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1.第 1 章 第一章 ……昏黑的房间,扭曲的画面,炙热的空气…… 身下扭动的身体让人焦躁,顾慨棠的手用力抓住对方的腰,不知碰到了那人哪里,对方发出低低的呻//吟,然后伸出汗湿的手臂,紧紧搂住顾慨棠的脖子。 顾慨棠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他被迫低头,清晰的听到身下人急促喘息。 你到底是谁…… 顾慨棠挣扎着想说话,可是梦中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张开口,他伸手向前摸索,想打开灯。梦境一瞬间变得模糊,顾慨棠最后看见的,是仰起的脖颈,上面湿漉漉的都是汗,几根细细的筋突兀得像是游动的龙。 还有一朵张开花瓣、极为张扬显眼的花朵。 顾慨棠手指一动,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胸口憋闷。宿舍的空调应该是被杨秉治关上了,而杨秉治已经离开,宿舍里只有顾慨棠一个人。 顾慨棠轻轻喘息着,莫名心情烦躁。他踹开身上的薄被,额头上都是汗。 总是这样的,每隔一段时间,顾慨棠就会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什么都看不清,只让人觉得燥热无比的梦。他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下一秒,手机开始震动。 顾慨棠以为那是闹铃,便没有理会。他用手背贴着额头,艰难的做出吞咽的动作。 热,太热了。顾慨棠仔细回想刚刚的梦境,他努力分辨最后那个场景的花到底是什么,可实际上黑暗中他连颜色都分不清。 震动的手机响了一会儿就停了,顾慨棠有点奇怪闹铃怎么这么快就不响了,然后突然发现现在是七点,他定的闹铃是七点半的。 顾慨棠一下子从床上起来,他怕错过了老板的电话,但他还没拿起手机,手机又开始震起来。 顾慨棠定睛一看,发现来电的人是他的孪生妹妹,顾慨梅。 顾慨棠咳了一声,接听电话:“喂?” “顾慨棠!”直呼兄长姓名的女孩颇为兴奋的说,“你起了吗?” 顾慨棠低低‘嗯’了一声,问:“什么事?” “你明天有没有空?” “没空。” “……”顾慨梅当做没有听见,“你知道吗?舅舅要来。他没有住的地方,妈妈说让你接他,顺便给他安排住所。” 顾慨棠皱着眉:“舅舅?哪个舅舅?” “就是窦争啊,”顾慨梅说,“我都想起来了,你还没想起来吗?当初你们还在一起上过学。” 兄妹俩虽然是龙凤胎,但长相、性格都截然不同。顾慨棠是顾家长子,性格沉稳,长相与母亲年轻时非常相似。而妹妹顾慨梅活泼开朗,眉眼间有父亲的痕迹。 顾慨棠顿了顿,说:“想起来了。他要来,为什么让我接?” “你学校离火车站近啊,”顾慨梅声音越来越小,很没气势地说,“而且明天我要和妈妈去香港旅游,爸爸又出差去了,家里不是只剩下你。”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继续问,“窦争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 “住到他找好工作为止,”顾慨梅道,“听妈妈的意思,是想让你搬到明珠小区,那个,跟舅舅一起,代替咱们家尽地主之谊……反正你不是说你和宿舍的同学相处不好嘛,正好换个地方住……” 妹妹越说声音越低,顾慨棠头痛的掐掐眉间,忍无可忍地说: “窦争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为什么我非要和他同居不可。相比起来,我还不如在学校住。……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觉得你做的合适吗?” 窦争是顾慨棠的舅舅,可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被顾慨棠姥姥收养的小孩。窦争少年时血气方刚,从小就是校园一霸,惹过不少事,还进过少管所。说起来,他和顾慨棠虽然当过同学,高三时还曾经日夜相处。但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慨梅讪讪地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咳。家里人…… “让他一个人住明珠那边,我还在学校住。” “不行,”顾慨梅急道,“他跟咱家也……不是那么亲,怎么让人放心?更何况也不住很长时间,他找到工作后就搬出去。舅舅说他想和你叙旧。” “我和他没什么好叙旧的。”顾慨棠语气不自觉有些冷。 “你凶我也没有用,跟爸妈说去嘛……” “好啊,那我挂了。” “别!”顾慨梅停顿了一会儿,琢磨顾慨棠真实的情感,嘀嘀咕咕的说,“——你真的这么不愿意吗?那我一会儿让妈妈给你打电话……” 顾慨棠在家里积威甚重,因为有个没有主见的妹妹,再加上父母上了年纪,家里人都对大儿子顾慨棠格外依赖。平时在家大事父母说了不算,他说了算。幸而他对父母极为孝顺,如果是母亲强烈的愿望,顾慨棠一定会努力实现。 “……”顾慨棠打开空调,静坐了一会儿。 说起来,顾慨棠之所以这么不愿意,也是有原因的。 窦争不像是其他被收养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外人’,也许是青春期的叛逆,也许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总之那时的窦争抽烟、喝酒、打架、早恋……能被盖上‘坏孩子’戳的事情他都干过。 顾慨棠轻而易举的从脑海中翻出两人做同学那三年时有关窦争的画面。他记得那人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深深吸烟把烟圈吐到年级主任气的面红耳赤的脸上;还记得窦争把没熄灭的烟头弹到女生宽大的校服上,引来阵阵惊呼。 他对窦争的感觉说不上好,因为窦争给顾慨棠的感觉和窦争的名字一样,危险、而且攻击性太强,他是很排斥和窦争接触的。 就在顾慨棠一边听妹妹哀求一边思考时,一个寝室的硕士生杨秉治从外面晨跑回来。他很不满的从顾慨棠桌前拿起遥控器关上空调,说: “我看见楚薇在外面等你。你快一点,不要让她等太久。” 顾慨棠没有说话。七月的北京,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准备洗漱前,他对妹妹说,“把时间和车次发给我,我明天过去。” 顾慨梅松了口气。她大哥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可实际上还是很好说话的啊!她对着坐在旁边的母亲比划了个‘ok’的手势,心想,希望窦争和大哥住在一起后本本分分,不要惹到顾慨棠。 硕士一年级课程不少,顾慨棠在读研前就做好没有假期的准备了。可连续一段时间没日没夜的上课、做课题后,顾慨棠觉得自己之前还是把情况想的太好。 幸运的是,窦争的火车是下午六点钟到站,从顾慨棠学校到火车站只要半个小时。研究生五点钟下班,算算时间,顾慨棠可以不用请假。 北京火车站客流量很大,翻修之前设备老旧。顾慨棠五点三十几分到了这里,被人群挤得没有方向感。 今天很热,天空一点云都没有,顾慨棠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他扯了扯上衣,刚想找个有树荫的地方等着时,一瞥眼,好像看到了窦争。 那人身材挺拔,穿着灰色的棉质短袖上衣,右手抱着一个小孩儿,左手提着军绿色的行李袋。因为天气炎热,男人胸口之间流了许多汗,将灰色的衣服染成深色。 顾慨棠犹豫着,跟在男子身后观察了一会儿,才淡淡喊了句: “舅舅。” 那人应该是没听见,顾慨棠只好又说:“窦争。” 这回听见了,灰衣服的男子转过头,看到顾慨棠后,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海棠?” “……” 顾慨棠点点头,没来得及说话,窦争就弯腰把背包放到地上,然后倾身把手里的小孩儿放到顾慨棠怀里,示意他抱着,不客气地说: “我先上一趟厕所,你看着小野。” “……” 说完迅速朝北跑去,只留下顾慨棠,和一个巴掌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仰头看着顾慨棠,大概是习惯了。他刚想伸手搂顾慨棠的脖子,好让自己保持平衡,顾慨棠就半蹲着将男孩放到地上。 小男孩张张嘴,有点害怕了,紧紧抓住顾慨棠的衣角。 顾慨棠就让他拽着。顾慨棠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也没听妹妹说窦争身边还带了个孩子。要是早知道,顾慨梅估计要花更长时间劝哥哥过来接人。 大概是害怕顾慨棠拒绝,妹妹竟然隐瞒真相,顾慨棠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有点不高兴,所以一直没说话。 他转转头想看窦争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发现窦争并没有去公共厕所,顾慨棠看到不远处一个墙角,窦争像是野狗一样,扶着自己的东西,尿到了人家房子地下。 “……”顾慨棠惊讶的说不出话,很快有人和顾慨棠一样发现窦争这种不文明的举动,一位旅客抱怨的和窦争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语气不太好,窦争声音很洪亮的骂了回来: “关你丫屁事!” 顾慨棠很担心窦争这样的流氓会把人家给揍一顿,于是向前几步。当他过于突然的移动把脚下的小孩拽得一个踉跄时,他才想起身边的孩子。 小男孩向前奔了两步才稳住身子,顾慨棠连忙扶住他,然后发现小孩被晒得全身是汗,头发湿漉漉的黏在一起。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窦争那边,转回头,表情平静的用手擦擦小孩的额头,问: “……你叫小野?” “嗯。是……那个,”小孩年龄太小,说话有些模糊,“田野的野。” 顾慨棠点点头。 小野顿了顿,紧张地握住顾慨棠的胳膊,乖巧道:“我三岁了……哥哥,我怕被人踩到。” 他的意思想让顾慨棠把他抱起来。但是顾慨棠并没有理解他,想了想,站起身,把小野放到自己腿前,一边替他遮着阳光,一边用教书般僵硬的语气说: “不要怕。我不会让人踩到你。” 2.第 2 章 第二章 靠在身上的小孩身体柔软,后背紧紧靠着他的小腿。 顾慨棠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小孩相处,幸好小野是那种非常安静的小孩,除了有些好动,在顾慨棠身上扭来扭去外,可以说是比较听话了。 离顾慨棠最后一次见到窦争,已经有将近四年的时间了。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窦争这个原本恣意狂妄到让人头大的少年,变成一位孩子的父亲。窦争伸手搂住朝自己跑过来的小野,单手抱住后,顺势又提起了背包。他像是任何成年的男性,力量很大,两手都是东西,也没见他有多吃力。 作为主人,顾慨棠本来应该帮他提包。可顾慨棠想起窦争刚才上厕所时……,没有条件洗手。只犹豫了那么一秒,窦争就已经自己提着行李,走出去几步了。 顾慨棠看着扭头看自己的小野,大跨步向前,然后轻轻握住窦争的手腕,低声说: “我来。” 说完很轻巧的从窦争手里接过行李袋。 动作完成的流畅而迅速,窦争反应过来时,顾慨棠已经和他并肩而行了。 窦争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很快和顾慨棠搭讪着说: “听说你现在是研究生了,学习辛苦、忙吗?” 顾慨棠淡淡的:“……也不算。” 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窦争只看见他张嘴,什么都没听见,他声音很洪亮的再次询问: “什么?” 顾慨棠提高声音,说:“有的时候,比较忙。” 窦争点点头,又问: “你要继续读博士吗?” “可能。” “那得什么时候出来工作?”窦争的反应像是所有听到了这个答案的亲戚,让顾慨棠有些不愿意回答。 窦争很敏锐的发现,没等顾慨棠回答,话题一转,道:“我都和你妈说了,我一个人能找到地方……谁知道她还让你来接我。” 顾慨棠轻轻‘嗯’了一声。 “给你添麻烦了?” “……” “嗯?” “没关系。” 窦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勾起嘴角,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那包很沉,你来抱小野,我来提包。” 说完搂着孩子那只手的肩膀迅速朝顾慨棠倾斜过去,另一只手已经把顾慨棠手里的包夺了回来。 顾慨棠闻到了窦争身上汗水的酸味。 他没有抱小孩的经验。因为顾慨棠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加上个子高,给别人的感觉都是压迫感很强。成年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小孩子了,顾慨棠是那种无论什么小孩儿都不敢要求让他当坐骑的男性。 顾慨棠担心小野会害怕自己,犹豫着没伸手,而窦争却好像要抱不住小野一样,小男孩觉得自己快要滑下去了,朝着顾慨棠伸出双手,喊道: “哥哥……” 窦争听得一愣,随后拍拍小野的后背,怒道:“叫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男人训斥的很凶,三岁多的小男孩眼睛立刻就红了,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也有些惊讶,因为窦争名义上是顾慨棠的舅舅,虽然年龄差不了多少,但按辈分来说比他大一辈,那么小野和顾慨棠平辈,叫他一声哥哥根本算不上是‘没大没小’啊。 窦争说: “……你就叫一声叔父。” 小野听话的在顾慨棠耳边喊了声‘叔父’。 顾慨棠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排辈的啊?竟然让小野喊他叔叔。顾慨棠想,难道窦争可能是想从窦家脱离出来,撇清法律上的关系? 顾慨棠单手接过小孩,动作有些僵硬。口袋里的手机刚好震动,他艰难的摸索着打开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清晰写着‘楚薇’这两个字。 顾慨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喂?” “喂,师兄。”手机那头的姑娘声音很温和,“人接到了吗?” “嗯。” “哦……哦,您一会儿去哪吃?” 顾慨棠看看表,发现已经六点钟了,便说:“回家随便找个饭店,我今天不回学校了。” 女生明显沮丧了起来,口中说:“……嗯,那好。”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放轻声,道:“你也早点去吃饭,我挂了。” 当顾慨棠把电话挂断时,就发现窦争在旁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顾慨棠单手把手机放到裤子的口袋里,窦争问: “……女朋友吗?” 顾慨棠摇摇头,没有说话。 窦争莫名的烦躁,他粗着嗓子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慨棠回答说:“先回家。” “回家?”窦争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顾慨棠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第一天,就说‘你管呢?’这样的话。 明珠小区周围设施完善,出了门就有许多餐厅。大概是这地段租金不便宜,所有餐厅装潢都很夸张,像是远远路过都知道里面的消费非常昂贵一般。 顾慨棠一个月补贴只有七百块,想想之前买生活用品的□□,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要把这个月的补贴都花出去了。 餐厅里,他们坐的是四人的小桌,两个位置面面相对。窦争和小野坐在一边。 孩子太小,还不会用筷子,手里举着个勺,晃动时能把汤灌到脖子里,窦争眼疾手快的过来抢救,但并没提出喂小野吃,随便他自己来。 窦争似乎对顾慨棠的生活很有兴趣,整个用餐过程就是他问顾慨棠答。顾慨棠吃饭时并不喜欢说太多话,但窦争一点都没有冷场的自觉,顾慨棠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说。 顾慨棠总是被窦争问自己的事情,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看着窦争一个人照顾儿子这么熟练,冷飕飕地问了句: “孩子妈妈呢?” 窦争很明显的顿了一下,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脸和脖子都变得通红。 他说: “嗯……离婚了。” 顾慨棠本身是学法律的,就很奇怪为什么法院会把这么小的孩子判给父亲,更何况窦争经济条件不好至此。他也想像窦争那样追根问底地询问,可这种不怀好意的问题,让顾慨棠来说,真的是有些艰难。 顾慨棠便不说话了。 听顾慨棠说到妈妈时,小野突然张口要说些什么,被窦争用纸巾捂住了嘴巴。 晚饭后,散步回家。 窦争领着小野跟在顾慨棠身后,一路上他问道: “住在叔父家好不好?” 小野点点头,很干脆的说:“好。” “叔父家房子很大,对不对?” “对。” 顾慨棠听窦争这么称呼自己,觉得非常不适应。叔叔就叔叔,为什么还是叔父?北京这边可没有这么叫的风俗习惯。 大概是窦争老家有这种叫法。 窦争拉着小野,在后面慢慢走。顾慨棠一个人在前面走得很快,那时候也没想过要等等窦争,没想过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疲惫的情况下要不要帮忙抱抱小野。 说实话,顾慨棠有些烦窦争。 如果是其他人,多追问两句顾慨棠生活上的事情,他不会不耐烦,因为顾慨棠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换成是窦争,顾慨棠就懒得说话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印象不好,很可能是因为第一眼见到时留下的印象太糟糕。顾慨棠对窦争就是这样。 窦争因为打架斗殴被送到少管所,之后留级与顾慨棠成为同学。对于这个‘可能和自己同班的舅舅’,顾慨棠做好了为他解决麻烦的准备。毕竟他刚回归学校,也许不认识路。按照母亲的叮嘱,顾慨棠推着自行车打算找窦争一起回家。 结果看到窦争和几个男生在小巷里吸烟。窦争个子很高,吸烟时仰着头,脖子细长,一眼就能看到。 顾慨棠当时转头就走了。 当时想,窦争刚给放出来,就又恢复原本的作风。为什么不多关他几年呢? 3.第 3 章 第三章 明珠小区景色优美,环境宜人,是一所高档的住宅小区。因为周围交通方便,有密集的公交线,地理位置非常好,可以说是寸土寸金。 顾慨棠名下的这套公寓位于十楼,采光充足,三室两厅,面积有二百多平米。 顾慨棠的家里说不上是多么富有。父母都是文职人员,妹妹在事业单位工作,没有家人患有严重而治疗昂贵的疾病。所以这是一个中等收入的小康家庭。靠他们的工资,别说在这里买套这么大的房子,就算是买一半面积估计也要还不少年的钱。 可这套房并没有贷款。 因为这是当初拆迁时给的补偿。 顾慨棠走得快,没过一会儿窦争就发现可能要追不上。他连忙抱起小野,大步向前追。 刚刚吃饭时冷气足还没发现,现在到了密闭的电梯里,门一关上,顾慨棠就闻到了窦争身上的味道。 任顾慨棠教养多好,想到了今天的种种,都忍不住劝道: “舅舅,你……,回家后要好好洗澡。” 顾慨棠想起今早窦争骂人家‘关你屁事’的流氓言辞,有些担心窦争恼羞成怒会对他动手。 像是窦争这样的混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不过也许是窦争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镜子一样反光的电梯让顾慨棠清晰地看到窦争低下头后,一直脸红到脖子根,也一声没吭。 他只是紧紧搂住怀里的小野。 因为被顾慨棠说了,回家后窦争没整理东西,直接从行李袋里找出两件衣服,就想洗澡。 一般男人都没有女人那么干净,尤其是窦争在没空调的火车里呆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条件洗澡。顾慨棠要说教,也应该等他先安顿好。在窦争没有条件的情况下,这种看似善意的劝导,其实更像是指责。 日后顾慨棠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些故意针对窦争的成分在里面。 窦争把小野抱到浴室洗澡。顾慨棠就在外面看书,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只见窦争浑身湿透,光溜溜的探出个身子,粗着嗓子问: “……怎么开热水啊?” “……” 顾慨棠从沙发上站起身,放下书往浴室走。 窦争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等顾慨棠走进浴室时,窦争已经套了件上衣。 他没擦身子,所以衣服都给弄湿了,紧紧地绷在窦争的胸口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顾慨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穿上衣,而不是抓紧时间穿条内裤。 顾慨棠也不问,只抬起手指,他看了看被窦争父子弄得一团糟的浴室,好脾气的没说什么,顾慨棠指了指开关,说: “……扳这个,是开关。热水要向下按,向左转。” 将所有功能基本说清,顾慨棠又低声重复了几句,听窦争没有再询问,等了一会儿,便从浴室离开。 听着关门声,窦争光着脚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复杂的、凝视着浴室的门。 直到坐在浴缸里的小野喊着:“爸爸。” 窦争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打开开关后,仍旧冰冷的水朝他的脸洒下来,窦争轻轻闭上眼。 他们父子俩从浴室里走出来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洗澡洗得满脸通红的小野迅速从浴室里走出来,长长吸了口外面新鲜的空气。 打开门后,带出来大量的热气。顾慨棠做好了浴室里水漫金山的准备,可过了一会儿,顾慨棠那好睡衣走进去时,他发现浴室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浴缸都被冲刷的如同化学实验室里的试管。 顾慨棠看看码放整齐的洗漱用品,有些惊讶的,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说暗示性的话。 不相信窦争是主动做这些打扫工作的。毕竟在顾慨棠眼里,那是个可以随地小便的粗鄙男人。 时间有些晚了,顾慨棠洗到一半,窦争突然推门而进,说: “海棠啊,小野要睡觉了,我先带他来刷牙。” 他的声音在浴室内回荡。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 在家里没人会在他洗澡时直接进来,所以他没有锁门的习惯。现在这种情况顾慨棠应该如何应对,要不要那条浴巾遮一遮?想想还是算了,他转过身,迅速冲洗头上的泡沫,有些冷淡的说: “随意。” 窦争吞了吞口水,道:“那个,我不知道哪个是我的牙刷。” 顾慨棠太阳穴附近的筋都在抽动,他沉默了两秒,表示自己的不欢迎,然后说:“白色的是我的,旁边的是你的。没想到小野会来,所以暂时没有他的。麻烦你去超市买。” 窦争先让小野用自己的牙刷,刷完后,问:“那毛巾呢?” “……白色的是我的,你的是上面蓝色的。” 说完,顾慨棠迅速冲洗干净身体,他从浴缸里走出来,拿了条毛巾,开始擦身体。 窦争心不在焉地帮小野洗脸,顾慨棠还没擦干身体他就给小野洗完了,窦争打开浴室门让小野自己回房间后,就站在那里,通过浴室的镜子,看顾慨棠结实的手臂,流畅的脊背,修长的双腿…… 窦争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震了一样,让他狠狠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窦争连忙将牙刷放到嘴里,掩饰性地让自己忙碌起来。 他还想和顾慨棠说话,可顾慨棠迅速的穿上内裤后,头发还在滴水,就大步从浴室走出去。 窦争一愣,看着顾慨棠那个方向,安慰自己海棠只是太热了。 顾慨棠把衣服拿出去,在客厅穿好。 对小野来说已经很晚了,可对于顾慨棠来说,还不是睡觉的时间。 顾慨棠读研后,有大量的文献需要这种工作与本科生是完全不同的。本科生更像是普及基础知识,到了研究生阶段,才开始深入学习,且不再脱离实际,往往需要贴切调研。 而这种知识的积累,需要长时间的阅读以及大量数据作为支撑。顾慨棠每天会抽半小时到一个小时统计官方网站发布的更新、材料,慢慢适应这种学习的转变。 窦争从浴室走出来,到小野卧室看看,给儿子盖好被子后,就静静走到顾慨棠卧室门前。 顾慨棠的座位背对门口,加上他正在制作表格,专心致志,就没有听到窦争的脚步声。要不是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顾慨棠的思路,他摘掉眼镜打算开门,不知道他要站多久。 顾慨棠一站起身就看窦争靠在房间的门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后背,顾慨棠问:“怎么不进来?” 窦争故作镇定的说:“也没什么事儿……看你在忙,就没说话。” 顾慨棠点点头,也没多想,迅速越过窦争身边,走到玄关打开防盗门,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住在对面楼的一位太太。 太太姓王,约莫有五十岁,和顾慨棠的父母差不多年龄,丈夫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之所以和顾慨棠认识,是因为她的女儿楚薇是顾慨棠的师妹,两人都在一所大学就读。时间长了,渐渐也就熟了。 顾慨棠虽然在明珠小区有房,可平时上课忙,不怎么回来,听说顾慨棠为了照顾舅舅搬到这里,王太太当天晚上就来拜访。 “小顾啊,怎么样,东西收拾好了吗?” 顾慨棠点点头,伸手接过女人手里提着的水果袋。 王太太喜笑颜开的看着顾慨棠,自从知道自家女儿对面前这位颇有好感后,她也看顾慨棠越来越顺眼,儒雅英俊的顾家长子让王太太满意至极。 顾慨棠垂下眼帘,客气道: “……家里还没收拾好,有点脏。” “不怕,”王太太说话时,一头卷发都在晃动,“阿姨帮你收拾。男人啊,怎么会做这种细致活呢?小顾,你什么时候找个对象……” 王太太说着,一回头,看见站在客厅里面色不愉的窦争,愣了一下,问: “——你就是小顾的舅舅?” 窦争点点头,错开眼神不与王太太对视。 顾慨棠请王太太坐在沙发上后,便到厨房洗水果、拿饮料给客人喝。 然后顾慨棠听到客厅里传来渐渐高昂的争吵声,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顾慨棠实在是没想到窦争能和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太太吵架,他连忙跑出厨房,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两人分别坐在沙发两端,王太太说: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 “什么规矩?”窦争怒道,“这里是我家!轮得到你跟我提规矩吗?” 王太太:“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不懂事,你小声点说话不行啊?” 窦争像是禽类一样伸长脖子,炮仗似得回了句:“——我不会!” 刚接窦争时,因为火车站太吵,顾慨棠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可没放在心上。现在安静了,顾慨棠就觉得窦争大声讲话非常刺耳,有些吵人。 顾慨棠的父母都是文化人,说话轻声细语的。他习惯了家里安静祥和的氛围,乍一听,也觉得很不舒服。 顾慨棠皱着眉走上前: “……怎么了?” 窦争转过头气愤的看着顾慨棠,道:“她刚刚问我你……!” 王太太抢先说:“我问小顾你有没有在大学交女朋友,问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小顾,这些话就算是在你面前,我也是能问的?” 窦争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气愤的看着顾慨棠,眼睛又湿又亮: “薇薇是谁?这说媒都说到家里来啦?!” 顾慨棠一下子抓住窦争的手腕,有些严厉的看着他,道: “你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你是没看见刚才她--” 顾慨棠没有打断他人说话的习惯,更不会轻易打断长辈说的话。可对窦争,顾慨棠从心底里不把他当长辈尊重,顾慨棠直接打断了窦争的话,说: “不好意思,王阿姨。家里有小孩在睡觉,今天太晚了,……真对不住。” 王太太明白顾慨棠是要请她离开了,她有些不死心,嘴上说着: “一看就是从农村来的。小顾,你是研究生,家里人学历都不低,可千万不要学这些没教养的乡--” 窦争气红了眼:“你再说一句?!” 顾慨棠用背挡在两人中间,推着王太太往门外走,打算亲自送王太太回家。 王太太一路上不停抱怨,说窦争,也说顾慨棠,最后还是说到楚薇。 “……薇薇学校离家这么近,是为了早上和你一起吃饭,才选择住宿的。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非要端着个姿态呢?我家薇薇和你学历也相配,人也上进,以后也是要读研的……” 顾慨棠安静的听王太太说了一路,又在她家坐了一会儿,听她一人絮叨。 回家的路上,顾慨棠看着有些萧瑟的月光,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那一刻,顾慨棠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和窦争,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4.第 4 章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大约是六点钟,顾慨棠被一股很香的味道唤醒。醒来时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还以为回了自己家。 躺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这里是明珠小区。 顾慨棠用手背遮住眼睛,抵挡夏日清晨的阳光,他倾听厨房的动静,发现是窦争在做饭。 顾慨棠还在思考要不要起床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一蹦一蹦的走到他床边。 床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高。对方尝试了几次,想用手碰顾慨棠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顾慨棠眯着眼睛。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后,小野很勉强的踮着脚尖,湿润的嘴唇艰难的凑到顾慨棠耳边,微弱的在他耳边呼喊: “叔父,爸爸叫你起床。” 小野似乎是刚喝过水,像是小狗一样,两只藕节似的手紧紧抓着床单。 顾慨棠突然意识到,小野是担心突然叫醒他,自己可能会被吓到,才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顾慨棠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 小野亲热的在顾慨棠腰后垫了个枕头,给他找拖鞋,好一阵忙前忙后,最后小心翼翼的问: “叔父,我可不可以,把书放到你的书架上?” 顾慨棠还没回答,小野就迅速说:“只有一本。不过比较大。” 顾慨棠说:“可以。”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小野的头。 窦争确实是给小野好好洗过澡,小孩头发上都是顾慨棠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和他爸爸不同,小野的头发很直,因为年龄小,头发也很细,贴在脑袋上像是瓜皮一样。 孩子的母亲,大概是位和窦争完全不同、性格温和的直头发女人。 顾慨棠这样想着,从床上坐起来,问: “小野,你怎么起这么早?” 小孩子睡眠时间很长,看看表,现在也只是六点十几分的样子。 小野表达能力有限,顾慨棠却听懂了。 他说窦争一会儿要出去找工作,也要带小野出门,找家幼儿园,把他送进去。 顾慨棠没想到窦争这么快就要去找工作,点点头,开始换衣服。 小野看起来也是刚睡醒的模样。很难得没有因为睡不够而哭闹,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太困倦了,所以下巴靠在顾慨棠的床沿上。两颊有类似婴儿那种鼓鼓的肉。 窦争和顾慨棠都刻意忽视了昨晚的争吵,窦争站在餐桌前,低着头,好像有些不高兴,却主动说: “起了?……来吃饭。” 这是示弱的表现,顾慨棠点点头。 桌子上摆着切开的馒头,熬得稀烂的玉米粥,还有三个荷包蛋。 顾慨棠洗漱完毕后,坐在餐桌上。他发现窦争把筷子洗得很干净,大概是用热水烫过,手里拿着还带着温度。 窦争帮小野把馒头掰成一块一块的,一时间餐桌上没有其他声音。 窦争放小野自己吃东西后,转过头看着顾慨棠,有些别扭的说: “我昨晚……不应该那么说话。” 顾慨棠抬头看窦争的眼,惊讶的发现他道歉态度是诚恳的,想了想,轻声道:“没关系。”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生气。” “……”顾慨棠觉得可能是看在这顿早餐的份上,他很违心地说,“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 窦争抬起眼,很认真的看着顾慨棠。 这种眼神,顾慨棠很难用他拥有的词汇来描述,顾慨棠等了一会儿,开口提醒着: “舅舅。” 窦争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说:“海棠,我又没比你大几岁,不要这样叫了。直接喊我的名字。” 顾慨棠犹豫着,没吭声。 窦争心情好了很多,他用筷子夹了几根咸菜,放到顾慨棠碗里,说: “这是我自己做的,很好吃,你尝尝。” 顾慨棠点点头,尝了一口。 怎么说呢。 窦争口比较重,煎好的荷包蛋里放了酱油,放的还不少。顾慨棠把煎蛋放在馒头里,夹着吃还要不停喝粥。 不过毕竟是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顾慨棠也不想打击他,咸就咸,多喝几口粥的事。顾慨棠评价道: “……很好吃。” 顾慨棠本来打算到食堂吃早饭,没想到窦争已经替他准备好了。顾慨棠到学校时,才刚刚七点钟,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先回寝室,打算拿些东西。 他打开门进去,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随后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检查邮件。 杨秉治很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发出巨大的响声。顾慨棠的动作一停。 “你这样我没办法睡觉。”对方竟然这样说,“电脑好亮。” 杨秉治要早起,四点钟都可以起来洗漱;他要早睡,什么时候都能关灯。 都是成年人,怎么就不能顾及一下他人的感受呢? 毕竟现在不是凌晨五点,不是六点,已经七点钟了,顾慨棠还很注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应该说顾慨棠从来都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杨秉治只是看他不爽罢了。 因为看清了这点,顾慨棠也不想和他吵,顾慨棠合上笔记本,带着电脑从寝室离开。 研究生的‘值班’不是在教室坐着,实际上是派学生轮流、时刻关注官方网站的数据更新,然后上传到网上,发给其他研究生,共享结果。 上午十一点下课后,给他就到图书馆收集资料。这种事他本来可以在寝室完成,因为无线网络覆盖着整个校园。然而想到杨秉治可能在寝室,顾慨棠就一点都不想回去。 平时上课时,顾慨棠都是十一点半回寝室,早上七点起床,其他时候都不在寝室停留。寝室关系从住宿时就开始困扰学生,在顾慨棠这边,读到研究生都不得安宁。 顾慨棠是研一的学生,一般来说都只是上课,不会立刻分配导师。然而顾慨棠大三时就有要读研究生的想法,他主动联系老师,一直跟着导师做项目,所以平时工作很忙。 因为工作忙碌,所以顾慨棠没有想到窦争。 窦争一天的饭怎么解决呢? 因为他平时不在那边住,所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窦争在超市里买生活用品时,顾慨棠看见他钱包里只有五百块,而且里面没有□□。刚安定时花的钱总是比较多,顾慨棠出了一部分,窦争出的一大部分。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钱。 这么想着,顾慨棠想打电话问问,可也不知道窦争的电话号码。他想如果窦争没找到工作,先借他两百块救救急也好。 顾慨棠握握手中的手机,看看暂时不能放手的工作,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窦争应该有能力解决吃饭的问题。 晚上到家已经是将近六点的事情了。明珠小区这套房总共有两把钥匙,一把在顾慨棠这边,一把在顾家父母那边。考虑到窦争是客人,顾慨棠就把钥匙放到窦争手里,省的他因为没有钥匙进不去家门。 没想到今天顾慨棠回来的比窦争要早,他站在那边等了十几分钟,才听到有人爬楼梯的声音。 这里是十楼,又有电梯。顾慨棠不知道谁会在这么炎热的天气爬楼梯。回头一看,发现那人却是窦争。 “……” 窦争手里抱着小野,喘着气,有些惊喜的看着顾慨棠,但是很快恢复平静。 “快进来,”窦争把小野从怀里放下来,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你等了多长时间?下次我把钥匙放到哪个地方,省的让你等。” 顾慨棠回答道:“不用。我没等多久。” 他看到窦争浑身是汗,把身上的二指背心都浸透了。 那是最常见的白色背心,露出男性结实的手臂肌肉。仅仅过了一天时间,窦争突然就变黑了,但黑的很不均匀,顾慨棠走进家门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窦争想到了什么,忙跑到洗手间去洗脸。 小野小声喊了句“叔父”,就迈着短短的腿,跑到洗手间,说: “爸爸,我帮你洗脸。” 窦争模糊地回答:“不用了,乖儿子。” 顾慨棠看小野跑的那么快,担心他会摔到,于是不动声色的跟在小野后面。 他个子高,很轻易的就看到窦争洗脸时乌黑的水。窦争洗了一遍后,才打湿毛巾,一点一点细致的擦着脖子。 等他洗干净,再抬起头,就没有原来那么黑了。 但沾上凉水的背心,更加紧密的贴在胸前。男性分明的胸肌看的一清二楚。 顾慨棠顿了顿,问:“……为什么不坐电梯?” 窦争一边擦脸一边说:“我身上脏,别给人家添麻烦。” “……”从一个一直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口中听到这句话,顾慨棠觉得挺奇妙。 窦争背对着顾慨棠脱下上衣,微微佝偻着背。他寻找自己替换的衣服,说:“没吃饭呢?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做。” 可是窦争怎么都找不到衣服,他明明记得早上把睡衣脱在洗衣机旁了。窦争故作镇定的左右寻找,想,如果现在再穿上那件二指背心,会不会让顾慨棠觉得自己很恶心。 顾慨棠下意识盯着窦争的后背。年轻男子的后背上不知是汗是水,蜿蜿蜒蜒,从脊椎沟一直流到裤沿上。因为弯着腰,所以后背更加柔韧、修长。 顾慨棠发现窦争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身离开洗手间,问: “冰箱里有菜吗?我来帮忙。” 5.第 5 章 第五章 冰箱里只剩下几颗鸡蛋,还被当成早点炸了。 窦争干脆地说:“没有了。我去买点菜回来。小野,你帮爸爸那件衣服过来……” 小野回答道:“爸爸,我够不到衣柜。” 窦争直接把小野的小衣服扒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准备自己去拿。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小野光着上身站在那边,疑惑的看着爸爸。 顾慨棠没注意到窦争,他来到玄关,穿上鞋,说:“我去。” 窦争刚走出洗手间就听到了关门声,他愣了一下,放下遮在身上的衣服,挺直脊背。过了一会儿,窦争脚步有些疲惫的走进卧室。 那天晚上吃的很简单,红烧排骨、番茄炒蛋、玉米粥,还有几根洗的干净的黄瓜。 窦争不停给他夹菜,说:“海棠,多吃点。”