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风雨雾锁重楼》 001踏月乘风的小雨 在燕云城西郊外,自漾水风临渡口伊始,沿途两岸怪石岭峋奇峰突起,也有山花烂漫小溪潺潺,孤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行至三十五里的朔望坡听风阁。一路上,或是平缓舒徐,低吟浅唱;或是急流回漩,碧波荡漾,虽然曲折,但总是一往无前,并入汹涌澎湃的沧浪江。 如画美景自会免不了有人流连忘返,就譬如常常会见到夜家小公子慕雨独自伫立江边峭壁,恍若乘风踏月神仙人物一般…… 夜慕雨最爱月下临江极目远眺,常立攀云索道之南,侧身回望,任微风卷起长发素服,袍袖飘摆,倾听波浪轻拍岸边岩石;间或有丝丝缕缕潮意似从天上吹来,带着水气,冰冰凉凉顿觉得心中畅快,便以为天下极乐莫过于此。 听风阁有三位公子,最末就是夜慕雨,因此他往往被人叫做“小雨”,踏月乘风的小雨。 夜家创建听风阁二十三年,二爷夜丞功不可没,就像大爷夜勋所说:“我们夜家少了夜丞,办什么都不成……” 因为这个原因,一家子人都很尊重夜丞,所以二爷又被人叫做“说一不二的夜丞”。 但是夜丞却又最宠着小雨,故此小雨在家里年纪虽然最小,却也最是不服管束的那个。 故而大爷夜勋往往一提起,就免不了摇头叹息:“说一不二的夜丞,永远也治不住踏月乘风的小雨。” 小雨从小就是在这种关照宠护下长大的。他自小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能诗善画,他的艺业得自二叔夜丞而非父亲夜勋,在十七岁时已经超过了父兄,青出于蓝自成一家。 夜勋暗地当然也很喜欢他,但是他很不喜欢小雨的胡闹,小雨一惯爱抱打不平,爱闲荡遨游,爱广交朋友,爱怒易喜,遇事也往往爱干了再说……夜勋认为名门世家子弟,不应该那样,应该庄重点或是圆滑点,就像小雨的大哥夜孤鸿以及二哥夜慕云。 其实小雨的秉性最随夜勋,他这个当爹的年轻时远远要比今日的小雨更加放浪游侠。 三月三,正是上巳踏青,青年男女结伴出游的好日子,夜家大奶奶也早早就备下了果品糕点和精美饰物,只待三个儿子从堂屋里出来,就让他们结伴同行。 长子夜孤鸿已经弱冠之年,次子夜慕云明年也要冠礼,就是最小的小雨也已经是束发的年龄…… 作为慈母,大奶奶自然也就早为儿子们操上了这份心思——夜家现在也就只有嫡长房大爷夜勋香烟鼎盛,二爷夜丞却是少年时就许下了宏志大愿,一心在家里潜心修行,不肯婚配。也就是说,夜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完全就落在了小雨及两个哥哥,这哥仨的身上! 三兄弟每次出门的时候,夜勋就一定会吩咐他们几件事:一是交友谨慎,二是守正持重,三是恪尽本分。 虽然是老生常谈,不过每一次三兄弟出门,夜勋和夜丞都会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进房里,一遍遍唠叨,尤其是小雨这个老幺,更是百般叮咛千般嘱咐。 不过小雨的态度从来都是有讲没有听。小雨喜欢交朋友,上到庙堂公门,下到酒肆茶楼,甚至说贩夫走卒,歌妓乞丐,但有风骨,无不是他交往的对象,所以他的朋友很多,而且他也终日里为朋友往来奔波,所以他的外号“踏月乘风的小雨”也是指代他待友热忱,为人慷慨。 至于守正持重,说的是家训,夜家是个大家族,大家族自然首重的是品格和仪态,对于小雨这样子玩世不恭当然和家训格格不入,所以作为异类,他往往也就成了全家的反面教材。 最后的恪尽本分,却是大家长夜勋的无可奈何之举,夜家码头船渡买卖,和鱼鲜生意遍及燕云漾水古道,手里掌握着朔望坡全城丁壮和渔户的生计,自然也就处事尽量克制,但能容忍且容人,即使不为自家,也得为了靠着听风阁活计的三万余口子老少们多考虑,故此少年闯荡任意豪侠的夜勋夜家大爷也做了住家翁,平安度日但求无祸。 小雨的跳脱性子,却是不耐这样韬光养晦的生活,为人仗义疏财的他总是隔三差五就招惹些是非,总被人登门讨扰,当然也有不少是受了恩惠来致谢者,故此这小少爷的名声远播,他惹麻烦的本事也是一流。 说实话,他肯和木讷的夜孤鸿还有滑头的夜慕云一起出门,完全也只是出于方便,毕竟大哥的车架要比自己的那匹“追风”舒服很多。 追风是他花了五十两银子从骡马市的胡人那里买来的,据说这是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不过夜慕云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被骗了,这匹小马头细颈长,身体单薄,而且后腿明显比前足略长,走起路来一蹦一跃,明显是个瘸腿的“二串子矮骡”。 两兄弟为此还大吵了一架,小雨足足三天没有踏进夜慕云的房间一步,直到夜慕云主动买来了他爱吃的松仁桂花糖这才罢兵休战。 其实小雨自己也很少骑乘这匹马出门,一个是比起伊犁马来它的个头确实有些矮小不够拉风,另一个就是这匹马的模样怪异,而且走路一蹿一跳地硌得他胯骨生疼,偏偏还是个暴躁的脾气,除了小雨本人,它根本不让别的马和外人靠近,所以它在马厩是独门独户,冷冷清清的被隔到了一个角落里。 今天出门他早就提前和夜孤鸿和夜慕云打了招呼,他要到半路上去拜访无涯洞的邋遢老道,他们约好了棋会,时间就定在了上午。 这道士是个云游四海的闲散人物,平日里最喜欢吃肉喝酒睡觉下棋,并且因此而在当地颇有些薄名。老道士喜欢吃肉,尤其爱吃狗肉,粘着蒜泥一顿可以下肚半条大狗,这种时候,他往往要喝酒,这酒是村里家酿浑酒,老道总要来上个斤把半斤有余才能过足瘾头。吃饱喝足了他就蒙头大睡,最长记录是五个日夜不醒,但是才一醒过来就满世界找人陪他下棋,他的黑白子功力却远不如吃喝睡的本事来得高明,棋品也不甚好,输了就撒赖央告着再来一局,偶然赢上几子便狂吼乱叫,自诩个中强手,把对手贬得一无是处,直到其拂袖而去才后悔夜及,捶胸顿足恨不能嚎啕大哭…… 其实小雨根本就不会下棋,但是在一次偶然机会里,他路过无涯洞附近被拦了下来,自然被杀得面如土色。这老道士罕见没有发作,只和小雨定下了七日一场的约会,不见不散。 今日正是七日之约,小雨当然不会失约不见。 当春二三月,轻风微拂,千条万续的柔柳,尽展婀娜,树下尚有红的白的黄的花,绿的草,叶卷平舒,星罗棋布缀满山岗。 春天,它不像夏天那样干枯炎热,不像秋天那样冷清,也不像冬天那样寒冷,春天是一个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春天,大地回春了,就等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所有的生命都重新来过。 小燕子拖着剪刀似的尾巴,也在凑趣,它们“叽喳,叽喳”地叫着,好像在说:“春来了,春来了!” 饱览春色,一路到了无涯洞门口,小雨兴匆匆跳下车,突然发现这里的仿佛不大对头…… 说是不对头是因为这里站了七个人,七个人高、矮、胖、瘦、瘸腿、驼背、秃头,衣服分七色,兵器也是各不相同,用得是刀枪棍棒杖锤抓。 在大白天这批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持刀带棒,走在一起,未免有点不寻常,尤其是这么堵在出家人洞府门口,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小雨的脾气当然要问一问,所以夜孤鸿和夜慕云也只能停下来等,等小雨问个究竟,要不然他们也不能放心。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二十八宿的闲事你管不起……”为首的瘸腿晃晃铁杖。 夜慕云突然心里一动,连忙把小雨拽了回来,他只对他说了几句不着头脑的江湖切语:“天关、邪盟、人会、冥城,十二重楼,云雾雨风。” 前四句说得是江湖四个最大的势力,后两句说得却是江湖五个最神秘所在。 面前这所谓二十八宿,正是号称“天关”的杀手组织里一群高级杀手。 天关,又叫登天无路生死关,首领天罚,手下有四象首座,九曜供奉,二十八宿杀手,一共四十二个恶人组成的势力,是江湖人最避之犹恐不及的亡命徒,他们的手段凶残,作案累累,无一不是满手血腥的煞星,每每提到,无不令人谈虎色变。 “你说的是人都知道……” 小雨只关心为什么会有人堵着无涯洞口,对于江湖典故却是没什么兴趣。 夜慕云叹了口气,指着面前虎视眈眈七个恶鬼一样的凶徒:“他们就是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天关杀手里朱雀座下的七宿,要仗义出手你也总要知道对手是谁吧?” 夜慕云随而又叹了口气:“你要去对付他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小雨却转头笑问车里的两人:“你们呢?” 夜孤鸿和夜慕云都叹了口气,答道:“确实要考虑。” “哦?” 夜孤鸿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道:“本来是不打算多事的,但是按照你的脾气怕是不行……” 小雨笑着道:“我现在却在考虑杀人灭口。” 他笑着回首向夜慕云问:“你呢?” 夜慕云叹息了一声,道:“我就是知道你的脾气,怕你只是去教训人而已。” 小雨笑道:“我?” 夜孤鸿依旧拧着眉毛,淡淡说道:“不,我们。” 夜慕云还在叹气,嘴里却立刻说道:“当然不能丢下我!” 这就是夜家人的脾气,要打架一起上才叫兄弟……当然他们其实心里并不愿意此时此刻多此一举,但是谁让他们摊上小雨做弟弟呢? 洞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七宿一愣,未经思考立刻就要进去查看,却立刻被小雨三个人拦住…… 小雨等人忽然插进了来,七人的脚步自然也就停下了。七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连眨也未眨,小雨就笑着向不眨眼的人一拱手:“早。” 