会涨倒是真的。”刘驽道:“你千万别这般说,我六师父若是真想害我,他刚才大可以在主帐里一拳打死我,或是当着众将士的面儿控诉我的罪状,让我在军中无立足之地。然而事实上,他是个心胸宽阔的人,他只是请我喝了一顿酒,并且仍然将我当作他的徒儿,客客气气地跟我说话。”
李菁听后不以为然,道:“哼!我觉得他不过是把你当作颗棋子罢了。”刘驽道:“你把人想得也忒坏了,我六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李菁气得抓起案上的碟子便要掷他,道:“我好心为你考虑,你却当作了驴肝肺。”刘驽怕她真要上来打自己,赶紧往旁一躲,随即服了个软,道:“好了,好了,且不说这个。我从六师父那打听到一个事儿,听说这次他带来的那八个人极为有名,其中那个老者更是了不得!”
李菁一听忙问道:“这么厉害?你可知道他们是哪门哪派的?”刘驽挠了挠头,道:“这个倒不知道,听我六师父说,他今天晚些时候要向军中诸将郑重地介绍这位老者,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李菁兴奋地点了点头,道:“好!我倒要会一会他,看看是甚么样的厉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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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节 道德剑派
不等太阳落山,已有许多将领集聚在遥辇泰的主帐外,想要见识一下那位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战火纷飞的草原上,这是众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由于裨将以下的兵士不许近前,所以很多普通兵士只能站在五十步开外的远处,踮起脚向主帐的方向张望,只盼能一睹那老者的尊容。
刘驽并不欲凑这个热闹,直等到夜色渐黑,他方才熬不住李菁的千般厮磨,带着她进了主帐,只见帐篷里已挤满了诸将,遥辇泰独坐榻上。
诸人早已等了许久,此时皆是忍不住往帐篷门口望去。他们一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即将降临,心中便是澎湃不已。
众人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那老者仍然没出现,人群之中随之议论纷纷。遥辇泰站起身,示意众人噤声,否则那老者突然进来了,却发现他的部下是这般地不守规矩,未免大失颜面。
众将听后,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已是半夜三更时分,这时不仅众将开始嘀咕,便连遥辇泰自己也开始着急起来。
他忙派出两名亲信大将,去那老者的帐篷请人。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灰着鼻子回来了,说是那老者传话说,自己需要斋戒沐浴三日,而后方能与大伙儿见面。众将一听皆是意兴阑珊,纷纷皆欲散去。
李菁见状,忍不住凑到刘驽耳边嘀咕道:“这老家伙卖得是哪门子药,这么摆架子?”刘驽听后有些不高兴,道:“你不该这么称呼一个老人家,他要斋戒沐浴之后再见大伙儿,摆明了是一片赤诚之心。”
遥辇泰从榻上站起身来,欲要安抚纷乱的人心,道:“请众位相信我的话,这位老者绝对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先前一路上听他教诲,大有受益。据其弟子所言,其人乃是中原道德剑派宗师,就连中原武林鼎鼎大名的‘双玉二王’见了他,也是要行晚辈之礼的。”
李菁听后惊疑道:“道德剑派,中原有这么个武林门派吗,我怎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刘驽道:“你师父虽然耳目灵通,但他究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有些不世出的高手就爱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不为世人所知,这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与他二人不同的,是跟随遥辇泰归来的那几十名将领,他们一路上是见过那位老者的。无奈那老者被他的七大弟子护得太紧,除去遥辇泰外,其余诸人竟完全没有接触他的机会,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的仙风道骨,心中羡慕不已。
今夜老者虽是没来,但终究还是许下了三日后与大伙儿见面的诺言。是以众将听了遥辇泰的话后,皆是连连点头,各自返回了营帐,只盼那老者斋戒沐浴完三日后,能够真真切切地与大家见上一面,让所有人都能聆听上他的教诲。毕竟在这蛮荒的契丹草原上,要见到这样一位中原武林大名宿,那是极为不易的一件事情,更可以说是三生三世也难修来的福气。
刘驽转身要和李菁返回营帐,却被遥辇泰从背后叫住,走上前,将那本《六军镜》递还给了他。刘驽有些惊讶,问道:“六师父,这本书您这么快就看完啦?”他只道自己太笨,所以看一本书需要月余时间,并且其中尚有许多不懂的艰涩之处。而师父遥辇泰生性聪明,只是看了半天,便将其中的要诀全都领悟了。
遥辇泰叹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被铜马给骗了,这本《六军镜》书是假的!哪有兵书教人打战一个劲往前冲的道理?所谓兵法,有进有退,有虚有实。铜马让你学这本书,根本就是想让你去送死!”
刘驽一听,惊道:“假的?六师父,你之前没和大师父一起看过这本书么?”遥辇泰摇了摇头,道:“没有,书刚到手便被铜马抢了去。但是我敢肯定,他给你这本《六军镜》书肯定居心不良,一代兵圣李卫公怎会教人像一头不知回头的犟驴一样打战呢?”
刘驽听后直想说,其实师父陆圣妍一直骂自己是头犟驴,这本所谓的假兵书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然而他想了想,终是没有出口,而是拉着李菁一起拜别了遥辇泰。
临别时,遥辇泰指着李菁半开玩笑地说道:“小丫头,在我的军营里你可别捣什么鬼。”李菁笑道:“三王子,你连我都不相信了么,就在不久前,咱们可还在虎冢里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呢!”
遥辇泰道:“哎哟,你不提醒我还罢了,你这一提醒我,我觉得还是得派几名兵士看着你才稳妥。”李菁急忙摆手,笑道:“好啦,好啦!三王子你放心,我不捣乱便是。”遥辇泰笑道:“如此便好!”