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给他夹菜了。窦争实在是太过热情,顾慨棠不好拒绝他的好意,碗里迅速叠起一层排骨。 窦争做饭还是一样的咸,刚熬好的粥非常烫嘴,顾慨棠接了一杯凉水,一边吃一边喝。 窦争疑惑的问:“怎么不喝粥了?” 顾慨棠顿了顿,道:“等凉了再喝。” 窦争听罢放下筷子,去厨房拿了个空碗,两个碗来回装粥,让它凉的快一点。 顾慨棠连忙阻止:“赶紧吃饭。” 顾慨棠觉得窦争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窦争道:“不碍事,你……不是喜欢喝粥吗?” 顾慨棠喜欢吃面,然而并不喜欢喝粥,他很奇怪窦争怎么会这样以为。 窦争看他一愣,有些着急的说: “你早上……喝了好几碗粥。”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如实说: “我比较喜欢吃面。不太爱喝粥。” “……” “早上,是因为菜太咸了。” 一旁的小野突然插嘴说:“爸爸,我就说很咸。” 窦争脸上突然露出尴尬的表情,他沉默着没说话,把手里的碗还给顾慨棠。 顾慨棠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如果同样的事情,换做是顾慨棠的妈妈,就算是做的菜咸死他,他都不会说什么。窦争身为长辈,辛辛苦苦做饭,顾慨棠怎么能挑三拣四。 他想找时间跟窦争道歉。晚饭后,窦争在厨房刷碗,小野抱着自己的书跑到客厅,顾慨棠等了一会儿,走到厨房,看着窦争的背影。 顾慨棠慢慢站在窦争身边,说: “……不好意思。” “啊?”窦争对他说,“你别动,回头把你手弄脏了。” 顾慨棠道:“我在家也会刷碗的。” “在我这里就不用。”窦争力量很大的推着顾慨棠。 顾慨棠刚要说什么,窦争就背对着他,慢慢说: “……我找到工作了。” 顾慨棠也觉得他找到了。看窦争回家时的时间点,就知道他不仅找到工作,而且还把小野送到了幼儿园。 这么短的时间,顾慨棠觉得他真是不容易。换成是他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能这么迅速的适应周围环境吗?他本来是想给窦争一些钱。但他身为晚辈,这样说不定会让窦争脸上难看。 所以,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顾慨棠“嗯”了一声。 “在一家修车店当修车工。”窦争说,“因为我……在监狱里学过点手艺,本来就会修车。” 对任何人来说,进监狱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窦争为什么要对他讲起这段经历? 顾慨棠有些惊讶,然后皱了皱眉。 难不成窦争是觉得,顾慨棠不会因为他曾经进过监狱而看不起窦争? 顾慨棠在想,窦争是不是太信任自己了一点。 一时间,顾慨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哗哗’的水流冲击着瓷碗。已经冲洗的非常干净,窦争却仍旧在冲着。他继续说: “所以只要一个月的实习期,下个月就能转正。实习期的工资是八百元,转正后就能有三千元。”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说:“挺好的。” “嗯。”窦争顿了顿,说,“……因为给小野交了学费,所以暂时付不起房租。” 顾慨棠突然明白了什么,想说话,却不想打算窦争,显得自己很没礼貌。 窦争把每个盘子都冲洗的干干净净后,又冲洗抹布,擦洗流里台。他说: “……我要在这里住一个月。” 顾慨棠仰躺着靠在浴缸里,被热水蒸得闭上眼睛。 当初妹妹顾慨梅和他说,只要窦争找到工作,就会从这里搬出去。现在想想,不太现实。 总不能真让窦争和小野流落街头。 一个月,只有四个星期,没什么的。更何况,窦争也比较独立,还会早起做早饭,家务也帮忙收拾。 顾慨棠想到窦争那天和王太太说‘这里是我家’就很无语。幸好看样子窦争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洗完澡后,窦争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对顾慨棠说: “海棠,来吃点水果。” 西瓜是窦争在顾慨棠洗澡时刚刚去楼下买的,还带着夏天的暑意。顾慨棠咬了一口,看着忙着给儿子擦嘴的窦争,想了想,问: “你有办理手机号吗?” 窦争一愣,随后摇摇头。 “办一个。”顾慨棠说,“或者用我以前的号。很长时间没用了,不知道有没有欠费。” 窦争问:“有必要吗?家里不是有座机嘛。” 顾慨棠看了他一眼,说:“这样我可以随时联系到你。” “有号也没用,”窦争说,“没钱买手机。” “……”顾慨棠没说话。 其实,顾慨棠不仅有个号,还有个不用的手机。年轻人,一般对电子产品的更新非常敏感。顾慨棠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可他妹妹顾慨梅很喜欢换手机,一旦有新产品出来,妹妹就软磨硬泡求父母为她出钱。子女有两个,手机就不能买一个,所以往往是产品更新第二天,兄妹俩手里就拿着崭新的实体物了。 这也是双胞胎的好处。 顾慨棠的寝室里,就有许多被更新替换掉的手机。 第二天顾慨棠七点钟回到学校。那一天他学校有事,非常忙碌,从早晨就坐到自习室,一直忙到晚上七点,晚饭都没吃。 楚薇就坐在他身边,问: “师兄,你今晚住在学校吗?” 顾慨棠还在盯着电脑屏幕,想想要去寝室拿手机,就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顾慨棠道:“你先去,不要等我。” 楚薇慢慢说:“我还是等你一会儿。” 刚说完这话,楚薇的肚子就咕噜响了起来,她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顾慨棠愣了一下,合上电脑,说:“走。” 楚薇和顾慨棠刚走出自习室,就看到校园门口的门卫那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气喘吁吁的问: “你们这边研究生在哪里啊?” 门卫用手拦他:“你要找人?” “对,”窦争说,“我要去哪儿找?” 门卫淡定的瞅了他一眼:“先打个电话。” “……我,没有手机。” “手机号给我,我给你播。” “手机号也……”窦争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声音太大,顾慨棠隔得老远都听的清清楚楚,他对楚薇说:“你等一下。”,然后快步走上前,喊: “舅舅。” 窦争一抬头,看见顾慨棠,有些高兴的说: “海棠。” 顾慨棠问:“怎么了?” 窦争表情有些焦急的:“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我不放心,就来找找你。” 顾慨棠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找的。他点点头,说:“今天有些忙,要在学校住。……以后我会提前跟你说。” 窦争低着头说:“我明天就去买手机。不过,价格有便宜一些的吗?一百块能买个手机不?” 顾慨棠说:“你不要买。我宿舍里有不用的手机,你跟我来,我给你拿。” 窦争一顿,抬起头看着顾慨棠。顾慨棠发现他……又在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顾慨棠莫名觉得尴尬,他摸了摸鼻子,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好奇地朝这边看的楚薇招招手,让她过来。 顾慨棠对窦争介绍道:“这是楚薇,我的同学。我们要去吃饭,你要不要来?” 窦争上下看了看楚薇,突然勾起嘴角,说: “楚薇?是不是那老媒婆……” 顾慨棠清了清嗓子,把窦争接下来的话打断。 窦争看着顾慨棠,眼神有些愤怒的说: “还挺好看的!” 楚薇听他说话咬牙切齿,像是要吵架一样,于是仰起头看顾慨棠英俊的侧脸。 顾慨棠面无表情的问:“舅舅,您吃饭了吗?” 窦争沉默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没有。小野还在家里等我,我先回去了。” 6.第 6 章 第六章 窦争真是个奇男子,敢把三岁的儿子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担心他会不会出状况。 顾慨棠心想自己找手机可能也要花点时间,就不再留他,想了想,又跟楚薇借了自行车,让窦争骑着回家。 窦争踩着女士自行车,突然转过头,对楚薇说: “谢啦。” 楚薇点点头,并肩和顾慨棠走到食堂时,还在说: “你舅舅人挺好的。” “……”顾慨棠想了想,艰难的给了个中肯的评价,“他人比较奇怪。” 以前顾慨棠都是十一点半才回寝室。但今天他要找手机,所以提前一些。 回到寝室时杨秉治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顾慨棠放下笔记本后,打开柜子开始寻找。 研究生的东西非常繁杂,顾慨棠又没什么时间整理,找了两三个地方,都没有找到。 这时杨秉治突然关上大灯,大力的抖抖被子,说: “我要睡觉了。” 顾慨棠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研究生的寝室是十一点半熄灭大灯,平时杨秉治也会晚睡。但基本顾慨棠一到寝室,他就会以各种方式给顾慨棠找不痛快。 顾慨棠自我安慰着想,也许他是真的困了也说不定。他在黑暗中打开台灯,调到最暗的那一栏,往柜子内部寻找。 杨秉治在床上说: “我要睡觉了,你开着台灯,我没办法睡。” 顾慨棠慢慢站直身体,对着杨秉治说: “我马上就好。” 杨秉治似乎没听见,躺着的身体暴躁的翻了个身:“烦死了!跟你说了我没办法睡” 顾慨棠说: “不能睡就不要睡。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不满,可以选择离开。” 杨秉治扭过头看着顾慨棠,对他说: “你这个人就是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这句话应该原封不动还给杨秉治才对。顾慨棠忍无可忍。他生气时从来不和别人吵,反而会沉默,顾慨棠走到开关那边,将大灯打开,然后光明正大的开始找东西。 那一晚顾慨棠找手机找到十点半,杨秉治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对于顾慨棠来说,能忍让的地方,他会忍让。但受不了的地方也不用忍受。他和杨秉治在大学时就是同学,一开始感情说不上多好,但也是正常的同学情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顾慨棠心里也知道的清楚。 顾慨棠找到手机后,第二天找了个时间,给窦争工作的修车店送去。因为他发现窦争的单位离自己学校很近,走路只需要五分钟的路程。 这实在是非常方便。 顾慨棠到那家修车店时,窦争正在帮忙擦车,他个子高,曲着手就能够到车顶。他是新来的,和其他同事不怎么熟,所以其他人一边工作一边聊天,唯独窦争没有。 顾慨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唤道: “舅舅。” 窦争没听见。 顾慨棠又喊:“窦争。” 这次那人才回头,他看见顾慨棠,惊喜地说: “海棠?” 说完立刻扔下手里的布,小跑着往这边过来。 顾慨棠站在那边,发现这里虽然是修车店,可前来擦车的人不少。真正修车的没有几位,员工大多都在帮忙擦车。 顾慨棠也没在意,看着窦争跑过来,然后说: “我来给你送手机。” 窦争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手,有点懊恼道:“……要是我早点办个号就好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自己去你学校拿。” 顾慨棠心想,你要是已经有手机了,为什么要再去我学校拿手机呢? 窦争却没发现自己逻辑的漏洞,他用擦得干燥的手去拽顾慨棠的手腕,高兴地说: “坐一会。” 顾慨棠甩开窦争的手,回答道: “不用了。” 窦争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自己被甩开的手。 顾慨棠解释道:“我还要回去上课。” “……”窦争沉默着点点头。 顾慨棠又说:“因为这里离我学校很近。走路只要几分钟。你有时间过来找我。” 窦争又点点头,说:“你快去,上课别迟到。” 走在返校的路上,顾慨棠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应该甩开窦争的手。 窦争会不会觉得自己嫌他擦车的手脏? 应该不会。顾慨棠没有那意思,他觉得对待窦争不用像是对待小姑娘一样小心翼翼。 只是窦争刚刚看他的手的表情,让顾慨棠有一种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 摸清了窦争回家的时间后,顾慨棠晚上六点左右回的家,窦争在厨房做饭,小野就在桌子上画画。 顾慨棠想,也就是小野这样的乖孩子了。换成像顾慨棠其他亲戚家的皮孩子,非得把窦争折腾疯了。 顾慨棠坐在小野身边,他发现小野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画板也微微朝这边倾斜了过来。 顾慨棠只好顺着小野夸赞道: “很好看。” 小野扭过头看着顾慨棠,眼睛亮晶晶的。 顾慨棠心中一动,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糖,问: “你爸爸让你吃糖吗?” 小野问:“什么样的糖?” “……?” 小野说:“人家给的喜糖可以吃,地上捡的不行。” “……”顾慨棠道,“那你应该可以吃。”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顾慨棠看到小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窦争在厨房里做饭做的热火朝天,火开的很大,关上门,都听不见客厅里的动静。 小野眼巴巴的看着顾慨棠手里的糖,问: “这是叔父买给我的吗?” 顾慨棠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也不是特意要送给小野。说起来,这还是楚薇送给他的小零食。 小野抬起手抓住巧克力的外皮,小声道:“谢谢。” 顾慨棠顺势放手,看着小野用短短的手剥开糖纸,放到嘴里后,还舔了舔糖纸的内侧。 “……好吃,”小野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小跑着到厨房,一边跑一边说,“我要告诉爸爸……” 小野跑进来,窦争才发现顾慨棠已经回家了。他关上火,擦擦头上的汗。本想把衣服撩起来,但想到什么,便放弃了。窦争用手当扇子,说: “北京这怎么这么热……” 顾慨棠点点头。夏天很热,但过了十月份,天气马上就会冷下来。 很热,也很冷,不下雨时,又很干燥。 这里就是这样的气候。 小野拽拽父亲的裤脚,然后伸手示意窦争低头。 窦争蹲下,把耳朵凑到小野那边。 小野轻声说了句什么,窦争面部表情很夸张的说: “真的吗?有那么好吃?” 小野不好意思地看着顾慨棠。 窦争连连点头,带着笑意看向顾慨棠。 小野又说了什么,窦争把小野搂在怀里,向前走几步,道: “跟叔父说谢谢。” 小野在窦争怀里晃着小腿,说: “谢谢。” 窦争问:“要不要叔父抱?” 小野急道:“把我放下来。” 窦争有些奇怪,在他眼里小野是非常黏人的孩子,虽然比较独立,但能找到让大人抱的机会是绝对不会自己走的。 于是窦争伸手往顾慨棠那边,示意顾慨棠接住。 可是小野哇哇大叫,反应激烈的挣脱父亲的怀抱。一到地上他就安静下来,然后握住顾慨棠的衣角。 窦争又扇了扇,说:“走,吃饭去。” 窦争是四年前从北京离开,自己一个人回老家的。大概就是在四年前,手机一下子就普及开来。窦争已经不太会用手机了,是顾慨棠帮他装上手机卡,重新激活的。他对窦争说: “我现在用的手机号已经存在里面了。你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窦争点点头。 顾慨棠没有说的是,自己已经往卡里充了两百块钱。顾慨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但因为还在上学,所以每年都能从长辈那里拿到数额不小的压岁钱。 可再怎么说他都是学生,不能给窦争太多的钱。如果实在是困难,等父母回来,再做商量。 说是不用的机子,可实际上买了没有两年,从外表上看就像是新的一样。顾慨棠使东西也很用心,系统也完好。 顾慨棠担心窦争不会用,所以简单的提醒几句,在窦争面前演示怎样使用这部手机。 然而窦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机上。他微微倾着身,离顾慨棠非常近,似乎在靠近一点,就能用脸颊贴住他的手臂。 可窦争又有些犹豫。他还没洗澡。跟顾慨棠接触的这些天,窦争知道顾慨棠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 窦争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还是算了。 顾慨棠说了几句,低头看窦争,问: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窦争身体一顿,对顾慨棠说: “……没有。” 顾慨棠点点头,想了想,说:“我这些天有点忙,可能要住在学校。” 窦争坐直身体,道: “……你忙起来吃饭太晚。要不,我给你送饭去?” 顾慨棠轻轻摇摇头。这怎么好意思。 窦争问:“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顾慨棠并不是什么重要到不能替代的人,可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忙人。 窦争垂下眼帘,不甘心地继续说:“我去给你送饭,反正修车厂离你们学校那么近。” 顾慨棠说:“不用了。谢谢。” 他拒绝的太客气,窦争反而不能说什么,他吞了吞口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少放盐。” “……不是,”顾慨棠皱了下眉,想了想,说,“我会好好吃饭的。跟我同学一起。” 7.第 7 章 第七章 窦争觉得不爽。 非常不爽。 这种情绪在他少年时经常会有,大概是受到青春期的影响,虽然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收养,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可实际上他不仅没有寄人篱下的意识,反而嚣张跋扈,会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和其他人打群架。 后来窦争想,自己那时应该是想吸引温柔对待他的父母的注意力。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方式有许多种,窦争头脑不算聪明,在学习上做不到出类拔萃。每当他惹了事,养父母就会用那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不让窦争觉得温暖,可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于是窦争越发嚣张,窦家的保姆都看不下去,有一次偷偷和邻家的阿姨说: “……毕竟不是亲生的。窦先生一家书香门第,文质彬彬,怎么也不会生出这样叛逆的儿子。还是‘种’不好啊……” 窦争躺在床上,摸着不久前还被顾慨棠握在手里的手机。他到了这个年纪,回想年轻时的自己,终于明白当初折磨他无法入眠的感觉叫什么了。 他觉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顾慨棠平时也忙,但不至于连回明珠小区的时间都没有。妹妹说得对,窦争再怎么样,跟他们也不是那么亲,并且曾经还有过进少管所的经历。顾慨棠应该住在明珠小区,多多留意,省的给邻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顾慨棠的导师最近要给公检法的有关人员讲授,要求顾慨棠全程陪同。帮忙做的是点名、倒水这样的小事,但既然点了名,顾慨棠就不能不去。 将相关的情况告诉还在香港旅游的顾慨梅,妹妹有些不高兴的说: “他要是偷你的东西怎么办?” 顾慨梅的排外心理很重。 顾慨棠道:“不会的。” “哥,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 “他还要在这里住一个月,”顾慨棠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顾慨梅被他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 顾慨棠问:“你和妈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你能来接我们吗?” “可以,登机前发短信给我。” “嗯,”顾慨梅突然说,“妈妈要跟你说话。” 顾慨棠的母亲,也就是窦争名义上的姐姐,非常担心窦争的现状。 窦争当初被收养时,顾妈妈年纪已经不小了,加上窦争和顾慨棠年纪差不多,顾妈妈觉得他不像是自己的弟弟,更像是儿子。 “妈妈知道你辛苦,”温柔的女声极其耐心的说,“这么辛苦还要照顾你舅舅,真是难为你了……”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怎么照顾他。” “你不要听你妹妹瞎说,”顾妈妈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太防备人家。他也挺可怜的,年纪那么小,就被送进少管所,哎,当年窦争要是肯认错,估计也不会被关起来……” 顾慨棠听说过窦争进少管所的事情,不过了解的不清楚。正想借这次机会好好问问时,母亲突然转移了话题: “窦争带了一个孩子过来?男孩女孩?” 顾慨棠回答道:“男孩。” 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你舅舅没比你大几岁,人家儿子都有了……”顾妈妈无比心痛的说,“你什么时候谈个朋友啊?” 顾慨棠道:“我舍友回来了,妈,我先挂了啊,您好好玩。” “等——” 顾慨棠把电话挂断,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邮件,发现导师已经把新任务的资料传递过来。 他本应该着手开始处理,然而顾慨棠抬起头看看窗外,被盛夏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他想起自己那个模糊的梦,那个炙热的、让人无法呼吸的梦。 顾慨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修车店新来的那位年轻人今天心情很不好。 虽然他来还没超过一个星期,可竟然敢无视其他前辈同事,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个修车店除了窦争以外,还有三位工人。老板姓董,平时不在店里,大事电话通知他,其他的事情都由三名工人管理。 这三个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三人小团体中的领导者,另外两个恭恭敬敬的喊‘川哥’,大概是姓名里带个‘川’字。另外一个人眼睛非常小,视力也不太好,戴着副很不合适的眼镜,有个外号叫‘小眼镜’。最后一个人绰号就比较随意了,因为他腿脚不好,所以总被‘瘸子’‘瘸子’的喊。 从这三个人的称呼中,就能很清楚的看出地位的高低。因为窦争来的时间不长,所以暂时和这三人相安无事。 那个年头,会修车的都是男人。很少有人专门去学,修车厂里几乎都是在监狱里呆过,学的这门手艺。 窦争刚来这里,就看出这三人全是在监狱里呆过的。 窦争蹲在坏了的零件前,仔细看里面被损坏的地方。 被称为‘瘸子’,在团体地位明显不高的那人,慢慢走到窦争身边,点着根烟,问: “那天来找你的人是谁啊?” 窦争闻到了香烟的味道。自从有了小野,他很久没有吸过烟,没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小野吸二手烟。这么小的孩子,抵抗力低,窦争总觉得小孩那么娇嫩的肺,不能受到污染。 他扭过头,看着瘸子,声音有点冷地问: “怎么?” “看着像是大学生。”瘸子嘿嘿笑了两声,“白白净净的,个子这么高,长的却像是小姑娘。” 瘸子说完,其他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窦争知道他们为什么笑。 因为瘸子是个同性恋。跛行不让人觉得怎么样,但如果那双腿是因为搞同性恋被爱人的家里人打断的,就能让人肆意嘲笑。 瘸子已经认命了,他这辈子都被盖上了同性恋的烙印,被嘲笑的时间长了,他甚至还用这个本来应该遮掩、 小心保护的痛楚**,拿来开玩笑。 窦争撑着膝盖站起来,他拍拍裤子上的土,微笑着: “问这个干吗?” 瘸子也站起来,问:“……我看长得不像是你家里人,所以想问问。” “行啊,”窦争脸上还在笑,眼神却愤怒着,他道,“我告诉你。” 说完这话,窦争突然不笑了,修车店的气氛诡异的凝固了一瞬间。在那时,瘸子应该感受到了什么,川哥和小眼镜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扭头朝这边看。 瘸子都没来得及向后退一步,窦争就伸手用力按住瘸子的脑袋。窦争的手又大又有力,抓着人,那人就没办法反抗了。 川哥和小眼镜在一旁看着,也没人主动上前。说到底,这还是瘸子主动挑衅。他来挑衅时也犹豫过,因为窦争比他高一头,站直时比川哥还高。 可窦争很瘦,脖子细,让瘸子莫名多了些信心。他作为小团体的最底层,觉得最起码应该让新人尊敬自己。 谁想到窦争的力气这么大? 他的手像是钢筋一样扣在瘸子的脸上。一个人若是被控制了头部,就被控制了平衡,他的所有要害都被对方限制。瘸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哼了一声之后,就被大力向后推。 因为这一推推得很用力,加上瘸子看不见,所以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抓住窦争的手腕,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用力撞到墙上。 瘸子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他的内脏被震得剧痛,后脑砸在墙上,一瞬间有种想吐的感觉。 窦争拽着瘸子的头发,向前一拖,瘸子就跪在了地上。 窦争打架从不往死里揍,他比较喜欢戏弄对方。当瘸子反应过来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窦争踩着他一条小腿,蹲在地上,扯着瘸子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 “想知道人是谁吗?” 窦争眼神冰冷的看着瘸子,突然给了他一拳,瘸子的嘴角都被打裂了,脸颊迅速肿起,嘴角淌着血沫。 “是你大爷。” 窦争轻声说。 他这么说的时候,还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旁边的川哥。 那人当做没看见,笑着和小眼镜聊起昨晚的球赛,好像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可被称为川哥的人的脖子,分明紧张地绷紧了。 8.第 8 章 第八章 顾慨棠不回去,可遵照妈妈的旨意,每天定时给窦争打电话,问他需要什么。 顾妈妈言辞恳切地对顾慨棠说: “他要是缺钱,你就先给他。一千块以下的你就随便给回家我给你报销。一千块以上的,你就告诉我……” 一句话用了三个‘你就’,顾妈妈还是把顾慨棠当成小孩子看待。 也对,不管顾慨棠多么有主见,知识渊博,客观冷静,任何一个人,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小孩。 顾慨棠第一次给窦争打电话,窦争一点都没有准备,过了半天才接了电话,问: “海棠?” 顾慨棠‘嗯’了一声,窦争确定身份后才欣喜起来,他说:“我都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这手机好像有点问题,不出声,要不是小野说它在那边抖,我都注意不到。” 顾慨棠说:“这是静音模式。你把它调回来就好了。” 窦争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调,可他只是敷衍的说‘好’,也没细问,就惊喜地说:“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顾慨棠说:“我担心你没有饭吃。” “……” “……” 窦争半天没说话。 顾慨棠还以为自己说话太不客气,连忙补充着说:“我的意思是,我怕你没有钱用。” 窦争揉了揉胸口,说:“你别担心,我还有钱。……我没想到你,你这么忙,还能想起我。” 顾慨棠一怔,慢慢道:“应该的。” 窦争又沉默了。 顾慨棠说:“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窦争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说:“好。……海棠,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慨棠道:“过段时间。” 接下来每次窦争问顾慨棠‘什么时候回来’,顾慨棠的答案都是‘过段时间’。窦争从每天固定时间就开始期待顾慨棠的电话,变成不想听到电话铃响。 因为一有电话过来,就证明今天顾慨棠不会回家。 五点钟左右,窦争接小野回家,帮他提着小书包,问: “今天学了什么?” 小野道:“画画。” “小野开心吗?” 小野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开心。爸爸,今天有小朋友推我,我摔了一跤。” 窦争连忙问:“摔到了哪里?” 小野撩起短裤,说:“膝盖。” 窦争仔细看,又摸了摸,发现没有破,观察他走路的姿势,也觉得没怎么样,就说:“男孩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下次小心点。” 小野张口想说什么,但看到父亲心不在焉的拿着手机。他知道窦争又在等顾慨棠的电话了,于是想说的话就没说出口。 果然,过不了几分钟,顾慨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那边像是刚刚下课,还有些吵闹,窦争说话声大幅度提高,问: “海棠,今天回来吗?” 顾慨棠说:“不了。” “可是……”窦争说,“可是明天是中秋节,住在学校不太好,还是和家里人在一起……” 顾慨棠顿了顿,委婉地说: “是的,舅舅。明天是中秋节,正好我妈和顾慨梅要从香港回来。因为学校放假,我去接她们。……你要一起来吗?” 窦争恍然大悟。中秋节当然要和家里人一起了,可是顾慨棠的‘家’在不是他,所以,顾慨棠为什么要回明珠小区呢?他的家在顾妈妈那边。 “我就不去了,”窦争说,“我掺什么热闹……” 顾慨棠张开口,犹豫了一下,解释着说: “我今天本来想回去的。可明早八点钟接机,我学校离机场比较近。” “我知道,”明知道顾慨棠看不见,窦争还是不停点头,“你去,一路顺风。” “嗯。” 小野安静地听窦争讲话。他发现窦争可能有些不开心,因为爸爸挂断电话后,停下脚步,弯着腰把小野抱在了怀里。 紧紧的。 顾慨棠再怎么忙,也不会错过亲人的接机。顾慨棠的父亲出于工作原因,常年在国外奔波,一年也少有几次见面的机会。顾慨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性,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亲自过手。 顾慨梅和母亲正好在中秋节那天回来,清晨六点顾慨棠就从床上爬起来,精神抖擞的去机场接自己的亲人。其实学校到机场只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顾慨棠早到了一个多小时,他以最慢的速度吃完早饭,又买了两杯加最多糖、最多奶的咖啡。 顾家母女出门一定喝咖啡,但绝不喝清咖,大概是冲着咖啡里的甜味和奶去的。顾慨棠非常不理解她们,可既然她们喜欢,顾慨棠唯一需要做的不是去理解,而是去买。 顾慨棠身长玉立地站在接机口等待,他个子高,长相英俊,安安静静站在那边,简直像是模特一样,如果不是周围那么多人,也可以说是一道风景。 顾妈妈和顾慨梅是在喧杂的人群中走出来的,她们大概是最迅速找到接机人的那一拨,毕竟顾慨棠个子这么高,人群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话说得不好听,可是反应的状况很真实。 顾慨棠接过母女俩手中的行李箱,听着她们‘踏踏’的高跟鞋声,清脆悦耳,心里非常高兴。 顾慨棠揉揉妹妹的头发,问:“好玩吗?” 顾慨梅搂过哥哥的手臂,说:“好玩,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 说是给顾慨棠买的,最后一大半肯定进了妹妹的肚子里。顾慨棠心里清楚,也不拆穿,微笑地着看顾慨梅。 顾妈妈左顾右盼,问: “你舅舅来了吗?” 顾慨棠一怔:“……没有。” “啊……”顾妈妈显得非常失望,“我还想看看我大侄子呢。” 顾慨梅有些兴奋:“我也想看!哥,你有没有小野的照片?” 顾慨棠摇摇头。他手机里有很多家里人的照片,确实没有小野。可能是相处的时间太短,也没有合照的机会。 顾慨梅干脆说:“要不我们去明珠小区看看。” 顾妈妈提起精神:“不错,不错,那边地方大,还能住一晚。儿子,你说呢?” 她们都担心顾慨棠不同意。怎么说呢?顾慨梅排外心里重,是表现出来的。顾慨棠排外心里比顾慨梅还重,他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顾慨梅刚刚嘴上那么说,心里其实更想回自己家。窦争是谁啊?如果真是亲舅舅,一起过节就算了。可他不是啊,又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没联系了,硬要凑在一起,多尴尬。 可顾慨梅知道顾妈妈想见窦争。窦争离开的这些年没跟家里联系过,生活的好不好顾妈妈全不知道。姥姥姥爷当初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顾妈妈好好照顾窦争,顾妈妈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顾慨梅撒娇地和顾慨棠说: “去嘛,我想看看明珠小区。” 顾慨棠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顾慨梅早就摸透了哥哥的性格,平时要零花钱一要一个准,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本以为要耐心多磨一会儿,没想到顾慨棠很痛快的答应了: “好。” 顾慨梅一愣,还以为顾慨棠是看出了妈妈的执念。 顾慨棠确实是个孝顺的儿子,可这次不仅是因为母亲。 他只是想起窦争有些落寞的声音说‘我凑什么热闹’。 顾慨棠想,窦争虽然有儿子陪,但还是不够。 窦争可能是最近刚刚离婚,所以才给人一种这么寂寞的感觉。顾慨棠这么想着,回去的路上,突然发现自己对窦争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连窦争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离得婚都不知道。 小野今年三岁,怀胎十月,那大概就是四年前结的婚。四年前顾慨棠刚刚读大学,窦争已经离开这里,单身一人不远千里回到老家。 这么短时间内就娶妻生子,现在的人对待婚姻真是不负责任啊…… 顾慨棠的思路越飞越远。 顾妈妈有明珠小区的钥匙。可她怕擅自开门也许会撞到尴尬的事情,所以三人按响门铃,在门口耐心的等待。 窦争遥遥喊了句: “谁啊?” 顾妈妈连忙回答:“是我,我……”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们三个讲话细声细语,远没有窦争声音宏亮,隔音效果挺好的防盗门无法将顾妈妈的声音传过去。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顾慨棠才没有开口。 窦争很快的打开门,见到顾慨棠时,似乎刚刚醒来的惺忪睡眼霎时瞪得滚圆,乌黑、惊喜地看着他,迅速抓住顾慨棠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你怎么来啦?你,你吃饭了没?” 旁边还有两个人,窦争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完全放在顾慨棠身上了,窦争已经有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见过这个人。住在顾慨棠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却见不到人,这种感觉太他妈操/蛋了。 顾妈妈和顾慨梅大眼瞪小眼,顾慨棠不动声色的反抓住窦争的手,然后轻轻放下,口中说: “我妈想来看看小野,就过来了。” 说完,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人。 窦争这才注意到顾妈妈和顾慨梅,愣了愣,说: “……哦。那赶紧进来。” 9.第 9 章 第九章 中秋节放假,窦争父子俩睡到现在快九点钟。小野头发打结打着哈欠被爸爸抱出来洗漱,眯起眼睛看坐在客厅里的陌生人。 窦争关上洗手间的门,顾妈妈就扭过头对顾慨棠说: “小孩长得可真漂亮啊。” 虽然只看了一眼,可相貌还是看得清楚。小野眼睛大,睫毛长,确实是很漂亮。顾慨棠‘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窦争就牵着小野的手走了出来。小野不认生,好奇地看着顾妈妈,窦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 “姐,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顾妈妈激动地说,“你什么时候有的小孩?我们都不知道……” 窦争坐在顾妈妈对面,陷在沙发里,他把小野放到自己膝盖上,揉揉小孩的头发,说: “就是在回老家的时候。” “怎么也没和姐姐说一声……”顾妈妈道,“春节也不回来。孩子这么大了,我连压岁钱都没给过。” 窦争突然看着顾慨棠的眼,不知是对谁说,非常认真地: “……我想回来。但是养小孩很花钱,直到最近才攒够车票钱。” 顾慨棠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看着自己。 正因为窦争看他,所以顾妈妈和妹妹都下意识地朝自己这边看来。顾慨棠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挡住自己的脸。 窦争错开了眼神。 顾妈妈爱怜地看着小野,伸手摸摸小野的头发,说: “小野啊……” 小野看看窦争,有些扭捏的模样。 窦争鼓励的拍拍小野的后背,说: “去,到奶奶那边。” “……” “……” 此话一说,家里顿时安静了几秒,顾慨棠含在口中的水半天都没咽下去。 顾妈妈一呆。她是把窦争当成儿子看没错,对小野也格外亲热,可两人毕竟是姐弟,怎么能喊奶奶呢? 顾慨棠垂下眼帘,心想,妈妈总算能体会到自己被喊‘叔父’时的心情了。 窦争这个奇怪的引导让顾家人手足无措,但小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称呼,他小声喊:“奶奶好。”然后就走到顾妈妈身前,小手怯怯地摸了摸她脖子上的项链。 顾妈妈看着窦争一副淡定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暂时不管了,她把小野搂在怀里,用面部贴着小孩柔软的脸颊,夸奖道: “跟你爸爸长得真像……”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长得不像,窦争的头发有些卷,小野却是那种很细的直发;尤其是眼睛和眉毛,相似的感觉微乎其微。 身为妹妹的顾慨梅很不给母亲的面子,她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觉得,长得这么像我大哥。” 窦争手一僵,有些紧张地看着顾慨梅。 顾慨棠瞪了她一眼,说:“不要闹啦。” 顾妈妈当然知道长得和窦争不像。小野应该是和他妈妈长得更像一些。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会让窦争为难,毕竟已经离婚了。 小野睁着他那双大眼睛,仰头看顾妈妈。 顾妈妈‘噗’的一声笑了,她把脸凑到小野耳边,蹭了蹭,用哄孩子的声音说: “谁说不像?小野长得最漂亮了……” 窦争和小野还没吃过早饭,在客厅说了会儿话后,窦争就到厨房去下面条。 顾妈妈急忙跟了过去,说:“你行吗?会做吗?” 窦争已经熟练地打开天然气:“行,没问题。” 顾妈妈不放心,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窦争颇为熟练的卧鸡蛋、放面条,感叹的说: “你一个人,真是挺不容易的。