有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挡住了路,还要向你请安问好,这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七人中有的人已变了脸色,却也有人仍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最前面拿着铁杖是个水蛇腰的独脚汉子,他细声细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雨却是向后边使棒的道:“我知道你是轸水蚓。” 拿杖的汉子怒道:“我是在跟你说话。” 萧秋水向拿杖的汉子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好端端的一个粗老汉怎么就学得扭扭捏捏的?噢……对了,你应该就是那条烂草蛇……” 使棒的轸水蚓怒吼道:“臭小子,你嘴里放干净点!” 独腿的翼火蛇将铁杖摆了摆,整个人扭曲缠在杖头,仿佛是整个人没有了骨头,一条四五寸长殷红的舌头伸出,口中嘶嘶作响:“小子,你是嫌命长啊!” 但是等他喝出了那句话,眼前的三个人,忽然不见了两个,只剩下这个俏生生的粉面少年…… 一身月白缎的锦袍腰横玉带,不过看发饰分明就是未成年的孩子,前面的头发已经束起来了,但是后面的散发还没长太长,不容易束到一起,于是暂时披在了肩上。只见他白皙细致的皮肤,挺直俊俏的鼻子,微尖的鹅蛋脸对一个男孩子来说似乎稍嫌秀气了些,不过那对长长的剑眉却又阳刚十足,双片弧线优美的薄唇,轻弯浅笑,隐约可见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 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猜测出他出身良好,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气质,那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一种独特的气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修长挺拔的身材,就算身处闹市,依然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无需多余的动作言语,他只要静静的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只听那少年低声道:“你们是杀手,一定杀过很多人了?” 翼火蛇本能反应地答道:“没一百,也有九十多了。” 但随即马上又感到了有些被人戏弄,马上吼道:“加上你一个也不嫌多!” 俊俏的小雨低声笑了一笑,模模糊糊说一声:“好。” 刹那间,小雨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 跟着下来,小雨已走在了他的背后,缓步向前。 铁杖却是无端端断成了四节,翼火蛇怪异扭曲的身体也分成四段,碎尸断杖呛然落地,目中兀自充满着惊疑与不信,而他的大好头颅下,已然有一股血箭,激射出来,喷得老远,洒在地上上。 小雨把手中细细的软剑一抖,寒光点点,笑嘻嘻地附加了一句:“好,那就帮你多加一个……” 002云雨孤鸿了无痕 轸水蚓忽然脖子粗了,大喝一声,一棒扫出! 他的棒本来斜挂在背后,不知怎么突然己到了他手上,别人看到那只铁棒时,他的棒梢往往已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只可惜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小雨的脑袋,夜家最宝贝疙瘩的夜暮雨、夜家小三。 眼看铁棒已经碰到了小雨的发梢,小雨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这时,一只手已经牢牢托住了势若千钧的棒子前端! 轸水蚓一挣,一滚,横臂一扫。那人跟着转了一个大圈,双手一锁一扣,却仍在叼着棒端。 轸水蚓心中一凛,力抽回身,不料已经连抽也抽不回来,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长大个子的武生正懒洋洋地对着自己微笑。 只听小雨笑道:“他是我的大哥夜孤鸿,一身武功可正经是我爹的嫡传,只是人有点懒。我二叔那么精妙的剑法他却不学,只是精通了家传擒拿,什么三十六手小擒拿,大擒拿,大力鹰爪擒拿,奇门擒拿,进步擒拿……总之什么擒拿他都会的啦!” 小雨的话讲完时,夜孤鸿的双手已“喀登”一声嗑弯了棒杆,远远抛飞,进步侵身,与轸水蚓双手对拆起来,三招一过,轸水蚓前臂被制,后腰被扣,肩胛、腰肾已被夜孤鸿闪电般拿住,只听夜孤鸿冷道:“这个叫小擒拿,你记住了。” 小雨笑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他这人可是面善心恶,一贯下手狠辣,你们可要小心了。” 只听一人自人群背后道:“背后说人闲活,不是好人。” 小雨大笑道:“夜慕云,难道是好人了?” 夜慕云板着脸孔道:“我是好人。” 胖胖的张月鹿忽然道:“可惜好人都不会长命。”他的活一说完,整个人已经高高跃起,双锤抢砸夜慕云!他似已看定,这些人当中,以夜慕云最难应付…… 可是锤到中途,左右疾分,反倒双峰贯耳直取小雨而来! 这一下转变之急,全场人皆未料及,张月鹿其实刚刚就看出来——这几个人里带头的必是小雨,要制住别人的话,必要先拿下他! 小雨的笑意骤然不见,手上忽然漾起了一阵秋水波光,瀑布一般地奔泻过去!那瀑布泻至半途,忽然分成两道激流,“叮叮”点了一下双锤,又复合成一泓秋水,秋水一凝即转而成了小雨手上的剑。 张月鹿双锤被这剑尖点过,整个人立刻如遭重击,猛吼一声,半空全身一拧,横跃跳出圈外——他已然看出小雨的剑法非同一般。 他这边身形一动,那里夜孤鸿便已动手,霎眼间已卸开了轸水蚓的四肢骨节。 后边夜暮云右手一动,不动的左手却打出七点寒星……张月鹿双锤舞动,全身化成一团旋风也似,“叮叮叮叮叮叮叮”砸开七道寒芒! 小雨却在此时飞起,剑光一闪,又斜斜落在丈外。 张月鹿半空一声大叫,左腿已多了道血口子! 这时夜孤鸿已过来拿住他的脚,张月鹿落了下来,立刻用右腿蹬,夜孤鸿立刻拿住他的右腿,张月鹿用双锤砸下去,夜孤鸿立时拿住他双手。张月鹿用力挣,夜孤鸿却把他全身也拿住了,张月鹿张口欲呼,夜孤鸿一双手已钳住他双颊,张月鹿不由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夜孤鸿道:“我还未问你话,不准你吵。” 张月鹿睁着双目,无法接话,那边轸水蚓喘息着叹了口气,闭起了双眼。 就在这时驼背的鬼金羊便也已发动了。 鬼金羊左手刀如飞瀑千重,直奔远处的小雨。他要在小雨尚未落定蓄势便要毁了他。 小雨右手拔剑,左手“呼”地扯开了腰带,直卷鬼金羊左手。这时鬼金羊的左手刀霍然不见,只剩下右手一刀,直刺夜慕雨! 这右手刀才是杀着……但是夜慕雨的剑却就刚刚横架在了刀锋上! 鬼金羊大怒,回刀再斩,忽然侧面一道寒风,吓得连忙闪身回架,只听夜慕雨对夜慕云疾道:“这厮交给你了。” 夜慕云点头,鬼金羊挥刀再上,夜慕云的剑立时把他迫退下来。 这片刻光景,兄弟三人已然制住了两人,杀死掉了一个。 只见一人金衣金服,长腿大脚,大步行来,手里拿着根大棍顿地轰然巨响,夜孤鸿道:“你是那个……马?”那人大笑道:“正是我星日马。” 夜孤鸿道:“他爹老人家告诉过我,十几年前他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现在这个人若仍作恶多端的话,就顺便把这个人的人头摘下来,看来,这点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 星日马狂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来摘吧!” 鎏金大棍在半空舞得“虎虎”作响,夜孤鸿忽然扑过去,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向那大棍,反而不攻星日马。 相反的,星日马却十分狼狈,左闪右避,怕夜孤鸿的一双手会缠上金刚杵。 十一年前,他尚未入到天关之中,还在江湖上做独脚大盗,那作案时刻正遇上夜勋,被杀得惨败。 当年他之所以败于夜勋手上,乃是因为对方用“缠丝手”扣住了大棍,“星日马”就一败涂地。 如今故事重演,这一来“星日马”先势顿失,已经变成了处处受夜孤鸿所制。 哪知此时瘦小个子的柳土獐“嘻嘻”一笑,忽然道:“道爷,你出来了。”眼睛直直望向小雨后面。 小雨一回身,忽然背后风声大作。柳土獐的铁爪闪电般抓到。 小雨不回身,反手一刺。柳土獐的铁爪,不及剑长,所以他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小雨步伐走得极快,转瞬已到了“柳土獐”身前,并不回身,便已发剑。一剑又一剑,犹如长江大河,雨打荷塘。柳土獐接下了十二剑,简直以为小雨背后长了眼睛。 但到了接下来二十四剑时,便知道这样打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柳土獐一扬手,左手铁爪就飞打而出。小雨一回身,剑交左手稳稳挡下。 “柳土獐”趁机掠起,飞身掩扑,眼看右手铁爪就要勾住小雨后背,那边夜慕云突然趁漏一挥手,忽地一支短匕飞到,闪电般嵌入柳土獐体内,柳土獐落下来,眼睛瞪得老大。 夜慕云一边和鬼金羊动手,一边平静地道:“背后偷袭,暗器下手是我的专长。” 柳土獐听完了这句话之后,不甘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这才扑倒下去。 这边柳土獐一死,星日马方寸便已乱了。 夜孤鸿已经从“缠丝手”转用“碎石手”再转成用“大擒拿手”,来对付“星日马”的鎏金大棍。 “星日马”左招右支,难于应付,忽然夜孤鸿招式一变,用的是“分筋错骨手”一跃而上,竟搂住“星日马”的脖子。 “星日马”大惊,回手一记大棍横扫。 夜孤鸿忽然平平飞出。“砰”地一声,“星日马”收势不住,一杵击在自己的胸膛上,鲜血直喷。另一方面,他的脖子已被夜孤鸿扭反了筋,所以脸向后,耳向前,十分痛苦,狂吼挣扎。 小雨过来长叹一声道:“这么痛苦,还是让他去吧。” 说完一剑平平刺出,刺入了“星日马”的胸口,“星日马”方才静了下来。夜孤鸿缓缓道:“此人当年从父亲手上逃走,多年来我多次奉父命在江湖上一直追查他的下落,莫看他硕大无朋的身段,外表憨厚,却是惯于采花盗柳,劫财害命,如今倒是了了父亲当年一块心病了。”小雨随之默然。 此刻忽闻“哇!”的一声尖叫,鬼金羊被夜慕云一剑扫过腰间,分成了两段。 斜眼看了看夜孤鸿,夜慕云不作一声走过张月鹿和轸水蚓身边,宝剑掠过两个人的咽喉,血光飞溅,两个人嘴里咯咯作响,才不到片刻,便已经绝气身亡…… 夜孤鸿用手巾抹了抹手指,对着刚刚过来的慕云笑骂:“你看我做甚……劳动你大驾了吗?” “你总是要我替你善后……自己是双手不沾血腥,难道让我总做恶人吗?”夜慕云不满意地低声嘟囔。 “我不也是替大哥解决了那个大个子?你那里啰嗦什么……”小雨做了个鬼脸,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那场中唯一一个清瘦斗笠少年。 那人只看着同伴死了六个,却毫不动心。沉吟片刻,从身旁包袱里掏出了一只酒壶,六只酒杯,一一斟满,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手指淋漓着酒液望空轻洒,然后把手中残酒一饮而尽! 夜氏三兄弟正看的一呆,那喝酒的井木犴已突然扔杯抽剑,跃然而起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剑若灵蛇,直刺小雨背心! 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 小雨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割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 井木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 可是这时夜慕云已出手了!夜慕云一扬手,井木犴立时就飞起! 只听“夺”地一声,地上钉了一柄飞刀!这井木犴竟避过了夜慕云的暗器! 井木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掠出。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眼前。井木犴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雨。 井木犴目光闪动,但这时夜孤鸿已截住了楼梯口,夜慕云己在他后面。井木犴深深吸了一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不动了。 小雨抚着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井木犴’?”那井木犴点点头。 小雨道:“你好快的剑。” 井木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 井木犴冷冷道:“可以开始了。”小雨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 那井木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出手就是一抓。小雨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那井木犴的爪,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 小雨的指法,却是自创的奇技。夜慕雨自幼天生聪明,将剑法融汇于指法已创出了一指半招。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七招,小雨每招一指,那井木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 三十招一过,夜慕雨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来,而井木犴的“虎爪功”却越战越沉猛…… 夜慕云忽然道:“老三累了。”夜孤鸿道:“这井木犴几岁?”夜慕云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夜孤鸿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爪功。” 三人几句对话中,忽然小雨再度振起,换招出掌急缓倏忽,不带丝毫风声,夜孤鸿失声道:“这小子的‘绵掌,进步得好快!” 小雨的母亲夜家大奶奶的家传“绵掌”,是当今正宗柔门掌功之冠。这一套“绵掌”一施出来,刚好克住那井木犴的“爪功”。 小雨连换奇技,但那井木犴始终用“虎爪功”,丝毫不为所动。 这井木犴别种武功并不通晓,却专心致力于一类,苦心浸淫,是以“虎爪功”力敌小雨,一百招刚过,“阴柔绵掌”又在“虎爪”的笼罩之下,渐渐只见漫天爪影,飞爪破空之声,却不见小雨的还击,仿佛圈内只有那井木犴一人在动武。看的人只觉压力如同暮色,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都为夜慕雨捏了一把汗。 夜慕云忍不住道:“老三要败了。” 夜孤鸿道:“未必。” 夜慕云道:“老三应该用剑的。” 正在这时,战局忽然一变。 井木犴的虎爪凌空之声,渐渐没有那么凌厉了。而且攻守的进度,渐渐没有那么严密,那么肃杀了!甚至连呼吸也反而沉重急促起来。显然地,这井木犴内力不足。 相反地,夜慕雨的“指”、“绵掌”,重在在借力打力,却是耗费体力极少的武功,反而能持久。 井木犴的内力一旦不足,虎爪便渐渐滞堵,攻不下夜慕雨,夜慕雨渐渐反守为攻,忽然招式一变,小雨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变,一招“猛虎下山”打下去,那井木犴连忙一招“双虎霸门”守住,夜慕雨一转身便是“饿虎擒羊”,那井木犴一连飞退七步,“嘶”的一声,衣襟被撕去一片,肩肉留下五道虎痕。 小雨这两招,正是刚刚偷学的“虎爪”,小雨以前并未得过这种指点,只是小雨天生好奇,又自幼颖悟,所以看过几遍就把这两招使得似模似样,这两下在井木犴力竞技穷之际施出,立刻当堂令他挂了彩。 只听小雨笑道:“我这两下‘虎爪’怎样?” 那井木犴冷笑道:“很好。” 两个字一说完,猛拔地上剑,急刺过去! 小雨一惊,滚地躲过一剑,猛自地上抽剑,侧翻举剑一扫…… “叮”地一声,两剑交击。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手中剑加快,这时天色渐黑,两人剑芒厥动,反而映得周围雪亮亮。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越打越快,剑来剑往,煞是好看。 夜孤鸿瞧得暗自担心,夜慕云一面看一面叫“可惜”连连,仿佛可惜搏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井木犴出剑辛辣迅急,小雨剑法倏忽有度,两人交手了百剑,竟不分上下。 井木犴忽然“咄”地一声大喝道:“看招!” 忽然掷剑而出,剑射之快,无可匹比! 众人忍不住失声一叫,小雨忽然用手指竖直迎了过去……却是恰好稳稳夹住,小雨蹂身而上,将刚刚接下的长剑交到左手,两柄剑在半空中铮然作响,幻化出了一团奇异的剑华,半空中如同盛开了一朵火莲,内中一道流光闪过,瞬间穿透了井木犴的心脏…… “咯咯……这……这是什么招数?” 井木犴手指着小雨,喉咙里已经涌出了大量鲜血。 “这个?呵呵呵……这只是顺势而为,哪有什么招数可言?”小雨当地一下,双剑互击,火花窜飞,剑身一阵抖动,发出了龙吟虎啸一般的剑鸣。 “原来……原来如此!”井木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软软倒下…… 003白衣飘洒未沾尘 “嗯……好睡!小雨,你来的好早!” 无视于满地的死尸,一只黑黢黢的大脚踏出了洞府,望着漫天星斗,褴褛破衣斜搭在肩头,身上兀自挂着几支草叶,邋遢道士一仰头灌下了口老酒,老脸上睡眼惺忪,露出了一口黄牙笑眯眯说道。 “道爷你倒是睡得安稳,可怜我们兄弟好一番辛苦,倒是连个谢字也没捞着?”小雨嘴里埋怨,口气中却毫无愤愤之意,只是叉开了五只手指头直伸过来,显出一脸的馋样。 “莫要打我这酒的主意,这可是山中那些猢狲们私藏的家底,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才得来,你这分明是要强抢我老道士嘛!” 邋遢道士立刻把酒葫芦往身后一藏,摆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德行,单手打拱做了个长揖,把个乱发蓬松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相仿。 “莫不知这道上的规矩是见者有份?老道士,休得藏私,快快给我拿出来……否则嘛……嘿嘿!小爷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小雨把双手一晃,紧握成拳,竟摆出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一步步逼了过来。 “你这无赖小子,有胆子尽管来战……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孺子胆敢放粗,你罗宣罗道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罗老道把破烂道袍卷一卷掖在腰后,露出了一身干瘦的排骨,单手把枯瘪的胸膛拍得山响。 小雨哈哈一笑,露出了一脸顽皮之色,脚下生风,追星逐月般往那罗老道逼了过来。 老道士亦是滴溜溜一转,让过了小雨来势,只把右手那酒葫芦往夜孤鸿手中一抛,朗声叫道:“夜大少,你们兄弟里你最老实……先替我拿着这酒,待我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黄毛小子再说!” 夜孤鸿背着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那道人,反倒是慕云伸手一把将酒壶捞了过来,揭开盖子一闻,顿时异香扑鼻而来,忍不住仰头就灌了一口,半晌才打了个饱嗝,哈出酒气大声赞美:“好酒!” 罗老道顿时一急,连忙把手一招,那酒壶仿佛是被一根无形大手牢牢抓住,呼啦一下子被拽了回来! “我的酒……好你个惫懒的云二少爷,我可没有请你,怎可用强?” “须知美酒当前,焉能忍得?酒来……”小雨朝他二哥一竖大指,也不顾罗老道左躲右闪,只是叉着手往他抱在怀里的酒壶乱抓。 夜孤鸿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抱拳一躬身道:“对面莫不是火云老祖罗老前辈?小子这边有礼了……老三!莫要游戏,还不快些拜见老祖!” 火云老祖罗宣,乃是魔宗护法十二长老里排名第四的高手,为人怪癖喜怒无常,久已经隐遁江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听风阁的眼皮子底下,化身作了这么个邋遢老道,还和小雨做了一对忘年交的棋友。 “臭屁臭屁……全是读书人的酸腐之气,夜大少,你可不如你这两个弟弟有趣的紧……罢了,不和尔等戏耍了……小雨,随我来!”罗宣面色一沉,冷冷看了一眼夜孤鸿,背着手往洞里就走,全然不顾那里夜孤鸿犹自弯着腰作恭谨状,把个老成持重的大少完全晾到了一边。 小雨的俊脸一垮,面上顿时显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往大哥二哥那里看看,夜孤鸿叹了口气只摆了摆手,夜慕云笑嘻嘻完全是看热闹的架势,他也只好低着头往石洞里走了过去。 这无涯洞是本地的一景,洞中四季长春,曲曲折折到处长满了细密的茅草,更有那些蓝色小花点缀,洞顶一道天然形成的弯弯裂口,在月下借着清辉洒下一地的银光,更把这神仙洞府妆点的格外脱凡出尘! “接着!” 小雨方才入洞,两只小玉瓶平平向着夜家兄弟俩手中缓缓落下,只听罗宣在里面沉声言道:“里面各有火云丹三枚,对尔等的内功颇有助力,只当是老道士的谢礼,我和小雨有事,你们且先速速下山去吧!” 说着话,一股热浪潮水似的喷涌而出,地上的尸体顿时腾起了熊熊大火,转瞬化作一撮撮黑灰,被风吹过,灰烬腾空,再看那里已经连一点踪迹也不见了? “道爷……你来历不凡嘛!”小雨美滋滋得偿所愿,把罗宣随手放到一边的酒壶拿起,仰首喝了一口,微笑着语带调侃的说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说到底也是虚名,现如今你面前的罗宣不过是垂垂老矣的出家人罢了。”罗宣淡淡一笑,袍袖飘摆,地上青苔乱草四散,霍然显出了一片光滑的石面:“来来来,先与我手谈一番再做计较。” “不忙!老道士我先问你,那些杀胚到底寻你何事……莫不是下棋输了找后帐来的?”小雨盘腿一坐,面显关心问道。 “唉!不过是些碌碌之辈妄想着一步登仙而已,提他们做甚?” “登仙?”小雨听了立刻一愣,随即不禁又问了一句:“你不是魔宗的大人物,何时又要改换门庭了?” “放屁放屁……我老道正经的堂堂魔宗炼气士,天下任我逍遥自在,做什么狗屁仙人?”罗宣仿佛被人戳了屁股,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小雨大声嚷道。 “炼气士……嘿嘿!老道士,你不老实呦……”小雨诡计得逞得意地几乎笑翻,露出一脸戏谑表情。 “兀那混账小子!你竟套我的话……” 罗宣俨然发怒,仿佛疯魔一样把酒壶夺了过来,恶狠狠仰头正打算一口气尽数喝尽,却不料舌头一卷,那酒壶中空空如也,竟然涓滴不存了? “好小子……你!”罗宣气得肚皮鼓鼓,那边小雨倒是乐得要背过气去,把手捂着肚皮直在一边滚来滚去。 小雨正在那里乐不可支,哪知道罗宣突然脸色一变,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咯咯作响,嘴角流出一丝殷红,整个人抖成了一堆,瞬间就瘫软了下来! “咦……老道士!你是怎么回事?”小雨一惊,赶紧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脉门,闭目一查,只感觉脉息微弱,几乎细不可闻,早已经是奄奄待毙之象了。 “糟糕!” 小雨连忙把他扶正,伸出两指顺着后心渡过了一口真气过去,之后快如疾风般点在了罗宣膻中大穴,毫不吝惜地把自身的功力源源不绝输送了过去…… “好了……快快住手,莫要为我这将死之人耗费些许功力,须知我大难将至,早已不是你那低微功力可以挽救了!” 罗宣萎然一叹,睁开了二目,轻轻把小雨一推,断开了他的动作,低声说道。 “老道,你这是……”小雨惊愕不已,眼中全是惊慌。 “唉……老道士我寿数已尽,今日这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待你来我安排了后事,便可以安心归去了……” “胡说八道……你不过是年纪大了,身体疲劳所致,躺好躺好,我再渡些真气给你,包你见好!”小雨根本不听罗宣的话,只是把他放平,又待要施为手段。 “夜慕雨!你坐好听我说……”罗宣骤地翻身坐起,眼中烈焰飞腾须发皆乍,仿佛是老龙般一声怒吼——这已经是他回光返照之际,不由他不急了起来。 被罗宣突然一吓,小雨不由愕然呆住,罗宣大喜,心知机不再来,立刻说道:“小雨,你已知道我乃是魔宗长老,却不知我是奉了老宗主的口谕,在这江湖上寻访我魔宗继承者已经有整整十年有余了? 我魔宗纲要乃是天地生成之人伦七情六欲,七情者,指的是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亦称六识,则是眼、耳、鼻、舌、身、意,我魔宗十二重楼长老各自掌管七情五识,而我魔宗宗主独掌意识之妙,也就是凡人所谓登仙之境。 仙家神妙只在一个意字,三界众生修练长生法门无非只在一个意会而已,故此有绝六欲断七情者,亦有学禅独求神通者,或是入世体味人伦如我魔宗者,天下大道万变不离其宗,故此无论魔、道,正邪之说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 我魔宗炼气士常以入世修行,一气通而诸事通达,故常有放荡不羁之举,不为伪善者所喜,谓之为邪,其实则不然……” 小雨被罗宣突然一番大道理讲得目瞪口呆,这才领悟了对方是在传授所谓魔宗的法门,不由得有心抗拒,但是每每听到了精妙之处,多感觉与本性相合,情不自禁地听了下去,一时间,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听得入神,竟把个无涯洞里做了道场,仿佛是师徒一样传道授业,一老一小整整一夜未眠。 罗宣老道口述的是魔宗入门无量经,这经文是魔宗不传之谜,魔宗里有原本篆刻在十二重楼顶,罗宣也只是把自己所悟尽量传授,至于深处却是不便传授,只好把自己一生所学的火云决精要参杂其中一并口颂了出来…… 他把小雨做了未来魔宗的希望所在,只恨不能一夜功夫把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但是终究体力不支,讲到了魔道相声相克的本源时就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刻萎顿了下来! “小雨,你天性纯良,为人豪侠仗义,可惜天生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老道士也只能言尽于此,只能临终赠你四个字……莫……莫忘初心……”说完哇地又是一口热血喷出,吓得小雨连忙凑了过来,打算运功救助。哪知道,那罗宣突然一把掐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把一身内力仿佛是滔滔江水一样传递了过来…… 罗宣的火云决内力强横无比,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仅仅这剩余的三两成功力也已经把小雨全身内力尽数同化吞噬,在两个人身体里各自转了一个大周天,最后竟安安稳稳地在小雨的丹田里驻扎了下来? 小雨这才知道罗宣是打算把一身功力传给自己,不由自主热泪盈眶,但是两只手腕被牢牢的捉住,根本动弹不得,又被那滚烫的热力闭住了口舌,居然连一句话也无法说的上来。心里只不停地大叫:“停下,快停下……” 终于感觉对方双手一松,小雨连忙抬手扶住罗宣,此刻的老道士须发皆成了雪白,一张脸皱纹堆垒,喃喃口中轻笑道:“魔宗的人向来不肯吃亏,老道士一身功力……换……换来一个旷世奇才,值……值……值……” 言犹未尽,头已经缓缓垂下,整个人也随之软软躺倒在地上。 小雨此刻却是心里百味杂陈,他虽然本性豁达,但是却最重朋友情谊,眼见罗宣老道含笑而逝,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声喊道:“师父!” 