第二日和第三日,那老者果然没有出现。遥辇泰值此空闲,封赏了前番在与耶律适鲁的大战中立下大功的诸人。赤忽歹被提升为右军大将,一时间风头无俩。
保忽吉和隆泰二人因为假扮吐蕃兵有功,从普通兵士连升三级,直接擢升为裨将。而此次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在遥辇泰鞍前马后的三十多名将军,他们虽然没有参与战斗,却也被赏了金银、牛羊、妻妾和奴隶等物。
刘驽面色忧愁,却不是为了自己。他向李菁说道:“还有一人没有得到封赏,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放弃了金银财宝的诱惑,将萧夫人的计划透露给了我,我才能有机会带着大军提前离开,逃过了耶律适鲁的致命一击。”
李菁摇摇头,道:“你千万不能说!否则遥辇泰肯定会认为你在借机收买人心。”刘驽道:“不会的,我六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李菁叹了口气,道:“好罢,既然你不肯听我的,那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你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跟他说,须当晚上悄悄地去。”
刘驽点了点头,听了她的话。到了晚上,他独自一人悄悄地去见了遥辇泰。待他回来时,李菁见他面色颇为兴奋。
他说道:“我六师父答应了,升那个立功的兄弟为十人长。他这个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小气,只不过为了遥辇氏的百年基业,有时候身不由己罢了。”
李菁撇了撇嘴,道:“十人长而已,又不是甚么大官。”
两人这几日已经形成约定,李菁睡榻上,刘驽睡地上。
李菁见刘驽已回,随即爬上了榻,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刘驽在黑暗中听见她均匀而柔和的呼吸声,却迟迟不能入睡。
认识江湖大侠,乃是他自从儿时便有的愿望,他一想到明日便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道德剑派的老者,心中便是十分地激动。
翌日一大早,他匆匆扒完几口食,便拉着李菁要去见识那位老者。李菁赖在榻上不肯起,刘驽无奈之下便要独自前往。李菁大声叫住他,道:“哎,我是个女孩子家,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不管!”说完她匆匆爬起洗漱,抓起一根羊腿,边吃边拉着刘驽往外走。
刘驽皱了皱眉头,道:“你这哪里像个女孩子家!”李菁听后将羊腿撕成一丝丝的,一点一点地慢悠悠地送入樱桃小嘴中,笑道:“女孩子家可是这么吃饭的么?”刘驽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故作斯文!”
李菁气得将羊腿举起,高悬在刘驽的头顶,喝道:“信不信我捶你!”刘驽哈哈大笑,道:“露原形了吧?”两人在军营帐篷间你追我赶,众将士见后心里直笑,“刘英雄有了喜欢的姑娘哩!”
当刘驽与李菁赶到主帐前时,发现空无一人,听帐门口的守卫们说,众将已奉三王子之命往那老者的帐篷去了,要恭请他出来与大伙儿见面。
他二人一听,忙赶了过去,只见诸将被堵在老者的帐篷外,一人也不得进。那老者的七大弟子怀抱着金光闪闪的宝剑,护持在帐外,神情肃穆之极。
虽不时有将军上前来向这七人套话,他们却始终不言,同时神情愈加地严肃。刘驽见后忍不住叹道:“能教养出这么有规矩的弟子,这位老者果然是如我六师父所言,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李菁冷哼了一声,道:“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诸将从早晨一直等到正午,也不见那老者出来与大伙儿见上一面。烈日烤得众人汗水淋漓,燥热之下,众人不由地焦躁起来。
草原人没有中原人那般讲究繁琐的礼节,他们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要往帐篷里闯。帐外护卫的七名道德剑派弟子见状齐喝一声,宝剑同时出鞘,惊得诸将不住地往后退去。
其中一名弟子叹了一声,道:“你们先别急,我进去通报一声我师父‘季圣’他老人家,这事儿须有他老人家亲自同意方可。”说完他转身走入了帐篷。
刘驽道:“原来这位老者叫作‘季圣’,中原道德剑派的季圣老先生,想来他必是如此地称呼。”
李菁哼了一声,道:“我只听说过圣人孔丘和亚圣孟轲,至于甚么‘季圣’,我却从来没听说过。这老儿也不见什么能耐,也胆敢与孔孟并称圣人,当真是不要脸之极!”
刘驽听后有些不悦,道:“你不该如此说别人,这位老者既然被称作‘季圣’,那他肯定有独步天下的本事和超然众人的风度,不然那也不会叫道德剑派了。”李菁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然不信我,那就等着看吧!”
不一会儿,那名弟子从帐篷中走出,面色十分地为难。他朝诸将拱了拱手,道:“我师父说了,古有周公吐哺赤足接纳贤士,后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下,此番非得由三王子亲自来请他不可。”
诸将听后一片哗然,李菁望着刘驽,一脸的得色,那样子像是在说,“看,我说的对吧?”
此刻遥辇泰坐在主帐中也是心急火燎,也不知那位老者何时才肯与诸将见面,使他们有幸聆听教诲。他听兵士来报,那老者竟要自己亲自去邀请,脑袋里直嗡了一声。而后他拍了拍脑袋,如恍然大悟了一般,连道:“应该的!应该的!若不是‘季圣’亲自提醒我,我几乎都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季圣表面上是让我去迎他,实际上是要在草原上为我传播礼贤下士的声名。”
他出帐跨上马,直奔‘季圣’的帐篷而去。在距离彼之帐篷尚有百步时,他下马徒步前往,以示对‘季圣’的敬重。诸将见他到来,纷纷往旁让开一条道,一名道德剑派的弟子随即进帐通报。
遥辇泰走到帐篷口,驻足整理了一番衣装,那名弟子撩开帐篷帘子,示意他可以进入。遥辇泰心怀惴惴地步入帐篷,帘子随后落下,遮住了他的身影。
诸将复又聚在一处议论纷纷,直要看这位中原道德剑派的‘季圣’究竟是一位甚样的大人物,竟要三王子亲自来邀他!