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窦争没吭声。 五个人里只有顾慨棠吃了早饭,窦争端出四碗面条,又给顾慨棠盛了碗粥。 顾慨棠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饿,窦争就说:“是昨晚剩下的,你就喝了。” 顾慨棠只好拿起勺子。 小野吃饭慢,但嚼得不细,经常是东西放到嘴里就急着往下吞。为了照顾他,窦争煮的面条很软,有点糊了,而且像是忘了放盐一样,非常的清淡。 吃过饭后又坐在一起聊天,顾妈妈对窦争的那四年很感兴趣,然而一提到窦争的妻子,他就保持沉默,然后不太高明的转移话题。 所以也不怪顾慨棠对窦争的婚姻毫不了解,毕竟窦争自己本人就不愿意多说。 到了顾妈妈和顾慨梅这个岁数,一个渴望当奶奶,一个快要当妈妈,作为女性,都是非常喜爱小孩儿的,尤其是像小野这样乖巧听话的孩子,她们俩一整天都陪着小野玩,到晚上时三人已经成为忘年之交。 晚上顾妈妈和顾慨梅直接想住在明珠小区不走了,她们言辞坚定地说: “我想和小野一起睡。” “……”顾慨棠沉默了一下,道,“好。” 明珠小区两百平米的大房子,打扫干净能睡人的只有两间,其他房间的被子、床铺都没晒过,霉味儿很重,不能睡人。 两个房间一大一小,房间分配倒是很简单,大的房间由顾妈妈、顾慨梅、还有小野住,而窦争和顾慨棠则睡在小一点的客房。 顾慨棠没有意见,他当然不能和已经成年的妹妹或者妈妈睡。 窦争听到这个结果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那天晚上走进卧室前,窦争洗澡洗了很长时间。 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体都被热水烫的发红。 顾慨棠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他带着平时不常用的无边框眼镜,见窦争洗好澡,便关上床头灯,把手上的书放在一边。 家里到处都是顾慨棠的书,有的是买好但没来得及看的,但更多都是顾慨棠仔细看过的。 顾慨棠看书没有做笔记的习惯,他喜欢书保持干净、整洁的模样,除了放的时间太长、纸质自己泛黄的书以外,大部分都像是新的一样。 窦争有些紧张的: “睡吗?” 顾慨棠看看表,发现现在才十点钟,平时他在学校都是十一点半睡,现在有些早了。 但他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窦争便关上灯,摸索着往床边靠。 顾慨棠担心他会摔倒,于是打开手机的照明装置。等窦争躺好,顾慨棠才关上手机。 房间里顿时变得黑漆漆的,非常安静。 顾妈妈和顾慨梅好像在给小野讲故事,隔得太远听不清,大概就是什么小鸭子之类的,过了一会儿,顾慨梅轻声说: “睡着了……” 那边就没有声音了。 时间太早,顾慨棠闭上眼睛没睡着。躺在他旁边的窦争翻了个身,顾慨棠就知道他也没睡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窦争悄悄往顾慨棠这边挪了挪,道: “我睡相不太好。” 顾慨棠很轻的‘嗯’了一声。 “……可能会骑人。”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窦争突然伸过来一条腿,压住顾慨棠的右腿,手也放在他的胸口上,说:“……就是这样。” 家里开着空调,虽然不是很热,可大夏天的,还是让人难受。顾慨棠抬起手,将他的手轻轻挪开,又挪开那人的腿,认真的重复着说: “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顾慨棠又做了那个梦。 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房间里,呼吸的水蒸气好像都能看见。一切都变得潮湿,而且扭曲。 顾慨棠在短暂的间歇中,甚至还能想,怎么这样热。 好热,他热急了…… 交缠的身体,热切的喘息。 顾慨棠熟悉每一个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可今天的梦有些不一样。顾慨棠在握住身下人的腰时,紧搂住自己的手臂变成了一张模糊的脸。 然后顾慨棠被人咬住了嘴唇。 同样炙热的,同样潮湿的。 却又跟往常不同。 顾慨棠难耐的挣扎着,他拼命抬起手,想抓住那人的下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那人的脸。 然后像是往常一样,顾慨棠突然从梦中惊醒,流了一身的汗。 他怔怔的看着悬在眼前有些陌生的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哪儿。 房间里非常安静,顾慨棠看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钟。窦争大概是去做早饭了,厨房里有很轻微的声音。 顾慨棠喉咙吞咽了一下,他闭上眼,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就有汗顺着头发向下滴。 ……真的是,太热了。 10.第 10 章 第十章 窦争单位八点钟上班,小野就读的幼儿园九点半才上学。平时窦争七点半从家里出门,就顺便把小野送到幼儿园了,虽然到的时间太早,老师还没开始工作,只能由在学校值班的老师帮忙看管,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没有人会再去送小野一趟。 今天就不一样了,窦争把小野托付给顾慨棠,自己急匆匆的赶去上班了。 顾慨棠今天没有课,所以也还在明珠小区,打算送完小野后再顺便回学校看看。 等窦争从家里离开后,顾妈妈就弯着腰在家里四处转来转去。 顾慨棠问: “怎么了?” 顾妈妈没说话,一边走一边叹气。 然后他来到小野和窦争住的客房,打开了衣柜。 顾慨棠皱着眉,说:“不好。” 虽然窦争是在这里寄住,但也不应该随便翻看人家的**。 顾妈妈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碰里面的东西,就关上了衣柜。 她转过身,盯着顾慨棠看,然后轻轻关上房间的门,示意有话要和他说。 “……我不是跟你说,你舅舅缺钱的话,就先给他一点吗?” “……”顾慨棠没说话。 “我会再把钱给你的。虽然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也是家里人,怎么忍心看他现在这样呢……” 顾慨棠道:“他也不缺钱。” 顾妈妈摸了摸有些着急的大儿子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解释给他听:“可是……当父母的,有钱一定会给孩子买东西。你看小野的鞋,已经成什么样子了……鞋柜里也只有小野一双冬鞋,整个夏天只有一双鞋可以穿。衣柜里也是,他要是有钱,怎么会不给小野买衣服……” 说的顾慨棠一愣。 他确实没有关注过窦争、小野的衣着问题。可是,责怪顾慨棠粗心也没有道理,毕竟,谁会在意其他人穿的是什么鞋呢? 顾慨棠仔细回想一下,他甚至不知道同一寝室的杨秉治穿过什么颜色的鞋。 他当然也没注意到小野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 顾慨棠和顾妈妈打开门后,顾慨棠特意看了看小野的鞋子。他发现那果然是一双穿的时间很长的鞋,鞋底的胶都开了,再过几天,说不定连鞋底都包不住。 然后他发现,自己低头看小野鞋的时候,小野很明显的向后缩了缩脚。 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顾慨棠没有发现? 顾妈妈叹了口气,说: “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 顾慨棠沉默着想,不是有没有女人的事情。 那天顾妈妈要求顾慨棠去幼儿园给小野请假,她要和顾慨梅一起去给小野买衣服。 顾慨棠答应了,他知道小野幼儿园的名称,听说离顾慨棠的学校也不远。 上网搜到地址后,顾慨棠来到那家幼儿园。正是上班高峰时期,幼儿园在一条狭窄的小胡同里,被各种车辆堵得水泄不通。这样密集的人群和车辆,弄的人心情也跟着变得糟糕,到处都能听到行人的怒骂声。顾慨棠旁边的汽车突然用力鸣笛,同时大吼: “前面的走不走啊?!” 刺得顾慨棠耳朵都有些发麻。按理说,离学校这么近的地方应该禁止鸣笛。但周围没有相关标识,交通也非常混乱。顾慨棠没想到幼儿园周围环境这么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挤进幼儿园。 一间小小的教室里,坐着四五十个孩子,两位老师同时看管。一位在忙着给小孩发早点,一位声嘶力竭的说‘先不许吃’。 顾慨棠站在教室门口,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您哪位?” 顾慨棠说:“我是小野的家长,今天来给他请假。” 老师点点头,拿着一本名单册,说: “在上面签一下名。” 顾慨棠翻开查找,可没在里面找到姓‘窦’的小孩。 顾慨棠犹豫了一会儿,说:“这里没有。” 老师回答道:“不可能,你仔细找。” 于是顾慨棠仔细看了两遍,终于在最后一行看见了一个名叫‘顾野’的。 顾慨棠一直以为小野的名字是窦野。不是窦野也应该是窦小野,所以在看到这个名字时,迟迟不敢认。 这名字也太奇怪了,怎么和顾慨棠一个姓呢?他在上面签名时,努力说服自己,大概是窦争的妻子姓‘顾’。 顾妈妈早上问顾慨棠,为什么觉得窦争不缺钱。顾慨棠回答说因为窦争是这么说的。 当他来到小野的幼儿园,顾慨棠发现,自己所谓的实际情况是非常脆弱的,只要稍微观察一下,构建在窦争言语表达上的结论就会轰然崩塌。 小野今年三岁,他所就读的幼儿园环境糟糕,老师素质堪忧。想一下窦争为什么会把小野放在这里,答案很明显,一是方便,因为这里离窦争工作的地方近,第二个原因,恐怕是学费便宜。 请了假后,顾慨棠拿着妹妹千里迢迢背回来的一盒月饼到学校的本科生教学楼。 楚薇对顾慨棠的追求已经弄得家里人全都知道的地步。顾慨梅对这个敢于追求自己哥哥的女人伸开友善的双臂,叮嘱顾慨棠一定要把月饼送到人家手里。顾慨棠不答应,她就说这是以自己名义送的。 顾慨棠今天没有课,可楚薇有。她比顾慨棠小两岁,今年读大三,课程压力比较大。顾慨棠到学校时发现楚薇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所以他便站在门口,一边看邮件一边等楚薇。 谁知过了五分钟,楚薇就悄悄从教室后门走出来,对着顾慨棠惊讶的说: “师兄,果然是你,你怎么来了?” 顾慨棠没回答,反而问:“下课了吗?” “没有。翘掉一节课也没有关系。”楚薇这样说道。 顾慨棠有些无奈,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月饼,说: “我妹妹送给你的。” 楚薇接过月饼,也没打开看,而是仰着头,笑靥如花地看着顾慨棠,伸手要牵他的手。 顾慨棠不动声色的缩缩手指,没让她拉住,说: “那我走了。” 楚薇急忙说:“师兄,我接下来没课了,您吃了吗?我请您吃饭。” 现在才十点钟,想吃饭也没有地方去,楚薇急的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先去草坪上坐一会儿,行不行?” 顾慨棠道:“改天。” “您今天没课。” “……”顾慨棠点点头。 “我有话想对您说。”楚薇认真的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走到教学楼前巨大的草坪上,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坐在上面。 楚薇默默地跟着他,见他停下,也跟着坐在地上。 没人主动说话,楚薇低下头用手拔草,然后一根一根卷在手指上,手指被勒得通红。 顾慨棠隐约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尴尬。 他眯起眼睛看远处的云。 楚薇突然说话了。 “……您下午是不是要去学德语。” 顾慨棠的日程表楚薇早就知道,也清楚顾慨棠要从下午一点钟学到晚上八点。这个问题并不是问题,而是用来缓解气氛。 顾慨棠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对。” 楚薇拔草的动作更加迅速: “虽然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但我想想,我好像没有一次正式的跟您说,我对您的……感情。”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楚薇颤了一下,哭了起来,问:“我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顾慨棠没有说话,他那双冷静的眼眸,此刻有些悲伤地看着她。 楚薇掩面,弯着腰靠在顾慨棠的胸前,说: “我就知道。告白的时候就是失恋的时候。师兄……师兄,我以后还能跟您一起吃饭吗?” 顾慨棠犹豫着,像是长辈一样拍拍楚薇的肩膀,回答道: “当然行。” 顾慨棠把楚薇甩了的消息很快在家里造成了堪比海啸的惊涛骇浪,顾妈妈心痛的问他: “多好的姑娘,又不是结婚,你就先交往试试不行吗?她哪点让你觉得不好?” 好,都很好。但顾慨棠不能尝试。 顾妈妈又问: “小野的教育问题怎么办?” 顾慨棠面无表情的说:“不怎么办。” 顾妈妈听说小野的幼儿园周围状况这么不好后,要求顾慨棠帮窦争换一家好一点的幼儿园。 顾慨棠知道窦争在教育小野方面手头拮据。 但这又怎么样呢? 顾慨棠和顾妈妈可以给小野买衣服,买零食等等,但顾慨棠想,关于学习的事情,他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顾家已经为窦争父子提供了住所,顾妈妈想管太多事,顾慨棠也不会同意。 是窦争养儿子,还是她养? 顾妈妈失望了好一会儿,说: “儿子,你对你舅舅的防备心太强了。” 顾慨棠回答道:“妈妈,我觉得,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插手他们的家事。”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自从顾慨棠正式拒绝了楚薇之后,家里人就开始明着暗着给顾慨棠做心理辅导,同样的话车轱辘似得说上一百遍。跟顾慨棠说,他会听,但听了也没用。顾家长子是个意志力坚定、很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态度强硬的缺点。认定了的事情,光靠嘴皮子,是绝对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的。 大概是情感转移,顾妈妈对小野疼爱有加,她给小野买了很多衣服、玩具,几乎是有时间就和顾慨梅来明珠小区看他。 有一天顾慨梅和顾妈妈拿着一张宣传海报来到这边,还没进门,妹妹就兴冲冲地说: “城里新开了一家大型的游乐园,大哥,楚薇说想约你去,你去不去?” 顾慨棠正在洗漱间刷牙,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淡定的继续漱口。 顾慨梅跑到他那边,再次询问:“好不好?楚薇说是上次月饼的谢礼。” 顾慨棠转过头看自己的妹妹,顿了顿,道:“月饼是你送的。” “话是这么说,”顾慨梅道,“可是人家约的是你。” 小野靠近这个平时对他很友好的姐姐,问:“什么是游乐园?” 小野至今没去过游乐园,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顾慨梅说:“是很好玩的地方。” 窦争就跟在小野身后,一把将儿子抱到怀里,看了看顾慨梅,半笑不笑地说:“这么好玩,带着小野一起去。小野,你想不想去?” 顾慨梅愣了愣。这种约会,带这个小孩,好像单纯是用来拖累的。有些项目小野根本没办法参加。 小野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慨棠一眼,嘴巴凑到窦争耳边,小声说:“想去。” 窦争‘嗯’了一声,大声说:“想去就一起去。” 顾慨梅急忙说:“可是人家只约了我大哥啊。” 窦争道:“没关系,到那边我们自己买票。” “你……” 顾慨棠洗干净脸,对挡着他路的几人说: “……你们不要堵在门口。” “哥……” “好了,”顾慨棠叹了口气,说,“我会问问楚薇的。” 为了多给哥哥和楚薇制造点私人空间,顾慨梅和顾妈妈最后决定,也一起加入旅行队伍。周末清晨,顾慨棠、顾慨梅、顾妈妈,加上窦争、小野还有楚薇六个人,五点钟就坐到车上。离家里最近的游乐园要三个小时的路程,八点钟恰好是开馆的时间。 顾慨梅抢着要开车,并且打开门,让顾慨棠坐在楚薇身边。 楚薇坐在靠窗的最右边。顾慨棠对妹妹这种毫不掩饰的撮合行为感到无语,为了不让楚薇尴尬,顾慨棠只好选择了中间的位置。 窦争还要照顾小野洗漱,出门晚了一会儿。他看见顾慨棠坐在楚薇身边,皱了皱眉,自己抱着小野,也坐在顾慨棠旁边,同时对顾妈妈说: “后面挤,您坐前面。” 能坐三个成人的后驾驶舱被挤得满满当当,小野老实的呆在父亲腿上,这么早被叫醒,竟然没哭。 楚薇精神不太好,眼角下垂,怏怏不乐。她时不时偷看顾慨棠一眼,然后再迅速挪开。 顾慨棠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为了缓解尴尬,一路上他不停地喝咖啡,试图遮掩。 窦争抱着小野,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一副兴奋过度的样子,对他说: “小野,你想不想骑马?” 小野点点头,因为起得太早所以还在打瞌睡,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那我们去坐旋转木马。” 小野强打精神,说:“好。”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脸,打断了窦争无休止的逗弄,说: “让他睡一会儿。” 窦争安静了,他瞥了楚薇一眼,自嘲的笑笑,果然不再多说。 车子里又安静下来,小野很快躺在顾慨棠的膝盖上睡着了。楚薇撑着下巴往外看,可窦争知道楚薇的眼睛一直在顾慨棠身上。 窦争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有些痛恨楚薇的眼神,有些怨恨极力撮合他们俩人的顾家母女。 讨厌明知楚薇怀着什么心情却仍旧赴约没有坚定拒绝的顾慨棠,更厌恶着没有任何立场对上述所有人有对应情绪的自己。 整整开了三个小时的车,顾慨梅有些累了,她从车上走下来,对众人说: “游乐园刚开没多久,游乐项目挺全。尤其是鬼屋,听说非常有趣,还会用网把人吊起来,然后送到魔鬼的嘴里……” 窦争转过头看着小野,问:“小野,怕不怕?” 小野点点头,顾慨梅连忙安慰道:“小野,没关系,姐姐带你去玩别的。” 因为窦争让小野喊顾妈妈‘奶奶’,小野就这么喊了。然而顾慨梅坚持让小野喊自己‘姐姐’,所以顾家的辈分完全是混乱的。 顾慨梅对自己莫名矮了一辈的状况表示无所谓,喊什么都一样。 八点多钟,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野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由窦争抱着走进游乐场。 今天是双休日,游乐场人比较多,到处可见手挽着手的情侣。顾慨梅慢慢走到顾慨棠身边,小声说: “你怎么不帮楚薇提包?” 顾慨棠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用力压了压妹妹的头,一字一顿道: “——你不要多管闲事。” 中午,一行人在餐厅吃了饭,顾慨梅对鬼屋念念不忘: “外面太阳好晒。我们一会儿去鬼屋,听说里面非常凉快……” 顾妈妈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 “你从来的时候就一直说要去,为什么?” 顾慨梅在顾妈妈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顾妈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 “也好,也好。慨棠,你就去凉快凉快。” 顾慨棠正用叉子挑起一根面条,听了这话,又把叉子放到餐盘上。他觉得单凭言语很难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顾慨棠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午饭后,顾妈妈和小野留在餐厅。顾慨梅本想只让楚薇和顾慨棠两人去鬼屋,因为她知道顾慨棠不怕鬼怪,而娇弱的女生总能激起男人英勇的男子汉一面,说不定楚薇和顾慨棠之间就能发生点什么呢。 谁知窦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跟着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 “鬼屋吗?我也想去,一起去。” 任凭顾慨梅怎么和他挤眉弄眼,窦争装作没看见。 无奈之下,顾慨梅只好也跟着一起去,心想到了里面再把舅舅拉开,给顾慨棠和楚薇点私人相处的时间。 这里的鬼屋起了个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的名字,叫做‘惊声尸堂’,里面是一条长几百米的单向走廊,走廊光线昏暗,有不少吓人的道具。因为道具逼真,还花了大价钱引进各种装备,格外受年轻人的喜爱。 拿着喇叭、带着骷髅面具的工作人员对游客说: “高血压、心脏病患者禁止入内,二十岁以下游客禁止入内……” 窦争趁走到拐角时,来在顾慨棠身边,压低声音,若无其事的说: “你妈和你妹是要干什么?撮合你们吗?” 顾慨棠没说话。 窦争继续道: “我还以为就那个老太太是媒婆。没想到你们全家人都同意你俩的恋情。你犹豫什么?” 窦争越说越胸闷,不知是怒是怨,他很想大声喊几句,痛斥别人,但窦争忍了下去,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连心肝脾肺都在震,气成那个样子。 顾慨棠没特意看他,他‘嘘’了一声示意窦争小点声,然后用最小的声音对窦争说: “……我不愿意的。” 窦争一愣,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凝视远方,对窦争说: “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拦一拦。”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惊声尸堂’阴森恐怖,光线昏暗。四人手拿入场票,沿着陈旧的台阶,一层一层向上走。 顾慨梅催促楚薇,示意她上前拉住顾慨棠的手臂。然而一路上窦争不紧不慢跟在顾慨棠身边,也不靠近,但也不离开。最多容纳两个人的小路被堵得根本容不进楚薇来。 楚薇也是个薄脸皮的,她无声跟在顾慨棠身后,刚一进鬼屋,就被吓得面色惨白。四周传来若隐若现的呻/吟、哭喊声,脚下的触觉慢慢变得柔软,好像踩在动物的内脏上。越向前走,灯光越是昏暗,墙壁上挂着沾着血的人体器/官,整体氛围变得越来越诡异。 再向前走五六米,突然走到一处分叉口,一个方形的洞口,上面有不少蜘蛛网;一个圆形的洞口,四周平滑干净。 顾慨梅问: “走哪边?” 楚薇坚定的说:“走圆的那边。” 四人没有异议的朝圆形洞口走去,但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顾慨棠觉得脸上沾着不少黏腻的细丝,像是棉花糖缠在脸上的感觉,也像是蜘蛛丝。 “呜呜……!” “呜呜呜呜……” 女性低沉的哀嚎声越来越大了,到最后简直是近在耳边。洞口里,有细微的风吹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跟人讲话。 顾慨棠停下脚步。 他看见前方有一张长约两米的黑色棺材,从天花板上还有冥币向下飘落。 顾慨棠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那棺材里躺着一副骨架,破旧的衣服下露出森森白骨。 因为有人靠近,那副骨架突然坐起身来,棺材里应景的闪起绿色的光芒,楚薇吓得大吼出来,顾慨梅心想这真不是一个好的约会地点,把楚薇吓成这样,已经不能展现任何女性柔弱的美感了。 顾慨棠也吓了一跳,是被楚薇的喊声吓到。他站在原地看了几秒。窦争看到那棺材里诈尸一样的骨架,有些好奇的走过来。顾慨棠刚想说‘走’,然而这时,顾慨棠突然脚下一空,同时身上压上了沉甸甸的重量,耳畔划过风声,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困住,顾慨棠被迫蜷在一起,一阵风声过后,他就被吊到了半空。 “……”顾慨棠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他用力喘口气后迅速观察周围的情况,然后发现顾慨棠现在是被一张网掉在了半空中,窦争骑在自己的腰上,两人紧紧缠在一起。 窦争哼了一声,用力挣了一下,骂道:“这怎么回事?” 楚薇朝上看,双手捂着脸,崩溃的大喊出来。 顾慨棠想起顾慨梅说‘惊声尸堂’可能会把人吊起来送到魔鬼嘴里。他下意识朝前一看,果然听到了怪物张口的声音,同时一股腥臭的味道凝成固态喷了过来。 顾慨棠一惊,挣扎着向下看,喊: “顾慨梅!送到嘴里怎么办?” 顾慨梅吓得屁滚尿流,眼泪都下来了,扯着楚薇的手哆哆嗦嗦,像是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蹦着往外跑。 顾慨棠大怒,心想你这个没义气的。他和窦争在狭小的渔网中没有半点挪动空间,窦争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急促的呼吸中,旁边女人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来,有人问: “是选两人一起死,还是一生一死?” 顾慨棠:“……” 朝他们逼近的‘魔鬼’,是栩栩如生的地狱三头犬。顾慨棠感叹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要不要这么逼真?…… 遇到这种情况,顾慨棠的反应是什么? 顾慨棠没什么反应。主要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个游戏,没太当真,所以很冷静。兜住他们俩的网又往前挪了一点,顾慨棠和窦争都没有说话。 顾慨棠此刻的姿势像是个小写的‘u’,腰部凹陷,膝盖弯曲,顶着窦争的后背。而窦争分开腿跨坐在顾慨棠的腰部凹陷处,胸膛紧紧贴在顾慨棠的脸上。由于网内空间狭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没有的。 顾慨棠个子高,这样蜷缩非常难受,他的脖子都开始酸痛了,心想赶紧出去。 网兜缓缓朝道具的血盆大口挪动,本应该让人觉得恐怖,只是顾慨棠和窦争都不害怕,现场就显得有些冷清。 就在这时,吊着网兜的铁链突然发出‘铿’的一声,缓缓前进的进程顿时停了,网兜裹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开始朝某个方向旋转。 顾慨棠‘嗯?’了一声,窦争压低声音问: “怎么回事?” 顾慨棠也不知道,他挣扎着向下看看,道: “可能还有什么……你抓紧我。” 窦争顿了顿,双手环住顾慨棠的脖子。 顾慨棠说出‘抓紧我’之后就后悔了,他只是习惯照顾别人,才这样说说。可两人本来离得就很近,现在更是没有一点距离。顾慨棠被压得呼吸困难,他拍拍窦争的后背,刚想说什么,就听有一个男人拿着喇叭朝他们喊: “现在上面有几个人?” 顾慨棠扭着头回答道:“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设备出了点小毛病,”用喇叭喊话的人说道,“那网是给情侣用的,你们两个男人体重过重,抬不上去。不要担心,我们马上找梯子……” 顾慨棠叹了口气。因为空间狭小,顾慨棠有些喘不过气,他想让窦争稍微挪一挪,就在这时,窦争突然低下头,在他耳边说: “你不要闻我。” 顾慨棠没听清,听成了‘不要吻我’,正觉得奇怪,窦争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吸气,鼻子在顾慨棠的头发、脖颈处徘徊。 顾慨棠被碰到的地方一痒,随后,也闻到了窦争身上的味道。充满男性特征的汗水的味道,并不难闻,因为被阳光晒过,好像盖着一层棉被。 冬天盖棉被是很舒适,夏天就让人难以忍受了,这里开着空调,稍微好点,可顾慨棠仍旧觉得非常燥热,他努力保持冷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推了推窦争的胸口,道: “稍等一下,马上就能下去了。” 他以为窦争是恐高,所以才躺在自己的肩膀上。喘得那么厉害,大概是非常害怕。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可窦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顾慨棠身上,顾慨棠流的汗都打湿了下巴。 顾慨棠的手碰到窦争的胸口,窦争微微向后退了退,身体缩了一下,然后低着头直视顾慨棠的眼睛。 灯光昏暗,窦争的瞳孔显得很黑很大,两人之间距离又近,窦争这样刻意低着头时,他们的额头都要贴在一起了。 顾慨棠从来没仔细看过窦争,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窦争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的。 眼睛很圆,外眦角度不大,应着灯光好像有流光在动。 看起来和窦争平时很不一样,竟然有些温柔。 以前窦争看顾慨棠,总好像是带着敌意的。顾慨棠想,原来他也能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窦争用这种暧昧的眼神充满渴望的盯着顾慨棠,缓缓的,缓缓的,向下低了低头。 顾慨棠连忙抬起手,用有些湿润的手掌遮住窦争的眼睛,说: “……别挤了,我喘不上气。” 这个网兜很小,还因为外力不停摇晃,顾慨棠头有些晕,由于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这种距离对于情侣的话还算好说,对他们两个大男人,尤其是关系并不那么亲密的男人来说,就有些让人窘迫了。 窦争笑了一声,拍开顾慨棠的手,然后用力在顾慨棠脸颊上亲了一口,道: “你怕什么?” “……”顾慨棠愣了。 窦争本来还带着笑意,不知怎的,大概是碰到了哪里,他抖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脸上滴下一滴汗,落在顾慨棠的胸口上。窦争突然急了,挣扎着抬起头,本来就不大的网晃得更厉害,他暴躁的问下面的工作人员: “什么时候好啊?” 对方喊道:“不要着急,马上就好。你们动作小点,放心,下面已经打开气垫床了。” 窦争本来还算稳定的情绪渐渐变得糟糕,很尴尬的扭了一下身子。顾慨棠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大腿那边,触感鲜明,好像在动。 窦争紧张地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动了。当他发现顾慨棠没有发现时,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投诉你们。” 在这里工作的大多是实习生,工资不稳定,很担心有客人投诉,一听窦争这么说,几乎是全体沉默一声不吭,半句都不敢顶嘴。 顾慨棠心想现在的打工者也不容易。这样尴尬的姿势又维持十几分钟,两人才被从上面接了下来。 一站到地面上,顾慨棠就微微仰着脖子,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他后颈酸痛的厉害。负责人不停向他们道歉,临走前送了他们俩一人一大盒雪糕。 顾慨棠不知道窦争后面为什么会这样焦躁。 但站在地上时就知道了。 窦争也明白顾慨棠知道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骂骂咧咧的朝外走,走路的姿势有些诡异。 窦争今天穿的是相对来说比较紧的牛仔裤,失败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地方’有什么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顾慨棠本来也不会无故看其他人的下面。但窦争遮遮掩掩的走路姿势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看一眼。然后顾慨棠发现他勃//起了。 众目睽睽之下,窦争确实有发火的理由。想想顶在自己大腿上的东西,顾慨棠揉揉酸痛的后颈,跟在窦争身后,装作没看见,一句话都没说。 从游乐场离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事情了,小野累得趴在窦争肩上打瞌睡,一行人到明珠小区附近的餐厅吃火锅。 窦争口味重,一进门就表示自己要吃麻辣锅底。顾慨棠则表示要清汤的,于是六个人就点了两份锅底。 能吃辣和不能吃辣的人分开来坐,楚薇面对面坐在顾慨棠面前,好像和其他四人隔开了一样。 窦争开始后悔,不知道自己现在说改吃不辣的会不会很明显。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窦争的舌尖都肿了起来,他一身是汗,频频转头,看用一个锅吃饭的顾慨棠和楚薇。 顾慨棠不太爱说话,此刻,窦争真是庆幸他这冷冷淡淡的性格。火锅店人很多,楚薇低头和顾慨棠说了些什么,窦争一句话都没听见。 时间很晚了,顾慨棠亲自送走楚薇。回来后顾慨棠洗了澡就进了卧室。窦争翻来覆去想今天的事情,他想楚薇是个女孩,可是怎么这么不要脸,男生都拒绝她了,她还好意思往前倒贴。窦争越想越恼火,无法入睡,早上差点起晚,他匆匆将小野送到幼儿园后,自己买了个烧饼,两三口吃下去后就开始干活。 这家修车店生意不错,三个人人手不够,窦争来时正在招工,因为时间紧迫,才会这么快选了窦争。 然而这条街并不只有这一家修车店,街尾还有一家。由于地理位置不好,生意远没有窦争工作的地方兴隆。 一开始还没怎么,时间长了,对家就和这里结了仇,几次派人来砸场。川哥和小眼镜势单力薄,也就勉强能让贵重东西不被对家砸了。就算报警,人家也不搭理这种小的矛盾。 窦争来了就不同了。窦争是什么样的人,他十几岁就敢跟成年人叫板,进少管所后不仅没收敛气息,反而很快成了那里一霸,怎么看都是让人头疼的角色。那天对家的人直着走进来,弯腰走出去,落荒而逃时撂下狠话: “迟早有一天让你开不了店!” 窦争手上的脱鞋准确扔到那人头上,喊: “爷等着你。” 自此之后,修车店的上下结构就有了明显的变化。大家心照不宣,就看川哥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这种事情也不用明着表态。窦争年龄是车行里最小的,可他从来也不喊‘川哥’,一直‘川子’‘川子’的喊,川哥也没敢说什么。 这晃荡的结构也算是确定下来。 窦争不是超人,身上也会挂彩。早上还好好的,回家时就蹭掉一块皮,有时伤口会涂紫药水,有时候没有。 顾慨棠还以为他是摔跤,但接着过了几天,每天窦争身上都会多出几条新的血痕,小腿处还被锐器划出一道约十几厘米的长长伤口。 顾慨棠几次想问,但看看小野,发现他并没有被吓到,好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于是顾慨棠也不好多说什么。 有一天晚上,都快下班了,对家来闹,窦争解决后急匆匆往家赶,拳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顾慨棠打开门,就看见窦争气喘吁吁,衣服皱皱巴巴,像是在泥里打滚了一样。 窦争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扯扯衣摆,藏起手臂,不让顾慨棠看到。可顾慨棠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说了。窦争是住在他这里的,如果到时候再进了局子,说出去多么可笑——顾慨棠本人可是学法律的啊。 他想问题比较远,一针见血的想到一旦窦争惹了事,小野怎么办?难道要顾慨棠来养吗? 这样想着,顾慨棠觉得自己应该端正态度,严厉的让窦争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顾慨棠就这样敞着门,没让道,两人在门口处对峙。顾慨棠慢慢开口道: “舅舅,你是去上班,还是去打架了?” 窦争一低头,回答道:“没有……不是,我没打架。” 顾慨棠松开门把,用两根手指拎起窦争的手腕,像是碰脏东西一样,对他说:“你看看你的手,这是没打架的样子吗?” 窦争强忍着心里强烈的想把手藏起来的想法,说:“让开点,我去做饭。” “等等,”顾慨棠轻轻挡了窦争一下,他说,“我有话要和你说。舅舅,我不希望你把你的种种恶习,带到这个家里。” 窦争瞪大眼睛,愣了一下。 顾慨棠继续道,“你应该给你的儿子提供一个相对好一些的生活环境。作为家长,你要安分守己,以身作则。” 顾慨棠说了这些话,就做好了窦争会生气的准备。作为晚辈,这样和舅舅说话,此时就算窦争挥拳相向顾慨棠也不会觉得吃惊。 让他惊讶的是,窦争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脸上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他说: “……好,先让我进去。” 顾慨棠沉默着,让了一条路。 窦争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门口蹭了蹭脚,关上门后,对顾慨棠客客气气地说: “海棠,我先洗个澡。你出去买些菜。” 顾慨棠回答道:“冰箱里还有,我妈带过来的。” “那就好。”窦争心情愉快,“你等一等。” 顾慨棠抓住窦争的手腕,犹豫了一下,说: “……伤口还是不要沾水,小心感染。” “我知道。” “……,舅舅,你生气了吗?” 窦争仰着头看顾慨棠的眼,突然笑了:“我知道,你关心我,关心小野。我不会生气。” 顾慨棠是担心他们父子俩,还是在避免他们给自己惹麻烦? 在当时,这个问题答案还是模糊的,顾慨棠看着窦争,低下头,没说话。 窦争年龄还小时,犯了一些错误,养父母是不会说他的。而他名义上的姐姐,也就是顾妈妈,尽管年龄已经很大了,只要有些小错,养父母都会指出来。 窦争就觉得,还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管他做的事情有多么出格,都没有人为他画条线,告诉他这样的人生才是正常的。 所以他不反感顾慨棠的指责,窦争甚至觉得这是家里人才有的待遇。 是的,他不怕被人训斥。他只怕被人忽视。 窦争觉得生活越来越顺利。一转眼,他在明珠小区住了将近半个月,昨晚他还和顾慨棠带着小野出门逛超市。推着车并肩往前走,车里坐着小野,窦争有一种强烈的‘家’的感觉。 偶尔想到楚薇,窦争也觉得心情畅快。这个女人不顾一切的告白,结果却是惨败。 窦争眯着眼睛在躺椅上晒太阳,瘸子一瘸一拐的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根烟,递给窦争。 窦争本来不打算接,但想到了什么,就伸出手,把烟塞到裤兜里。 瘸子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他也拿着一根,抿在嘴里,也没有点燃。 窦争:“……喂。” 他的声音很小,瘸子连忙靠近了一些,问:“怎么了,哥?” 他年龄比窦争要大,这样喊纯粹是出于尊敬。 窦争侧着头看瘸子长时间没有着力、肌肉萎缩的右腿,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瘸子微微笑着说:“让人给打的。” “你真是同性恋?” “……” 这话问得毫不客气,简直是揭人伤疤。幸而瘸子本人不当回事,他点点头:“对。” 窦争直起身子,问:“你喜欢男人?” 瘸子又点点头。 窦争沉默了,他从裤兜里拿出那根烟,示意瘸子点上。 他深吸一口,又将烟全部吐出来,窦争道:“那男的也喜欢你吗?” 瘸子摸了摸自己的腿,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看我现在这条腿,是不是觉得我非常不幸?” 窦争没说话,但从眼神上看并没有否定的意思。 “你错了,”瘸子轻声说,“我很幸福了。” 窦争有些惊讶的看着瘸子。他不明白瘸子是什么意思。 瘸子解释道:“我确实是同性恋,而且现在还落下了残疾。……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知道他一定还爱着我,和我一样。” 窦争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骂道:“你恶心不恶心?” 瘸子笑了,他说:“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想他了。” 窦争低着头吸了口烟,犹豫着问:“那人呢?” “他出国了。” “你没想过没他打个电话?” “……没有电话号码。”瘸子想了想,又说,“等他回国,他会来找我的。” 窦争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俩都是同性恋?” “……我也不知道。是我先告白的。” “你?”窦争问,“你怎么敢?” “没办法,忍不住的。”