原本他们一年来每七日一见,就是罗宣刻意传授他一些招式和心决,小雨和罗宣都是默契地没有定下这师徒名义,不过借下棋为名,洞中传艺已成事实,两个人心知肚明,早就有了师徒的情谊,但罗宣不愿因为自己魔宗身份而耽误了小雨未来前程,始终顾左右而言它罢了…… 小雨慢慢褪下了身上的锦袍罩衣,为罗宣换上,仔细将老人白发捋顺,然后默默退了出去,在他记忆中,罗宣对这个无涯洞曾经是赞不绝口,言道非是神仙洞府不能相媲美,他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洞府送给罗宣做他最后的栖身之地。 双掌找准了洞外石壁,小雨左右手连环击出,岩壁啪啪顿时多了两处掌印,复又换指戳在了掌印处,原本酥碎的岩壁表面随即沿着掌印裂开了一大块,眼看着碎石如雨纷纷落下;小雨此刻不敢迟疑,连续又是打出了四五拳,很快已经把岩壁表面敲打地满目疮痍;最后眼看只差一击奏效,小雨却是闭目默默运功,原本一张俊俏的脸膛此刻变作通红,再一睁眼,双目中精光涌现,口中大喝了一声……“开!” 他两只胳膊闭合手指交叉,自下而上越过头顶又突然猛地砸下……顺着双臂,红灿灿的火光源源不绝地汇聚成了一団火球,随着他舌中乍出一个开字,那火球借着手臂挥洒千钧的力道,逝若流星般向着岩壁冲了过去,只仿佛摧枯拉朽一样,那座古洞峭壁轰隆隆的巨响,骇然崩塌,大大小小的的岩石牢牢将无涯洞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烟雾弥漫,山中那隆隆巨响回音犹自不绝,小雨仿佛冲天之鹤似的直闯崖顶,然而此刻,一轮红日已然从天水一线处猛然间跳荡了出来,把万千金色阳光洒在了小雨的身上,又见那白色劲装上周身竟未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尘土,赫然迎风烈烈而动,神采飞扬…… 004恩仇快意谋无憾 夜家,商贾之家的夜家,同时作为江湖世家,也是有着世族骄傲的夜家,这个家族的族长大爷最津津乐道地就是所谓家族荣誉,门第观念,对于这么个把门风名誉看得比天还重的夜勋,却是生了一个最放荡不羁的小儿子——夜慕雨,难怪他总是一副臭着一张脸喊什么家门不幸了! 昨晚开始,小雨就和俩哥哥被老爹当着全城人扔在了门口晒月亮,话说得很清楚,也很微妙:“今天除非是天塌下来,他们也得跪满十二个时辰!” 所以,除了夜家大爷以外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看着老天爷,只希望他老人家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先跌上一跤,就当是帮着咱们三个少爷消灾免难了! 当然,躲在后院的大少和二少心里很清楚,老爹这是在为小三打掩护,毕竟被老爹当成了出气筒的孩子不可能会有分身术去杀人越货,更别说是干掉鼎鼎大名的天关二十八宿了。 昨晚一收到禀报,夜勋立刻就把兄弟三个人出门踏青的消息做了严密封锁,并且早早安排了替身在门口跪了一夜,其中代替小雨的这位倒霉蛋,却也是和小雨是最相得的伴当,第一个回家报信的家人,号称是小雨影子的夜十三。 说起来这位,也是该着他替人受过。小雨出门前叮嘱他几件私事必须要做,所以他也就没赶上陪着三少出门,所以他一得了消息回家报信,就因为长相身材和小少爷相仿,而早早被赶到了门口替班去了。 至于所谓私事,其实都是小雨要帮朋友做的,例如答应了城里的剃头阿四要送他尝的桂花糕,还有和醉仙楼王厨子打赌输给了人家一把好菜刀,至于还有几家要送米过去更是家常便饭,按照小雨的道理讲,这是君子之道首重信诺,既然说得出那就要做得到。 当然夜十三还是很得意的,事情办完,从打柴的樵哥那里知道自家三个少爷正和人打斗,自己第一时间就回家报告了老爷。而老爷则是立刻让自己带着人替三个少爷在门口打掩护,自己和二老爷悄悄上山去了。 要知道他是为了小雨可以舍掉性命的,自从打小被三少从街上捡回来,他是一直把三少当成了自家人来爱护的,别说是跪上一夜,就是让他去提着脑袋帮小雨顶罪,他也是心甘情愿。 夜十三比小雨大一岁,是号称搏命十三郎的热血小子,八岁到夜家,至今已经跟着小雨后边过了九年,论起谁最对小雨忠心耿耿,恐怕也是非他莫属了。 小雨鬼鬼祟祟一回家就看到了十三郎在替他受过,至于为什么明白是在替他受过?很简单,门口三个人一水的月白缎长袍,脑袋上各顶着一大盆水罚跪,这对于小雨可是家常便饭,当然熟悉这场景是在干什么,只不过这手段以前都是二叔用来骗老爹的办法罢了。 当然他不会傻乎乎自己上去自投罗网,知道是东窗事发,自然要先找救兵……有了那位说一不二的二叔在,就是老爹也得卖上几分面子,更不用说,他还有个最疼他的奶奶,这位老祖宗可是一直是和二叔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了! 夜张氏老夫人,老太太与人为善,向来和和气气,不过心尖宝贝就是这个最小的孙子小雨,也就是为此,为人至孝的二爷夜丞也是对小雨爱护有加,有了这两把大伞为他遮风避雨,也自然难怪小雨打小就是个无法无天,放纵不羁的脾气了。 “你这次祸闯大了!”夜丞板着脸,他的话平时并不多,但对于小雨却是例外。 “我也知道……”小雨脸上露出了的惭愧并不是假装,虽然说为人仗义豪侠是他的优点,但是相对的他也有些过于冲动的毛病,所以他经常会把麻烦带回到家里,尤其这次,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就是一场塌天大祸了! 天关杀手四十二煞,一口气被人做掉了六分之一,假如这些人不会发疯一样的报复,这反而倒是一件奇事了? 传言四十二煞里有九曜四象十三个绝顶杀手,一旦让他们盯上,有了个如附骨之疽,让目标者始终芒刺在背,一直到死都惶惶不可终日,可以说除开了明面上的二十八宿,最让人头疼的应该是那十三人才对。 眼下的无涯洞门口现在却已经到了一群人正在调查,他们为首是一男一女,女人年纪在三十许上下,身材婀娜,眉目如画,红发,红衣,红裙,甚至连鞋袜也是一水的火炭红,仿佛一团烈火伫立一边,一脸阴沉——她是南七宿首座朱雀,手下不翼而飞,她现在却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她身边那个男人矮墩墩的状甚肥大,手执一支老大的虎尾钢鞭,龇牙咧嘴的一对獠牙支出上唇,碧油油的眼珠,焦黄一张麻脸,身上裹了一张白虎皮揉制的短靠,趁着他头上乱发,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是山精妖怪一样。 两个人现下板着脸,正在听面前西方七宿报告着勘察结果,这隶属在白虎手下的七个分别是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和参水猿。 西七宿专长于追踪探报,这次南七宿失踪,首座朱雀求援,白虎受命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二位首座,这里确实有人争斗过,我手下那些狼崽子们蠢蠢欲动,但是现场并无尸体在,只在附近找到了南七宿的兵器,看样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奎木狼撮了一声口哨,让手下狼群分散各处继续巡视搜索,自己急匆匆来到了朱雀白虎面前禀告道。 “我大哥说得不假,这里血迹上味道极为熟悉,虽然未见尸体,但是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在这里受过伤无疑,而且这里还有灰烬以及焦痕,看来是被完全焚尸灭迹,化骨成灰了……很清楚,罗老头出手了。”娄金狗摸了摸鼻子,也在一边附和合说道。 觜火猴这时也跟着参水猿一路从崖顶跳了下来,来到白虎面前抱拳说道:“首座!这里原本有山洞一座,看样子是被人故意崩塌了岩壁,您看是不是请师妹出手?” “嗯!你过去看看,那洞里定有古怪……” “是!”胃土雉答应说道。 这个一身花衣的女人受过异人的传授,最擅长土行遁术,只见她把双手合扣,手指卷动,做了个繁复的决印,口中大喝:“疾!” 整个人立刻飞速旋转了起来,仿佛是旋风一样瞬间钻入地下,眼看着一道土线在脚下迅速成型,一直窜进了无涯洞里去了。 “每次我看到她用这个都会想起,也许世上真有神仙一流的人物?”朱雀凝神看着这一幕,低声说道。 “谁知道?我却只知道她这本事方便得紧,尤其是这种时候……”白虎嘿嘿一笑,看着朱雀婀娜的身姿舔了舔嘴唇说道。 他对于朱雀早就有所觊觎,但是却对她一身本事忌惮万分,不好下手。不过眼下她已经势单力孤,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眼前的优势,来再拉近点关系? “首座,里面是罗老头的尸首……嗯?这……这件衣服……这衣服袍袖上有刺绣的痕迹……是……是听风阁的标记!”胃土雉隔着石壁大声喊道。 “听风阁?” 朱雀眼睛一亮,她的红发骤然荡起,全身滚热的气流瞬间激发,顿时把周围空气烤得哔啵作响。 白虎贪婪地嗅了嗅随之飘荡而来的香气,把目光望向了山外若隐若现的城楼,亦跟着说道:“听风阁!” 身边几个杀手脸上却是不禁都露出了异色,斜阳似血透过朝霞映在一众人脸上,把这几个奇装异服的家伙照得如同鬼魅,杀意随风流淌,一场杀戮看来已经是无法阻止了…… 安静,像是死一样的安静,虽然说深宅大院往往规矩甚严,却也不至于如此之静,也许是人都聚在了前院的缘故,也许是太过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更是因为在阶前摆着七十二只死雀,三条死狗,一只死猫,还有三十八只死鸡……一共一百一十四只小动物,全部被剁掉了脑袋,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血淋淋写着八个大字——“杀我兄弟,灭你满门!” 夜勋把袖子一摆,转身离开进入大厅,夜丞也只是在跟着进入时重重哼了一声,夜慕雨三个兄弟只能面面相觑,左右为难看着厅里,也不知是否需要跟着过去,但是夜老夫人和夜大奶奶却是淡淡一笑,她们并没有一起到花厅去,反倒是默然往后花园过去——那是后宅,是老弱妇孺应该在的位置,尤其这种时候,所有家里人都看着,总需要有当家女主人在那里坐镇。 “进来!” 花厅里一声暴喝,三个人立刻脚下发软,尤其小雨更是心里有鬼,进门就偷偷看了看老爹和二叔的脸色。 “爹,二叔,这次的事因我而起,不如由我来和他们解决如何?” 这句话一说出去,整个大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没有人说话。 一直没有人说话。 小雨以为夜勋会勃然大怒,行过来打他耳光,说不定一掌毙了他。然而夜勋却沉着下来,从头发至脚趾,都没有任何一丝行动的迹象。 小雨惹的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天关”谁敢招惹?! 小雨心中忐忑,但是见到夜勋无语思索,脸上未见一丝慌乱时,他这才知道他父亲的定力,不免由衷地佩服起来…… 夜勋叹了一声,孤鸿、慕云望向夜丞,夜丞坐在椅于上,仿佛生了根一般,只笑道:“小雨,你们是怎样和‘天关’结下的梁子,且说来听听。” 小雨说完的时候,已是黄昏,厅堂院外有树阴,只听归鸟喧叫不已。黄昏自窗根里斜照进来,几注橙色的水光一般,几张斗大的檀木古椅,分别坐着夜大爷和二爷两人,站着弟兄三个,影子三长一横的,甚是怪异。 夜丞道:“既是鸡犬不留的,而且行动极其迅速。小雨回得剑庐,只怕他们也跟上来了。”夜勋闷声道:“哼,不死算他大命。” 夜丞道:“大哥,此时此地,责怪已无用,反正己与天关那班人对上了,我们先商议一一下对策。” “二叔,我……” 小雨欲言又止,刚要逞英雄时又被慕云拉了一把,夜勋已然冷冷一哼说道:“孽子住口,旁边看着就是!” 说着话,夜勋出门一扬手,“嗖”地一支烟火箭没天而去,半空爆起一声崩响。 接着返身走入厅内。 厅堂甚是黝暗,夜丞道:“掌灯。” 门外瞬间亮起了无数灯球火把,把整个庄园照的亮如白昼! 夜勋说道:“小雨,过些时候必有连番生死恶斗,在任何危难下,你都要先负责照料后院,不许任何人去惊扰你奶奶那里。” 小雨一听,立刻吃了一惊,要是他负责照料老夫人的话,庄外的警备厮杀,他岂不是没有参加的份! 当下急道:“爹爹,这怎使得………” 夜勋脸色一沉道:“这是你的任务。” 小雨知道他父亲一旦决定的事,决难改变,只得硬着头皮同道:“那是不是先送奶奶到别处?” 夜勋正色道:“不可。” 仰望夜空,满空繁星,夜丞叹了一声,道:“你奶奶虽然一点武功也不懂,但是却绝不会离开。” 小雨心中更是诧异,但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门口报警哨声骤起,尖锐嘶鸣直刺云霄…… “快去!” “这……唉!”小雨苦着脸向后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厅中留下的四人却是慨然一笑,夜勋拍了拍夜孤鸿和慕云,沉声道:“你们最后再战,若是有机会,自己寻机撤离,不得勉强!” “明白!” 这兄弟两个要远远比小雨清楚眼前形势,听到父亲已有了决死一站的心思,嘴里立刻答应了下来。 但是夜勋心里却极为清楚,这两个儿子,大的外表儒雅实则迂腐木讷、脾气倔犟,二的油嘴滑舌却是心机太重,别看他们嘴上答应的甚好,实际到了临机之时,他们肯不肯走绝对是猜也猜的出来,好在小雨已经被赶到了后院,自有他母亲奶奶照顾,一时已经不用担心了…… “哈哈……大哥,这样的日子已经多年未曾经历过了!”夜丞把腰间一扣,轻轻扯出一支细细长剑,弹刃而歌道:“天高而云水清清……” 夜勋亦是鼓掌相合:“吾辈当踏浪乘风……” 门外夜家仆从中有人也高声应道:“且起舞剑破长空……” 最后众人大笑,昂然朗朗喝道:“肝胆照数我英雄!” 005孑然月下扫叶翁 小雨到了后院,先到的就是夜氏宗祠,这里是历代祖先牌位安居之地。每天清晨,夜勋都要整衣,沐浴,到宗祠去拜祭,上香,看着夜家列祖列宗,从无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与事业,按照夜勋的说法,夜氏一族闯荡江湖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做大事当应先立大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夜家根基所在,也是家里首要严加看守的家族重地。 夜老夫人就住在宗祠之外的观星楼,这里除了每天在院子里打扫的老仆长生之外,楼里就是老妇云娘在左右侍候。 楼中烛火摇动,楼外却是杳无声息,只有夜家大奶奶卢云英一个人坐在回廊里,她在借着月光飞针走线绣着一件锦袍,这是为小儿子慕雨所制——俗话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卢云英的针法娴熟,自然是家传暗器打下的根底,然而她所学只是为了女红。 卢家江湖有名,靠的不是绵掌,也不是暗器,全凭是绣庄的生意兴隆,自然这家传功夫也都是为了女红而生。实际上能把这种飞针走线的本事学到手,也是很多女眷们梦寐以求。卢云英半生所学也不强求武功,功力全在女红上打磨,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几十年的辛苦居然也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掌法和暗器飞针。 “你总算是到了,来……试试这件衫子如何?”卢云英看到小雨急匆匆过来,正好手里已经成活,于是笑着说道。 依旧是月白缎的长衫,有流云缀角,配上一条紫色腰带,穿在身上益发显得小雨的潇洒不群。 “小雨,人要中正,衣要齐整,所以我儿不可放浪形骸,要时时检点才好。”一边替小雨整理,卢云英一边细心把他身上沾的草叶摘下,嘴里不厌其烦的说道。 “这衣服大了些了……”小雨左右看看,感到衣袖过了手背,不由皱眉道。 “我儿正是在长个子,过些日子就更合适些了。”卢云英倒是很满意,越看越觉得这件衫子和儿子十分相称。 月朗星稀,夜空下的后院显得有些清冷,老仆长生正用笤帚一点点清扫着庭院,看到母子两个正在谈笑,连忙住手轻轻绕了过去,路过时冲着卢云英点了点头,一张老脸上的褶子像花一样绽放,满是笑意。 这老仆是夜老夫人带来的老家奴,单论年纪比夜老夫人也大了十几岁,在夜家已经整整扫了四十年的地,今年也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这是少言寡语的老人,平时见到人也笑不说话,要不是小雨听过他偶尔轻轻哼唱一些俚曲,几乎以为他就是一个哑巴。 看到老人在笑,母子两个也是起身点头示意,这无关乎礼节,只是对老人的礼貌,对于古稀之年长者的尊敬。 “长生爷爷还不歇着呢!”小雨对这老人恭敬问道。 老人把手指到一个树下——那里有一堆残叶。随即笑笑,便走了过去,他扫得很仔细,可以说是在一遍遍地把叶片一点点收进簸萁,虽然慢,但是他依旧很有耐心,直到那对母子进到房间。 “你可以出来了!” 老人抬起头,脸上依旧在笑。 “老头子,你很有耐心啊。”树后阴影里慢慢升起了一个妖娆的身影,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全身都笼罩了一层黑纱,薄到透明的黑纱,这层阻隔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让她的曼妙玲珑更显得若隐若现,一种诡异的诱惑感觉。 “人老了,做事情不得力,自然要多一些耐心才好。”长生把笤帚立在手里,缓缓抽出了一支细细的竹条出来,他用那青筋暴露的手在上面一遍遍抚摸,每一次都带下了一点竹丝,直到那根普通的竹条变得轻薄锋利,甚至在月下显出了一些青色的光泽。 “你是准备用这个和我打吗?未免太小瞧我了……这可是让人家很不爽呢!”黑衣女人有些不满意地撅起了嘴巴,异样的暗红色,但是丰润的唇显得格外诱人。 “毕月乌,天关二十八宿白虎座下,擅长隐匿潜踪,你的艳名也是冠绝天下,不过你遇上我却是不太幸运,毕竟我已经年迈古稀,你那些媚术根本用不上了啊!”老人长生脸上笑容更盛,那竹条……或者说是细长尖利的竹签稳稳当当指向了她的喉咙,慢慢靠近过来。 “人家可是也会用兵器的呢……照打!”毕月乌腾身窜起直达树梢,脚下一点顶端的枝桠,然后头上脚下斜斜弹了过来,而她的鞋尖上骤然各伸出了五只钢勾,刃口乌黑,显然是被喂了剧毒在上面。她的手中也霍然亮出了一对小小的护手钺,冷气森森,看得出也不是什么普通兵刃,俨然是准备一击不成,再次下手的了。 叮! 竹签点在了那脚尖的钢爪之上,竟然不断,反而发出了一声轻响,这时候长生已然向后滑动了几步,看起来仿佛不是对手一样。 毕月乌刚刚心头一松,忽然青光闪动,一道细影从她面前划过,才一眨眼,长生已经又到了她的对面,那竹签再次指向她喉咙的附近。 她吓得一声尖叫,护手钺一下子反撩了过去,但是刹那间,长生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一击扑空,她这时已经落到了地上。 “你……这是断影剑法?”毕月乌迟愣愣呆立半晌,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老人,忽然张口问道。 断影剑,传说中五十年前江湖中一闪而逝的第一快剑手,虽然仅仅是小露锋芒就没有了他的踪影,但是却是公认的第一快剑,他曾经孤身一人夜挑连云十八水寨,车轮战一口气取了寨主连同副寨主共三十二个人的性命,而当他离开时,还是在月正当空。其后,他接连挑战了快刀孟飞,闪电手胡长春,流云剑胡九,以及号称第一快手的陆昆仑。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以出手速度致胜的高手,而他们事后却均异口同声公认了断影剑江湖第一快剑手的实力,很快,他的名声一时无两,而此时,他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踪迹,有人说他是孤身到了关外,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联手杀死,但是他人失踪了已成事实,自然慢慢也就被世人遗忘掉了。 “怎么?