留在帐外的六名道德剑派弟子注意到眼前的情状,一个个仰头挺胸,目光投向远方,神情愈发地庄严肃穆。炽烈的日头当空照下,映得他们手中的黄金宝剑光芒夺目。刘驽见状啧啧地赞赏,道:“我以前听我娘讲故事说甚么天兵天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六个人看上去,倒真的就像是故事里的天兵天将一样。”
李菁嘴角一瞥,神情十分地不屑,道:“哼!依我看,这六个人中看不中用,让他们去梨园里唱戏倒是极好的。”刘驽叹了口气,不欲再与她争执。李菁见状嘿嘿直笑,又出言逗了他几次,故意气他与自己争吵,却终未能如愿,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帐篷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又一次掀开。众人紧盯着帐篷门口看,直盼着这位道德剑派的大人物快快现身。然而当他们看见从帘后现出的那张脸时,便知事情有些不妙。
走出来的人是遥辇泰,他的神情十分地沉重。他身后跟出的是那名道德剑派的弟子,此人昂首挺胸地站在了帐篷门口,挡住了一切窥来的目光。
李菁笑道:“不得了!这个老家伙连遥辇泰的面子也不给了。”刘驽咽了几口唾沫,此刻他心中同样也是十分地不耐。
诸将急往遥辇泰迎了过去,聒噪成了一片。遥辇泰高高地举起双手,喊道:“诸位不要吵,季圣他老人家当真是个圣明人物!他老人家说出的道理,让我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只觉得自己过往的大把岁数直如白活了一般。经他的一番教导,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此番事情办得十分不郑重,必须要加倍地精益进取!”
诸将听后乱成了一锅粥,说甚么的都有。遥辇泰又一次竭力平息了众人的声音,说道:“你们随我一起去筑坛,不要普通兵士,就你们这些将军随我一起去!”
刘驽听了有些不懂,转头向李菁问道:“为甚么要筑坛,这和迎接那位季圣有啥关系?”
李菁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跟我说自己虽不爱读书,却十分爱读太史公的《史记》么,怎么连这个关节都想不到?”
刘驽一拍手,道:“是了!是了!昔日汉高祖刘邦曾筑下高坛,拜韩信为大将军!”想到这,他心中十分地吃惊,“啊!?难道六师父要拜这位‘季圣’为大将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节 季圣教剑
李菁答道:“估计是了,这个老儿的野心倒是不小。”她一口一个老儿,听得刘驽心中颇烦,直道她不尊敬老人。但心知她素来不愿受礼仪约束,与她犟又没用,是以只能不理她。李菁见自己说话无人回,顿时觉得无趣,便住下口来。
遥辇泰领着诸将在山脚下勘察了半日,终于选定了一块风水宝地。此时若非冬日已至,这地方绝对算得上是块风景绝佳之地,北有青山依靠,南有小河环绕。
遥辇泰与诸将一同甩开膀子,夯地基,挖土,运土。不一会儿,这块宝地上已是忙得热火朝天。刘驽并不属于他的部将,是以乐得不凑这个热闹。自从与遥辇泰会面之后,他又不方便再与众兵士喝酒,因此只能整日价里躲在帐篷里吐息练功。
遥辇泰与诸将不分日夜地干,又过了七日,高台终于筑成,气势雄伟,足有两人之高,呈八卦之形。遥辇泰细心地在高台八面均设有阶梯,直通向高台顶端。整个高台从远处望过去,宏伟中不失精美,纵观整个契丹草原,也是不可多得的精美建筑。
他又命军中劳役担来大量冰雪,倒在铁锅中煮化,供他与诸将焚香沐浴。待全身洗得香喷喷的之后,他方与诸将一起恭候在那位季圣的帐篷外,并请一名道德剑派弟子进去禀报。
李菁和刘驽远远地站在旁观的人群中,不失讥讽地说道:“这老儿的架子倒是摆得挺足的,不知他后面该怎么收场。”刘驽道:“他既然敢这般待人,那定是有不平凡的修为了。”李菁哼哧一声,以示对他的不屑。
那名道德剑派的弟子进帐后,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却总也不见有人从帐篷里出来。诸将见状都有些按捺不住,群情因此愤愤而起,若不是他们看着遥辇泰在场,恐怕早已闹开了锅。
正在此时,那名进去的道德剑派弟子拂开了帘子,向帐外的六名师兄弟作了个手势。那六人顿时会意,齐齐将手伸向腰间。诸将皆以为他六人欲要拔剑,乃是大惊,纷纷护卫到遥辇泰身旁。岂料这六人却是从衣下取出了锣鼓唢呐等物,诸将见后皆是傻了眼。
六名道德剑派弟子又打又吹,原本肃穆的帐篷前顿时热闹非凡。李菁见状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这就是个唱戏的帮子,这个季圣就是梨园的头头。”
那名站在帘侧的道德派弟子口中大呼:“清风明月,道德天下!”那六名弟子一听齐声喊道:“清风明月,道德天下!”如此喊了数声,遥辇泰听了颇为激动,也是跟着喊。诸将本来四顾彷徨,此刻见主帅也跟着喊,哪里还有犹豫的道理。一时间,“清风明月,道德天下”之声响遍了整个军营。
李菁听后十分纳闷,道:“这‘道德天下’还好理解,毕竟自吹自擂,号称道德剑派天下第一嘛。‘清风明月’又该作何解?”刘驽一脸茫然,道:“你问我就错了,我读书又不多,特别是这种文绉绉的句子更是不懂。”李菁笑道:“我倒是忘了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哎呦,不对,是‘对驽弹琴’。”刘驽见她揶揄自己,径自转过头去不理她。
此时,众多的普通兵士站在远处,遥遥地望见那位季圣和他的七位弟子竟是这般行止,皆是满目的惊诧,不由地吐了吐舌头。他们不明白三王子请来的这八人乃是何方神明,竟要摆出这般的大声势。
李菁摇摇头,对刘驽说道:“没意思!我不看啦,你自己看吧,我走了。”刘驽挠了挠头,此刻连他也开始觉得这位道德派“季圣”摆的谱实在有些过了,令人无法接受。他实不知遥辇泰为何从头到尾都在应承此人,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哪门子药?着实有些让人纳闷。他见李菁拔腿要走,心中也甚觉无味,跟着也要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沉思,习惯性地低头望着脚下的雪地。李菁几次三番地笑话他,道:“哎,我说笨马,你走个路就不能好好地看着前方么,难道地上有金子?”