瘸子补充道,“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就懂了。” 窦争怒道:“谁说我没有。” 窦争低着头,琢磨了一下此时自己的心情,然后惊讶的发现瘸子说的话竟然有些道理。 有了喜欢的人,就懂了。 忍不住的。 窦争捏了捏手里的烟,问:“……你是怎么告白的?” 瘸子茫然道:“就说我喜欢你。”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也是。”瘸子摸摸自己的腿,仿佛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温柔的笑了,“……我能为他舍弃一切。他也一样。” 窦争对他的陈年往事丝毫不感兴趣,他想,瘸子这样的人,都能成功,自己条件比他好上太多,怎么可能不行? 窦争莫名涌上了一股豪气,对啊,楚薇和顾慨棠在一起,自己心头冒火。可生气有什么用,得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让楚薇没有机会再靠近顾慨棠。 窦争用手肘戳戳瘸子,说:“我也想,你教教我怎么样?” 瘸子被戳的向后躲,疑惑的问:“啊?” “你怎么成功的?” “……”瘸子摸摸鼻梁,有些骄傲的说,“首先,你得让对方感受到你的爱。” “……” 瘸子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像对他好一样对别人了。爱不动了。他把我所有的心思都吸引走,你不知道——” 窦争打断他的话:“行了,他妈的,我知道。” 要比‘爱意’的话,窦争相信没有人能比得过自己。 他能为他……忍受别人的白眼,被人当成怪物,咬牙抚养小野,忍受无穷寂寞。 无论如何,无论怎样,谁能像自己一样,抛弃全部,却又什么都不说?窦争扔了燃到一半的烟头,又躺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九月的第四个星期二,北京下了一场雨。 窦争从银行出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牛皮纸的信封。 窦争的卡里只剩下这些钱,一口气都取了出来。虽然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窦争并没有考虑之后的事情。 因为他想送顾慨棠点东西。 窦争在附近的专卖店看上了一件礼物,终于在今天下定决心,买下后,他提着礼物去接小野。 窦争平时五点钟下班,小野的幼儿园四点半就放学,因此小野经常是全班最后一个被接走的。今天也是,窦争走到小野班门口时,小野几乎是蹦着朝自己这边跑,喊: “爸爸。” 窦争顺势抱住小野,小野好奇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问: “爸爸,你拿的是什么?” “是……”窦争靠近小野耳边,轻声说,“是送给叔父的礼物。” “是鞋吗?”小野看形状猜测。 “对。”窦争亲亲小野的脸颊,“奶奶送给你那么多双鞋,我们也送叔父一双,好不好?” “好。”小野问,“今天是叔父的生日?” “不是,”窦争想了想,道,“爸爸有话要对他说。你今天早点睡。” 小野点点头,也没问窦争要说什么。 吃过晚饭,小野就让窦争帮自己洗澡,然后乖乖走进卧室。 因为现在才七点多,时间很早,顾慨棠伏在书桌前看文献,听到窦争关门的声音,问: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小野身体不舒服?” 窦争摇摇头,说:“海棠,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顾慨棠一怔,他松开鼠标,摘下眼镜,转过头看窦争。 窦争走进他房间,大大方方的把东西递给顾慨棠。 顾慨棠忙说:“谢谢。” 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摆着一双男士运动鞋。 顾慨棠这个年龄,一般来说不应该再穿这种样式的运动鞋。然而他现在还是学生,到处东奔西走,穿这种鞋也没人说什么。顾慨棠把鞋子拎起来仔细看看,说:“我很喜欢。” 这个牌子的鞋很贵,顾慨棠一边看一边想该怎么把钱还给窦争。 窦争坐在顾慨棠的床边,说:“喜欢就好。海棠,你过来。” 说完,窦争拍了拍床边的位置。 顾慨棠将鞋放到一边,听话地坐到那里。 窦争突然有些紧张了,他深吸一口气,道: “……我喜欢你。” “……?” “……” “……” 由于太过突然,那一瞬间,顾慨棠还以为自己耳朵有了毛病,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导致他听到了幻觉,顾慨棠扭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好一会儿,顾慨棠才问: “……你说什么?” 这种反应和瘸子说的完全不一样,窦争听瘸子说时觉得好像挺轻松,然而轮到自己时,窦争胸口一直紧绷绷的。他大口的呼吸,说: “我喜欢你。”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拍拍窦争的后背,刚要说些打岔的话,就被窦争打断了。 窦争说:“我来北京就是为了找你的。眼看快一个月了……你也知道了,就是这样。” 顾慨棠心想我知道什么了? 可这种情况,还是不要问的好。 窦争松了口气,他慢慢靠在顾慨棠的肩膀上,笑了两声,用一种温顺而充满柔情的声音问:“……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顾慨棠身体有些僵硬,他突然站起身来,将房门关上。 窦争一愣。顾慨棠站起来的瞬间,他失去了支撑点,差点倒在床上。 关上门的瞬间,顾慨棠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难看,窦争也凝重起来。 顾慨棠缓缓开口,问: “……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窦争没说话。 房间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顾慨棠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很晚了,你出去。” 明明是七点钟,哪里很晚?窦争愤怒的从床上起来,道: “为什么当没发生过?你也是这么跟楚薇说的吗?” 听到窦争提起楚薇,顾慨棠忍不住说: “一样吗?你是我舅舅!” 顾慨棠太阳穴附近的筋都突出来了,他觉得窦争简直是无理取闹。 窦争道:“什么舅舅,我不是!” 顾慨棠揉揉额头,顿了顿,说: “你怎么这么突然……” 窦争:“突然吗?我认识你的时间比那个楚薇认识的时间长多了,我要是突然,那楚薇算什么?” 顾慨棠不敢置信: “我不信。舅舅,你是在开玩笑?其实你……” 顾慨棠还没说完,窦争突然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拧着顾慨棠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推,结结实实的咬了他下唇一口。 “……!” 顾慨棠后退一步,愣了。除了震惊以外,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很熟悉,那感觉让顾慨棠怔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分辨到底是什么,但反应过来后,他狠狠推开窦争,把窦争推得倒退两步。 顾慨棠的嘴唇都给他咬出血了,他用手背一擦,就看见一片红。 窦争怒道:“还觉得我是开玩笑吗?!” 顾慨棠气的浑身发抖: “……你简直是……神经病。” 窦争红着眼睛,把门一摔,离开家门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顾慨棠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定下来,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清洗脸上的伤口。 他将手撑在洗脸池边,弯着腰,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和窦争相处? 能被人喜欢,确实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像是楚薇,尽管顾慨棠对她没有感觉,却仍然像是对待妹妹一样,呵护她的自尊心。 可如果是窦争这样的,就让顾慨棠感到非常难堪。 顾慨棠捏了捏额头,感到了一丝异样,他扭过头看向门口,就见小野穿着一条睡裤,朝自己这边看。 “……”顾慨棠关上水龙头,站直身体,沉默着。 小野开口问: “叔父,爸爸呢?” “……”顾慨棠顿了顿,道,“他出去了。” “我也要去。”小野不可遏制的哭了起来,“你们是在吵架吗?我要找爸爸……” 顾慨棠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口牵住小野的手,把他往房间带,安慰道: “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睡。” 小野哭得鼻涕都出来了,顾慨棠只好拿纸巾,坐在床上给他擦脸。 “你们为什么吵架?”小野抽噎着说,“爸爸说有话要对你说,让我早点睡觉。他不要我了吗?” 顾慨棠看着站在自己两腿中间的小野,说: “没有。他……一会儿就回来,你不要担心。” 然而顾慨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窦争的种种表现和想法都是他无法预料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有话和顾慨棠说’? 顾慨棠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花了一个多小时,等小野睡着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顾慨棠不知道窦争去了哪里。他打开窗户,听到外面磅礴的雨声,虽然有些担心,可又想,窦争是个成年人,无论要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但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顾慨棠唤醒电脑,开始做ppt,然而做了一个小时,他也只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顾慨棠看着电脑发呆,思路全都被外面的雨声吸引了。 十二点,窦争没有回来。 顾慨棠关了电脑,关上灯,躺在床上。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直到早上,窦争都没有回家。顾慨棠面无表情的站在洗漱间刷牙,他的下唇被咬破了,是个明显的牙印,周围泛着青紫,经过一晚上的自我修复,已经开始结痂,最起码碰到牙膏也不觉得很痛。 顾慨棠叫醒了小野。他不知道窦争什么时候回来,于是打算自己送小野去学校。 他六点钟就要出门,小野模模糊糊的不想起来,把头贴在顾慨棠的脖子上,呼吸匀称,困得在他怀里又睡着了。 顾慨棠没办法,一边替小野穿衣服,一边轻声说: “……今天我送你去上学。” 小野揉揉眼睛,问:“爸爸呢?” “……”顾慨棠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野突然就明白了,他仰着头,张大嘴,一开始都没有声音,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嚎啕大哭。 顾慨棠连忙说:“你不要哭,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小野的眼泪还悬在脸上,哽咽着,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顾慨棠去哪里找窦争啊?他打算先去修车厂看看。可这样的话就是去顾慨棠学校的路,和小野的幼儿园方向不同。 难道把他带到学校去?顾慨棠无语的牵着小野的手,心想顺其自然。 结果他一打开门,就看见窦争坐在楼道的台阶上,歪着头靠在扶手上,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小野啊的一声,松开顾慨棠的手,跑到窦争身边,唤道: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睡啊?” 窦争睁开眼,看到小野后,身体顿了顿,他摸着儿子的头,说: “——我送你去上学。” 小野点点头,他拉住窦争的手,‘咦’的一声,又去摸窦争的衣服,问:“爸爸,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 顾慨棠沉默着。他想窦争应该是忘带钥匙了,才被锁在门外。如果顾慨棠有心要去找他,说不定一开门就能找到对方。 然而顾慨棠没有。 顾慨棠像平常一样,对窦争说: “……你回来了,怎么不敲门?” 窦争低着头,他全身都被雨水浸透,冷的全身颤抖。他双拳握紧,复而放松,窦争也用平常的语调说: “……太晚了。没关系,那什么,我先去送小野。”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而颤栗,顾慨棠一怔,就看窦争用力抹了抹脸,牵起小野的手就要往外走。 顾慨棠上前一挡。他不知道窦争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可看他脸色苍白至此,顾慨棠说: “……你去休息。我送小野。” 窦争摇摇头。只是这样轻微的晃动,世界都好像是扭曲了一样。窦争用力眨了下眼,说: “还是我去。你上课要迟到了。” 顾慨棠微微皱眉。迟到什么的确实有些麻烦,他们研究生班只有五名学生,缺了一位是很显眼的。不过顾慨棠看出窦争现在很不舒服,他用强调的语气说: “你留在家里。我去。” 窦争抬眼看着顾慨棠,艰难的笑了笑,然后干脆得松开手:“行,那麻烦你了。” 顾慨棠和小野一起坐公交车。在路上,小野有些担心的说: “叔父,爸爸好像生病了。” 顾慨棠没说话。 小野解释着:“他的衣服都是湿的。爸爸是淋雨了吗?” 顾慨棠叹了口气,说:“嗯。我知道,我会回家看他的。” 小野抓住顾慨棠的衣摆,想说什么话,但忍住了。 顾慨棠对自己的本性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甚至,他算是个有点自私的人。 除了最亲近的家人,父、母、妹妹以外,任何事情他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任何可能造成麻烦的事情,顾慨棠的第一反应,都不想触碰。 见到窦争和小野的第一眼,顾慨棠就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 这一猜测很快就被印证了。顾慨棠头痛的想,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研究生请假比较麻烦,顾慨棠打电话给老板,被仔细询问了一番后,花了不少时间,才请下假来。 顾慨棠又坐公交车回到家里。他其实可以叫妹妹过来帮忙,因为顾慨梅是在事业单位工作,平时比较清闲,请假也没那么困难。可是顾慨棠担心窦争会乱说,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解决。 顾慨棠觉得他可以好好问问,窦争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顾慨棠打开防盗门,在玄关脱鞋子,没听到家里一点声音。 可他看见地板上留下来几个湿润的脚印,再仔细看看,窦争被水泡的发白的皮革拖鞋就在鞋柜上。 有钱给顾慨棠买那么贵的运动鞋,没钱给小野换一双新鞋,窦争自己甚至都没有买过鞋,一直是一双夹趾拖四处走。 顾慨棠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窦争了。 顾慨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小野和窦争的房间,就看地板上堆着一坨湿乎乎的衣服,很不整齐的摆在那边,一条灰色的内裤拧着缠在牛仔裤里,被雨水浸得湿透,一点干燥的地方都没有。 内裤都湿成这副模样,就不要说窦争这个人了。 顾慨棠看着床上鼓起的被子,犹豫了一下,走到厨房烧水。 他冲了两袋感冒冲剂,发呆似的想,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窦争真的会带着小野离开吗? 不管他们会不会搬到其他地方,顾慨棠是不要和窦争一起住了。 他希望窦争能少惹点麻烦,更希望麻烦不要主动找到自己头上。 顾慨棠端着药到窦争床头,然后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窦争眼睛都睁不开,趴在床上,哼哼两声。 顾慨棠说: “你喝点药。” 窦争没出声,好像又睡着了。 顾慨棠拿着体温计,对窦争说‘夹住’,他重复了两次,窦争都没从睡梦中醒来。 顾慨棠只好摸索着探到窦争的腋下。因为窦争是趴在床上,所以不太好弄,顾慨棠掀开窦争的被子,窦争突然就醒了,惊慌失措的蜷着身体,说: “你干什么?” 顾慨棠见他醒了,就把体温计递到他面前,说: “夹住。” 被子底下,窦争什么都没穿。顾慨棠看看在地上的衣服,心想果然是这样。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窦争冷的直打寒战,他夹住体温计,挪了挪身体,用被子一角紧紧捂住左边胸口。 顾慨棠顿了顿,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窦争犹豫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问:“这是给我喝的药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窦争伸出右手,端起药碗,怕冷一样缩回被子里,然后仰着头大口将药水吞到肚子里。 那是很苦的药,用沸水沏好,窦争被烫的微微颤抖,好像很舒服一样,喝完药后,又趴回床上。 他盯着顾慨棠,嘀咕着说: “……冻死我了。” “……” 顾慨棠看了他一会儿,说: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情叫我。” “你不去上课吗?” “我请假了。” 窦争顿了顿,在顾慨棠走到门边时,他开口说: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 “……?” “我想明白了,这他妈算个屁的破事儿”窦争认真地对顾慨棠说,“……我不会放弃的,你等着,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顾慨棠停住脚步,回过头。 窦争冷的又缩回被子里,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带着一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自信嚣张。 “……” 顾慨棠没说话,离开房间,心想,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几分钟后,顾慨棠去看窦争的体温计。窦争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体温计的指数,窦争竟然发烧到将近四十度。 就算他淋了一夜的雨,现在是夏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不会突然发烧成这样。 顾慨棠看到上面的度数都有些惊讶,他想了想,对窦争说: “你伤口感染了?” 窦争说:“没事,你别管了,我睡一觉就好。” 顾慨棠却担心他病情更加严重,于是找了瓶药酒,说: “你自己涂。” 窦争应了声,但连眼睛都没睁开。 顾慨棠那时是非常气愤的,他觉得窦争是有意如此,逼着顾慨棠亲自给他上药。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掀开窦争的被子,果然看到他腿上有一块发红发肿的长长伤口,没有结痂,伤口上的肉都变白了。 顾慨棠用了大量的药水,将伤口覆盖。窦争也没喊疼,等他处理好下半身的伤口后,窦争死活不让顾慨棠掀开棉被,他有些无赖的说: “不用了,上面没有伤,我要睡觉。” 顾慨棠说:“你别废话。” 窦争笑着看他,声音沙哑的说:“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 “……” 顾慨棠刚要说什么,客厅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他放下窦争,跑去接电话,就听顾慨梅问: “哥,舅舅怎么样啊?” 顾慨棠昨晚见窦争一直没回来,给顾慨梅打了个电话,妹妹多少知道点情况。 顾慨棠之所以愿意请假回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担心照顾不好窦争,在妈妈那边没办法交代。顾慨棠犹豫了一下,说: “他淋了雨,现在有些发烧。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帮忙照顾他?我——” 顾慨棠还没说完,顾慨梅就打断道: “你让我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去照顾别的男人,有没有考虑过我男朋友的想法,哥?” 顾慨棠顿了顿,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双胞胎的感情比一般兄弟姐妹都要更加亲密,顾慨棠和顾慨梅之间更是没有秘密。 顾慨梅犹豫了一下,问:“电话里不能说吗?” 顾慨棠看了看周边,压低声音: “……窦争他,可能是同性恋。” 顾慨梅噗的就笑了:“开什么玩笑,他都有儿子了!” 顾慨棠一愣,道:“真的,他亲口和我说,他……” “他……?”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你说得对。说不定他是在和我开玩笑。不过,过了这个星期窦争就住满一个月了。他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可我要搬回学校。” 顾慨梅非常好奇的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顾慨棠道:“我都和你说了,你不信我,现在又问我?” “你不要急嘛……好好好,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顾慨梅简直太了解自己这个有些古板的哥哥,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她也最信任他。顾慨梅只是最开始有些惊讶,不敢置信。 顾慨棠说:“我在明珠小区。” 顾慨梅风风火火的赶过来,表示要看窦争病的怎么样。顾慨棠想起窦争扔到地上的内裤,就说: “你别去了。他没穿衣服。” 顾慨梅瞪大眼睛,心想这个窦争果然有问题,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毫不客气的大口吃着哥哥家的零食,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 顾慨棠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提这件事。顾慨棠是有些慌了,才会把妹妹叫到这里。他做事一直有她陪着,遇到什么情况,也会第一个跟妹妹分享。 顾慨棠坐到顾慨梅身边,想了想,凑到妹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顾慨棠正和顾慨梅说,顾慨梅驼着背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嗯两声,不知怎么的突然直起腰,然后说: “舅舅。” 顾慨棠一愣,抬起头,果然看见窦争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和短裤,脸色潮红的站在卧室门口。 窦争看了顾慨梅一眼,却是对顾慨棠说: “……我就听家里好像来了人,还以为是谁。没事就好,我再睡一会儿……” 窦争的脸已经烧成这样,顾慨棠皱着眉,说: “你别睡了,去医院。” 窦争晕的不敢摇头,他也觉得挺够呛的,这次好像有些严重,他怕自己挺不过来。 真要烧坏脑子可怎么办?他还有个儿子要养活呢! 窦争‘唔’的一声,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卧室走,兄妹俩用诡异的目光看着窦争,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接过窦争抱着一条被子过来,还说: “走。” 顾慨棠和顾慨梅都有驾照。不过车在母亲家里,窦争病成这样,也只好打车过去。 窦争烧的连眼睛都开始痛了,他看着顾慨棠,声音嘶哑的说: “你背我。” “……” 顾慨梅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窦争,过了一会儿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顾慨棠。她拍拍哥哥的腰,道: “舅舅不舒服,你就帮帮忙。” 也不是她把自家大哥往火坑里推。实在是窦争病的可怜。就算他是个陌生人,也不能这样袖手旁观啊。 顾慨棠额头抽痛。他有一种无数麻烦铺天盖地的涌来的错觉。 幸好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出租车里开着空调。顾慨棠想到窦争发烧感到寒冷,所以叮嘱出租车师傅把冷风关掉。 谁知师傅说: “冷气坏掉了,不好意思啊,你们坚持一下。” 窦争还不知道顾慨梅已经知道事情全部经过,所以他也不懂得避嫌,而是无声的往顾慨棠那边靠。顾慨梅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看到哥哥被逼到角落,顿时一惊,心想有女人喜欢顾慨棠也就算了,……怎么现在的男人都这么不知廉耻? 顾家兄妹教养良好,即使再怎么不满,也没人开口呵斥生病的窦争。窦争把滚烫的头躺在顾慨棠的手臂上,也就不再折腾,有些难受的皱着眉,安静的睡着了。 顾慨棠叹了口气,用手挡住空调的吹风口,不让冷气直接吹到窦争的脸上。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输液输到下午两点,顾慨棠看窦争的样子不像是能接小野,他对顾慨梅说: “你送他回家,我去接小野。” 顾慨梅连连点头,说:“好,好。” 窦争抓住顾慨棠的手臂,沙哑的问: “这么早?” 顾慨梅‘哎’的一声怪叫,站在两人中间,说: “舅舅,你还没吃饭呢?走,我带你去吃东西。……那什么,哥,你先去,顺道去学校看看。” 窦争一愣,仔细看了看顾慨梅,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松开拉住顾慨棠的手,有些失落的看着顾慨棠,因为发烧,窦争的眼睛红红的。 当天晚上十点多,窦争突然又烧了起来,他的体内还是有炎症,输液后体温下降是被药物压下去了。 顾慨棠让他喝了药后,就按照医生的指示,用温毛巾为窦争擦身体。窦争像是很多男人一样,手臂和身上毛发很少,小腿却有明显的腿毛。顾慨棠帮他擦了小腿,甚至是大腿。然而当他想帮窦争擦上半身时,他开始激烈的反抗。 顾慨棠觉得就算不擦别的地方,出那么多汗的脖子和腋下也一定要擦。 他把毛巾递给窦争,让他自己弄。被热度折腾的面色通红的窦争只想睡觉,他答应了,可迟迟没有动静。 顾慨棠觉得窦争肯定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顾慨棠帮他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擒故纵? 想到这里,顾慨棠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听窦争的拒绝,拽着他的胳膊,把窦争压住,就往腋下擦。 窦争抽风一样用力抖了起来,不可遏制的发出笑声。可能是因为发热没有力气,窦争竟然无法反抗顾慨棠。也可能是他本人潜意识里就不愿意反抗他。 窦争实在是太怕痒了,被擦的瞬间还能叫两声,后面就只能眼含热泪,连发声的力气都被夺走。 顾慨棠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想起‘怕痒的男人怕老婆’这个毫不相关、没有根据的话。 他松开手,说: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擦。” 窦争本来昏昏欲睡,被这么刺激了一下,睡意全都飞走了。他愤愤的拿起毛巾,用力擦了一下脖子,说: “……你这是要弄死我……” 顾慨棠一怔。他想,这毛巾刚擦过腋下,没有清洗,就往脖子上擦? 顾慨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话。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窦争不讲卫生。 顾慨棠尽了自己的责任。他不可能一直请假,只为照顾窦争。第二天一早,临上学前,顾慨棠叮嘱窦争按时去医院输液。 窦争趴在床上:“好。小野麻烦你送了。” 他很久没生病了,这回发烧的很严重,全身酸痛,一点都不想起床。 顾慨棠点点头,一边穿鞋一边说: “你怎么去医院?” 窦争说:“你就别管了。” 顾慨棠问:“要不让顾慨梅过来?” “不用。”窦争挥挥手,把头埋到枕头里,“你快走,我还想睡一会儿。” 窦争昨晚吃过晚饭就躺在床上,睡了十二个小时,怎么还想睡?看他这幅样子就不像是会乖乖去医院的,顾慨棠问: “你……” 窦争说:“别磨叽了,我真的会去的。那什么……我单位有认识的同事,我让他抽空送我一趟。” 顾慨棠说:“我还是给我妈打电话。” “……”窦争服了,他说,“我现在就叫我同事,行吗?” 顾妈妈并不会开车,就算来了也要打车送窦争。如果窦争的同事能开车,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窦争打完电话,对顾慨棠说: “好了,你可以上学去了。” 然后转头看小野,说:“拜拜,儿子。” 小野摆摆手,回答道:“拜拜,爸爸。” 顾慨棠准备回寝室住。他将近一个月没回来,桌子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就要提前打扫。顾慨棠上课,下午才有时间回寝室。推开门,杨秉治刚刚洗完澡,站在门口擦头发。顾慨棠看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也没想多说什么,所以很平静的往自己床铺那边走。 杨秉治突然问: “……怎么回来了?” 顾慨棠只好回答:“还是住学校方便些。” 杨秉治歪着脑袋擦耳朵,过了一会儿,问: “我看楚薇最近都是一个人吃饭。” 顾慨棠‘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漠。他不想和杨秉治继续这个话题。 可杨秉治对它非常好奇,问:“为什么?” “……”顾慨棠没说话。 “你们两个怎么了?”杨秉治不依不饶。 顾慨棠叹了口气,说: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杨秉治脸色一变。 顾慨棠又补了一刀:“毕竟,你也说了,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 杨秉治吞了吞口水,他恶狠狠的打开吹风机,用力吹着自己的头发。 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底的雨后,北京气温骤然下降到十三四度。打扫干净寝室的顾慨棠穿着一件长袖外套,抱着笔记本,准备去自修教室写论文。 裤子口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顾慨棠发现打电话来的竟然是窦争。 他还以为是窦争的病情出了什么问题,表情凝重的接听,接听的瞬间听到窦争洪亮的声音: “海棠,你在干什么?” “……”顾慨棠没回答,问,“舅舅,你身体怎么样?” 窦争回答:“好多了,我正在医院输液呢,想到你,就给你打个电话。” 话音未落,窦争周围不知是谁,就爆发出了起哄似得的笑声。窦争跟着也呵呵笑了起来。 顾慨棠忍不住皱眉,他把手机离耳朵远了些,吸了口气,道: “那你好好治病。我挂了。” “啊?别挂啊……”窦争嘀嘀咕咕的说,“我问你在干什么?” 顾慨棠耐心说道:“我要去自习。” “自习什么?” “……”顾慨棠说了,窦争能听懂吗?听不懂还问…… 顾慨棠懒得跟他解释,就说:“去写作业。” 窦争说:“那你注意不要累到,……吃了吗?” “……”顾慨棠问,“您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哎,我问你你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没事我真挂了。” “我有事啊!我问你,你吃的什么?” “……” 为了给顾慨棠添堵,就算是没有问题,窦争也不停询问。他是抓住了顾慨棠不会轻易主动挂断长辈电话这一点,把顾慨棠烦的,真是无话可说。 顾慨棠愿意照顾他,帮助他。但不想给窦争留下任何幻想的机会。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窦争感冒完全康复是几天后的事情,等到学校放假,顾慨棠就到明珠小区,打算取走自己留在那边的几件换洗衣物。 顾慨棠收拾好就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玄关处,窦争在给小野换衣服,看样子是要出门。顾慨棠对他说: “我走了。” 窦争‘咦’的一声,直起身来,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你吃饭?” 顾慨棠愣了一下,说:“不是的。我要回我家了。” 窦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顾慨棠是说要回顾妈妈那边。 “……啊,”窦争把小野换下来的小t恤挂在手臂上,问,“这周双休日一直住在家里?不回来了?” “嗯。” “我还说带你和小野出去玩呢,”窦争尴尬的笑了笑,“……那行,你去。回来再说。” 顾慨棠停顿了两秒,说: “你来这里快一个月了。” “……?” “以后应该也不会遇到太多不适应的东西,没有我也没关系。你就在这里住,我也该回学校住了。” 窦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问:“什么?” 顾慨棠耐心地重复道:“我要回寝室住。” 窦争皱起眉头。 顾慨棠顿了顿,换了个更直截了当的解释:“放假结束后也不回来了。” 窦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全身重量挪到一条腿上,做出一副吊了郎当的模样。 窦争表情古怪的问:“然后呢?你放心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除了搬运困难的家具,明珠小区还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之前顾慨梅说的话是放屁,她就是想让顾慨棠帮顾妈妈照顾窦争几天。 顾慨棠干脆的说,“放心。” 窦争突然用吼得音量朝顾慨棠说:“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慨棠一愣,刚要说话,就被窦争打断。 他情绪激动道:“这是你的家!我知道北京的房租不便宜,可我也有……积蓄。如果你觉得我们很烦,就说出来,我马上就搬走!不用你可怜!” 顾慨棠心里‘啧’的一声。这是什么态度? 窦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紧紧抿着唇,太阳穴的血管都鼓起来了。窦争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顾慨棠张张口。 门铃响了。 顾慨棠闭上嘴,过了一会儿,转身去开门。 他知道按门铃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顾慨棠性格温婉的顾妈妈和没有主见的顾慨梅。之所以来这里,不仅是为了开车来接顾慨棠回家,更是为了给小野带几件买下来的衣服。 打开门后,顾妈妈诧异的问: “你们在吵什么?声音这么大,外面都听到啦!” 顾慨棠心想声音大的肯定不是自己,他侧过身让两人进来,打破房间里几乎形成实质的僵硬气氛。 顾慨梅一脸怀疑的走进房间,然后蹲下来,没心没肺的打破宁静: “小野,想我没有?” 小野被刚刚的吵架弄得胆战心惊,没说话,点点头。 顾慨梅‘叭’的一声亲在他脸上,说: “我给你买了好看的衣服。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小野摇摇头,说: “要和叔父出去吃饭——” 窦争很凶的打断小野的话:“吃什么吃!不吃了!” 小野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顾妈妈连忙道:“哎呀,你凶孩子做什么?” 顾慨棠也忍不住皱眉。他不知道窦争今天发什么疯。 顾妈妈问顾慨棠:“怎么回事?让你舅舅生这么大气?” 顾慨棠顿了顿,老实说: “我要搬回学校。” 顾妈妈一愣,不能理解的问:“……就这个?” “就这个。” 这实在不是什么事。顾家顾慨棠今年二十有三,性格独立,是个彻彻底底的成年人。在家里,顾慨棠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决定,不是他的事情顾慨棠也有一定程度的决定权。仅仅是决定住所,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顾妈妈打着圆场,她走到窦争身边,说: “你不要担心。这里离得这样近,如果有什么问题,慨棠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窦争手一挥,暴躁道: “不是那么回事!如果他不在这里……!” 窦争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瞪了顾慨棠一眼,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回到自己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嘭!” 顾慨梅看看惊到无法动弹的妈妈,和一脸无奈的哥哥,她眨眨眼,搂住小野,说: “走,跟姐姐玩去。” 顾慨棠不知道窦争为什么突然发脾气,说不定也不是发脾气。寄人篱下总有那么些敏感的小心思,是顾慨棠无法体会的。 顾慨棠想起窦争曾经和他说,窦争之所以来北京,就是为了找自己。所以,也有可能既不是发脾气,也不是心思敏感。 问题不在顾慨棠这边,在窦争自己身上。 窦争闹这一出,顾妈妈担心窦争心情烦躁会不给小野饭吃,所以临时决定在这里吃完饭再走。 顾慨棠没办法,找到备用钥匙,将窦争房间的门打开后,对躺在床上的窦争说: “喂,出去吃饭。” 窦争愤愤的说,“我请你,你可以不去;你请我,我就一定要去吗?” 顾慨棠点点头:“你不去也可以。我带着小野出去了,你自己找点东西吃。” 窦争从床上坐起来,直着脖子问:“你不回家了?” “回,吃完饭。” 窦争看看外面,顾妈妈和顾慨梅正在厨房烧水做饭。 他看看顾慨棠,声音有些沙哑: “……不走行不行?” 顾慨棠说:“不行。” “我说了,这里是你家。”窦争低着头,露出细长的脖子,“要走也是我走。” “——你想太多。”顾慨棠顿了顿,说,“我只是不想坐公交车。” 从学校到明珠小区,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窦争说: “可我要跟你住在一起。” “……没必要。” “我喜欢你啊,”窦争毫不掩饰、急切的表白,“你知道的。” 顾慨棠靠在门框上,头痛的揉揉眉间:“……你别说了。” “你要是记不住,我当然要说。” “你在耍我?” “你还不信?”窦争说,“我这么认真,你竟然不信。”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顾慨棠心说我当然不信,他敷衍的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然后说: “有事情来学校找我。” 窦争道:“你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希望我真的去找你。”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班级,不知道你的寝室楼号,”窦争突然认真起来,定定看着顾慨棠的眼睛,“而你也不想告诉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麻烦?” 顾慨棠竟然没办法否认。 是啊,他是把窦争当成麻烦,大麻烦。 自己像是在解决一道艰难无比的数学题,时刻保持紧张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 但顾慨棠从未想过躲避,他愿意面对窦争带来的任何不挑战他道德底线的麻烦。 