你居然认得我的剑法……”长生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他当年被遭逢大病被川北药局的妙手张得意所救,感恩之余投在了其门下早早隐遁江湖,只以为自己已经是不为人所知。哪知道四十五年之后第一次出手,却冒出个杀手会识得自己的剑法,这不由他不惊异万分。 “你就是那个断影剑莫长生?”毕月乌的脸色一正,眼睛盯着着面前这个满面沧桑的老头子,继续问道。 “几十年前是有人这么叫我,但是我现在只是一个在夜府靠着扫地度日的老家人而已,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会认识我?”莫长生把腰一直,全身只听嘎巴巴脆响连连,整个人瞬时间凭空拉长了数寸,笔直站立当地,仿佛一棵傲然挺立的青竹一般,露出了冲天杀气,他眼神犀利,望得却是毕月乌身后大声喝问。 毕月乌往旁边一闪,身后竟又露出了个一身彩衣满头白发的高大男人,手里抓着一对鸡爪镰,正眼珠不错地盯着面前老仆打扮的莫长生:“原来你还活着,还记得连云寨的故人吗?” “连云寨……你是……小寨主赫连广成!”莫长生脸色大变,他倒退了几步,骇然惊呼。 “现在我叫卯日鸡,莫长生……果然是你啊!”卯日鸡把手中鸡爪镰一摆,眼露凶光说道:“真是巧啊!该着我为赫连家三十二口人向你索命。” “你……你没有死?”莫长生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妖异男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当年在人群中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当年一样,他的眼中依旧是满满的仇恨。但是那时候,莫长生是亲眼看着那座寨楼倒塌坠落下悬崖的,难道他居然还活了下来…… 那可真是命大啊! “你尚在人间,我又怎么敢死?只是你藏的好深,我学成在江湖上闯荡足足找了你八年,只以为你早就客死他乡,没想到,你原来一直在这里舒舒服服躲着养老?”卯日鸡手中鸡爪镰一晃,左手矛尖直刺莫长生的前胸,右边镰勾挂向他的左肋,而在一旁的毕月乌,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转到了一侧,这时也悄然无声地从他背后把护手双钺横推了过来…… 莫长生情急之下连忙使了个金刚铁板桥,一个长大身躯仿佛从膝盖以上齐齐折断似的,堪堪让过了两个方向袭来的兵器。然后就地一滚,又骤然跳起两丈来高,手里的竹签一抖绷直刺向卯日鸡,另只手则甩出了几根断枝,流星赶月般打向毕月乌的面门。 卯日鸡双镰挥舞,两只利勾圈住了竹签,嘴里却是一声闷喝,竟接二连三吐出了四五只黑沉沉的枣核镖。这边毕月乌也已经避过了莫长生的竹枝,把手里护手钺一顺,直插过来。这对男女一老一少,搭配起来浑然天成,立时让莫长生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然而此刻,剑啸嗡嗡作响,一把细剑仿佛天降神兵似的,一下子点在了毕月乌的护手钺上,白衫飘飘,一个潇洒的年轻人笑嘻嘻插在了毕月乌面前:“兵对兵、将对将,让人家了结恩怨就好,你不如和我过上几招?” 来的人正是小雨,他和母亲卢云英已然听到了打斗声,出来正赶上莫长生以一敌二,小雨这里见情势危急,也不招呼就直接一剑插了进来,正好替莫长生挡下了后边的攻击。 叮叮叮叮几声轻响,莫长生已经弃掉了手里竹签,闪身让过了枣核镖,那些黑色的短镖钉在石板之上,居然深深陷进了寸许,可见这力道之大,来势之猛! 莫长生眼神凝重,伸手拾过来竹枝笤帚,手指用力,抽出了一支乌溜溜的锥子来。这根铁椎三尺长短,指头粗细,被磨的乌光发亮,一根锥尖冷冷清清冒出了一丝寒意,看上去尖利非常…… 这就是莫长生自己的独门兵器断影剑,时隔四十五年方才出鞘,他也知道夜府今晚外敌来犯,早早便将兵器藏在了手中笤帚内,只是没想到这来犯杀手竟和他也是旧识故敌之人。 卯日鸡望着莫长生的眼,眼睛里发出了红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时他大喝一声,身子却动也没动! 这一声大喝,给人的错觉都以为卯日鸡已经出手了!就连卢云英也不禁把手里飞针紧了一紧——莫长生掌中已有剑,卯日鸡又已忍受不了的话,他为啥还不出手? 这稍慢一步,是在大家以为他没有出手后才出手的。 出手双镰,直刺咽喉。 没有多余的变化,甚至没有准备动作,就连风也没有。 二十余年的杀手生涯早已使卯日鸡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击。 莫长生先举剑后,发现对方只叱而不出击,刚收剑势,这时卯日鸡却已攻到!莫长生及时一架,“叮”,星花四溅,虽挡住了这一剑,但卯日鸡的“鸡爪镰”已搂住了他的“断影剑”剑身。这一来抢得先机,卯日鸡心中大喜,方要把那怪剑一把从莫长生手中扭下来,这是他这鸡爪镰独有的克制刀剑的招式,只要嗑住剑身,一扭一扯,就可以把对手兵器离手,甚至还可以借机用镰头矛尖攻击对方,可谓狠辣异常。 这时候,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响起,莫长生竟毫不费力得把剑抽了出来,反手倒转手柄对着那两只锁死的鸡爪镰勾上狠狠一撞,卯日鸡双手酸麻,情不自禁兵器落地,发出了哐啷哐啷两声。 刷得一下,剑尖低住了卯日鸡的咽喉,莫长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用力刺下。这时候小雨却是和毕月乌两个人兵器相交,各自倒退了几步……偏偏好巧就撞到了莫长生的手肘,这一下变起肘腋,谁也未想到事情竟如此之巧,这一推就把断影剑轻轻刺入了卯日鸡的脖子,直接在他哽嗓咽喉穿了个老大血洞…… “爹!” 毕月乌一时之间情绪失控,大叫出声……原来这两个人竟是父女,怪不得配合起来如此默契,但她这一下已经露出了莫大破绽,小雨丝毫不敢犹豫,手中细剑已经穿透了她的前胸心脏,用力一绞,死尸倒地,居然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再发出一声。 “莫怪……莫怪!抬手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你们父女今生同死,下辈子说不定也能再续一场亲情?”小雨把细柳剑倒提,冲着两个死人拱了拱手,一本正经说道。 这时候,夜大奶奶卢云英也看傻了眼,她心中暗想:“总以为这孩子未曾长大,不曾想他心智早就成熟到了这般地步?这时机稍瞬即逝,他也能当断则断,下手之间居然可以如此地决然和镇定!” 第二百零三章夜奔 啪! 房间里灯光大亮,刺目的白色让岚嫣头晕目眩,但是与此同时与此同时的身边也发出了嗤嗤的响声,像是气球被解开了扎口,那个仿佛严新的人形迅速萎缩成了小小一团,然后噗地一下子在床边炸开,留下了一块黑色的印记,腥臭的味道也随之散发了出来。 “这个法子果然有用!” 沐清扬靠在门边,他和李默柳手里一起举着一个亮锃锃的金属灯罩,中间那个发红的石英管才刚刚熄灭变灰,而在另一侧程然把李晴和小田挡在身后,手里托着一只手弩,那支精钢的短矢上裹着黄符,已经上好了弦。 这是一个计划,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执行,甚至连手弩都没有用上。 “没想到这个短弧氙光灯居然这么历害,真是够亮的!”沐清扬走到了岚嫣旁边,对她说道:“多亏是提前告诉你把眼睛及时闭上,要不然还真是有失明的危险。” 说着话,他从女孩子枕头下掏出了支玉锥,这是以备万全的东西,不过看起来这次是没有用上。 “他……”岚嫣有些迟疑地看着身边那块污迹,出声问道。 “放心,这不是你的男朋友,新死的冤魂是不会有这本事的,那只是那个恶鬼动用了些手脚,假借了你男友的身份来吓你而已,你根本不用放到心上的。”李晴走到岚嫣身边柔声去安慰,小田和程然则收拾了杂物往楼下去了——他们通过把楼下一层和自己这一层都租了下来,毕竟随着人员增加,设施越来越多,房间也不太够用了。 “我们得查查这个恶鬼的根底,既然他死盯着这女孩子不放,估计是有什么原因的……”沐清扬看着苏岚嫣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些东西看不清楚,而且一定和那个杀人的恶鬼有着某种牵连。 一直到后半夜,这时候的岚嫣还在房间里惊魂未定,她从脖子上拿下了一只小小的玉佩,这是一个半月形的玉玦,这是她父亲从古董市场里淘来的古玉,听说是明代的物件,高僧开过光可以辟邪的好东西,于是出于爱子心切,父亲把这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不敢回家,也不敢联系父母,岚嫣害怕自己的厄运会把家人牵连进来,她只能看着这个小物件默默流泪,她突然开始想念起了父母,这种时候,她非常需要他们的关怀,毕竟,她还只是个刚刚踏出校门的女孩子,远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坚强。 悄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岚嫣左右看看,门口没人,只是在过道贴着几张黄符,桌子上摆了三支玉锥,好像是沐清扬他们用来防范的手段。但是人都应该是已经睡了,因为她听到了微弱的打呼声,从隔壁两个房间里传了出来。 她小心地揭下了一张黄符揣进怀里,想了想又拿了一支玉锥掖进裤子口袋,轻轻拍了拍,她感觉心定了不少,接着慢慢拉开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她决定一会儿打车直奔家里,好在运气不错,她出院门时并没有受到查问,门口的卫兵对她仿佛视而不见一样——看起来这里是难进好出的门口,早知道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似乎真是人品爆发了出来,岚嫣一出门就拦到了出租车,顺风顺水地开往了她家的方向。 