刘驽憨憨地出神,哪里顾得上跟她说话。蓦地,雪地上一片枯萎干缩的草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弯腰捡起那片草叶,放在鼻下细细地闻了闻,继而皱起了眉头,又将草叶递给了李菁,问道:“你在草原上见过这种叶子吗?”
李菁接过草叶,仔细地端详,摇头说道:“这叶子看上去颇为宽阔,经脉粗散,我在草原上从来没见过这般的植物,难道是谁从南方带过来的?”她说着也要将叶子放到鼻下嗅上一嗅,刘驽急止住她,道:“千万别闻,这叶子有些古怪,我刚才闻后只觉心神一荡。”
李菁听后异道:“咦,你不是百毒不侵吗,怎地也会有反应?”刘驽道:“这叶子应该不是毒物,但闻上去有药效,应该有其他的功用,估计不是我能抵御的。要是我大师父还活着就好了,说不定他能认出这是哪种药草的叶子。”
他细想了一番,心中总觉有些忐忑,道:“我心里有些放不下,还是想回去再看一看。”他返身往回走去,李菁道:“我跟你一起去。”二人赶回时,正赶上那位季圣在万众瞩目之下,在锣鼓喧嚣声中,缓缓地走出了帐篷。遥辇泰见状急走至跟前,扶住他的手臂一起前行。在众将眼中,便是他父亲黑松可汗在世时,三王子也从未如此恭敬过。
这位“季圣”看上去约莫有七旬高龄,满头白发乱蓬蓬地成了一团。身躯不高,约莫六尺多长,样貌十分地饥瘦,身上衣物如破布般简陋,看上去像是草原上逃荒的难民,与他七名衣饰华丽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他这副寒酸模样,着实让忙活了十多日的诸将有些失望。
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遥辇泰稍微不扶他,便随时有摔倒的可能。人群自动分成两列,从中间让出一条道,直指向不远处的高坛。遥辇泰扶着这位所谓的‘季圣’老者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这老者一路走,一路哼哧着向众将颤颤巍巍地招手。
刘驽和李菁混在诸将中,站在道侧看那老者徐徐行来。刘驽从这老者身上闻到一股强烈的熏香味,不由地皱了皱鼻。李菁笑道:“就这么个人,怎么可能是甚么武林高手,是个骗子还差不多。”她说这话的时候,老者刚好从她身边路过,停下步来静静地注视着她。
刘驽出于某种潜意识的本能,连忙将李菁拉至自己身后,道:“老先生,你有甚么话请跟我说。”老者看着他,神色似颠若狂。与此同时,刘驽闻见他身上的熏香味道随之淡了下来。
老者双眼迷离,像是沉入了一场长梦久久未醒。他径自上前揪住刘驽的鼻子,哈哈大笑,道:“五色之变,目为之眩;五味之变,舌为之乱。”他右手锵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
李菁以为他要伤刘驽,急忙从背后抽出双刀,对准了那老者,只要他敢动剑,自己便是双刀齐齐砍过去。遥辇泰见状紧握双拳,护持在老者的身后,怒道:“小丫头,你别乱来!”
这老者并未将眼前的紧张形势放在眼里,他犹自捏着刘驽的鼻子不放,哈哈大笑,道:“真是凡人啊,点化你们最精奥的剑术道理,你们却一点都听不懂。”
刘驽一把拂开他捏住自己鼻子的左手,怒道:“狗屁!你不过是背了两句《孙子兵法》,有甚么了不起的,这个我也读过!”老者斜眼看着他,一脸惋惜的模样,叹道:“可惜啊,可惜,简直愚蠢得无以复加也!”他说着边摇头边往前行去,也不再管刘驽身后非议过自己的李菁。
他一边走一边晃着手中的宝剑,声嘶力竭地道:“老夫名叫孙梅鹤,十八岁那年,所有人都以为老夫疯了,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能知道,其实老夫是自那时起便开始领悟这世间最精奥的武功—道德剑!老夫早已经参透了儒释道三家的学问,融而贯一,真正成了学贯古今的第一人。是以老夫有法号叫‘金蟾子’,有道号叫‘了虚上人’,同时又被儒士们称为‘季圣’,与孔孟二圣平起平坐,哈哈!
“但这些平常的名号,实在不能描述老夫功绩的万分之一。老夫所创下的道德流剑法,乃是门‘一剑明大道’、‘一剑化苍生’的至高武功。所谓的‘双玉二王’在老夫面前不过是四个小字辈,他们的武功着实幼稚得很。前些年他们曾几次三番地上门来找老夫厮磨,想求我教他们武功。嘿嘿!老夫观他们的面相都不是有缘之人,是以一个都没有教,哈哈!”
诸将听他说话,一个个地皆是摇头皱眉。这些契丹人不通文墨,平素最恨这种酸腐之人。看这孙梅鹤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武林高手。偏偏此人还嘴上还不饶人,将自己吹得比谁都强,好似全天下离了他便活不了了似的。若不是有遥辇泰镇在当场,这些将领恐怕早已一哄而去了。
孙梅鹤一边喊,一边在遥辇泰的搀扶下,佝偻着背奋力地爬了三十多级的台阶,登上了高台。遥辇泰令人呈上了一方碧玉宝印,亲手接过。他恭恭敬敬地跪于地下,双手托起宝印,献到孙梅鹤跟前。孙梅鹤挺胸昂首而立,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十分地傲然。他的七名弟子护在高台四周,口中大喊:“道德老祖,梅妻鹤子!圣人品德,天下无双!”
李菁在台下听得直皱眉,道:“屁个梅妻鹤子,不就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娶不上老婆的借口么!”她想走近一些看个究竟,却被刘驽拦住,道:“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你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他仰头望向高台之上,只见孙梅鹤竟只伸出单手,从遥辇泰手中接过宝印,姿态十分地轻浮,仅是在口中轻哼了一声,一场极其隆重的仪式由此轻率地结束。这些将领见主帅跪在地上姿态卑微,而对方竟是如此地无礼,不由地大怒,纷纷想冲上台去。
遥辇泰站起身来,对着诸将大口叱责。在成功将众将压制住后,他说道:“从今往后,金蟾子、了虚上人、儒家季圣孙老先生就是我的亚父了!不仅我本人要事他为父,你们所有人都要以父事之。但凡军中诸将,从今往后皆要听从我的亚父孙老先生的节制!”