顾慨棠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可以问。” 窦争从床上站起来,想把顾慨棠拉到房间里。顾慨棠躲了一下,自己走进房间。 窦争关上门。 窦争说: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小姑娘的羞羞答答,我学不来。” 顾慨棠看着他。 “我喜欢你。”窦争看着他,“要我说几次都好,我对你就是这样的感情。”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窦争也没想听他回答,他说: “……你没答应那个楚薇,我还有机会。你不许因为这个躲着我。……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寝室号?” 顾慨棠靠在门上,他看着窦争的脸,沉默的气氛让窦争皱着眉。 “……”顾慨棠张张口,尝试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窦争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顾慨棠看着窦争的眼睛。 之前没仔细看过。可实际上,窦争是那种很英俊的男人。深眼窝,高鼻梁,肤色偏黑,属于放之四海都能吸引女性的长相。 看上去身材高瘦,实际上性格五大三粗。 要拒绝他,言辞一定要直白到毫不留情。 顾慨棠自认没办法一下子做到那种地步,所以干脆不说话。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顾慨棠一直觉得窦争是在耍自己玩。他不想当真,但是自己下唇上还挂着个伤口。 顾慨棠淡淡的说: “……舅舅。” 窦争突然愤怒了:“跟你说了,你他妈别这么喊我!” “……,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喊你的。”顾慨棠也有些愤怒,“你在搞什么?你知道你是谁?你是男的。” 窦争推了一下顾慨棠的肩膀,吼:“我不用你提醒!” “那你还……”憋了半天的火终于爆发,两人眼看就要动手,房间外听了好一会儿墙角的顾慨梅连忙敲门,说: “哥!你们俩干什么呢?又吵起来了?” “……” “……” 顾慨棠放开窦争的衣领,说: “没事,你去做饭。” 说完,顾慨棠整理整理自己的上衣,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清晰冷静的讲了自己寝室和教室的位置后,低声说了句: “您还是放弃。我这种人,没可能喜欢谁……,尤其是你。” 顾慨棠用自己觉得最苛刻的话来拒绝窦争。 然而窦争并不是被拒绝一次就会放弃的人,他的越挫越勇在顾慨棠看来有些厚颜无耻,窦争是仗着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肆无忌惮的用一切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顾慨棠不回家,窦争就打电话给他,请求顾慨棠帮忙接小野。这样回到家,顺便吃个晚饭也是应该的,不吃窦争也能硬把顾慨棠留下。 吃了饭时间就差不多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家解决嘛,留下来住一晚又怎么了? 这样算下来,一个星期,顾慨棠有三天都要住在明珠小区。 顾慨棠不信窦争是最近工作特别忙,才没办法接小野。 几次想和窦争理论,但又不想让小野听见。他担心小野以为顾慨棠不愿意去接他。 转眼过去半个月,顾慨棠正在寝室整理笔记,又接到窦争的电话,指示他去接小野。顾慨棠平静的问道: “究竟是您在养儿子,还是我在养儿子?” 窦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想要,也是你的儿子。” “无福消受。”顾慨棠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而且今天我一定不会留在家里吃晚饭。” “那住在家里吗?” “这是废话。” 窦争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笑声:“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住在家里。” 顾慨棠想了想,说:“你是故意的。” “是啊,很明显。” 顾慨棠揉揉眉间,过了一会儿,道:“……您听过狼孩子的故事吗?” “啥?” “一个借口,说的次数太多,就没人信了,”顾慨棠道,“这是最后一次,我去接小野。今后你不要找我了。我就说到这里,再见。” 顾慨棠性格平静,不喜与人争吵。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好好和窦争说话,不用威胁,不用强硬的语气。 但他发现对于窦争这种人,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窦争善于利用顾慨棠对小野的喜爱之心,丝毫不顾顾慨棠学业上的繁忙,每每想到这点,都让顾慨棠无话可说。 是的,顾慨棠不反感去接小野。只是帮忙接个孩子,这没有什么。可窦争让顾慨棠接孩子背后的目的让他非常反感。 顾慨棠讨厌行动被人控制、计划被人掌握的感觉。在窦争一而再再而三以这样毫不客气的态度、不由分说的要求顾慨棠做这做那时,他已经起了很强烈的排斥心理。 顾慨棠用力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这种声音让同一寝室的杨秉治非常不满,他吼道: “你有病啊!” 顾慨棠大步迈出寝室。 他也开始讨厌起这样的自己。 顾慨棠接小野带着情绪,每次都是怒气冲冲的过去。然而见到小野,那种怒意就全都憋了回去。 那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小孩,聪明,懂事,让人根本舍不得责骂。 今天顾慨棠情绪有点不能控制。他不希望将怒气牵扯到小野身上,所以顾慨棠提前了些时间到幼儿园的教室,站在后门等着,希望平定了情绪后再接小野。 后门有块玻璃,能看见教室里的情况。一个不大的教室,装着四十多个小孩儿,吵吵闹闹的。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顾慨棠站在后门那边,一眼就看见刚巧站在后门附近桌子边的小野。他左手拿着张折纸,右手抓着半根香蕉。 那香蕉被剥开皮的时间很长了,部分氧化成深棕色。 小野四处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后,迅速把香蕉扔到地上。 他以为没人看见,但顾慨棠看得清清楚楚。 小野很害怕的样子,他的右手用力蹭自己的裤子,希望把手擦干净些。为了变得更加‘正常’,小野走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女孩身边,说了些什么。 那个女孩没有理小野,放下积木,站起来就走了。 顾慨棠看不下去,走进教室把小野接出来。 小野非常高兴,亲热的喊: “叔父,我们走。” 顾慨棠牵着他走出教室,‘嗯’了一声,掏出一张纸巾,擦擦小野的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弯着腰,悄声问: “你为什么要把香蕉扔了呢?” 小野一愣,猛地抬起头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忍不住说:“你知道有多少孩子吃不上东西,非洲每天有多少孩子饿死?小野,你已经三岁了,基本的道理要懂。教你背的古诗,粒粒皆辛苦,难道只是嘴上说说?” 顾慨棠来的时候就带着情绪,导致现在语气也并不和缓,说的小野手足无措,不停说: “我,我错了,叔父对不起。” “……”顾慨棠有一种欺负小孩的感觉,他拍拍小野的后背,说,“算了,回家。” 小野点点头,掀起衣角擦了擦眼睛。顾慨棠递给他一张纸,他说: “叔父,我要流鼻涕了。” 顾慨棠只好弯着腰,帮他擦鼻子。 小野莫名其妙的,突然问顾慨棠: “叔父,什么叫‘外地人’?” 顾慨棠没注意,问:“什么?” “为什么我是外地人?” “……”顾慨棠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野认真的说:“我是外地人,所以他们不喜欢我。……我能改吗?我不想当外地人了,叔父,你能帮帮我吗?” 顾慨棠蹲在地上,直视小野的眼睛,问: “谁说你是外地人?” “……”小野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怯怯的问,“我,说错了吗?” 顾慨棠摸着小野小小的后背,顿了顿,想要抱起他,小野推了推顾慨棠的肩膀,急忙道: “不用抱,不抱……” 顾慨棠以为小野怕难受,也没在意,他牵着小孩的手,回到幼儿园教室。教室里非常嘈杂、憋闷,忙了一天头发散乱的女教师歇斯底里的朝孩子喊着,等了一会儿才腾出来时间,没有好气的问顾慨棠要干什么。 看起来就是这位了。 顾慨棠对她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校长办公室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投诉你?” 举止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像是在说‘我怎么才能请你喝茶?’。 顾慨棠还没见到校长,就被迫与幼教大吵一架。 那老师看上去约莫二十几岁,年轻气盛,格外泼辣,骂道: “你要投诉我,我还要说说你家孩子呢!一睡觉就去上厕所,有一回直接拉在裤子里,是不是诚心的?那裤子还是借别人家孩子的,我们老师帮忙洗。说了让家长带几条裤子来,催了好几次,就不带,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野可以自己去厕所,在家里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幼儿园又不是家里!老师也需要午睡,中午休息时间就是不许去厕所,这是规定!” 顾慨棠说:“三岁的孩子控制不了自己是应该的。且不说这种规定是否合理,你说催了好几次,我为什么没有接到你一次电话?你是怎么个催法?” 幼教说:“我跟他爸爸说了好几次了!”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到小野非常恐惧的抓住自己的小腿。 顾慨棠真的很不喜欢和人吵架。他点点头,说: “那好。明天开始我们不会来上学了,麻烦你准备一下相应的后续手续,再见。” 小野个子矮小,如果顾慨棠不弯腰,走路时无法抓住小野的手。 他又不想让顾慨棠抱他,顾慨棠只好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两人并肩行走。 小野有些害怕的问:“明天不来幼儿园了吗?” “嗯,”顾慨棠说,“不来这里了。去更好一点的幼儿园。” 顾慨棠想,小野还是需要母亲。像窦争这种粗神经的人,无法体贴的关心这么小的孩子。他也许是深爱小野,但做不到像母亲那样细致入微。 顾慨棠把小野送回家后,窦争还没下班。他用毛巾给小野擦脸,问: “小野,你吃香蕉是不是会拉肚子?” 小野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一直这样?” “不是。”小野道,“吃幼儿园的香蕉会肚子疼。” 顾慨棠说:“所以你才扔了?” 小野急忙说,“因为……,因为午休时不能去厕所。我可以留到下午吃,以后不会扔了。” 顾慨棠摸摸他细而软的头发,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的。小野,以后遇到事情要和家长沟通,知道吗?” 小野点点头。 结果那天晚上顾慨棠还是留在明珠小区住宿,他对窦争说起要给小野换学校的事情,窦争问: “怎么了?” 顾慨棠琢磨着措辞,道:“那边环境不太好。” 依照窦争的脾气,实话实说的话,他可能会去幼儿园闹事。 顾慨棠希望能通过正规的途径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拳头。 窦争也没放在心上,就说:“行啊,你想送小野去哪里?” 顾慨棠说了个地方,道: 窦争听都没听说过,可他对顾慨棠是很放心的,他干脆道:“没问题。” 然后又想到什么,继续说:“……,那什么,学费可能要再过几天才能有。” 这个月还没到月底,窦争所谓的‘积蓄’也是清可见底。顾慨棠没当回事,那家幼儿园学费有些贵,别说再过几天,顾慨棠就没想过窦争能还。 不过也无所谓了。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找幼儿园的事情也不是拍脑瓜就决定的。 顾慨棠做事一向有条理。他把小野从那边带走时,就在想后续的解决方案了。 顾慨棠首先约了谢冕一起吃饭。谢冕和顾慨棠从小一起玩,深厚情谊是从穿开裆裤时就开始建立的。 谢冕比顾慨棠大一岁,人长得斯文,戴着细边眼镜。他没有读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加上实习,已经工作两年多了。他为人开朗,踏实诚恳,目前工作情况很好,在同期毕业生里,收入也是数一数二的。 谢冕很忙,走路风风火火的,坐在那边长长舒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 “怎么回事?是你家亲戚的小孩吗?” 谢冕有个阿姨在城里的幼儿园工作,环境很好,还是双语教学。虽然离家里远,可谢冕每天都要开车到城里上班,可以顺路带上小野,也不麻烦。 顾慨棠说:“是的,是我舅舅家的小孩。” 谢冕对顾慨棠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仔细回想了一下,说: “啊,是你那个,那个舅舅?” 顾慨棠点点头,说: “就是有点麻烦你。” “不麻烦,我们做销售比较自由,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冕伸了个懒腰,“况且,你不是来请我吃饭了嘛。” 顾慨棠‘嗯’了一声,说:“那就交给你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是有认识的人在身边比较放心。” “当然。” 顾慨棠当初决定不管窦争家的私事,觉得不管小野在哪所幼儿园都不关自己事。可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他对于这样的小孩,有一种想要保护的冲动。尤其是小野喊他叔父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顾慨棠好像看到了年幼的妹妹,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 没办法,就算窦争自己本人不在意,顾慨棠还是想让小野有个好童年,不被这种糟糕的教育机构弄得很不开心。 转校的事情几乎都已经是决定好了的。然而上学前的那天晚上,窦争突然又说‘不行’。 “什么?幼儿园那么远?”窦争道,“开车去也要一个多小时,那怎么行!” 顾慨棠耐心道:“没有关系。我有个朋友就在城里上班,顺道可以带上小野。” “……” “他做销售工作,不要求每天都去公司,时间弹性大,九点半前送小野到学校也没问题。”顾慨棠道,“这些我已经提前沟通好了,你不要担心。” 窦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张张口,摸摸小野的后背,道: “小野,你先去睡觉,我跟叔父有些话要说。” 说完窦争披上外套,率先走出家门。 十月中旬,北京已经很冷了,顾慨棠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出门,就看窦争站在电梯里。 顾慨棠一进电梯,窦争就说: “我不同意让小野去那边。你跟那个朋友说,不去了。” 顾慨棠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窦争吸了口气,“一个幼儿园,不需要去那么好的地方,学费可以攒,但……对,但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着,电梯已经到了一层,两扇门分开时,卷进来凛冽的寒风。 窦争像是没感觉到寒冷一样,迅速向外走,顾慨棠跟了上去,道: “离得远点也没关系,不需要你来接送。那个幼儿园有认识的老师,会关照小野。应该说,在那边的待遇会比现在这个幼儿园好很多,你不用担心……” 窦争在一棵松树下停住脚步,突然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 “如果把小野送到那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窦争认真的说,“你很烦我是不是,我知道,不用接小野的话,你不会来这个家。尽管这是你的房子。” 顾慨棠终于明白窦争在说什么了,他想撬开窦争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顾慨棠深深吸气,说: “你不觉得,跟这比起来,你儿子的教育问题更重要吗?” 窦争道:“你找什么借口,幼儿园和幼儿园之间区别大吗?” 顾慨棠说:“区别大不大你可以自己体会。你的儿子,在那家幼儿园里被老师指为‘外地人’,才三岁就被同班同学排挤。舅舅,如果你不关心你的孩子,没做好照顾他、呵护他的准备,那为什么不把小野还给你的前妻呢?” 顾慨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有些情绪在里面的。 每当他看见窦争把小野一个人放在家里,顾慨棠就会质疑为什么孩子的监护权会在窦争手里。 顾慨棠说了自己早就想说的那句话: “——你根本不适合当一位父亲。” 窦争本来还在听顾慨棠说话,听了这句,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拽住顾慨棠的领口,吼道: “你根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我确实什么都不懂。”顾慨棠推开窦争的手,不让他抓住自己,他轻轻整理褶皱起来的领子,说,“但我觉得,我说的是事实。” 顾慨棠转身往家里走。 窦争只穿着一双棉拖鞋,露在外面的脚踝被吹得冰冷。 他看着顾慨棠高大的背影,突然喊: “我喜欢你。” 顾慨棠行进的脚步顿了顿。 “我喜欢你。”窦争重复道,“我不是不配当父亲,我只是喜欢你。” 顾慨棠偏过头,说: “更喜欢你儿子一点。” 谢冕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第二天他果然开车到了明珠小区,看见小野后,很亲热的请他坐到车上,对顾慨棠说: “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 顾慨棠点点头。 窦争递给小野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卫生纸和奶瓶,他叮嘱道: “小野,不要乱跑,听哥哥的话。” 小野点点头。 谢冕拍拍顾慨棠的后背:“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顾慨棠说:“好,我请你。” “哈哈,怎么能一直让你请。”谢冕坐到车里,关上门后,打开车窗,“行了,我们走了。” 谢冕带着小野离开后,留下两个沉默的男人。顾慨棠等车开到看不见的地方,说: “我也去上学了。” 窦争道:“我也要去上班。一起。” 顾慨棠没说什么,两人保持一定距离,往车站走。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窦争说:“小野的事情……,是我的错。” 顾慨棠默默地听着。 “我有点急。”窦争道,“可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顾慨棠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些,他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每个父亲都爱自己的儿子,我算什么,我其实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没事没事,”窦争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呃。” 窦争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顾慨棠转移话题来解围: “小野还没有正式入学,这个星期家长可以去旁听,如果你觉得那边幼儿园不好,可以把孩子接回来。” 窦争垂着眼:“好。” 顾慨棠顿了顿,说:“你没时间,我可以替你去。” “你有时间吗?” “嗯,我有事要去找谢冕。” 窦争不说话了。走到车站后,窦争突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面对面看着顾慨棠。 “我来之前,一直在想,不要给你惹麻烦。” 顾慨棠一怔。 窦争是这么想的吗? 顾慨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窦争说:“我是为了你才来北京的,本来没想住在你家,我想自己找房子,好好工作,慢慢接近你。我没想到这么快。” 顾慨棠静静地听他说。 窦争脸有点红,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说: “我知道我们给你添乱了,谢谢你帮我照顾小野。过段时间我会搬走,……,我们重新开始,行吗?” 顾慨棠揉了揉额头。 有一辆他要坐的公交车来了,但顾慨棠没有走。 他觉得应该趁今天的机会和窦争说清楚。 顾慨棠缓缓说: “……不是你的问题。我和你说过一次,我不会喜欢上你,不会喜欢上别人。这一点,我并没有说谎。” 窦争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说:“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搬走只是因为寝室离学校近。” 窦争说:“可是平白无故住在你家,还是会让你讨厌。” “没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顾慨棠想了想,说,“都是一家人。” 是了,顾慨棠愿意帮忙照顾小野,除了出于男子汉的天性愿意帮助弱者外,还因为这是自己的家人。 即使窦争说了让顾慨棠头疼的话,即使他是同性恋,顾慨棠也不和他保持距离,也是因为窦争是他的家人。 仅此而已。 顾慨棠在自习室待到九点,想到什么,给谢冕打了个电话,问小野的事情。 “把孩子送回去了,”谢冕说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顺利。” “嗯。小野没有闹?” “没有,小孩儿真是太乖了。”谢冕说,“跟孩子他爸说了,明早我还是那个时间去接孩子。” 因为顾慨棠和谢冕实在是太熟了,所以尽管他很感激,却不好说‘谢谢’。他‘嗯’了一声,说: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送小野。” “你跟着干什么去啊?” “我去交学费。”顾慨棠道,“这个星期不是可以旁听吗?正好可以旁听。” “我听说你学业很忙。” “没办法,”顾慨棠顿了顿,道,“小野很乖,被人欺负也不会说。上次我没搞清楚情况,训了他一次。我担心他。” 谢冕笑了两声:“顾慨棠,你这么喜欢小孩,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个问题,先问问你自己。” 为了腾出时间去旁听,顾慨棠连着几天熬夜写论文,喝很浓的咖啡,甚至靠吸烟来提神。 他因为休息不够而头痛欲裂。一清早,谢冕接小野和顾慨棠,还在说: “你最近气色不是很好,研究生,果然很忙?” 顾慨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认真和他们解释,大部分人不会理解。他们会说,学生有什么忙的呢,不就是看看书,写几篇文章嘛。 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知道,所以顾慨棠从来不想开口和别人抱怨。 开车到城里要花一段时间,顾慨棠睡了全程,可越睡越困,到幼儿园里后沏了杯咖啡,坐在小野旁边的座位上旁听。 其实这里有专门为家长设计的椅子,和小朋友区分开来。可小野是新来的,还没有认识新朋友,其他人都有同桌,顾慨棠不希望看见小野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边,于是选择了那个位置。 好的方面在于小野非常高兴,不好的方面当然是椅子很小,顾慨棠坐着不舒服。 幸而椅子质量很好,顾慨棠这样的成年人坐上去也不会发生事故。 顾慨棠提起精神。 这家幼儿园的教育以鼓励孩子表达为主,老师耐心的与每个孩子沟通。这归功于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孩子,人数的稀少使得这点变得可能。 小野坐在中间的位置。卷曲头发、看起来就很和蔼的女老师踱步走到小野身边,拉长声音,用一种像是讲故事的语调问: “这位小朋友,你有没有见过,棉花糖?” 小野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女教师,手却拉着顾慨棠的膝盖。 顾慨棠觉得女教师的教育方式很好,对孩子的表达、描述等方面的能力都有提升作用,在家里很少有这样好的机会慢慢听孩子说话。顾慨棠鼓励的摸摸小野的后背。 小野小小的头仰着看女教师。 女教师弯着腰,将自己的视线与小野保持基本持平状态。 小野向后缩了缩,没说话。顾慨棠便道: “老师在问你问题。” 小野惊恐又犹豫,很微弱的点了点头。 女教师见他怕的厉害,单膝跪在地上,握住小野的手,更加温柔的询问: “那,能不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小朋友们想听一听。” 小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冲向顾慨棠的怀里,把脸深深埋住,一句话都不说。 一个小男孩害羞成这个样子,顾慨棠也觉得惊讶,他暗自朝女老师摆摆手,示意不说了。 旁听了一段时间,顾慨棠觉得这里的教育方式还是很先进很优秀的,就是短时间内不太适合小野。 这也没关系,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顾慨棠主要看了这边孩子的饮食情况,虽然餐饮费贵一些,不过每天吃了什么都有具体的列表,老师会一个一个关注孩子吃了什么、吃哪些不适合。因为学生少,所以也没有最初那家幼儿园那么多条条框框。 下午三点钟,孩子们陆续被家长接走,顾慨棠带着小野和那位女教师告别。 女教师四十多岁了,并不年轻,但是和小孩子说话时坚持弯腰或跪、蹲在地上。 她总是深情的凝望着对方,无论对方的年龄是多大。 24.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顾慨棠低头写了几个数字,从本子上撕下来后把纸交给女教师,说: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有事情,可以联系我。” 她点点头,一边把纸收到包里,一边问:“您是小野的叔叔?” “是。” “小野很乖。”她这样说,“一个人的时候很独立。不过,有家长陪着,就会撒娇了。”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头发,赞同的‘嗯’了一声后,说: “他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以后家长陪着的机会很少。我希望您帮我好好照顾他。” “当然。” 小野心不在焉的听着两个大人的谈话,在顾慨棠腿前站着,不停地扭动。 “小野,”顾慨棠弯着腰,叮嘱道,“你以后也要听老师的话。” 小野点点头。 顾慨棠本来想问小野今天课上为什么不配合老师,但想到他还是新来的,可能怕生,就放弃了。 尽管窦争说小野是非常黏人、喜欢让大人抱的小孩,可顾慨棠发现只要跟自己在一起,小野从来不要求顾慨棠抱他,一个人走的也很好。 等两人走出幼儿园门口,顾慨棠突然发现路边有个卖棉花糖的小贩。这里小孩多,顾慨棠看到好几个小孩坐在家长的后座上,手里举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棉花糖。 顾慨棠指着马路对面,对小野说: “小野,你看。” 小野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问: “什么?” “棉花糖,”顾慨棠有些惊讶,他说,“那是棉花糖,你没吃过吗?” “啊……,没有。”小野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女教师让小野描述棉花糖的样子,并不是故意刁难他。因为她以为,学校对面就有卖糖的小贩,换成小野外的任何一个学生,都会有话说。 她不知道小野没吃过,也不知道棉花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野突然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有些羡慕的看着拿着糖的小孩。 他没有咬手的毛病,因为年纪小,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渴望,就眼巴巴的看着,也不开口要。 顾慨棠莫名有些心酸,他单膝蹲下,看着小野,慢慢说: “小野,尝一尝怎么样。” 小野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 顾慨棠想了想,问: “如果今天老师让你描述……嗯,比如描述你爸爸,你会跟其他小朋友说吗?” 小野又点点头,急忙解释: “会。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不想和老师说话?” “嗯。” 顾慨棠明白了。他牵着小野的手,说: “那好,走。” 赶上孩子放学的时间,本来就不宽的马路上人流量很大,来送孩子的家长要么开车,要么骑车,把那一点地方给塞得满满当当。 为了安全,还是抱着小野比较好。顾慨棠和小野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小野‘嗯’了一声,伸手让顾慨棠抱他,而且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慨棠还以为小野怕自己。因为他个子很高,又是男性,家里其他亲戚的小孩也不愿意让顾慨棠抱他们。没想到小野这么好说话,顾慨棠还以为只能牵着他的手,那样的话,过马路就危险很多。 顾慨棠抱着小野走到卖棉花糖的小贩摊铺前,等了十几分钟,才拿到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棉花糖。 小野不太会吃,弄得眉毛上都是,顾慨棠搂着他的腿,小心的把小野脸上的糖丝摘下来。 因为小野长得很可爱,直发,显得脸圆,特别招人喜欢。卖糖的大叔一边逗他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瓷做的兔子饰品,送给小野,据说本来是想给亲戚的女儿的。 小野捏到手心里,说:“谢谢叔叔。” 顾慨棠原路返回,到指定的地方等谢冕。等待的过程中,顾慨棠问: “你会喊别人‘叔叔’,小野,为什么喊我‘叔父’?” 小野果然很喜欢粘人,被顾慨棠抱住后就不下来了。听闻,他扭头看着顾慨棠,短短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眉毛,然后认真的说说:“因为爸爸——” 小野思考着,道:“爸爸说的。” 顾慨棠没听懂,还没来得及细问,手机就震了起来。 顾慨棠发现打电话的是自己的导师,不敢怠慢,连忙朝小野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接了电话。 导师今天从上海出差回来,到学校查看学生的情况,他虽然知道顾慨棠今天请假的事情,却还是专门打电话过来。 导师先是问了几句,很快切入正题,语重心长的对顾慨棠说: “小顾啊,做学问要有耐心,切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这个人呢,我还是比较放心的,我知道你踏实,现在外面的诱惑很多,你一定要把守住自己……” 学生请假没什么,可顾慨棠是课室里很能干的学生之一,经验不够,就已经能挑起大梁,做很多师兄都做不好的事情。 能干的人,干的活就多,这已经成了研究生领域内自然而然的规则。实际上任何一个行业都是这样的,顾慨棠一个人的工作量,有时候甚至能当三个人用。 这样时间长了,一旦有一天他请假,不工作,就显得格外突出。 顾慨棠听着导师带着强烈暗示意味的教导,只能称是,并没有办法反驳什么。 顾慨棠明白很多道理,他只是不想抱怨。 刘导师说了十几分钟,态度稍微平缓了一些,道: “行了,你有事就忙去。” 顾慨棠松了口气,道:“好,老师再——” 话还没说,也没来得及挂上电话,顾慨棠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引擎声,同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声音太过突然,味道也让人觉得不妙。顾慨棠来不及说话,他惊讶的朝后一望,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见一辆失控的摩托车,以一种看上去不算特别快的速度,失控的朝这边冲了过来。 时间紧迫,更多的细节顾慨棠也没注意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周围人尖叫的声音都没听到。 顾慨棠的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他的第一个举动是把小野扔了出去,紧跟着自己跳了起来,可惜没躲开。 ‘嘭——!’的一声,看到这一幕的群众有的捂住了嘴巴,光是听到声音,都让人觉得肉痛。 顾慨棠被狠狠撞了,撞到他身体的摩托车咆哮着倾斜到一边,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手机脱手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碎了一地。顾慨棠疼得直接坐在地上。 冷汗流下来的那一秒,顾慨棠心想: 车祸。 幸好是摩托车,幸好没出人命。 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顾慨棠痛得浑身是汗,他的右手好像是骨折了,稍微动一下都痛得难以忍受,顾慨棠一声没吭,挣扎着用左手捏捏肢体,发现并没有太明显的伤痕,他甚至没有流血,所以虽然痛得厉害,可显然没有生命危险。 顾慨棠放心了,然后一头是汗的扭头去找小野。 小野被顾慨棠推到一边,在粗糙的地面摔倒了,爬起来时左右膝盖、胳膊肘都蹭掉了一层皮,他眼泪汪汪的用手背抹抹眼睛,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被摩托车带倒的司机到是没出问题,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后,踱步走到顾慨棠身边,有些害怕的问: “怎么样?没事?” 顾慨棠都懒得搭理他。他吸了口气,打算站起身。然而右腿无法着力,支撑他起来,顾慨棠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不由心中一沉。 刚刚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现在,右腿的后脚跟那边蔓延着一种无力的酸痛感,好像被篮球用力拍打后的感觉。顾慨棠轻轻摸了摸,他简单判断,觉得可能是右脚跟腱断了。 顾慨棠擦了擦额头的汗,朝着小野那边,疼得咬着牙说: “……小野,过来。” 小野哭得抽抽噎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手里拿着沾了土的棉花糖。他的膝盖很痛,所以站不直,曲着腿,像听话的小狗一样努力往这边走。 摩托车司机很尴尬的道歉,说: “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破车……” 顾慨棠用完好的左手搂住小野。那孩子吓坏了,哽咽的把额头贴在顾慨棠的脖子上,哆嗦着一边吸气一边喊: “叔……叔父,叔父……” 顾慨棠摸着他后脑的头发,看着那司机,深吸一口气,说: “我的腿站不起来,手机也坏掉了。麻烦你帮忙叫救护车。” 司机年纪不大,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叫救护车时说了半天都没说出关键信息。顾慨棠没办法,拿过手机,自己清晰地讲了这里的地理位置。 他还借司机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顾妈妈可能出去打麻将了,家里没人接电话。顾慨棠只好再给顾慨梅的单位打电话。 顾慨梅听说哥哥出车祸后非常慌张,在电话里就哭了出来,顾慨棠反而还要安慰她,他说明医院的位置后,道: “你不要开车,叫你男朋友开车过来。”顾慨棠担心妹妹情绪激动会有危险,“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来之前先回家给我带些衣服过来。我可能要做手术。” 顾慨棠疼得厉害,但思路非常清晰,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更加冷静,来安抚情绪失控的妹妹。 如果他都不能保持冷静,家里人还能依赖谁呢?无论在什么时候,顾慨棠都能够迅速的选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他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这里离家里远,在城里,顾家人要赶过来需要一个多小时。顾慨棠没等他们,坐救护车来到医院。 顾慨棠的身上有碰撞伤,轻微的脑震荡,右手肌肉拉伤,但是不严重,不用打石膏,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 至于右腿,因为当时他跳跃落地姿势不对,导致跟腱断裂,需要办理住院手续,尽快手术。 顾慨棠在医院处理伤口时,护士也在帮小野消毒包扎,小野已经不哭了,黑色的头发下,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起来。 顾慨棠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野,他犹豫了一会儿,问: “小野,想你爸爸了吗?” 小野长长的睫毛湿润着垂了下来,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这个就有些麻烦了。 因为小野受了伤,他确实是想打电话给窦争。然而顾慨棠并没有记住窦争的手机号码(虽然曾经是顾慨棠的号,可用的时间短,他没有记住)。他的手机因为交通事故摔坏了,暂时找不到窦争的联系方式。顾慨梅更找不到,她也来不及去窦争的车行,因此窦争现在应该都不知道两人遇到车祸的事情。 不过,小野迟迟不回家的话,窦争肯定会找。到时候就知道了。 顾慨棠在病床上输液,过了一会儿,护士端着铁托盘过来包扎,看上去大概是五十多岁的护士为了缓解顾慨棠的心理压力,问: “小孩多大了?” 顾慨棠说:“三岁多。” “你孩子都三岁了。”护士感叹的说,“我儿子可能比你要大几岁,今年三十多了,也不结婚。” 顾慨棠一听,连忙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啊?”护士很惊讶,看看小野,又看看顾慨棠,道,“长这么像,不是吗?——我就说嘛,你看着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给顾慨棠固定好后,护士又去给小野包扎,一边看一边点评道:“真像。” 等护士离开,顾慨棠便说:“小野,到我这边来。” 小野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依赖的爬到顾慨棠身上。 顾慨棠用左手搂住小野的后背,固定好姿势后,压低声音说: “不好意思,我没记住你爸爸的手机号码。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联系上他,你能不能忍一忍?” 小野点点头。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大概是受到惊吓导致情绪激动,所以小野全身滚烫,连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 小野一直没有说话,安静的躺在顾慨棠身上,过了一会儿,顾慨棠突然发现衣服有点热。他低头一看,就发现小野眼泪滚滚而下。弄得顾慨棠衣服都湿了。 如果小野嚎啕大哭,顾慨棠也许还不会这么在意。这么小的孩子,突然这么伤心,顾慨棠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顾慨棠只好轻轻用手拍小野的后背,说: “小野,没事了,你不要怕。” 