不过只用了十几分钟,她已经到了她家所在家属院门口,掏出仅有的一些零钱付了车费,她转身进了家属院。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辆车已经瞬间消失掉了,而她身后的景色也变得和刚才截然不同,完全就是在荒郊野外…… 而且不止如此…… 她其实是在往曾经的凶案现场走过去,而这个一心回家的女孩子,却是根本毫无所觉…… 当然,这种障眼法的伎俩总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岚嫣眼睁睁看着面前出现了恍如昨日的景色,虽然似曾相识,但是却更让她恐惧地大叫了几声,然后立刻慌不择路地开始跑了起来。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种乌沉沉的黑,浓得好像化不开一样,包裹住天与地,让任何闯入其中的东西丢成為这黑暗的一部分。 岚嫣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林里乱跑,根本看不清路径,只是凭借着直觉感应,还有仿佛是若有若无的无形指引——有什么东西好像故意要引她到什么地方去一样。 她在跑一段后就会停一下,喘上几口气再继续赶路,黑暗中,虽然腿沉得要迈不开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继续了下来。 砰! 高低不平的路面上突然又多出了一个异物,让岚嫣狠狠摔倒在地,地上的碎石和枯枝让她一阵刺痛,感觉一定是受了点皮外伤。不过她没心思管这些,立刻就想挣扎爬起来。可她狂奔了一哭实在太疲惫了,这一下子竟然没能起身,又重重摔在地上。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就倒地了,被那个刚才绊倒她的东西咯得肋骨生疼!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脚下卧着一只很肥的黑猫,仿佛是突然睡醒一样,那黑猫喵呜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嘲笑,听得岚嫣心头火起。勉力爬起来后,她顺手抓住了什么,洩愤一样去砸那黑猫。可在出手的一瞬间,她硬生生又把动作收了回来。手中,是她的玉玦! 她迅速爬起来,在树木中东瞅西望,可眼神所及之处,除了四周影影绰绰的树木和野草,什么也没有发现。 「喂,有人在吗?求你出来!」她胆怯的轻喊了一句。 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在山林中回响着,传出很远,可惜没人回答她。她清了清喉咙,想要再喊,这时却觉得眼前一阵冷风猛的袭来。她下意识的一躲,险险避过了黑猫的攻击! 喵呜! 它厉叫了一声,那对绿眼瞪得大大的,怒气冲冲的放射出吓人的光芒,一付责怪岚嫣打扰了它的模样。它弓起身子对女孩子袭击,来势又凶又猛。 岚嫣下意识的抵抗,手中握了那只玉锥,所以一挡之下是把锥尖指出去的,那黑猫见状只好弹跳到了别处去。显然,虽然它并不十分怕玉锥,但多少也有些避讳。不过,它实在太矫健了,岚嫣虽然有宝贝在手,但一来不能发挥玉锥的真正威力,二来动作太慢,所以不到几回合,已经被黑猫抓伤了手臂和脖颈的好几处地方。 而看黑猫的意思,它似乎会抓死她才甘休! 喵呜! 它又一次厉叫,但这次竟然传出哭泣一样的声调,然后猛得向岚嫣扑来,目标是她的眼睛。小夏惊叫着矮身避过,差点被挖掉双眼,正怕它再袭击,自己无力抵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呢喃着,语调平直,就像是诵经一样,然后小夏看到了另一双绿光的眼睛出现在树林的边缘! 那黑猫惨叫一声,逃跑了! “谁?” 岚嫣虽然害怕,但感觉对方没有恶意,於是壮胆子问。 没人回答。不过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眨了一下,小夏这才注意到,这双眼睛的绿与黑猫眼睛的绿是不同的。黑猫的眼睛是幽绿幽绿的非常邪异,而躲在树丛后的那双眼睛却是正常的反光,不过要更加明亮,并泛出一点绿色! 岚嫣爬起来,觉得躲在树丛后的应该是人类。并不是因為他诵经时用的是听不懂的人类语言,而是根据那双眼睛距离地面的高度,以及在静夜中传来的细细的呼吸声来判断的。 “是谁?是什么人?” 她话还没说完,树丛忽然乱动了一阵,传来连续的沙沙声,而那双眼睛一闪就不见了。小夏看不太清楚,但凭感觉就知道躲在树后的怪人正在转身离开。 “别走!”她大叫一声,不顾死活的追进了树林里。 这一侧是密林,没有路。那个人走得很快,小夏在昏黑中只看到大片丛生的植物在自己面前分开后又急速合拢,不得已一边拨开挡路的植物,一边叫道:“请等一等!” 她一时没有让开前方的灌木,结果那柔韧的枝条反弹了回来,正好抽打到她的脸上,让她感到一阵辣辣的疼,连眼泪都出来了。 她又摔了一跤,而且狼狈得连爬了好几次也没爬起来,眼见前方的影子完全消失,连树丛中有人走过的痕迹也消失不见了,此刻惊恐和孤独让她不由得悲从中来,顿时趴在草丛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但是此刻,她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因为低着头头,她正好看到一双瘦骨嶙峋的、如鸡爪一样的手,长长的指甲,满手全是泥污,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好像电影中妖怪的手,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然而此时,那双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抚摸上她的脸! 岚嫣僵直不动,心中有些发麻,可是怕躲开的话会显得不友好,这个怪物就要攻击自己了的话该怎么办? 所以她拚命命令自己要忍耐,感觉那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极轻,彷彿很爱惜一样的反覆摩挲。 “多细腻光滑啊!”有人叹息低语:“看,年轻多好!” “放过我……” “真的好嫉妒啊?”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岚嫣的脸,神神秘秘的说。 她立即闻到了一股酸臭恶心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烂叶、腐肉和说不出的怪味,还看到那满口残缺的黑色牙齿! 这怪物的形象突然让岚嫣莫名的恐惧,但她依然不想放弃求生,她捉住怪人的衣襟,突然把玉锥刺了过去,一边急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下子让怪物立刻受了很大惊吓,它突然向后猛退几步,虽然让过了玉锥,却被岚嫣把它的衣襟撕开了! 此时,怪物大声叫了起来:“不,不,我不敢了……不要杀我!我离开,我永远不再出现!”它惊恐的大叫。 它泛著绿光的眼睛东张西望,好像有什么在树林深处监视着,而它在表白心迹一样。 然后还没等岚嫣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它就发疯似的迅速窜进了密林中。岚嫣傻站在那儿,眼看著面前的树丛在中间分开一条细线,纷乱的动了一阵,发出沙沙沙的碎响,然后归於平静。静到只能听见草虫的鸣叫。 沙沙…… 侧面的草丛中又传出脚步声,岚嫣心里一紧,以為那怪物又绕回来了,惊恐地转过头。 没有人。 不过,沙沙声依旧传来,草丛不断的向两侧分开,彷彿有什么人从树林深处走出来,可就是看不到人影! 岚嫣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怕自己因为泪眼模糊而出现幻觉,可细看之处,情况是相同的,而且从草丛的痕跡看,那隐形的东西在逐渐靠近她! 沙沙沙…… 五米…… 三…… 两…… …… 又一丛草在她面前不远处倒下然后又弹起,岚嫣眼见草丛在被压倒时,泥地上出现了一对脚印,巨大深深的脚印! 一个看不见的人正一步步走近她! 恐惧,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而是极度的害怕、惊恐、无助,外加被无形的东西追杀的压迫感,这些感觉让她一开始没能做出反应,但当那对脚印再逼近时,她的大脑及时发出了跑的信号! 不要回头! 这是她自从开始遇到怪事以后,总结出的经验。所以她不转头看背后的事情,尽管身后的沙沙声一直存在,好像她跑多快,也不能甩脱跟着她的隐形人。 她不知道隐形人是什么目的,不过也不会傻到停下来去问他。 她只是拚命跑,想著这黑暗就要过去,等天亮了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光明是多美好的事啊…… “停下!” 身后突然发出了男人的呼唤,声音虚虚的,像是从远方传来,不像是就在身后,同时一个软绵绵的手摸到了她的背上,让她骇得惊叫了一声,几乎摔倒在地。 “滚开!”她叫了一声,不理会身后是什么,拐了个弯继续逃。她不能按即定的方向跑,谁知道那隐形人是不是把她当作猎物,要把她赶到设计好的地方去,就算现在的她是待宰的羔羊,她也不会乖乖的进入屠宰场的! 所以她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尽量把方向打乱,虽然她自己也辨认不出方向了。身后,并没有脚步的声音,只是沙沙的,让岚嫣感到不是人在追她,而是蛇一类的爬行动物,而那只柔软的东西则一直试图摸她的背与腰,使她一路跑一路尖叫不断,每次都险险的避开,没有被搂个结实,或者被抓住头发。 该死……这天怎么还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