诸将一听皆是炸开了锅,不知主帅是吃错了甚药,作出此等荒诞不经的话来。赤忽歹立于诸将之前,他透过人隙远远地看见刘驽,直是对着他摇头叹息。
李菁道:“这个遥辇泰好生奇怪,平时看他也不笨啊,怎地此刻会作出这等事儿来,又认别人做爹又交军权的。莫非他争夺汗位心急,竟然饥不择食了?”她想要往人群前面窜,却被刘驽又一次拦住。
刘驽叹了口气,道:“我也觉得其中有古怪,我六师父前些日还跟我说,他唯独军心不能放来着。”李菁怒道:“古怪,古怪,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知道说古怪!让开,让我上前看个究竟。”
刘驽道:“不让!”总是堵着路不让她走,李菁一时间无可奈何。
孙梅鹤从遥辇泰手中接过宝印后,哈哈大笑,抛给台边的一名弟子收着。接着他又用手中宝剑耍了一套丁家剑法,这丁家剑法在中原武林中极为普通,便是不大习武的乡丁也会耍上一招两式。
孙梅鹤每舞上一式,口中便要大叫一声“一剑明大道”,或者“一剑化苍生”,而后再故作姿态地歇上一歇。他的七名弟子颇为乖觉,一听他喊剑诀,便立马将巴掌拍得啪啪直响。是以这他的舞剑声势,竟多半是由这帮弟子造出来的。
台下的诸将虽是不习中原武功,但是个个久经战阵。至于一套武功实不实用,他们一经眼便能看得出。这个孙梅鹤的丁家剑法直使得歪歪扭扭,柔弱无力,别说他的对手是个人,就算是只猴子,恐怕他也招架不住,只能弃剑而逃。
遥辇泰立在台侧,极其认真地看着孙梅鹤舞剑。孙梅鹤每舞上一式,他便跟着那七名道德剑派弟子一起大声鼓掌喝彩。七名弟子均将手中宝剑拔出,对着烈日连挥不已,褶褶地耀人眼。刘驽见状直摇头,道:“我六师父好歹在草原上算作一等一的武林好手,这个孙梅鹤的剑法舞得甚么都不是,他却一个劲地为他喝彩,不知他到底是想做些甚么?”
李菁笑道:“怕是这遥辇泰的心神已让孙梅鹤老儿给迷住了吧,我咋看他眼神,好像是没睡醒……”她话还未说完,不禁噎了一口气,随后眼白开始往上翻。
刘驽见状直道不好,急忙抱起她往人群外冲了去。他并未注意到,身后的遥辇氏诸将此刻也一个个地开始翻白眼。遥辇泰径自立在台上,对台下的情形视若无睹,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那孙梅鹤舞剑,不停地为他喝彩叫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节 内功驱药
此时李菁眼神迷散,她恍恍惚惚地要往土台下跑去,靠近那个“季圣”孙梅鹤。刘驽管不了许多,他强行按住李菁,将她背起。李菁掐住他的脖子,强行挣扎。他只得忍住,背着她一路狂奔回了帐篷。
他将李菁放于榻上,只见她已神情涣散,双目空洞无神,仿佛眼前是茫茫一片。他将李菁从背后将其推起,使其呈半坐姿势,运起丹田真气,集于指端,连点她背部诸大穴,企图将真气强行灌进她的体内,为她驱除迷药之效。
岂料真气激荡之下,李菁身躯微微一颤,由后开始忽冷忽热,一会儿左侧冷右侧热,一会儿右侧冷左侧热。她干着嗓子想喊出声,却觉得无力可使,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作罢。
刘驽急忙用玄微指法引导她体内真气的流动,只觉她体内经脉舒滑,真气进入她体内之后便窜来窜去,极难掌握。不一会儿,她体内的药力被这股乱窜的真气彻底催动,身子往旁歪了一歪,整个人随即陷入了昏迷。
刘驽急忙将她扶起,也不敢多想。他双手上下左右穿动如梭,指端冒着丝丝的真气,渗过她的衣裳,散入她后背诸大要穴。他心急如焚,生怕一旦药力渗入了心脉,她便会彻底为迷药所制。
他深吸一口气,凭借回天经脉连接小周天的优势,将自己体内所有真气集于丹田一处。这是极其危险的做法,倘若有敌人在旁,只需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他的丹田处,便可散去他所有的内力,使他沦为废人。
帐篷外不时传来他人的脚步声,零零散散,其中有急有徐,有轻有重,甚至还有个别人的脚步停在帐篷外,许久不去,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提防。
然而眼下情形危急,让他难以顾及许多。他生**孤注一掷,索性便将帐外的所有动静抛于脑后再也不管。救下李菁,乃是他此时心头的第一次要事。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真气在他丹田内越积越多,开始如劲风般旋割,刮得他丹田内痛楚连连。他按照玄微指的法子安抚体内的真气,渐渐地,这股旋转的真气开始慢下来,他小腹处的痛感也跟着开始消退。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到体内的真气已经涤荡纯净,便缓缓舒展开十指,要以玄微指法中的“推云式”将自己的真气从不同穴位散入李菁的体内。
这是他体内最后一股真气,若是再无效果,只怕李菁便会在体内真气激荡之下,七窍流血而亡。若是那样,只能说是因为他的错,不仅未能解开李菁的迷药,反倒是害得她身亡。
一股悔意由此涌上刘驽的心头,他直道自己先前不该这般鲁莽,轻易便用玄微指法为李菁驱除体内药效。可眼下除了将错就错,又别无他法。他心一横,心想若是李菁不治,自己便陪她一起死掉罢了,如此也算得上是杀人偿命。
思虑定后,他灵台中反而是一片安宁。只见他十指触及李菁后背,真气如白烟般从她背后诸穴丝丝飘逸,发出滋滋声响。十股柔和纯净的真气从不同的经脉灌入李菁的体内,最后又同是向着她的心脏要害合围而去。
这些真气在她的心包经中急速流转,即便她仍处在昏迷之中,嘴中仍不自觉地发出含糊的咕噜咕噜声,表情十分地痛苦。
刘驽沉下心,慢慢地引导这十股真气,使得它们渐渐与先前输入的真气融合为一体。他十指越动越缓,同时用力却越来越大,直将这股真气团得缓滞下来,至此终于算是护住了她的心包经。她的呼吸开始由急转稳,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血色来。
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直感到腹中饥饿难耐。不知不觉间,两人已不吃不喝地坐在这榻上过了一天一夜。他眼睁睁地望着五步外的案上,就有一个铜盘盛有大块的熟牛肉,却又不敢贸然下榻去取。