小野毛茸茸的头扭动了一下,突然捏住顾慨棠的衣服,伤心欲绝地说: “……叔父,我不要你死掉。” 顾慨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慨棠见过许多调皮到让自己咋舌的小男孩。他们到顾慨棠家里做客时,会尖叫着穿鞋跳到父母的床上;会拿走顾慨梅收藏多时的邮票、贴画;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也见过文静的小女孩。但都没有小野给人的感觉,这么…… 这么善良。 顾慨棠温柔的说道: “……我不会死掉的。” 小野年龄小,手掌还没有长开,短短胖胖的攥住顾慨棠的领口,听了这话,他瘪了瘪嘴,终于委屈的放声哭了出来。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最先赶来的不是顾慨梅,而是谢冕。 顾慨棠给顾慨梅打完电话,就想起了谢冕。 打通电话的同时,顾慨棠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冕就先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马上就到,你不要急。” “……,”顾慨棠说,“没关系,我不着急。” “啊?”谢冕问,“怎么回事,你没用你的手机打电话。” “我被车撞了一下,一会儿要去医院。”顾慨棠道,“你先回家,不要来接我们。” 谢冕大吃一惊,表示一定要来医院看他。 因为谢冕还在驾驶,所以顾慨棠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医院,小野的情绪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谢冕就来了。 他显得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问: “怎么回事啊,兄弟?” 顾慨棠言简意赅的回答:“被车撞了。”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也会出车祸。”谢冕深知顾慨棠的谨慎小心,这样说着,搬了个板凳坐在顾慨棠病床边。“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顾慨棠说:“交通事故发生的概率有多大,怎么不可能是我?” 在基层法院实习过的话就会知道,民一庭最常处理的大抵是离婚案件与交通事故赔偿方面的纠纷。因为学的是这一行,顾慨棠见的多了,就会坦然的接受。 他表现的比较平静,司机就显得非常慌张了。他刚刚缴费回来,就听到谢冕对顾慨棠说: “当然,不过我敢肯定过错一方不是你。” 司机脸涨得通红,大声对谢冕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要不是,要不是他在路边打电话,也不会被我撞上。” 这话说的颇为牵强,顾慨棠站在幼儿园门口的人行横道边,明明是对方的车突然出了问题。 谢冕没经历现场,所以不太清楚,可也不信顾慨棠会是这样的人。他刚想反驳司机,就听顾慨棠说: “好了。谢冕,你有没有我舅舅的手机号码?” 谢冕就忘了和司机斗嘴了,他转过身,对顾慨棠说:“有。” 因为谢冕接送小野,万一出事情,肯定要主动联系家长,所以有窦争的联系方式。 顾慨棠道:“那借我用一用手机,我跟他说一下。” 窦争几乎是打通电话的同一时间就接了,听到顾慨棠的声音后,有些着急的问: “海棠?你和小野在哪里呢?” 顾慨棠冷静的说:“我们两个都没事。——那个,刚刚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 “车祸?!”窦争声音一顿,吸了口气,问,“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顾慨没有立刻说医院的地址,反而问:“你要怎么过来?” 窦争道:“这你就别管了!快说你在哪里?” 窦争声音都在发抖,顾慨棠顿了顿,说了医院的地址后,告诉他: “你打车过来。” 距离这么远的话,打车肯定很贵。不过这种时候也不会心疼了。 窦争深深吸气,尝试了好几次,用快哭了的声音问问:“你说的‘没事’是什么意思?伤到哪儿了?” 顾慨棠听他说的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看了看小野,如实道,“小野只是摔破了一点皮。我也还好。你不要担心。” 因为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窦争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心脏跳的厉害,硬是被顾慨棠给安抚下来,他紧紧抓住手机,像是抓住唯一的救赎,窦争舔舔瞬间干枯的嘴唇,说:“好,好。……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顾慨棠输着液躺在床上,小野和他在一起。因为年龄小,不占地方,单人病床也不显得特别拥挤。 小野抓着顾慨棠的手指睡着了。 他个子矮小,身子很瘦,头却很大,所以低着头时让人感觉特可怜。顾慨棠伸手比划了一下,小野的小腿还没有他的手掌长。 明明是小男孩,哭起来却比小女孩还要揪心。如果小野有母亲,那个女人会被小野的哭声弄得无比心疼。 单亲家庭,还是不行。 这么幼小的生命,果然,还是需要母亲的呵护。 顾慨梅、顾妈妈以及顾慨梅的男朋友走进医院时,看到的就是司机一脸尴尬地坐在椅子看顾慨棠与小野。 时间很晚了,他大可以留下钱就走。但司机坚持等顾慨棠家人到来后再离开。 可能是害怕被敲诈,但也可能是真的担心顾慨棠的病情。其实他不应该留下,顾妈妈和顾慨梅都是温顺性格、知书达理的人,顾家人没想难为他。 窦争就不一样了。 当然,那时候司机也没想到这点。 顾慨棠看起来很平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身上也没有流血的伤口。反而是小野,哭得脸红扑扑的,膝盖、手肘贴上了胶布。但是只要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俩谁伤的更重。 顾慨梅看见哥哥吊起来的手和脚,和顾妈妈心疼的流下了眼泪。 顾慨棠很淡定,问顾慨梅: “你不是说今天和朋友出去玩吗?” “……”顾慨梅说,“哥,既然断手断腿,就不要问我的事情了,好吗?” 一旁的司机看到顾慨棠的家属都是女眷,心放下了一大半,说: “没有断手断脚,不要说得那么可怕。” 顾慨梅把哥哥的洗漱用品都拿出来,在谢冕的帮助下喂他吃了饭,又简单洗漱一下。 窦争晚上六点钟才赶到医院,他是跑着过来的,这样的天气也流了不少汗。窦争推开病房的门,因为跑得太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病房里六个人都齐齐朝这边转头。病房里被看望顾慨棠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窦争深深吸气,穿梭在静谧的病房中,气喘吁吁的抱过小野,站在顾慨棠的床边,问: “……怎么回事?” 撞了顾慨棠的司机性格比较奇葩,属于那种很爱讲话的聒噪之人,但和谢冕这种真能说会道的不一样,他的言辞大多不合时宜,而且不太会观察旁边的情况。 在病房里,他也侃侃而谈,刚刚和顾妈妈聊大学生尤其是高级知识分子对电子产品的沉迷,谈得面红耳赤、十分畅快,他站起身,竟然伸手想和窦争握手,故作豪气地说:“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 窦争冷眼看着他,慢慢将怀里的小野放到地上。 司机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弯着腰说: “有什么事情全来找我,我是……” “费什么话!”窦争杀气腾腾的,一把攥住司机的领子,他的手像钢筋一样卡在那边,司机的脸顿时变得通红,窦争一推,将司机推在地上,踩住他的手,还不解气,狠狠踹着司机的肩膀,吼道: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往人身上撞?要真出了事,我要了你的狗命。” 窦争发难的太突然,周围人没一个反应过来,司机坐在地上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他没想到顾家母女如此温婉,会有这么个暴脾气亲戚。 他都说了尽力赔偿,怎么还挨打? 谢冕冲上前,架住窦争的肩膀,打算把他拉开。可窦争红了眼睛,他呼吸粗重,谢冕竟然拉不住他。 司机抱住脑袋,发出凄惨的喊声: “不要打了!不要打!” 顾慨棠向前倾身,想要阻止,幸好妹妹已经提前走了上去,瞪大眼睛说: “吵什么?医院里不要吵,我哥不是没事吗。” 加上顾妈妈也上前劝架,才把窦争给拉开,司机给揍得嘴角都裂开了,吞了口血后,震怒的问: “你怎么能打人?” 窦争更加气愤:“打的就是你!” 顾妈妈劝着说:“好啦,好啦。你撞了他的孩子,挨几下打,就不要说什么了。” 司机这才知道,撞得小孩是窦争的孩子,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嘶’的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有了孩子的人才知道,自己挨打没关系,可真的看不得自己的小孩受伤。 顾慨棠也知道这点,所以没怎么干涉窦争。 司机从地上爬起来后,看见窦争还在瞪自己,自知讨了个没趣,他说: “那我先走了。” 窦争抱着小野,坐在顾慨棠病床边,半天没说话。 房间里来探视的人太多,护士过来赶人,最后谢冕、顾慨梅的男朋友、顾妈妈、小野回家,只留顾慨梅和窦争在这里守着。 顾慨棠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些天他太忙,又累又困,尽管身上疼得厉害,也睡了过去。 直到夜间十二点左右顾慨棠才被过来量体温的护士弄醒,他睁开眼睛,就发现窦争和顾慨梅围在床边,紧跟着护士。 护士口罩没遮掩住一双又大又亮的眼,她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看了看顾慨棠的体温,嘱咐道: “病人明天做手术,十二点之后不能吃东西。之后有很长时间不能洗澡,你们提前帮病人洗好。” 窦争道:“知道了,我来。” 顾慨梅毕竟是个姑娘,她点点头,说:“好。” 顾慨棠有换洗衣物,正在担心怎么洗澡,就听护士说了这话,点点头。 他动作不方便,只能单腿站着,洗澡应该非常麻烦,需要有人帮助。 顾慨棠尝试着从床上站起来,他看着窦争,轻声说: “麻烦了。” 窦争后背一紧,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扶顾慨棠。 27.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顾慨棠个子高,而且瘦,但摸上去并不弱,有一种男人蕴含的力量。 两人走到浴室。病房里的浴室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个男人,没有浴缸,只有一个花洒喷头。 因为顾慨棠的手臂也受了伤,他穿的还是系扣的衬衫,单手脱起来很麻烦。 窦争面朝顾慨棠站着,他故作镇定的伸手给对方脱衣服。现在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可浴室的空间小,显得有些闷热。顾慨棠打开排气扇,靠在墙壁上,任由窦争解自己上衣的纽扣。 跟腱断裂的时候不觉得很痛,但现在痛感就慢慢显现出来了,顾慨棠输了几包消炎、镇痛的液,现在能曲腿站立,但只能坚持一会儿。 窦争看他好像站不住的样子,提议道: “我去拿个凳子。” 顾慨棠点点头,在窦争出去时,已经用一只手将裤子脱了下来。 本来就不大的浴室显得更加拥挤了。窦争把顾慨棠的上衣脱下,看到男人光着的上半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可能是灯光的原因——他仿佛闻到了柠檬的味道。 不是酸,而是清香的。 窦争连忙低下头,调了调水温,开始冲顾慨棠的头发。 顾慨棠的头发很直,沾了水后温顺的盖在脸上,他被窦争突如其来的洒水弄得睁不开眼,可一句抱怨都没有。 窦争把他全身上下冲了一遍,就开始给顾慨棠洗头。洗发水挤得太多,泡沫一直流到后背上,顾慨棠眼睛就没睁开过,反而方便窦争打量他的身体。 顾慨棠的肩骨比较宽,腰却细,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很结实,看得出有坚持运动的痕迹。 窦争心脏不可抑制的兴奋跳动,他连忙用水把顾慨棠的头发冲干净。 顾慨棠闭着眼,喉结上下滑动,做出吞咽的动作,他轻声说: “再洗一遍。” 窦争看着顾慨棠被水浸湿、显得格外干净的脸庞,看他颜色很深的嘴唇,看他线条流畅挺拔的鼻梁,最后看他闭上的双眼,浓密的睫毛。 窦争突然觉得这里很热,胸口都有些疼痛。 他听话的挤了洗发水,继续给顾慨棠揉,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喜欢他。 顾慨棠给窦争的印象就是干净。虽然是个男生,可寝室、房间都会整理的非常整洁。他的手指、指甲永远是充满洁净感的,给人一种他不需要洗澡的错觉。窦争用毛巾给他擦身后,觉得洗得差不多,就关上花洒。 顾慨棠要求道: “再冲一冲。” 窦争犹豫了一下,用毛巾继续擦顾慨棠的后背。 这对他来说有些艰难,因为窦争起了难以言齿的生理反应。幸好自己站在顾慨棠的背后,应该不会被发现。 欲//望来势汹涌,猝不及防,房间很热,面前还有喜欢人的身体。窦争深深吸气,也没办法压制下去。 他需要控制的时间太久了,从搬到顾慨棠家的那一天起,就开始长时间的忍忍忍。 可是没办法,窦争还得继续忍耐下去。 他脸上露出没办法的表情,却是非常欣喜的用毛巾一点一点触碰顾慨棠的身体。 顾慨棠微微偏着头,道: “可以了,我自己来。” 窦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慨棠说:“我自己擦,不好意思,你出去一下。” 窦争‘嗯?’的一声,说:“没关系,我来。” 顾慨棠便转过头,很无奈的看了看窦争,顿了顿,说: “您还是出去。” 等到出了浴室的门,窦争才想起,浴室里有张很大的镜子,顾慨棠那个方向,能清晰的看见他的任何举动,任何……反应。 窦争想明白后,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丢脸。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句话原来不是书上随便说说的。 顾慨棠其实没看见,因为窦争洗头手法粗暴,顾慨棠进浴室后几乎就没睁开过眼睛。他之所以让窦争出去,是因为他想清洗隐/私的地方,这种事情不方便让外人看见。 顾慨棠身体健康,从小到大,无病无灾,也没进过手术室。他嘴上不说,其实会紧张,当然,也有可能是手、腿都疼,顾慨棠的身体有些发抖。 他坐在凳子上,仔细清洗自己的身体。 这个澡洗的时间有些长,最后还是叫窦争把他扶出去的。浴室里满满的都是水蒸气,窦争还以为他会晕在里面,但看到顾慨梅习以为常的样子,就不好表现的太大惊小怪了。 这间能容纳两位病人的病房现在只住了顾慨棠一人。凌晨一点,顾慨梅实在是撑不住了,靠在租的弹簧床上睡下。窦争则以一种并不太舒服的姿势趴在顾慨棠身边。 医院六点钟就开始吵起来,顾慨梅和窦争挂着黑眼圈去洗漱。九点钟顾慨棠就要进手术室,手术之前不能吃东西,只能看着他们两人用早点。 顾慨梅昨天被吓得够呛,但现在看到哥哥吃瘪又心中暗爽。她长得没有顾慨棠这般美貌,性格也同他截然相反。逗了哥哥几句后,顾慨梅很自来熟地把窦争也加入了兄妹俩的聊天内容中,问: “怎么样?舅舅你在这边还习惯吗?” “嗯。”窦争有些心不在焉。 “舅舅,你什么时候找的媳妇?连孩子都有了,”顾慨梅道,“我记得你没比我哥大几岁。……这样一比,哥哥,你好失败。” 顾慨棠看了顾慨梅一眼,轻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跟我一样年龄。” “可我有男朋友了啊,”顾慨梅理直气壮的说,“你还是单身。要我说,有人追你,你同意处处朋友又怎么样,又不是要你负责。” “不要像爸妈那样和我说话。” “……”顾慨梅不理顾慨棠,转而和窦争说:“单身就是不行。你看我哥现在受伤,断个胳膊就够惨的了,还只剩下一条好腿,可怜呐。谁来给他端茶送水、洗澡擦背?” 顾慨棠带着怒意的:“顾慨梅!” 顾慨梅便不敢说话了。 顾慨棠虽然训斥了妹妹,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具备一定的医学常识,知道跟腱断裂是常见的手术,只是恢复周期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路。 恢复时的清洗也是个麻烦的问题…… 他这样,还能上学吗? 明天做完手术给导师打个电话问问。 顾慨棠轻轻叹了口气。 顾慨梅用开玩笑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的压力,八点钟小野和顾妈妈也从家里赶过来,随着进手术室时间的推进,那种明显的压力也随之加深,顾慨梅再也说不出调侃的语句。 双胞胎之间有没有心灵感应呢? 这个问题比较玄,不同情况可能有不同的回答。可以肯定的是,不仅是双胞胎,感情好的亲人之间,都会因为对方的遭遇而伤心。 顾慨梅明明知道顾慨棠只是做个小手术,都不用全身麻醉,可还是发愁得心慌。顾妈妈也用纸巾不停擦眼泪。对于这两位女性来说,顾慨棠就是她们全部的支撑。 顾慨棠到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手术,他比较担心日后的恢复。 进了手术室,顾慨棠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空间很大,有三四名穿着深绿□□师袍的医生,空调温度开的很低,显得有些冷清。 顾慨棠按照医生的指示蜷起身体,对方就拿针打在顾慨棠的脊椎那边。 顾慨棠的忍痛能力比较强,听人说局部麻醉很痛,但亲身体验后,觉得还是可以忍受的。 从手术室出来是十一点钟的事情了,顾慨棠躺在推床上,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家里人全部围了上来,顾妈妈一脸担心的问顾慨棠: “儿子,宝贝,你还认识妈妈吗?” 顾慨棠点点头,伸手想去摸顾妈妈的脸。 护士嘱咐道: “六小时内不能起身,千万不要再摔倒,家属们注意一下。” 因为麻药的作用,顾慨棠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了三个多小时,麻醉的药效开始减小,顾慨棠被针刺的地方开始酸痛,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忍耐的痛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让顾慨棠忍不住想要蜷缩起身体。 原来说局部麻醉痛,说的是现在痛。 顾慨棠忍不住想坐起身来,但护士说要保持平躺,他只能听从。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种痛楚一点没有消失,做了手术的反而右腿开始恢复痛觉,从手术缝合的地方为圆心,向四周蔓延。 顾慨棠痛得冷汗直流,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 因为痛感强烈,护士帮忙挂了止痛泵,考虑到下床不便,护士询问是否要插//尿管。 窦争说: “不用了,我们到时候来帮忙就好。” “那可注意不能让病人再摔倒,二次断裂可就麻烦了。”护士说。 窦争应道:“当然。” 顾慨棠人生第一次手术,情况比较糟糕,因为真的很痛。但后来想想,手术都应该是很痛的,比起开腔手术,他算是很好了。 手术后的第一天晚上是顾慨梅和她男朋友照看他的,第二天白天是顾妈妈,晚上就轮到了窦争。 顾妈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应该用窦争。窦争却说: “这有什么的,应该的。姐你还得帮我看着小野。” 顾妈妈自然不会不答应。 手术过了三天,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痛了,顾慨棠可以坐起身小范围活动。 有点麻烦的是,顾慨棠不仅腿有问题,手臂也受了伤。他的右手现在连端碗都会抖,肌肉拉伤的比较严重。 窦争走进顾慨棠的病房时,顾慨棠正用左手抠贴在胸前的圆片。那是手术时检测心电图贴的东西,顾慨棠前些天疼得厉害,没想起把它们清除。 窦争看了一会儿,关上门,道: “我帮你。” 28.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比起手术后的那天,顾慨棠的精神状况好了很多。他摇摇头,说: “不用。” 然后不紧不慢的用一只手继续清理自己的上半身。 医院的病号服大多宽松、短小,不太适合顾慨棠的身材。他除了刚被推出手术室后盖了一件病号服以外,很快就被换上了家里的睡衣。此时,顾慨棠就穿着一件白蓝条纹的系扣睡衣。 窦争看得有些发愣。他放下钱包,到洗漱间倒了盆温水,打湿毛巾后,递给顾慨棠,说: “来,擦一擦。” 顾慨棠接过来,仔细擦洗,动作慢条斯理,也不着急。 窦争已经习惯了顾慨棠的清洗方式,不催促,任由顾慨棠在自己的前胸擦了三遍,脖子擦了两遍。 一只手解开衣服扣子还是比较容易的,但要系上就麻烦了。顾慨棠的右手还在输液,因此没用他说,窦争就走上前,帮顾慨棠穿好衣服。 正是用餐时间,他们在医院订好饭,护士送过来后,窦争打算用勺子喂顾慨棠。 顾慨棠拒绝了,说: “我可以用左手。” “那多不方便。” 顾慨棠非常自然的用左手拿起筷子,精准的夹了一块看起来很滑的土豆丸子,解释着说: “不会。我小时候是左撇子。” 窦争看着有趣,笑眯眯的说:“小野也是。我看见过他在幼儿园画画,用左手。” 可是小野现在画画是用右手。 果然,窦争继续说:“老师就要求他改正过来。” 顾慨棠把米饭吞下,确定嘴里没有东西后,慢慢说: “左撇子也不是什么毛病,为什么一定要改正?” 顾妈妈当初可是用巴掌威胁顾慨棠一定要改用右手,想来小野的遭遇应该和自己相似。 窦争回答道:“改了也好,两手都会用,多方便。” 顾慨棠看看自己拿着筷子的左手,觉得窦争说的很有道理。 顾慨棠手术前就打电话给导师,刘导师一开始不知道手术后的恢复周期这样长,劝他多休息。后来顾慨棠问他自己这种情况要不要办理休学时,导师的语气就有些僵硬:“这个学期过去了四分之一了。” “嗯。”顾慨棠说,“不过现在……” 导师打断他的话,说:“你现在休息了,之后也是要补上的。不是说休学后可以继续读下去,耽误的课时,你打算怎么办?” 顾慨棠当然知道,可是导师态度如此,让他也无话可说。和他同期的一位女研究生即将临盆,会休长时间的产假,因此课室劳动力短缺,如果再少了个顾慨棠,确实够刘导师头疼的。 于是只好暂时先将问题搁置起来。 挂了电话后,顾慨棠拿了本书继续看。窦争洗好碗筷后,坐到顾慨棠身边,问: “你在看什么?” 顾慨棠给他亮了一下封面,他看的是《自然科学》,一本外行人看的科普杂志。名字起的很大,内容也广涵生物、天文、物理、化学等多门学科。 窦争对书不感兴趣,但顾慨棠看书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不用遮掩的看顾慨棠的脸。 喜欢一个人,会下意识的用目光锁定他、追逐他,窦争心不在焉的用手剥桔子,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顾慨棠身上。 他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潜意识里,窦争总觉得顾慨棠皮肤很白,可是奇怪的是,他仔细打量,发现顾慨棠的肤色是很正常的那种。大概是他给窦争留下‘干净’的印象太过深刻。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窦争问顾慨棠要不要吃桔子,顾慨棠拒绝了,在窦争几乎把谢冕拿来探望病人的一兜桔子吃完时,他道: “好无聊啊,海棠,跟我说说话。” 顾慨棠‘嗯’的一声,说:“等我把这一篇看完。” “有什么好看的。”窦争凑上前,像是怕顾慨棠不给他看一样,凑得很近,脸颊几乎贴上他的。 顾慨棠微微躲了躲,摊开书给他看。 那时一篇讲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文章,窦争看的无趣,爬到床上后,贴着顾慨棠的肩膀坐下。 顾慨棠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窦争白天要去车行工作,晚上还要照看他,愧疚之余,也就不在意他离自己这么近了。 等他再翻了一页后,窦争不耐寂寞,催促道: “看好了。” 顾慨棠无奈,只好将杂志放到桌子上,说: “……好。” 窦争有心要和顾慨棠聊天,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话题。他仰着头,问: “楚薇知道你住院了吗?” 顾慨棠点点头:“她说,后天来看我。” “怎么过来?” “不知道。” 窦争直白的感叹道:“她也不是那么爱你啊,追的那么使劲……哼,知道你出车祸,还能忍得住。” 窦争选择性忘记学生有考试任务这回事。要知道,如果照他说的,楚薇放弃考试来看顾慨棠,会惹麻烦。 窦争说不定不是误会,而是故意和顾慨棠说楚薇的坏话。这也没什么,顾慨棠懒得解释。 窦争今天莫名的兴奋。大概是因为顾慨棠软化的态度让他沉沦,窦争转过头看着他,突然伸手拉住顾慨棠的手指。 他是个心思并不细腻的男人,想要表达就绝不憋着。要说他有多坦荡,其实也不是这样。 顾慨棠出车祸的消息通知到窦争那边,窦争一个人赶往医院时,他在想,万一,万一自己再也见不到顾慨棠,那该怎么办? 最后悔的,莫过于没有和他好好相处,亲密的,哪怕是一天。 顾慨棠感谢于窦争的照顾,虽然被拉住手感觉很奇怪,也努力克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缩了回来。 窦争说: “今晚……,我来给你擦身体。” 顾慨棠道:“不用了。我妈走时给我洗过。” 正是担心太过麻烦窦争,顾妈妈不仅给顾慨棠擦了身体,还给他洗了头,最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窦争眨眨眼,说: “再洗一遍。” “……?” 窦争找准位置,脱了鞋子后,避开顾慨棠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跨坐在他的腰上。 因为顾慨棠是坐着的姿势,两人面对着面,距离很近,有些诡异。 顾慨棠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用左手推着窦争的胸口,低声说: “不要闹了……” 话说的既沙哑又无奈,听得窦争耳朵痒痒的。他玩心大起,固定住顾慨棠的后脑,说: “怎么样?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 顾慨棠脸色一变,偏着头垂下眼帘,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但是看上去没有生气,他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29.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顾慨棠自我感觉自己的脾气不算很好,可能还是修养不够,有些事情会让他感到非常气愤。只是顾慨棠能够控制,不用言语暴力来获得精神上的优越。 窦争之前和他告白时,顾慨棠就很生气,他觉得窦争是在捉弄他。 可是现在,顾慨棠可以很清楚的辨别,自己的情绪绝对和愤怒没有关系。除了尴尬外,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 这种转变并不是突如其来,也不是因为顾慨棠人在病中能容忍欺辱。 顾慨棠顿了顿,看看自己的左手。 窦争哼了一声,从顾慨棠身上下来,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窦争一边说一边将顾慨棠手中的杂志抽出来,说:“不要看书了,眼睛会坏的。” 顾慨棠没有准备,杂志果然被抢了过去,被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窦争大概是担心顾慨棠说他,夺走书后迅速起身,走进洗漱间,关上了门。听着声音,窦争似乎是在洗澡。 这间双人病房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因为单天价格比较贵,所以直到现在,顾慨棠旁边的病床都没有人入住。昨天晚上顾慨梅在这里陪护,就是在租的弹簧床上休息的。 十几分钟后,窦争洗完澡从洗漱间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装着热水的脸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顾慨棠闭上眼睛时,窦争就拿着还有些烫的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顾慨棠用左手拿住毛巾,有些模糊的说: “我自己来。” 窦争说:“别动。我一会儿给你擦擦你的右手。” 肌肉拉伤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不过还是会痛,医生说平时可以用热毛巾多擦擦,缓解疼痛。 顾慨棠的手当然也痛,不过跟右腿的伤口比起来就很轻了,所以没受到应有的重视。实际上,顾慨棠的右手连拿一本书都很费力。 顾慨棠‘嗯’了一声,不再拒绝。 窦争给自己洗脸时,总是像打仗一样,非常匆忙,也不仔细。可给顾慨棠洗就全然不同了,此刻窦争很细致的擦他的眼睛、鼻梁、唇角,连耳朵都擦得干干净净。 毛巾有些热,顾慨棠的耳朵被搓的发热、发红。窦争看着看着,坐到他身边,轻声说: “海棠……” 顾慨棠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出影子。 窦争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他的眼睛。 顾慨棠挡住了,他握住窦争的手,犹豫了一下,在他手心上写了个字。 因为没有笔,顾慨棠是用指尖画的。他写得很轻,如同清风拂过手心。窦争感到了一股强烈的麻痒,很想向后躲。他没想到自己的手心,竟然这样敏感。 窦争忍住了,可他完全分辨不出顾慨棠在手心上写了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月底,北京变得干燥而寒冷。顾慨棠刚洗过脸,此时年轻的皮肤紧紧绷着。他的手指停在勾起的动作,顿了顿,说: “慨棠,是慨棠,慷慨的慨。” 像是怕窦争听不懂一样,他耐心的说了三次。 窦争点点头,说:“我知道。” “……” “你还记得不?”窦争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因为那时候窦争经常翘课,所以说起来,有些不太自在。 顾慨棠点点头。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也会写。”窦争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他们当时都叫你海棠。” 顾慨棠不太爱说话。可从小学到研究生,他的人缘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深入接触,很少有人会真的讨厌他。 除了他良好的教养外,也是因为他很会为其他人考虑。 所以顾慨棠的高中同学和他没有什么隔阂,也像是所有经历过那个阶段的孩子一样,给顾慨棠起外号。 顾慨棠的外号比较女气,取了名字的谐音。这样叫他的也大多是女孩子。 顾慨棠想到那段日子,张张口,刚想说什么,窦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端着脸盆,到浴室重新打热水。看样子是要给顾慨棠擦右手。 顾慨棠便不说话了。 刚刚烧开的热水,只放了一小会儿,窦争就下手去泡毛巾,然后拉上来拧干。碰到热水的指尖很快被烫得通红,窦争也意识到这水太热,他‘嘶’的一声,晾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轻轻抬起顾慨棠的手臂,给他擦。 顾慨棠是那种很能忍痛的人,窦争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顾慨棠也不会喊痛。 窦争这样神经粗大的男人,能想到这样小心的抬顾慨棠的手,毛巾避开输液的留置针,也挺不容易了。 顾慨棠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想起了那天—— 在手术结束后的六小时期间,麻醉剂的作用消失,有那么几个小时简直是煎熬,让顾慨棠咬紧牙关,不想说话。 他其实醒了,可不想睁开眼睛,和周围的人说话。顾慨棠不想在状态这样差的时候,还顾及其他人的情绪。 留在床边的人很多,但很快只剩下顾慨梅、她的男朋友,还有窦争。 顾慨梅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从病房离开,只剩窦争一人陪着他。 顾慨棠明明醒了,却还是闭着眼睛。他不想打起精神和窦争说话。他右脚开刀的地方一阵阵的痛,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其他事情。通过跟窦争聊天来转移注意力,肯定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痛得要命,就在这时,顾慨棠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抬起来。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刚刚顾慨棠在装睡,此时睁开眼睛也太过突然。他放松左手的手指,不让窦争发现异状。 顾慨棠的手心因为疼痛而遍布汗水,窦争毫不顾虑的双手握住,听声音,应该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为何,顾慨棠就是觉得,那时的窦争好像非常非常的疲惫。 窦争把顾慨棠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脸边。顾慨棠之所以知道那时窦争的脸,是因为他呼吸时的气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窦争那样握着顾慨棠的手很长时间,长到他差点真的睡着,然后窦争轻轻亲了一下顾慨棠的手背。因为触感太过鲜明,所以顾慨棠一下子就分辨出来。 窦争用很轻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呢喃着: “我的海棠……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种无措,那种心疼,比什么争辩都要有用。 顾慨棠震惊着。他还以为只有至亲之人会用这种……这种语气。 窦争用脸颊碰着顾慨棠的手背。他一天没有刮胡子,脸颊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有些扎人。 那一刻,顾慨棠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也许窦争,真的是认真的。 顾慨棠的五根手指被窦争分开,然后细致的擦指尖的部分,因为毛巾很软,所以有些痒。顾慨棠的回忆被拉回来,他转头看着窦争。 窦争有些紧张,立刻放松力道,问: “碰到伤口了?” “没有,”顾慨棠连忙解释,想了想,说,“只是有些痒。” 窦争松了口气。他清洗一下毛巾,重新擦顾慨棠的指尖。 顾慨棠的甲床饱满,因为年轻身体好,呈现有活力的红色,不处理也显得很干净。 窦争有些偏执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像是擦艺术品一样,弄得一尘不染。 顾慨棠觉得很痒,但还可以忍耐。擦完手指后,窦争又提出要帮他擦洗身体,顾慨棠用自己已经洗过为借口拒绝了他,窦争便说,那好,我们睡觉。 看看时间,现在也不过是晚上九点钟。顾慨棠很少这样早入睡,不过想想窦争忙了一天,说不定已经很累了,便点点头。 窦争才有时间打理自己洗完澡后还有些湿的头发,他犹豫了一会儿,问: “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在一起?” “……?” “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你妹妹睡还差不多。” 这话说的很是奇怪,根本算不上理由。因为顾慨棠的床也并不大,想睡两个男人,不可能。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他怕理解错窦争的意思,显得自己蠢笨,过了一会儿,才委婉的说: “这张床也比较小。” 他个子高大,右腿有固定的位置还好,左腿却需要蜷缩起来,不然很难放下。 窦争却说: “没关系,我可以抱住你。” 顾慨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窦争实在是太……呃…… 那种思维,和幼儿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回忆起高中时的窦争。那个气势汹汹,凶名赫赫的男人,顾慨棠之所以防备他,也是担心窦争的城府太深。 现在想想,他是思虑太过了。 顾慨棠看了看自己这点狭窄的地方,道: “你觉得可以的话,随便你。” 窦争有些惊讶,猛地抬起头看着顾慨棠。他有些搞不明白,顾慨棠的态度怎么突然软成这样。 虽然是好事,不过窦争只是嘴上说说。他不可能和顾慨棠睡在一起,因为窦争一旦睡着,很可能会碰到顾慨棠的伤腿。 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尝试了。 窦争放好弹簧床,就在顾慨棠的左边。 关灯之前,窦争看着顾慨棠闭上的眼睛,明知他没睡着,却还是说: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一辈子跟你睡。” 在顾慨棠身边躺着,有一种让人麻痹的心安。那是倦鸟归巢的安全感,如果能属于他…… 顾慨棠正在吸气,一听这话猛然卡住,一口气哽在胸膛,不上不下。他睁开眼睛,古怪的看着窦争。 窦争装作没看见,‘啪’的一声关上了灯。 黑暗中,顾慨棠清了清嗓子,问: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 顾慨棠说的不清不楚,但在当时那个气氛,窦争就是听懂了。他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 “我不表露出来,你会知道我的爱意吗?”窦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啊,对了,如果和别人比对你的爱,我肯定不会输,这点要告诉你……” 窦争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坦诚、直率;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没脑。 顾慨棠心说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了,他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不说话。 很快,窦争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听着窦争的呼吸声,顾慨棠的眼皮越来越重,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眠。 顾妈妈没有工作,因此白天都是她来照顾顾慨棠。第二天顾妈妈早早过来换班,让窦争有时间赶去上班。 顾妈妈推开房门时,窦争还没醒,听到动静,猛地朝这边看,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了。 顾慨棠也没醒,很安静的躺在那里。因为右腿被固定住,挪动的范围大大缩小,所以顾慨棠昨晚怎么躺下的,现在还是什么样。他睡觉很少乱动。 而窦争和他正相反,四处乱动,头发乱糟糟的。 顾妈妈走到顾慨棠床边,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轻声对窦争说: “麻烦你了……,你赶紧上班去,别耽误了。” 窦争‘嗯’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往洗漱间走。 顾妈妈开门的声音没吵醒顾慨棠,窦争走路的声音倒是唤醒了他。顾慨棠睁开眼,就看见妈妈提着保温桶,正往桌子上放。她有些奇怪顾慨棠会把杂志随便扔到桌子上,要知道她的大儿子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书从哪里拿的,就要放回哪里去。 顾妈妈拿着书准备放回顾慨棠的书包里,一回头就看见大儿子的脸,她笑了起来,温和的说: “慨棠,燕麦粥,要不要喝?” “……” 窦争走后,顾慨棠用左手一勺一勺的喝粥。顾妈妈给他洗了个苹果,然后坐在顾慨棠身边。 顾妈妈像是漫不经心的说: “我在想,要不要请个护工。” 顾慨棠问:“怎么了?” “你要是回家的话,也方便照顾你。我们都是外行,万一二次断裂,可怎么办?” 顾慨棠说:“没有必要。我可以用拐杖。” “可是我怕你摔倒啊,”顾妈妈忧心忡忡的说,“也想把你爸叫回来。请保姆请护工,毕竟是外人,没有家里人贴心。” 顾慨棠的爸爸常年在国外工作,赚的工资是国内的三倍。 说起来,母亲之所以提出要请护工,不是嫌累,而是男女之间总有那么些不方便的事情。让顾妈妈给二十三岁的大儿子洗澡? 她愿意,顾慨棠也不愿意。 浴室那么滑,用拐杖,万一摔倒了怎么办?顾妈妈连想都不敢想。 顾慨棠却说:“我查了一些资料。这种手术,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顾妈妈欲言又止。 哪里是一个手术那么简单?其他不说,慨棠的右手短时间内就没办法动啊。 她太爱自己的儿子了,处处为他考虑,却也要维护顾慨棠的自尊心。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自立习惯了,除了顾慨梅,让他短时间内学会依靠别人,简直是妄想。 顾妈妈又说: “要不然……,我跟你舅舅说,让他辞了工作,来照顾你?我按照市场价格给他报酬,肯定比他在车厂工资高……” 顾慨棠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个建议,听得一直皱眉,强忍着没打断顾妈妈说话。 顾妈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犹豫着停下了。 顾慨棠便说道:“这真的不行。我舅舅愿意吗?他还得照顾小野。” 顾妈妈说:“小野那么乖!而且他白天在幼儿园,也不怎么忙啊。” 顾慨棠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干脆保持沉默。 其实他当然有方法让顾妈妈放弃这个想法。别的不说,单挑窦争对顾慨棠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说说,顾妈妈绝对会后悔自己提出这个建议。 可是顾慨棠不能讲。除了顾慨梅,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愿意说三道四。 顾慨棠道:“这事不用提了,我不同意。” 态度是非常强硬。 顾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对于顾家母子的争执,窦争毫不知情。他有小野要照顾,所以不能每天去看顾慨棠,只知道他再观察几天就能回家。 小野的手肘和膝盖在那场交通事故中磕破了,但骨头没有伤到,并无大碍,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又好,按时换药,几天就能正常行动了。 窦争下班后就跑到厨房给小野做饭。窦争非常讨厌吃青椒、胡萝卜,但有机会就把两种菜混在一起给小野炒着吃。 小野慢慢走到厨房,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 窦争说: “饿了吗?等一下啊,马上就好。” 小野点点头,问:“爸爸,你今天要去照顾叔父吗?” 窦争说:“对呀,所以一会儿要把你送到奶奶家。要听奶奶的话,到那边洗洗澡就睡觉。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照顾你。” 小野说:“我也要去。” “什么?”窦争没听清。 小野重复道:“我也想去看叔父。” 这次窦争听清楚了,他在锅上盖了盖子,然后走到小野面前,蹲下来,平时着儿子的眼睛,问: “……你想去看叔父?” “嗯。” “那好,”窦争有些高兴的抱起小野,单手搂着他,道,“我们一起去。” 吃了饭,窦争就领着小野到地铁站。刚一上车,就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给小野让了座。那女孩个子矮小,占的位置不大,窦争坐比较困难,所以把小野抱上去后,自己站在小野前面。 做完这些事,他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看着给小野让座的女生。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袖毛衣,红色的长裙,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窦争看她时,对方也看了窦争一眼,然后女孩有些惊喜的说: “啊,你是师兄的……” 听到女孩的声音,窦争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那是曾经和顾慨棠告白过的,名叫楚薇的女孩。窦争还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和楚薇一起去游乐园玩过一天。 要不是楚薇今天戴了一副眼镜,把头发散下来,窦争不会现在才认出她。 窦争问: “你怎么在这?” 楚薇老实回答:“我去看师兄。他恢复的怎么样?” 窦争一听,顿时面色不善,哼了一声,没回答。 楚薇没感觉到窦争的冷淡,很高兴的说:“您也是去医院的,真巧。啊,这是令公子?今年多大了?” 小野眨眨眼,看着楚薇,又看看爸爸,顿了顿,才回答: “三岁了。” 楚薇没想到三岁的小孩能说话这样清晰,有些惊喜的和小野对答几句。她这个年龄的女生大多对这样乖巧的小孩子抱有怜爱之心,楚薇本来在地铁上看一本有点厚的专业书,此时又把书收回背包里,打算专心和窦争父子俩谈话。 窦争其实不太想搭理她,然而楚薇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往顾慨棠那边引,窦争听得入神,忍不住多问几句,两人就聊了起来。 楚薇道: “我本来想早点来的。但一直有考试,只有周五下午有空。结果听说那天刘浩然要去看师兄,我就没去。我可不想被他看见。” 窦争问:“刘浩然是谁?” “是师兄的导师啊。”楚薇道,“研究生导师,很厉害的一个人,不过对学生太严了。” 窦争‘哦’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他没和我说过。” “应该是不想说,”楚薇说,“师兄那样性格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四处抱怨、发牢骚的。” 窦争听出楚薇语气中的骄傲,有点气愤的:“那还用你说。” 楚薇迟钝的笑了,回答:“对。” 窦争犹豫了一下,问:“你们老师对海棠很严格吗?” “不是我的老师,我只是上过刘浩然的课,是本科生的课。”楚薇说,“刘浩然对本科生蛮好的,但是听说会每天早上打电话给自己的研究生,催他们起床工作。” 窦争一愣,问:“真的假的?” “好像是的。”楚薇道,“不过,我师兄那么勤勉,凭借意志力,根本不用打电话啊。刘浩然只是控制欲太强了。” 窦争听得有些郁闷,他插不上话,也不喜欢和楚薇聊天,但想继续听听有关顾慨棠的事情。 楚薇对顾慨棠的感情,说是爱意,倒也不是那么明显。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尊敬,崇拜。 她是个诚恳的实心眼姑娘,见窦争愿意听,很快就从刚开始的羞涩变成了滔滔不绝。 “……我刚考上大学,辅导员强制要求我们班去听师兄有关保研的讲座。当时师兄已经大四了,因为我家离他家近,后来慢慢认识。” “师兄大四也很忙,读研后更忙,课余时间几乎都在自习室度过。我跟他的交集除了自习室就是食堂。以前我在班级排名大概是二十多,认识了他,排名就保持在前五了。” “师兄真的是非常厉害,他有常人没有的忍耐力。那个刘浩然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他,可如果他想,总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物,天文,德语,都是在大学和研究生期间学的。” 楚薇感慨的说:“他是天才。” 小野仰头听着楚薇说话,几次想问窦争几句话,但张张口,还是没打断楚薇。 窦争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也没说话。 楚薇感觉有些尴尬了。她是被顾慨棠拒绝过的女生,这样毫不保留的跟窦争说顾慨棠的好话,似乎有些刻意的讨好。不过窦争是绝不会把车上的这番话告诉顾慨棠的,他觉得楚薇这么崇拜顾慨棠这件事一点都不能让他知道。 楚薇想了想,又问: “师兄的伤怎么样?跟腱断了,应该可以保守治疗,但我听说最后做了手术。” 窦争本来不想和她说话,但看在楚薇自顾自说了那么多有关顾慨棠消息的份上,窦争不好再冷落她,只好道: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医生。” 语气不可谓不糟,然而楚薇只是点点头,道:“也是,你也不知道啊。”她想了想,换个询问方式:“师兄能走路了吗?” 窦争道:“马上就到了,你自己去看。” 楚薇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窦争看着楚薇,觉得这个女孩脾气真是古怪。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楚薇有些担忧的说: “我希望师兄不能走路,这样,还能找个理由请人照顾。他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同意让人帮他。顾阿姨说本来想请您照顾师兄,但是被师兄一口回绝了。哎……” 窦争一愣:“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嗯?”楚薇想了想,道,“顾阿姨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哪里是来不及,明明都来得及和楚薇这个外人说,却来不及和他这个当事人说,这是什么道理? 窦争略微一想,就想清楚了。 是顾慨棠拒绝的态度太强硬,顾妈妈根本没办法和窦争说。 因为楚薇一句没过脑子的话,窦争了解到了一些顾慨棠绝不会当面和他说的事情。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窦争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脖子上的血管都能清楚看见。他强行忍耐着,没继续问楚薇会让自己难堪的问题。在地铁的车厢里,窦争紧紧握住扶手。 他感到愤怒。并非毫无道理,其实是窦争无法忍受顾慨棠的疏远。 为什么不让他照顾?因为窦争已经在这里住一个多月,顾慨棠不想再见到他吗? 可是窦争想见到顾慨棠啊,每天每天,在那边等着,只要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就兴奋地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琢磨顾慨棠言语中的深层次意思。 恨不能背下来两人相处以来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对比让窦争难以接受。 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冷静一会儿。 顾慨棠按照医生的嘱咐,每天定时让右腿做运动,按照自己能承受的限度恢复。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如果不动的话,疼痛感比较微弱。 顾慨棠尝试活动脚趾,然后是腿部的肌肉。 坐在他旁边的母亲叹了口气。顾慨棠说: “妈,你不要总是叹气。” 顾妈妈用筷子轻轻敲顾慨棠的头,道:“我能不叹气?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倔。让你舅舅来照顾你有什么不好?” 顾慨棠:“……” 顾妈妈试探着问:“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没有,”顾慨棠干脆道,“当初他来北京,顾慨梅跟我说他只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找到工作就走。后来又说找到工作后发了工资再走。” “慨棠……” 顾慨棠转过头看着顾妈妈,冷静的说:“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顾妈妈眼看又要叹气。 顾慨棠及时挡住,说:“您要是觉得这是亲戚得多帮忙,那么明珠小区的房子可以留给他住,我没意见。虽然那套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可我一直觉得那是爸妈的,处分权您可以全权行使,我没意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顾妈妈愁起来,“真是学傻了。你让你舅舅住那边,你住哪?学校?谁来照顾你!” 顾慨棠道:“我自己来就行。我不会摔倒的。” 顾慨棠做事认真,不着急,觉得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话,就绝不是嘴上说说。 顾妈妈皱着眉,道:“可是洗澡……”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母子二人齐齐扭头去看,就发现窦争牵着小野往这边走,楚薇跟在后面。 顾妈妈惊讶的问:“你们一起来的?小野怎么也过来了?” 窦争不知怎么的,脸色有些不好,他吸了口气,说:“小野过来待一会儿,一会儿跟姐你一起回去。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顾妈妈连忙站起来,问:“什么事?” 窦争没说话,他低着头,率先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顾慨棠、小野、以及楚薇。 小野站在病床前,看顾慨棠被纱布包的严实的腿,有些敬畏,也有些伤心。 他个子太矮,顾慨棠微微倾身,将他搂到床上,问: “小野,过来看我吗?” 小野点点头,有些害怕的说:“我很担心你。” 顾慨棠和楚薇都笑了,楚薇坐在病床边,问: “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出院后,马上。” “不多休息几天吗?” “不了。” “为什么?” “课题比较紧,”顾慨棠想了想,说,“耽误不起。” 楚薇莫名有些感动,她点点头:“出院那天我去接您。” 顾慨棠‘嗯’的一声,楚薇看见旁边有顾慨棠吃晚饭用过的碗筷,便说: “我去刷碗,哪里有洗洁精?” 顾慨棠连忙说:“放在那边,我妹过来会刷的。” “我来,又不费事。”楚薇微微一笑。她喜欢在顾慨棠面前表现家庭女性的一面,这让她感觉良好。 因此楚薇没理顾慨棠的阻止,自顾自找到洗洁精,出门继续找清洗的地方。 顾慨棠:“……” 刷碗的地方在楼道最尽头,走路要走几分钟。 顾慨棠眨眨眼,看着小野,问: “你爸爸找我妈有什么事?” 小野摇摇头,道:“不知道。” “他今天为什么把你带过来?” 小野说:“我想过来。” 顾慨棠故意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道:“是的。我刚刚问过你,你担心我。” 小野点点头,然后去看顾慨棠的腿,又看了看他打点滴的右手,突然眼睛有些湿润,眼看要哭出来,但可能是怕给顾慨棠添堵,所以瘪嘴忍着,嘴型像个倒扣的碗。 顾慨棠连忙转移话题,问:“小野吃晚饭了吗?” 小野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吃了。” 顾慨棠微微倾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派,艰难的用单手撕开,说:“那要不要再尝尝这个。” 小野用双手接过,问:“这是什么?” 顾慨棠也不知道是什么,他随手拿过来,只记得这是顾慨梅带过来的零食。顾慨棠看了一眼,道: “可能是苹果饼。” “饼?馅饼吗?” “对,应该是。” “苹果馅的?”小野咬了一口,夸奖道,“好吃。” 顾慨棠跟这个三岁多的小孩聊的非常愉快,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小野,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很熟悉,像是自己童年走丢宠物,突然有一天重回他的世界。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头,看着这个安静的小男孩,没有说话。 因为听说小野吃过晚饭,顾慨棠只给他拿了一个很小的苹果派,尽管如此,小野也吃了好一会儿。 顾慨棠见楚薇现在还没回来,就知道她迷路了,尽管想去找她,但作为病号,顾慨棠也是有心无力。 他心不在焉的想楚薇可能跑到哪里时,吃完馅饼的小野用手背擦擦嘴,然后用力一蹬,把鞋子脱到床下。 小野手脚利落地爬到他身上,靠近顾慨棠的耳边,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小声道: “今天‘你老师’问我,我妈妈的事情……” 顾慨棠一怔,想了想,才明白小野说的不是顾慨棠的老师,而是幼儿园的‘李老师’。 顾慨棠告诉过李老师,小野的家庭情况。一般来说,应该避而不谈小野缺失的母亲。 然而此时小野能够毫不介意的和顾慨棠说起,那就证明,李老师的询问方式比较温和,能够让孩子接受。 顾慨棠‘嗯’了一声,问:“幼儿园好玩吗?” 尽管是小野主动和顾慨棠提起有关母亲的事情,顾慨棠也不愿意再多问,让小野难过。 其他孩子都有,只有他没有。这是多么明显的差距,根本不用攀比,就让人不得不忍受难熬的痛楚。 小野点点头,补充道: “我,我不知道妈妈的事情。我爸爸没说过。” 顾慨棠一愣,试探着问:“一点都不知道吗?” “嗯。” “……” 顾慨棠不知道窦争的婚姻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带给小野这样残缺的爱。他本来以为小野最起码感受过母亲和风细雨的关怀,没想到原来一点都没有。 顾慨棠犹豫着,想了想,说: “没关系,小野。当命运给我们关上一扇门,也会同时打开一扇窗,世界上一切事情都会最终走向平衡……” 顾慨棠没有安慰小孩的经验,越说越尴尬。 也不知道小野听懂没有,他坐在顾慨棠面前,低头抠手指,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像是害羞到极致,扭扭捏捏地说道: “如果有妈妈的话,我希望是你。” 顾慨棠没听懂,问:“什么?” 小野有些急了,“我说,我要是有妈妈的话,我希望是你,叔父……” 这回顾慨棠听懂了,他怔了怔,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年龄的小孩,还不知道男女的区别。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头发,犹豫了一会儿,没说出来‘我不可能是你妈妈’这样的话,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 他愿意的话,就这样想也没关系。 顾慨棠一直知道小野是个乖巧的孩子,但没想到会乖成这样。他心里莫名有些刺痛,顾慨棠问: “为什么?” 小野‘嗯?’了一声,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直觉觉得是那样。 当顾慨棠问时,小野觉得自己需要给他一个答案。 所以小野说: “因为,因为就是那样。” 小野说着,伸出手指,似乎要触碰顾慨棠的眼睛。 顾慨棠微微闭上眼,那样,是哪样呢?他很想问,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的眼神很熟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碰我的眼睛? 顾慨棠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在小野的手指碰到他的眼睑前,顾慨棠把他搂在怀里。 那么小的孩子,小腿还没有他的巴掌长。 顾慨棠说: “我也是。小野,你知道吗?你妈妈也姓顾,所以,说不定几百年前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小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非常温柔,顾慨棠在想,究竟是怎样的女性,才能生出像小野这样的孩子? 看着他,顾慨棠都有一种想要结婚生子的想法。 不过不行。 顾慨棠不能尝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头,然后把他放到地上,道:“你爸爸回来了。” 那种急促到光靠听声音就感觉得到对方无法沉下心来的脚步,顾慨棠知道那就是窦争。 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 小野个子太矮,还够不到门把手,所以即使下了床,也没有跑去开门,而是对顾慨棠说: “叔父,我的鞋离得好远。” 顾慨棠有些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穿鞋。那你再上来。” 就算他愿意帮小野穿鞋,可一是他现在没办法下床,二是光凭一只手恐怕很困难,所以还是让小野上来。 小野还没说话,门就被人推开了,窦争走进来,没有发现小野的异状,直接抱起来,说: “姐,您把小野带回去。” 小野说:“鞋,我的鞋。” 窦争问:“什么鞋?” 小野指了指,窦争便瞪他一眼,训斥道:“没事乱脱鞋,丢了怎么办?” 说完坐到椅子上,闷声不响的给小野穿鞋。 顾慨棠明显感受到窦争情绪不太好,通过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骂小野也很奇怪。 他看看顾妈妈,对方‘哎’了一声,收拾东西时,朝顾慨棠眨了眨眼睛。 顾慨棠和顾妈妈没有母子间玄之又玄的‘心有灵犀’,表示没看懂。 他说:“妈,楚薇出去刷碗,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迷路了,您帮忙找找。” 顾妈妈埋怨道:“你怎么让人家姑娘去刷碗啊?” 顾慨棠当然没要求她去,其实是对方主动热情得无法拒绝。不过顾慨棠也没想顶嘴,只点了点头。 顾妈妈问:“这么晚,薇薇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打车送她。” 正说着,楚薇双手湿漉漉的拿着碗筷回来,说: “哎呀,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顾慨棠:“……” 一条直着的走廊,到底是怎么样才会迷路啊。 顾妈妈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说:“薇薇啊,你怎么回家?” 楚薇道:“我坐地铁,很方便。” “跟我一起回去。我们顺路。” 楚薇惊道:“现在吗?” “嗯。” “可是,我……”楚薇猛瞅顾慨棠几眼,有些委屈的,“我还没……” 还没跟师兄说过话呢。早知道就不去刷碗了。 顾妈妈见状微笑道:“过几天再来看他。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一起来。” 楚薇看看时间,问:“不能再等一会儿吗?我……” 窦争插了句话:“这里不允许深夜探望,一会儿护士就来赶人。” 顾妈妈也道:“太晚了,女孩子不安全。” 楚薇只好说:“好。” 顾慨棠能感觉到窦争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因此也没开口挽留,叮嘱顾妈妈一行人慢点后,他就在等窦争主动和他说话。 可是窦争只是坐在那边,想刚刚顾妈妈和他说的话。 顾妈妈说,慨棠愿意让你住在这里,但不想和你住在一起,想回学校。 顾妈妈说,本来以为你们年纪差不多,可能有共同话题,但没想到慨棠这么不愿意,说什么‘不要再提’。 顾妈妈还说,慨棠脾气其实挺好的,你要是好好和他沟通,他不会讨厌你。 窦争低下头,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明明不想让他讨厌,很努力的尝试表达,厚着脸皮去接近、依靠,得到的结果却是这样的。 当顾妈妈委婉的表达,顾慨棠可能讨厌自己的意思时,窦争太阳穴猛地发紧,那一瞬间,眼睛都在发烫。无地自容,被旁人明确指出来时,窦争觉得无地自容。 这种情绪旁人看来是很怪异的,只有窦争心里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深吸口气。焦躁的,难堪的,激烈的,那是恨不得马上来到顾慨棠面前向他解释,甚至是恳求的强烈愿望。但真的呆在他身边,窦争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做得过头,但已经无法挽回了。 窦争在那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现在的顾慨棠,和当初照顾他的顾家父母没有区别。 温柔的,有礼的。 但那样疏远的,不是家人。 顾慨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窦争主动开口,他便拿起订阅的报纸,一页一页翻起来。 顾慨棠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才能保证自己了解最前端的信息。最近比较忙,积累了不少要看的东西,数不尽的杂志,看不完的报纸……顾慨棠看着看着,有些入神。 为了尽量减少麻烦窦争的次数,顾妈妈走前已经帮顾慨棠擦过身,洗过头。就这样枯坐到晚上十一点,窦争有些沙哑的对顾慨棠说: “……要刷牙吗?” 顾慨棠一愣,看看表,有些惊讶的发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他点点头,坐直身体,等着窦争帮自己拿牙具。 没想到看书看到十一点。顾慨棠以为窦争有话要对自己说,肯定会提前打断。 谁想窦争今天这么安静呢? 窦争洗漱后。坐在顾慨棠身边。 顾慨棠看着窦争头上顶着条毛巾,沉默无语。 在顾家,家教严格,即使是最小的顾慨梅,也没顶着毛巾到处乱跑过。 窦争毫无自觉的低着头。他的思路混乱,即使刚刚沉默了那么久,也没理清什么。 顾慨棠看了看他,突然问: “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窦争抿着唇,头脑中像是闪过光一样,他抓住那点灵感,琢磨了一会儿,缓缓说: “……我要回去了。” 顾慨棠一怔,问:“什么?” 窦争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重复道: “我要回家,离开北京。”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房间一时有些安静,他问:“为什么?” 窦争忍了忍,没忍住。他的嘴唇有些发抖,故意放松着向后靠,后背被墙撞得生疼。他说: “你不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就回家。”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妈妈跟你说的?……,你是在用这个威胁我?” “也不是威胁,你知道的,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一个外人住在这里,不舒服。”窦争靠着墙,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让人更不舒服的笑容。“我也跟你说过,我来北京就是为了找你。你不陪我,我当然要走啦。” 顾慨棠微微挺起后背,表情严肃。他个性认真,听了这话,更不会故作亲密地说让窦争照顾自己的言辞。他愕然道:“你是这么想的吗?……既然下定决心,那么随便你。” 窦争一愣,他笑不出来了,反而有些喘不上气,只好压低声音道,“你其实还是怪我白住在你家……,你想赶我走直说就好啊,我会走,我又不会缠着你。为什么非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让我感觉我就是个废物,是个怪人?” 说到‘怪人’,窦争像是被人捏住喉咙一样,戛然而止。他想起自己对顾慨棠的感情,想起小野,有些恐慌地想,自己不就是个怪人? 对顾慨棠来说,一个同性恋,一个生物构造扭曲的怪人。想到这里,窦争脸色一变,他迅速站起身,大步走进洗手间。因为起身的动作很大,把凳子都给踢倒了,发出巨大的声音,窦争也没管。 他弯着腰把凉水泼到脸上。 窦争压抑着,深深呼吸。 ……不行,不行。你要,冷静一些。 窦争将水龙头拧到最大,然后撩水大把大把洒到头发上,像是要给自己冲个头似的。 他再次抬头时,卷曲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 窦争发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抖。 顾慨棠听出窦争言语中的委屈和愤怒,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 窦争并不是在冲顾慨棠吼,说不定,这是他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怨气。 寄人篱下,没人关怀。没人爱。 他渴望顾慨棠的尊重、关怀、爱。在顾慨棠面前,窦争是那么的脆弱。 顾慨棠说的每句话,对窦争都有致命的杀伤力,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安抚,就能让他崩溃。 顾慨棠难得被人指责,有些狼狈。当他看到窦争从洗手间走出来后,也不明白窦争到底想要些什么,只是本能的解释着: “对不起。当初,我以为只用住一个月。学校那边比较忙……,不住宿不行。我只是忙,不想麻烦你。” 窦争用袖子擦了擦脸,说:“一个月,对,就是一个月。时间到了,你有忙的事,而我……哈,我才是,在这里给你惹了很多麻烦。……我还是回去。” 窦争喉咙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气势汹汹的关上大灯,喘着粗气躺到床上。 想说什么呢? 窦争怕自己继续说下去。不要说话,千万别说话。窦争在心里这样想着。一旦说出来,把你的委屈,你的难堪,你的痛处说出来,那么在这个人面前,你就再也没有一丝尊严可讲了。 顾慨棠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轻声问: “你回去,小野怎么办?” 窦争没回答。他翻了个身,看着床边那个模糊的黑影。 如果自己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这他妈只能是个幻想。他不像顾慨棠那么聪明,但也能分辨得出别人的感情。不管窦争多么喜欢顾慨棠,顾慨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算留在他身边,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顾慨棠也不会像窦争这样,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窦争还是没忍住,他声音沙哑的问: “你不让我照顾你,是因为我会勃/起吗?” 窦争想起自己给顾慨棠洗澡时那面巨大的镜子,心理一沉再沉。 顾慨棠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解释,窦争就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扯着嗓子说: “他妈的……他妈的没办法啊,我忍不住啊,我喜欢你,你让我怎么办?!” 听起来,窦争气得发抖。顾慨棠本想安慰一下,但又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劝,越描越黑,只好作罢。 窦争没听见顾慨棠一点声音,只以为自己这样说话让对方厌恶,他又开始后悔。怎么总是这样?明明不想让顾慨棠讨厌自己。这样的天气,窦争整个脑门都是汗,他觉得非常难堪。 窦争用手揉了揉胸口,深呼吸,平静了一下,说:“小野……,家里那边也有幼儿园。你要是想见、他,可以来看我们。”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回家只是因为没办法跟我住在一起?……但如果你想当个负责的父亲,最起码要为孩子考虑一下。” 窦争心脏又是一紧,他想要开口反驳,然而顾慨棠说的又让他无言以对。 因为感情遇到挫折就断送孩子能够接受更好教育的机会,这是为人之父应该做的事情吗?但是由于暗恋的人厌恶自己所以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之情,觉得再不离开就会痛得死过去,想要躲得远一些,想要避免伤害,抱着也许过段时间再重新来过的卑微心情……,又有什么错呢? 顾慨棠很难体会当中的感情。 他说出了自己这些天思考的问题: “你问过孩子的妈妈吗?舅舅,如果你不想养小野,当初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太好了,简直是在窦争心脏上戳了一刀! 窦争从床上跳下来。黑暗中,顾慨棠听到他下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窦争爬到他的床上,跨坐在顾慨棠身上,抓住顾慨棠的衣领。 顾慨棠知道自己说的话惹怒了窦争。 他觉得窦争可能会揍自己一顿。所以顾慨棠下意识用左手捂住脸。那一刻,顾慨棠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真的不是看不起窦争。 从高中开始,顾慨棠之所以不接触窦争,除了两人差距太大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顾慨棠害怕窦争。 这有些奇怪,因为窦争好像没有对顾慨棠做过什么。甚至他每次和顾慨棠说话时,都会尽量温和有礼。 可是通过别人的描述,窦争,就是顾慨棠最初对‘暴力’形成概念的标准幻想。 如果这时窦争的拳头落在自己脸上,顾慨棠不会惊讶,反而会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然而窦争没有,他紧紧抓着顾慨棠的衣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生圈一样,全身颤抖。 窦争怕自己会情绪失控,强忍着不敢呼吸。 他努力调整表情,却还是有些扭曲地问: “顾慨棠,我问你,你是不是特别恶心我?无论我怎么厚脸皮的……,爱……,你,我……,为你做过什么,你都不愿意要我?!” 窦争吞吞吐吐,又歇斯底里的说了这么一堆奇怪的话。 顾慨棠看着窦争,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身上的人体温很高,滚烫,潮湿,诡异的让顾慨棠想起了一些事情。 熟悉的。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也没分辨出那让人熟悉的根源,他叹了口气,说: “……你很好,会有合适你的人。” 窦争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停止颤抖,长长吸了口气,直起身子。过了一会儿,发出了无所谓的笑声,像是自嘲。 顾慨棠听得皱眉,本以为他会从自己身上离开。可窦争没有,他向后倾斜着,扭过头,右手摸索着朝后探。 伸长的手指紧绷着,指尖在发抖。 裤腰被抓住的一瞬间,顾慨棠震惊的问:“你……?” 窦争提高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手指向更热更深的地方探: “你他妈的,我追你这么长时间,你,总得……” 顾慨棠反应过来,才知道窦争是故意的,他怒道:“你给我下来!” 窦争不敢眨眼,沉默着,像是极为羞耻,声音颤抖,说:“……再来一次,” 为什么用‘再’这个词? 顾慨棠没来得及问,也不想问。 可他没动,因为顾慨棠发现窦争哭了。 趴在他身上,没有声音,但是眼泪浸湿了顾慨棠的衣服。 窦争泪流满面,一边脱自己的裤子,一边倾诉一般的说: “抱住我……,我想你,我要你抱我。” 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31.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窦争知道自己没办法成功。顾慨棠是个很有道德感的人,而他的身份太特殊。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慨棠除了呼吸急促外,竟然没有过度的挣扎。他没有受伤的左手抓住窦争的右肩,过了一会儿,就松开了。 窦争被惊喜砸中,动作有些焦躁。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不管窦争怎么抚摸、挑弄,顾慨棠那边都毫无动静。 冷静的,和窦争勃/发到难以忍耐的地方,形成强烈的对比。 窦争从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用的力量太大,向后退了退,竟然打算用口。 顾慨棠皱眉。他没躲,是觉得‘事实胜过雄辩’,但没想要这样侮辱窦争。他迅速向前倾身,抓住窦争的头发,没让他碰到。 窦争大口吸着气,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可这种情况再没有更好的借口让窦争缓解自己的尴尬了。 窦争问: “对着我,你硬不起来吗?”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这么讨厌我?” “……,你是男人。” 窦争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也跟着点点头,示意懂了,然后下了床。 他的动作太过流畅,顾慨棠想到了什么,开口说: “这么晚,你不要走了。” 窦争背对着顾慨棠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顾慨棠就是知道窦争在想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不会看不起你。” 窦争的背影晃了晃,他低着头,在那边站了好长时间,慢慢坐回自己的床上。 顾慨棠松了口气,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窦争脸部的轮廓。 窦争低着头,用手支撑着脑袋,然后猛地躺到床上,盖住被子。 顾慨棠听到‘嘭’的一声,心里一紧,又坐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异常,才跟着躺了下去。 时间向前推到几天前,顾慨棠也许还会被窦争弄得很烦,可是现在,除了无奈外,更多的是理解。 顾慨棠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那样喜欢的人,可能不会做得比窦争更好。 还是想独占,说不定也会让对方怀孕…… 顾慨棠猛地清醒,自己这样的想法,和犯罪有什么区别? 还是修养不够。 顾慨棠轻轻叹了口气,将左手手背覆在额头上。他还以为今夜注定无眠,可实际上顾慨棠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早上九点钟才因为听到周围的动静醒过来。 顾慨棠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就看到顾妈妈戴着老花镜看自己的报纸。那是一份专业性很强的报刊,顾妈妈说不定看不懂,却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 顾慨棠清了清嗓子,问: “妈,您怎么来了?” “啊?”顾妈妈说,“你这问的是什么话。要不要吃饭?” 顾慨棠四处看看,又问:“我舅舅呢?” “回去啦。”顾妈妈说,“他还要工作。” 顾慨棠心不在焉的洗漱后,吃着早点,没看顾妈妈的眼睛,低声问: “我舅舅昨晚找您什么事?” “他啊,问我是不是想请他照顾你。”顾妈妈感叹道,“不知怎么的,让窦争知道了。我还以为他会好好跟你说说。慨棠,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顾妈妈也不说话。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再绝,做事都是有转圜余地。 所以昨晚她临走时朝顾慨棠眨眼睛,意思是说,给你舅舅点面子。他愿意照顾你,你就不要那么强硬啦。 谁知顾慨棠的回答让人大跌眼镜。 顾慨棠把碗筷向前一推,道: “随便,我不管了。” “……”顾妈妈愣了好一会儿,问,“什么叫你不管了?” 家里的事,什么不是他管?这个极富责任心、不辞辛苦的大儿子,突然说这样的话,让人以为他被驴子踢坏了脑子。 顾慨棠垂下眼,顿了顿,道: “他说要回老家,让小野去乡下上幼儿园。” “……” “您说如果窦争有钱,肯定会给小野买鞋。”顾慨棠回忆着当时顾妈妈和他说的话,继续道,“但是实际上是,他能用大量的积蓄给我买鞋,不是小野。” 