只因他的真气尚在李菁体内游动,稍稍脱离他十指的控制,这些真气便会如脱缰之马一般难缠,后果之险让他不敢想象。他强行按捺腹中饿感,继续为李菁疗伤。此时他习练玄微指法日久,在驾驭真气之法上颇有些心得。造诣之高,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他十指隔着李菁的衣裳在她后背上连点,不断有真气滋滋地从她背上透出,又被他用指法纳入自己体内。紧接着,他将这些真气在自己丹田中滤过一遍,复又通过玄微指法中的推云式输入她的体内。
数次往复了数十次,他的头顶开始冒起蒸蒸白气。谙熟内功的江湖人士一看便知,此时他控驭真气已到了极为关键的阶段,只要稍稍有人在旁打扰,分其心神。他便会功亏一篑,随时有走火入魔之虞。到那时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便连李菁也是生死未卜。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帐篷外响起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说道:“咦,你怎么来了?”听声音竟是萧夫人。另一个格格直笑,道:“我怎么不能来,可汗又没有将所有事儿都托付给你一人。”听声音乃是柳哥。而她们口中的可汗,应该就是那个擅自称汗的耶律适鲁。
帐篷的隔音效果颇差,将她二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帐内刘驽的耳中。刘驽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两人听见了自己的动静后,进来对自己和李菁发难。
萧夫人此刻敌我难分不说,柳哥更是个明明白白的敌人。他此刻真气多半流淌在李菁的体内,自己则是体虚至极,便是一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也能持刀轻易杀了他。
萧夫人对柳哥的话显然不服气,说道:“我可是为可汗生下了儿子的人,耶律小花死了,我儿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即便你想和我比,也不该这么莽撞。”柳哥哈哈大笑,道:“萧夫人的心思虽然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么?依我看,你巴不得把那个孽种杀死,为你的阿保机腾出位子来吧,哈哈!”
萧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又不是我,何必要强猜我的心思。给你一句忠告,你是个新人,要多花些心思在可汗的身上,说不定他能更宠你。”柳哥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等我为可汗生下了儿子,你那个孽种我亲自替你掐死,就不劳你费神了。”
萧夫人冷道:“若是如此,便有劳柳哥公主了。不过你的愿望恐怕永远都实现不了,若是我的消息准确,当年粘珠可汗封你为公主,却不娶你为妻,只是为了不给唐廷留下口舌罢了,实际上他早已将你纳入了妾室。
“自从你十三岁的时候,他便开始夜夜临幸你。听说他要是喝了酒会更厉害,一直能耍到天亮。那个时候,你年岁小身体娇嫩,他却是凶猛粗犷。听说你出了很多次血,幸得部落里的稳婆将你救活。不过自从那以后,你便再没有了生育能力。”
柳哥公主狠声道:“你听谁说的?”她应是用大力推了萧夫人一下,只听萧夫人惨叫一声,半个身子跌进了帐篷里。她一转头,将榻上的刘驽和李菁二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节 彼此钳制
她的表情先是错愕,随即在极短时间内便恢复了镇定。她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朝帘外的柳哥冲了过去,同时左手似是不经意地顺带着拉上了帘子。刘驽看见她爬起时激烈的动作,原以为她会和柳哥公主厮打在一起,岂料只听见一声轻语,“柳哥妹妹,你年纪这般小,脾气怎地如此直率呢。姐姐一把老骨头,可是打不过你。”
柳哥见她态度竟突然大转弯,不禁有些愕然。她哼了一声,道:“我也没有将你怎样的意思,只不过你的毒舌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外面人的谣言还请你不要信,我的身体一直调理得不错,可汗想要我为他生几个孩子,我便能给他生几个。”
萧夫人拍着手笑道:“如此说是姐姐我听信谗言了,先前的话还请柳哥妹妹你不要太介意。既然遥辇泰邀请可汗前来商谈,而可汗又派我二人主持大局,想来我二人还是别闹矛盾的好,以免误了可汗的大事儿。”
刘驽在账内听见,心中乃是一惊。他没想到六师父向来视耶律适鲁为仇寇,竟会突然作出邀请其来谈判的决定。而其人竟也会答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仅仅一日一夜之间,军营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儿,想来定与那个自称“季圣”孙梅鹤脱不开关系。
柳哥昂声道:“萧夫人你能清楚其中的关节便好!你年岁已大,迟早会人老珠黄。有我在,可汗对你的娇宠不过这一两年而已。你若想安度年岁,让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便好好地与我一起共事,听我的主意。所谓的比武招亲大会,不过是先可汗拍脑袋想出的一场闹剧罢了,我迟早还是会嫁给可汗做了他的正室,到那时候,我看在你尽心待我的份上,或许会劝可汗将迭剌部封给阿保机也未必不可能。”
萧夫人笑道:“若真能如此,便谢过柳哥妹妹了!姐姐先前对你有些误会,还请你不要太介意。”柳哥道:“没甚么,大家都是姊妹,需一同为可汗尽力才好。”萧夫人道:“此番遥辇泰邀请了八部之人前来商议大局,除去迭剌部外,那七部的夷离堇尽皆来了,唯独可汗只派出了你我两个妇人,不知是何用意?”
柳哥冷声道:“可汗的心思岂是你我两个女流之辈能猜的,他既然派我俩来,那我俩只需秉力办事即可。想得太多,难免成了对可汗的大不敬。”萧夫人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再问,而是笑道:“柳哥妹妹说的对,我这个做姐姐的总是太多心了,这个老毛病总是改不掉。”
柳哥道:“既然无事,那我们便一起走吧。听说这次的商谈乃是在一处高台上,其余七部的夷离堇恐怕早已在那儿等着我们了。”萧夫人盈盈一笑,道:“妹妹你先去吧,你刚才这一下推得我好重,跌得我裙摆上全是泥灰,我得擦干净才好见人。”
柳哥犹豫了一下,答道:“那你速速跟来,可不许误了大事儿。”萧夫人道:“好,一定!”
又过了一会儿,估计是等得柳哥已经走远,萧夫人一把掀开帘子,进了帐篷,望着刘驽惊诧地轻声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刘驽正在潜心驭使真气,为李菁驱除体内迷药,想要他开口说话,却是十分地不易。
他用眼瞄了一下旁边案上的铜盆,萧夫人立即会意,忙将铜盆端了过来,拈出一块熟牛肉塞进他嘴里。萧夫人道:“驽弟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既然你不能开口说话,那便用点头摇头回答我即可。”
刘驽以为她要打探军中要事,于是垂下目只顾吃肉,不欲答她。萧夫人笑道:“放心,我不会问让你为难的问题,如此你同意吗?”刘驽一听点了点头。萧夫人看了眼昏迷中的李菁,摸了下她的额头,问道:“九毒老怪这个徒弟怎么了,中毒了吗?”刘驽摇了摇头。
“受伤了吗?”
刘驽还是摇头。
萧夫人似是明白了几分,她用手轻轻翻开李菁的眼睑,叹道:“这孩子是中迷药了,你为甚么要这般耗力救她,你们现在是恋人吗?”
刘驽脸色大红,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萧夫人见状有些乐不可支,道:“你这个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实。不过你前面那一战打得倒是精彩,耶律适鲁大败之后反倒对你青眼有加,说你是个人才。”刘驽听言微微低下了头,他并不是十分习惯接受别人的恭维。
萧夫人接着说道:“不过你应该速速离开此地才对,遥辇泰虽有英雄气概,但他才具不足,与耶律适鲁不可同日而语,迟早会有一败。
“耶律适鲁是个心肠狠毒的人,但是‘心肠狠毒’这四个字在草原上却是无往不利的宝刀利器。与他接触的越久,我越怕他,觉得自己离报仇的希望越来越远。我怕的不得了,甚至为他生了个孩子,希望你不要因此鄙视于我。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我站在他这一边,才不会对我的孩子阿保机动狠心。
“草原上的事儿世事无常,耶律小花前些日还嚣张跋扈,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现在却死得连个尸首也找不着。前些天我看见一只老鹰叼着块肉在天空中飞,便忍不住想那肉是不是耶律小花的。耶律适鲁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好似从来未生养过他一般。而你虽然被众人尊为‘雄鹰’,但只要你战败一场,这些荣誉便都会随风而去。到时候众叛亲离,你的结局恐怕还不如耶律小花。
“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话,你曾伤及的只不过是耶律适鲁的九牛一毛。待他真的拔剑之时,你怕是连逃都来不及。若是我没有猜错,耶律适鲁已经趁着这七部夷离堇来与遥辇泰相会时,去接收他们的部落了。他派柳哥来,是因为她举世无双的美貌可以迷住这些男人,让他们在这里耗得更久些。至于他派我来,恐怕是为了让我看住柳哥,让我俩互相钳制。柳哥这个女子,总让他觉得有些不放心。
“若是你肯听我的话,待你治好了这李菁,便带着她一起赶紧离开这充满是非的草原。草原虽大,却是狼群奔跑的地方。你善良如绵羊,迟早一天会成了他们的口里食。更何况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在耶律适鲁统领八部的攻势之下,遥辇泰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说完她双眼直视着刘驽,等待着他的反应。
果不出她所料,刘驽缓缓摇了摇头,以示他不肯离开的决心。萧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我现在就去找那个柳哥,让她脱离掌控,实在是件太危险的事情。”
她拍了拍裙子要走,刘驽听言急忙摇头,他见萧夫人似乎有些迷惑,又重新摇了摇头。萧夫人仍有些不解,又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李菁。萧夫人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好狠的招,遥辇泰竟然想到用迷药这种邪法来控制契丹七部的夷离堇,这看起来可不大像他往常的英雄所为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节 前狼后虎
此刻刘驽仍是无法开口说话,他的一举一动都与李菁的安危息息相关,是以不敢轻举妄动。他无法告诉萧夫人,一切主意应该都是起因于那个怪人孙梅鹤。
然而萧夫人仍是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些东西,至于是对是错,只能靠她自己揣摩了。然而看她的意思,显是已不准备再去参加那个劳什子商议大会。
“或许这是个好机会,过不了多会儿就会传来我想要的结果。”她心想着若是柳哥也能遭了那迷药控制,对于自己来说,会是极好的一桩事情。
她索性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刘驽为李菁驱除药效,不时将铜盆中的牛肉撕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塞进刘驽的嘴里,间或又为他喂上一口水。
过了不多会儿,她见刘驽已经吃饱,便将铜盆连带着肉丢于一旁,起身便要离开,“这帐篷里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凡是去参与商议的人都要路过此地,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你二人也早点离开。”她边说边往外走,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再回头多看刘驽一眼,正如她一贯的干飒作风。
刘驽得她喂饱之后,体力大增。接着他又花费了两个多时辰,为李菁牵引了两百余次真气。到了第两百一十八次头上,只听她口中发出一阵低咳,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皮,吃力地扭动脖子,望了望四周,虚弱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刘驽见她醒转过来,心中大喜,叮嘱道:“你千万别动,药力只是被暂时控制住,稍有不慎还是会散开。”李菁轻轻地嗯了一声,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
刘驽驾驭真气的手法越来越纯熟,他又花费了颇长的时间,在她体内牵引了数百次真气。然而事实未能如他所愿,被真气团在一处的药力,迟迟不肯化去。若是如此持续下去,李菁仍是难以逃脱迷药的控制。
他一不做二不休,心头竟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只见他暗运化瘀书总纲中的心法,随即内力竟裹挟着李菁体内的药力喷薄而出,缩回他的体内,继而往他的指尖激涌而去。
李菁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便看明白了刘驽的想法。她挣扎着吃力地说道:“你不能这样,不用引爆自己内力的方法消去这些药力。”
她想挣扎着坐起,好阻止刘驽的疯狂行为。然而她身体却无丝毫力气,哪里还能动弹得了。刘驽听若罔闻,只见他十指连动,一滴血珠在他指间凝出。
血珠旋转得越来越快,在它的外面萦绕着一层如同瘴雾般的白色烟气,应就是由那迷药之力所致。以他以往的经验,若是引爆掉自己的内力,则自己体内顿时空虚。回天经脉内强烈的竭空感,势必会逼迫着他不自觉地去吸取别人的能力,正如先前九毒老怪的遭遇一般。
因此他轻轻用脚将李菁的身子蹬离自己,李菁斜躺在榻上,眼睁睁地看着刘驽准备引爆自己的内力,竭力喊道:“不,你不要这样,为了我你不值得!你赶紧把药性送回我体内,我师父说过我命硬,肯定会没事的。”刘驽勉强笑了笑,“没甚么,只要加倍练功,以后总能再练回来的。”
这时帐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知道是萧夫人返回原地,还是柳哥发现了甚么破绽赶了过来,更或者是其他甚么人走了过来。正当他二人惊疑之时,帐外的人开始说话了。
“师父,他们契丹人在商议事情,我们有必要跟过来听吗?”听声音竟是唐峰。
“当然,铜马一心想要掌握契丹,我们自然也不可轻松大意。王道之先生此番千般嘱咐,一定要让这些契丹人为我义军所用。若是不能,哼哼!”这个说话的人应是崔擒鹰无疑。
“就是!这些契丹头目要是敢不听咱们的,咱们正好趁着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从背后偷袭,将他们杀个精光。”唐峰嘿嘿笑道。
“嗯……”崔擒鹰拖长了音,勉强地答应了一声。从他犹豫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对徒弟唐峰背后暗算人的伎俩很不以为然。只因他本人在中原武林中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若是不到万不得已,怎肯行此下作之事!
李菁身体不能动弹,这种身不由己的乏力感使得她此刻分外地紧张。她心知此二人与刘驽结下过深仇大恨,若是让此二人知道她二人藏身在此,势必会引来一顿极其残忍的报复。
她勉强张开双唇,对刘驽说道:“你千万别引爆内力,不然闹出了动静,他二人闯进来就完了。”她说着话不小心唾沫竟呛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
唐峰生性精细,他在帐外听了个清清楚楚,忙道:“师父,里面有人!”崔擒鹰道:“进去看看!”说着他伸手一推,将唐峰送进了帐篷。
唐峰被推得踉跄着步子跌了进来,随手拔出了剑,却发现榻上二人竟是刘驽和李菁,又见他二人面露疲劳之态,体虚不堪,应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不禁脸上露出大喜之色。
他回头向崔擒鹰喊道:“师父,杀我师叔的人就在这里。你的大仇马上就可得报,不用再等到三年以后了。”崔擒鹰一听,随即跟着闯进了帐篷,他一眼便扫见榻上的刘驽。
他心想此处无人,若是偷偷杀了此子,千里之外的玉傅子也必然不会知晓是自己干的,自然也难以找他算账。他心中合计好,顿时恶向胆边生,运气于右掌要往刘驽头顶拍落。
刘驽咬牙切齿,闭目待死。李菁见状挣扎着要去拔背后的双刀,“崔擒鹰,你敢!”然而她药力初去,又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又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刚刚挥动,便已脱力,软软地落回榻上。
唐峰见状在一旁劝道:“师父,你这样杀死这小子,可算是太便宜他了。不如先一掌将他的右腿骨打折,然后再断他的左腿,如此慢慢地折磨于他,方可消去您老人家的心头大恨。”
崔擒鹰一听,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目光随即往刘驽的右腿瞄去。刘驽心中一寒,他没想到唐峰的心思竟是这般毒辣,再看此人已是在色眯眯地看着李菁,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搓了又搓,正捉摸着要往李菁身上何处摸去。
刘驽在听见帐外的动静后,早已暗暗翻过手掌,将掌心中旋转的血珠遮住。他此刻心中已盘算好,只等此二人一起接近,便引爆血珠,与他二人同归于尽。
崔擒鹰哪里知道刘驽心中打下的算盘,他心意既决,随即一掌拍出,直朝着刘驽的右大腿招呼而来。恰在同时,那唐峰也伸手去摸李菁的脸蛋,嘴中哈喇子直流。
是还击崔擒鹰,还是教训唐峰?一阵电光火花在刘驽的脑海中闪过。犹豫从来不是他的性格,只见他怒目圆睁,再不管崔擒鹰袭来的掌风,双手携着血珠径直往唐峰身上拍去,势必要击杀此等下流之辈。
唐峰哪里能料到刘驽竟会突然向自己发难,他大惊之下躲无可躲,不禁闭眼发出一声惨叫。崔擒鹰见状,连忙撤回击向刘驽的右掌,随即抓住唐峰的手臂往旁奔去。
刘驽双掌合击之下,竟是未中。只听砰地一声,血珠爆裂飞溅,将帐篷轰塌了大半。而唐峰在师父崔擒鹰搭救之下,总算是逃开了一劫。
他在虎冢中见识过血珠的巨大威力,又抬头望了眼塌掉的帐篷,心悸久久难平。同时他对血滴的来由也知道得颇为清楚,他恶狠狠地盯着刘驽,说道:“师父,这小子引爆了自己的内力。此刻他只能算是个废人了,咱们不用再顾忌他了,直接将他撕成八大块喂狗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