顾妈妈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坦白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许是爱着自己的孩子,但远远不配成为一名父亲。” 顾妈妈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 “……慨棠啊。” “……” “你不能用自己的条件来评定别人,这一点你以前一直做得很好的。我知道,窦争他跟你不亲,做不到血浓于水,也要多多体谅。” 顾慨棠沉默了。 顾妈妈还是说了出来:“他是真的想走吗?两个星期前,他跟同事借了两百块钱,现在也没还,这是我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的。”顾妈妈道,“他怎么回老家?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走路回去吗?小野的学费他负担不起,又不想欠你的钱,这才……” 窦争宁可和同事借钱,也不会跟顾家人开口。 这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然而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顾妈妈深情的看着顾慨棠,拉住他的手,说: “你舅舅来北京前,曾经告诉我。如果他只剩下回程的车票钱,那么就会回去,攒钱,然后再过来。” “……” “他这个人,要面子,又好强。不想给你添麻烦。我说让他来照顾你,除了帮帮他以外,也是想让小野受到更好的教育。不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就不把你当幌子了,我去跟他直说。” 北京的物价飞涨,连顾慨棠都会想,日后毕业,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工作。 经济实力不代表一切,但有时候能让人有底气,窦争当然也会害怕。怪不得窦争搬到这边第二天就急急忙忙找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给小野最好的。 前提是能做得到。 顾慨棠沉默着,想到小野和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妈妈。 顾慨棠摸了摸眉间,过了一会儿,说: “可是我舅舅已经下定决心。” “慨棠……” “不管他想怎么样,”顾慨棠淡淡的说,“都听他的。” 顾妈妈见顾慨棠肯如此让步,非常高兴。 顾慨棠以为窦争不会愿意留下来。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很可能因为之前顾慨棠拒绝过他一次而记仇,更何况他昨晚求欢不成,还在顾慨棠面前哭了鼻子。 两天过后,顾慨棠出院,在妹妹和顾妈妈的帮助下,坐车被送回明珠小区。 顾慨梅一边开车一边说: “哥,你说句留舅舅在这边的话会怎么样?求求你!我想留小野陪我。你不知道,小野的手指头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我儿子……” 顾慨棠本来就心烦意乱,听了只是敷衍的‘嗯’一声,没深想。 车开到明珠小区,窦争早已经在楼下等待。顾慨棠走路不便,他担心,所以在这边守候。 十月底的北京,天气很凉了,窦争看见顾慨棠还有些别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仔细看的话,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顾慨棠用拐杖单腿走进电梯,窦争几次想扶,又不好意思,他别扭的问顾妈妈:“怎么不用代步车?” 顾妈妈道:“慨棠说不用。” 一进家门,就看见客厅的角落堆着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两个月前顾慨棠接窦争时见过这个袋子,这会儿又被拿出来了,唤醒了他的记忆。 窦争定了明天的火车票,说是想看见顾慨棠出院了再走。现在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顾慨梅一进房间就问:“小野在家吗?” 窦争回答道:“他还在幼儿园。” 因为顾慨棠右腿做了手术,不能久站,顾妈妈把顾慨棠扶进房间,顾慨棠摸摸自己明显被晒过、还有滚烫温度的被子,耳边听到回到客厅的顾妈妈问窦争: “你不用上班?” 窦争好像不在乎的说:“辞了。” 顾妈妈有些遗憾的说:“为什么?在这里住不好吗?” 窦争连忙说:“很好,我……” 话没说完,窦争就沉默了。 把顾慨棠送回这里,顾家母女的使命就完成了,但她们没想离开,打算住在这里。卧室的分配还是按照之前的那样,小房间让顾慨棠和窦争住。 顾妈妈潜意识里还是愿意给顾慨棠和窦争留下单独谈话的机会,希望临走前顾慨棠心里软一些。既然窦争愿意再次回来,说明事情还有余地。 窦争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小野在另一个房间睡觉,他想到要单独面对顾慨棠就忍不住紧张,担心……,担心顾慨棠记得那天的事,不愿意和自己相处。 如果是那样的话,窦争宁愿不要顾慨棠拒绝,自己现在抱被子去睡沙发也好。 窦争有些忐忑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没听到顾慨棠的回应。 他的心一沉,有些愤怒的推开门。见到顾慨棠后,窦争的动作又变轻了。 他看见顾慨棠手里的书搭在床沿上,顾慨棠眼帘微闭,好像睡着了。 窦争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喊:“海棠?” 没有回应。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顿了顿,坐在地上,直视顾慨棠的侧脸。 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一走,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不能再见到顾慨棠。来北京一次,窦争就知道自己到底多缺钱。即使是在花费少的乡下,养一个孩子,窦争也过得并不轻松,可再困难也要咬牙攒钱,买车票来北京。 他不来见顾慨棠的话,顾慨棠是不会来找他的。 窦争眨眨眼,身体微微向前倾,想亲亲顾慨棠的脸。可也许是近乡情怯,抑或是知道自己这样不过是饮鸩止渴,窦争终究还是没亲下去。 他把顾慨棠手中的书挪走,然后站起身,手指颤抖的关上灯。 怎么办?还没走,他就开始想顾慨棠。他想留在顾慨棠身边。 窦争说了谎。其实他并没有辞去车行的工作,也没买离开的车票。 因为经历过独自一人时的寂寞,所以再也不想那样。 窦争紧咬牙关,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幻想,也许明天顾慨棠就会开口挽留自己,会让他留下来,说不定,说不定顾慨棠也爱上了他…… 窦争用手背遮住了脸。 第二天清晨,顾慨梅顶着一头乱发,闻到厨房的香味,没先去洗漱,而是来到顾慨棠的卧室,关上门后,问: “怎么样?舅舅还走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顾慨梅瞪大眼睛:“怎么回事?你你你,你不是说……” 顾慨棠说:“我说什么了?我说听舅舅的。他没说要留下来,你也看到了,他在整理行李,意思表示很清楚。所以,就这样。” “这样你个脚丫,”顾慨梅急道,“你就不能留留他吗?” 顾慨棠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他只好闭上嘴,警告的盯着顾慨梅。 很快,顾慨棠听到了敲门声,他说:“请进。” 窦争打开门。 顾慨梅有些担心窦争听到刚刚的话,她尴尬的走出房间,说:“我去刷牙……” 窦争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嘀咕着说: “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我忘带的东西……” 顾慨棠一愣,随后点点头,摊开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自便。 实际上,这里哪有窦争的东西?窦争进这间房间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窦争装模作样的四处看看,背对着顾慨棠时,他压低声音说: “……这段时间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你的腿受了伤,还是因为小野,我很想照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昨晚他想了一晚上,明白顾慨棠不会主动挽留自己。现在这种情况,窦争太渴望能听到顾慨棠的回应。……拒绝也好,起码和他说句话。 顾慨棠张张口,道:“我不需要照顾。” “可如果我见不到你,和在老家有什么区别?” “你还有小野。” 窦争忍不住微微弯腰,把手撑在阳台的护栏上,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办法,你说得对,是我养儿子,小野的学费不能总让你付。果然还是回去。” “如果我让你照顾我,就不用回去?”顾慨棠声音冷静,“可你照样付不起学费。” 窦争颤抖的说道:“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不嘲笑我吗?” 窦争的脸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烫。 非常难堪,他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窦争用右手捂住脸。 顾慨棠问:“你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 顾慨棠想,这不就是想要留下来的潜台词? 就像是顾妈妈问的。窦争他,真的想走吗? 窦争胸口空落落的。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在说什么了。 谁知这时顾慨棠开口说: “……你留下来。” “……” 顾慨棠声音静静的,“我去办好休学手续,你可以在家照顾我。小野的学费,我来想办法。” 窦争惊讶的睁大眼睛。 顾慨棠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刘浩然是一位非常勤奋的人。报考他的研究生前,顾慨棠曾经想要将他的论文征订成册,不说深入研究,但也要好歹看看。 后来发现这是一个比较困难的任务,因为刘浩然的工作以天计算,如果说懒人多福的话,顾慨棠相信刘浩然肯定不是那么有福气,呃。 作为他的大弟子,顾慨棠当然也是非常勤勉的。这种勤勉,再加上工作认真且效率奇高,那么自然而然会被刘浩然安排更多的事情。能者多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以的话,顾慨棠也是不愿意请假的,每天坐轮椅去学校也没问题。 不过家里这边……,顾慨棠闭上眼,心想,顺其自然。 秋天,是吃猕猴桃的季节。 顾慨棠本人说不上有多喜欢吃,可顾妈妈买了一整箱,送到明珠小区,窦争每天切五六个,放到果盘里。 周六,窦争去市场买菜,顾慨棠坐在床上看资料,突然听到小野呜呜的哭声,像是极力压制着,然后就是拖鞋走过来时发出的‘哒哒’声。 顾慨棠连忙放下手中的进程,问:“怎么了?” 小野是个非常坚强的男孩,如果他会哭,就说明肯定遇到了什么事。顾慨棠还以为他是被烫到了,或者被划伤,有些担心。 很快小野就推开顾慨棠的房门,像是受伤回巢的小鸟一样,矮矮的站在顾慨棠面前,哭着说: “叔父,我嘴好痒。” 顾慨棠一看,小野的嘴周一圈都是棕色的绒毛,还夹杂着道道红痕,有的地方都被抓出了血。 顾慨棠没办法站起来,指挥小野拿矿泉水和垃圾桶,然后用一只手很艰难的给他清洗,问: “怎么弄的?” 小野吸着气,说:“吃……猕猴桃。” 顾慨棠低下头,果然看见小野手上抓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猕猴桃。 缺失的那一半皮没有剥干净,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小孩子往往没办法把东西吃的那么好看,汁水横流,弄得有些脏。 顾慨棠皱眉,道:“不知道会不会过敏。等你爸爸回来,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 小野的眼泪小心翼翼的悬在睫毛上,不敢掉下来,听了这话,憋着嘴,眼看又要哭了,抽泣着问:“那我能不吃了吗?” 顾慨棠一怔,点头说:“好……,当然好,小野,给我。” 看起来,小野好像更在意这件事。 顾慨棠自然而然想起自己那天在幼儿园对小野说的话,让他不要浪费,心里真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摊开手,让小野把吃了一半的水果放到自己的手上。 小野看着顾慨棠干净的手掌,犹豫了一下。 顾慨棠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毫无芥蒂的吃小野吃剩下的东西。也许能,也许不能。他的心里也在打鼓。 可是看到小野犹豫又担心的表情,顾慨棠心里轻轻叹了声气,再也不顾虑这个那个,接过来后,用还有些痛的右手托住,左手费劲的给猕猴桃剥皮。 他很适合做这种精细活,把剩下的半个剥得干干净净,顾慨棠咬了一口,觉得很甜。他看看此时剩下的大小,想了想,问: “小野,还要不要吃?” 小野点点头,张开嘴。 顾慨棠微笑着,把剩下的果子放到小野口中,注意没碰到他有伤口的唇周。 看小野挂了伤也要吃的架势,他也许真的很喜欢吃这种水果。 顾慨棠用水洗了洗手,又用湿巾给小野擦干净,随后说: “你去玩。” 小野从床上滑下来,就往外走。 因为他刚刚实在是□□静了,顾慨棠有些担心,他觉得自己放任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太不负责任。虽然小野是个乖巧的小孩,但万一被烫到、电到,或者,或者摔倒,怎么办? 顾慨棠在小野走出房间前问: “小野,你去做什么?” 小野回过头,看着顾慨棠,回答道:“我去看电视啊。” 窦争有事出去时,就会让小野在家看电视。他不会乱碰东西,也不会给陌生人开门,让他看电视就安安静静的看电视,因此窦争非常放心。 顾慨棠却觉得给这么小的孩子看电视不是件好事,他顿了顿,问:“来看看书怎么样?” 小野看着顾慨棠,干脆的回答:“好啊。” 窦争回家时,看到的就是小野脱了鞋,光着脚坐在顾慨棠旁边。顾慨棠特意把自己面前的矮桌往小野那边大幅度倾斜。那是为了方便顾慨棠单手拿书买的桌子。 “小野,”窦争一边换鞋一边说,“不要打扰你叔父工作。” 小野‘嗯’了一声。 顾慨棠便说:“没关系。” 窦争把冷冻的产品放到冰箱里,带着寒气走进房间,看着并排坐的顾慨棠和小野,忍不住笑了起来,问: “饿不饿?” 顾慨棠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本来想立刻告诉窦争小野的事情,让他带小野去门口的诊所看看医生。可是十月底的北京已经非常冷了,窦争刚刚回来,说不定想歇一会。 顾慨棠想了想,觉得还是再等等。 窦争感受着屋里的暖意,深深吸气,将外套脱下,说: “最近螃蟹非常便宜,我买了几只,晚上吃螃蟹怎么样?” 顾慨棠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就点点头。 窦争又问:“你喜欢清蒸?还是熬汤?辣子蟹?” 顾慨棠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窦争,说:“随意。” 窦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哼着小曲儿走到厨房。 顾慨棠打断了思路,也有些累了,便放下手中的书,问小野: “嘴还痒吗?” 小野仰起头,仔细感受了一下,如实说:“不痒。” 顾慨棠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小孩的皮肤很嫩的,沾上毛后容易擦伤,而且小野因为痒,所以用手抓了,把皮肤抓破,才会痛得急哭。 也不是真的过敏,不用太担心。顾慨棠说:“你爸爸刚回来,让他休息一下,再带你去医院,好吗?” 小野点点头,又低头写写画画。 一个三岁的小孩,能坐着安安静静的画半个小时,顾慨棠就有些好奇。他个子高,看得远,一扭头,就看见小野用一支深蓝色的笔,在重复着写这样一句话。 【我是大小天下太平】 来回来去写的就是这么一句。顾慨棠看了一会儿,问:“这是在幼儿园里学的吗?” 小野停下笔,说:“嗯。” 三岁的小孩就会写字了,顾慨棠说不出的惊讶,他开始想自己三岁时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不是李老师教我的。”小野继续说,“是我看到有人在写。” 顾慨棠想问,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意思吗?但又不想太严肃,他换了个话题,说: “你可以写你自己的名字。” 小野歪着头问:“怎么写?” 顾慨棠拿过笔,想了想,很缓慢的写了‘顾’字。 “顾。” 小野朦朦的跟着念“hu……顾。” 然后又写了“野。” 顾慨棠放下笔,让小野来。 这两个字都不太简单,可是小野凝神看了一遍后,竟然照着写了下来,连笔划顺序都和顾慨棠的一模一样。 虽然字写得很大,也不成规矩,不过小野的记忆力还是很让人惊讶的。 顾慨棠写了这两个字后,突然觉得不应该太早教一个小孩这么多东西。他记得当时顾慨梅说去游乐园时,小野都没听说过。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多出去玩玩。 过几天把顾慨梅叫过来。她那个家伙,工作清闲,肯定有时间。 这样想着,顾慨棠放下了笔,说:“小野,你写的很好,休息一下。” 小野闻言,整个人都酥了,眯起眼睛伸个懒腰,然后弯着身子把头靠在顾慨棠的腿上。 顾慨棠摸摸他的头发,心想……有个孩子真好啊。 小野从床上下来后,就跑到厨房去看窦争做饭,他闻着香气,问: “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窦争说:“螃蟹,不过你不能多吃,会闹肚子。” 顾慨棠听到小野停顿了一下,然后欢快的说:“我要吃炸虾。” “炸个屁,”窦争粗鲁的威胁道,“把你炸了。喂,你嘴怎么像猴屁股一样?” 小野说:“吃猕猴桃,然后好痒,叔父帮我洗嘴。” 窦争放下清洗螃蟹的工作,蹲下来看看小野的嘴,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这个小笨蛋。” 顾慨棠一愣,他知道小野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孩,担心窦争这样语无遮拦会让小野难过。 没想到小野好像习以为常,哼了两声后,说:“我要吃炸虾。” 一阵脚步声,窦争从客厅拿过外套,走到顾慨棠卧室,一边穿一边说: “海棠,我出去给小野买点药膏,去去就回来。你要上厕所吗?” 顾慨棠摇摇头,道:“你去。” 窦争走后,小野又爬到顾慨棠的床上。 那张床对小野来说有些高,他手脚并用,简直是攀援着上来。 顾慨棠看着小野的眼,很容易发现他没有生气。 窦家父子俩的相处模式,真的让人有些费解啊。 小野的敏感胆怯是对除了窦争以外的人,作为小野相依为命的父亲,无论窦争做、说了什么,小野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窦争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毫不客气。 3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窦争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他明明说不给小野炸虾,但买回药膏后,还是带回来一袋子鲜虾。这种口是心非的做法,会不会让小野质疑大人的言辞可靠性? 顾慨棠对他这种教育方式感到困惑。 不过,小野倒是非常习惯,他被窦争拉到洗手间洗脸、涂药,天真烂漫的说:“爸爸,我会写我的名字了。” 窦争说:“哦。” 他往小野脸上涂绿莹莹的药膏,大概是有清凉镇痛的效果,小野没有挣扎,在窦争身上比划着,一边写一边念:“顾——野——顾——野——” 窦争手一抖,故作镇定的问:“李老师教你的吗?” 小野摇摇头,说:“叔父教的,叔父教的。” “……”窦争心情有些复杂。 休学手续办了将近一个星期才算弄完。刘浩然导师对顾慨棠最后做出的这个决定有些气愤,他在电话里对顾慨棠说: “你的课题怎么办?时间这么紧张,你不**文,别人就发了,抢在你前面,你哭都来不及。如果你对你自己的劳动成果都不尊重,那么没有人会尊重你的!” 顾慨棠只好道歉说:“不好意思,家里……” 刘导师愤然挂断了电话。 顾慨棠有些无奈的听了一会儿忙音,叹了口气。 因为担心顾慨棠一个人待在家里会寂寞,窦争全天陪在他身边。刘浩然刚刚吼的声音太大,连在客厅的窦争都听到了。 顾慨棠挂下电话后,窦争走到门边,问: “那个死老头又骂你?” “……”顾慨棠揉揉眉间,没说话。 “我听说研究生可以换老师。”窦争道,“你何必在他那里受气。” 顾慨棠道:“好了。我知道分寸。” 窦争就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离开了。 顾慨棠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乱发脾气。如果是家里人还好,窦争那种小心眼的人,听了这种话,不知道会怎么想。 顾慨棠拿起手杖,慢慢走到客厅,就看窦争一个人坐在客厅,寂寞的剥着桔子。 “……” 窦争抬起头一看,连忙起身,问:“怎么下床了?要上厕所吗?” 顾慨棠摇摇头,道:“只是走一走。” 窦争扶着顾慨棠,顾慨棠一挣,示意自己可以。 他坐在窦争旁边的一张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半肩膀的距离。顾慨棠问: “怎么不看电视?” 窦争后仰,靠在沙发上,两条腿向前伸,道:“没什么好看的。” 顾慨棠顿了顿,问:“知道家里wifi密码吗?” “嗯?” “你可以上网。” 窦争眨眨眼:“我没有电脑。” 顾慨棠愣了一下,说:“我指的是手机联网。” 算起来,窦争没比顾慨棠大多少,今年是二十五岁的样子。这样的年轻人,很少有不会用手机上网的。 顾慨棠见窦争拿出手机,便用左手帮他连上。他平时用手机也就是看看新闻,因此没什么教窦争的,只说:“你自己玩。”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电脑你也可以用。” 窦争说:“那可不行,你电脑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顾慨棠道:“我会备份……” “那也不行,给你弄坏了怎么办。”窦争坚定的说。 顾慨棠想起顾慨梅玩自己电脑时大刀阔斧的模样,又想起刘浩然说起对成果的尊重,顿时百感交集。 窦争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很厚的棉鞋。他蹲下来,握住顾慨棠的脚踝,想给他穿鞋。 顾慨棠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连忙弯下腰,说:“这是什么?” 窦争道:“我怕你会冷。” 尽管天气已经很凉,但北京十一月中旬才会有暖气,冷的时候开空调,再穿很厚的衣服,也算好过。 可窦争怕顾慨棠的右腿会被冻到,因为石膏裹得太厚,穿鞋困难。所以他买了一双很大的棉拖。 顾慨棠看了看,说:“我来。” 窦争曾经送给过他一双鞋子,不过顾慨棠没有穿过。加上这双,已经算是第二双了。 顾慨棠低着头,摸摸脚上绵软的绒毛,顿了顿,说:“我好像一直在收你的礼物。” 窦争一愣,否认道:“这不是礼物。” 顾慨棠说,“过段时间,我会回礼的。” “……”窦争道:“说出来就太没有情调了。” “……”顾慨棠心说这根情调有什么关系,但看窦争好像真的很失落,只好说,“对不起。” 窦争打起精神,站起身时迅速在顾慨棠脸颊上亲了一下。 顾慨棠又惊又怒,道:“你……” “礼物就不用了,这算是谢礼了。”窦争摸着嘴唇回味着,看到顾慨棠的反应又有些生气,“喂,怎么这样小气?男人被亲一下怎么了?” “……”顾慨棠低着头,懒得理他,撑着拐杖往房间走。 窦争跟在后面,喊:“海棠,不要生气。” 顾慨棠道:“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真的不客气了。” 因为他走路慢,窦争很快跑到他的面前。有些紧张,所以窦争喘的急促,眼神挪移着,别扭的说: “好啦,以后不亲了。” 又觉得委屈,窦争道:“没办法啊!我喜欢你,你也知道。” 顾慨棠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五岁,自控力差到这种地步。” 窦争不满道:“你不懂。你要是爱上一个——” 顾慨棠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打断道:“好了。” “……”窦争瞪着眼看顾慨棠,房间里有些沉默。 顾慨棠向旁边走了走,错过窦争,‘哒哒哒’,慢慢往前走。 洗澡是件麻烦事,可顾慨棠每天都洗。 按照顾慨梅的说法,说顾慨棠有洁癖。顾慨棠不觉得,他觉得自己很正常,没到那种程度。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顾慨棠还可以无视,但被窦争明说过一次后,每次窦争帮顾慨棠洗澡,顾慨棠就会下意识的往窦争裤裆那边看,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反应,或者是不是真的有反应。 窦争今年二十五岁,正式如狼似虎的年纪,看着恋慕的人的身体,怎么会没有反应? 这让他觉得非常尴尬,有一次把喷头扔到浴缸,窦争擦擦脑袋上的汗,说: “你别看了行不?再看我要身寸了。” 顾慨棠一怔,挪开眼睛,道:“不好意思。” 窦争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喷头,对着顾慨棠满是泡沫的身上冲洗。顾慨棠的右腿不能沾水,要在浴缸旁边放个椅子,然后把腿伸出来,这样还不够,窦争还给他套上塑料袋,怕浴室里的水汽弄湿他。 大概是为了保暖,顾家的浴室并不算大,再加上一个椅子,空间更加狭小。 窦争每次帮顾慨棠洗澡都大汗淋漓。他今天穿了一件紧身的灰色棉衣,小腹那边能看见清晰地汗痕。 顾慨棠想和他说‘热的话可以把衣服脱掉’,但想到什么,把想说的话吞下,还是算了。 窦争拿毛巾给顾慨棠搓背,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可窦争心里非常高兴。 面前的男人,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孱弱。顾慨棠的肩、背都蕴含着男人的力量,这样静静坐着,摸他强韧绵延的肌肉,窦争觉得很值。 怎么能怪他心有邪念呢?喜欢那么久的人就坐在前面,毫无顾忌的向他袒露后背,用水流冲他湿漉漉的黑发,那人就会配合的闭上眼睛。 窦争敢保证,除了自己以为,没人见过顾慨棠这样湿着头发、毫无防备、闭上双眼的模样。 他这样毫无根据的自信着,水汽朦胧中,好像看到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蓝色校服、高挑瘦削的高中生。 顾慨棠洗完澡后,就打开电脑,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 刘浩然有给本科生的教学任务,因为最近教材重新修订,开学前刘浩然就交给顾慨棠重新做教学用的ppt的任务,最迟下个学期一定要做好。顾慨棠一直没找出时间,还以为要腾到暑假做,没想到突然出了意外,反而让这项工作提前。 顾慨棠在家休息这些天也没闲着,看了很多本科教学的书,ppt进展也不慢。 这样看下去,大约拆线时ppt就能做好。 顾慨棠对着书在电脑上打字,不一会儿,小野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盘水果,歪歪扭扭的走过来。 顾慨棠听到声音,连忙歪着身子去接。他有些害怕小野会端不住,心想窦争怎么敢让小野来送水果? 这样想着,顾慨棠抬头一看,发现窦争就跟在小野身后,眼睛本来还盯着身前的小孩,走进房间后,就看着顾慨棠了。 窦争好像很喜欢做那些细致的活,作为男人,不反感做饭也就罢了,他甚至会把石榴一颗一颗剥开,把猕猴桃剥皮然后切成片,不像顾妈妈,洗水果就是洗水果,从来不剥皮。 顾慨棠最开始有些惊讶于窦争这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细腻,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大惊小怪了。 窦争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坐在顾慨棠身边,搂着小野,口齿不清的问: “你在做什么?” 顾慨棠简单讲了两句,窦争也没听出名堂,就‘哦’了一声。虽然顾慨棠做的事情对他来说比较枯燥,可窦争并没有离开。 好像只是这样看着顾慨棠戴眼镜的侧脸,就够了。 其实,就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来北京? 因为想见他。 34.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顾慨棠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不出去看电视吗?” 窦争看得津津有味,爽快道:“不去,看你。” “……”顾慨棠顿了顿,伸手翻了一页书。 时间有些晚了,小野一开始还坐在窦争腿上看顾慨棠工作,但很快就开始困得点头。于是窦争把他抱回房间,想了想,回到顾慨棠的卧室。 顾慨棠用电脑时并不会弯腰驼背,脊背挺直,时不时翻翻参考书,用鼠标修改几个小错。 窦争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心里越来越静。 干净、安心,这是只有顾慨棠能给他带来的东西。 房间里只能听见顾慨棠打字的声音。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顾慨棠停了下来,对窦争说: “能帮我把那本书拿过来吗?” 因为□□静,窦争有些恍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睁大眼睛,站起身,问:“哪本?” 顾慨棠道:“那本绿色的。” 窦争取下那本厚如砖头的参考书,递给顾慨棠。顾慨棠翻了翻,认真看了两页,然后放到一边。 顾慨棠看书时,窦争也能看到。 他知道顾慨棠看过那本绿色的砖头书,因为他翻书时信手拈来,好像已经把内容的位置都背下来一样。 可书的里页是崭新的,连被水笔划过的痕迹都没有。顾慨棠很少在书上写笔记,最多在重点句前后画括号,重点字下画点。通过很多顾慨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细节,窦争都想细细体会那种感受。 窦争不知怎么的,那一天就是想接近顾慨棠。应该说,他无时无刻不想接近,只是那一天特别想罢了。 窦争在顾慨棠敲字时,突然开口说: “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顾慨棠打字的声音顿了顿,转过头看窦争。 窦争吞了吞口水,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 窦争恨极了顾慨棠这沉默的性格。也爱极了他这样。 然后顾慨棠问:“为什么?” 顾慨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为什么?答案顾慨棠都能给出,还能有什么,窦争喜欢他,他爱上了他。 很奇怪的。顾慨棠只是想听窦争说出来。 窦争‘呃’的一声,不知怎么的,耳朵突然红起来。他说:“你晚上上洗手间不方便……叫我比较方便。” 顾慨棠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窦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好。我想跟你睡。” 顾慨棠推推眼镜。虽说有准备,却还是被窦争这个答案弄得措手不及。 不是没人追过顾慨棠。实际上,他是个很有人气的男生,因为相貌堂堂,脾气温和,家世又好,吃他这套的小姑娘不在少数。 但被顾慨棠拒绝后,大多数就不再迎难而上了。男人和女人的性格真的不一样,像窦争,无论顾慨棠说得多么明确,有几次顾慨棠都觉得窦争肯定会放弃。 现实是窦争无论怎么样都不放弃。 顾慨棠垂下眼,道:“我腿有伤。” “嗯?” “你不是睡相不好吗。”顾慨棠淡淡道,“还是算了。” 窦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没关系,那什么,我不会压到你的。我其实,还是挺……” 顾慨棠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去厕所。” 窦争‘啊……’了一声,垂下头。 曾经有一名女生给顾慨棠写小纸条,上面如是写道:【喜欢一个人智商都会降低,你让我心神不宁,好像变成了小学生。】 怎么说呢,窦争是个过于坦率的人,不会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样会给其他人窦争智商不算太高的印象。 但是仔细观察一下,顾慨棠发现并不是这样的。窦争似乎是只对顾慨棠一个人这样。 于是顾慨棠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面容早已模糊的女生说的那句话,当时不太明白,现在有些了解了。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新的事情。顾慨棠觉得有趣极了。 隔了没几天,顾慨棠去医院拆线。因为他是趴在床上,露出脚后跟让医生拆线,所以没看到自己伤口到底恢复到什么地步。 但只要想想就能知道,从快要愈合的伤口处把缝合线剪掉拿出,运作过程中可能会引来新的伤口。顾慨棠觉得有些痛,不过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拆完线后,医生大概是去拿什么东西,让顾慨棠在这边先躺着。顾慨棠松了口气,一偏头,才发现刚刚是流了血的。现在北京已经很冷了,没有暖气,显得更加寒冷,可他疼得出很多汗。顾慨棠顿了顿,摸出手机,想要转移注意力,便看起邮箱。 早上来医院前,顾慨棠把之前做的ppt发到刘浩然邮箱,不过现在还没有回应。 顾慨棠便把手机放回去,刚放好,医生就回来了。大概是条件反射,一看见自己的主治医师,顾慨棠就开始后脚跟痛。 医生说:“我看你恢复的不错,小心不要再摔倒,这几天尽量少下床,但恢复运动还是要做。我叫你家属进来。” 顾慨棠这才彻底放松,‘嗯’了一声。 顾慨棠的亲属都在外面等候,当医生说可以回家时,窦争就迅速冲进来扶住顾慨棠。 顾妈妈陪着儿子回到明珠小区,戏谑道: “慨棠终于可以休息了,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这个儿子,非常能吃苦。小时候还没看出来,长大后发现,顾慨棠耐性惊人,自制力极强,让她这个当妈妈的既心疼又骄傲。 对于顾妈妈的这个结论,顾慨棠只能用苦笑来应对。 可以休息了吗?并不是这样的,他有申请去德国交流的意向,有几项考试已经临近,顾慨棠打算用这段时间学习,考证。 顾妈妈和顾慨梅准备留在明珠小区吃饭,但顾慨棠腿脚不便,没办法去餐厅。几人商量一下,决定在家里用餐,一切从简。 顾妈妈对窦争愿意做饭这件事表示惊讶,时间长了,也就不大惊小怪。在她看来,男人很少有愿意在厨房里呆着的,像是顾爸爸,在国内一直由顾妈妈照顾,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直到四十多岁,出国工作,无奈之下才学会煮饭。而且非常不情愿,每次跟顾妈妈聊天,都会哭诉一番。 所以顾妈妈在的时候,是不会让窦争下厨房的,她把窦争赶出去,说:“你陪慨棠待着,歇会儿,等会儿就吃饭了。” 窦争摸摸鼻子,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剥桔子。他听到顾慨棠在房间里打电话,耳朵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顾慨棠接到了来自师妹楚薇的电话。这段时间,楚薇总是向他说学校的事情,没什么用,顾慨棠只是听听罢了。 只有今天,楚薇说了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让顾慨棠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反问: “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突然提高,窦争一愣,放下手里的桔子,疑惑的往卧室走。 可能是信号不太好,楚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她道: “是真的,刘浩然没被评上。我看了好几遍,还问了其他同学。师兄,不是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 顾慨棠也有些茫然,说:“我不知道。” 楚薇道:“好。我现在在地铁上,快到您家了。信号不好,一会儿见到您,再和您说。” 顾慨棠说:“好。” 挂断电话后,还在想。 楚薇说的是学校给老师颁发的奖项,每学年选出五十位优秀学者,名额不多,但对刘浩然来说并不困难。 因为他是个非常努力的学者,取得了多少瞩目的成就,一时间风头无两。如果他都不能被评选,那么谁还能有资格被选上呢? 顾慨棠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然后这时,发给刘浩然的邮箱收到了回复。 顾慨棠点开一看。 往常发给刘浩然邮件,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立刻回复,因为他会仔细看顾慨棠邮件里的每一句话,并且做出评价。有时候一篇论文,修改的字数可能比顾慨棠原本写的字数还要多。 这次的ppt容量很大,顾慨棠还以为他会看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复,他还挺惊讶的。 但看到了回复的内容,顾慨棠就明白了。 上面写着: 刘浩然:【专心养病,以后这些东西,不要发了。】 短短一行字,说的顾慨棠忍不住皱眉。 只要是顾慨棠的,发了也不会用——是这个意思吗? 顾慨棠关上手机,内心深处涌出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是平时熬夜写东西的疲惫,而是心没有可以搁置落脚地方的无助与迷茫。 窦争看到顾慨棠的眼睛,问: “海棠,怎么了?” 顾慨棠揉揉眉间,道:“……没怎么。” “……”窦争端了一杯水坐在顾慨棠身边,纠结的问,“你那个死老师,又找你茬?” 顾慨棠一哽,被窦争轻而易举说出来的‘死……’惊到,问:“你在说什么?” “……哼。”窦争离顾慨棠近了点,道,“也就是你脾气好,给人欺负。高中那会儿,那帮老师叫你去他们办公室刻字、改卷,明显就是要偷懒、占你便宜,你还去。” “……”顾慨棠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顾慨棠听窦争的声音,发现他竟然还有些委屈,仿佛顾慨棠吃亏就是他吃亏一般。窦争看顾慨棠的眼神,都有些湿润,仰头看着顾慨棠,想听他的解释。 两人离得太近,超过顾慨棠觉得安全的范围。他别过头,犹豫了一下,说: “我……明天要去恢复机构,所以有点紧张。并不是被人欺负。” 窦争没啃声,不言不语的又往顾慨棠那边凑。 两人的大腿都挨在一起了。明明是冬天,顾慨棠却觉得碰到的地方热得不能忍受。 顾慨棠想,他总算明白,小野的黏人源自于哪里了…… 35.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顾慨棠对窦争的感情比较复杂。他知道窦争喜欢自己,因为他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说过许多次,但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算是高中时,两人之间的交集也不多。顾慨棠记性不差,十八岁和窦争交流的一些片段,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正是由于想的起来,顾慨棠才更疑惑。因为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三年来交谈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的清楚。 要说哪里能看出端倪——顾慨棠只能想起,高三那年,由于睡眠不足,他经常头痛,下课时喜欢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有一次醒来后看见窦争拿着自己的水杯,到水房给他打了杯热水。顾慨棠还在想,窦争是有那么点当舅舅的自觉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事,顾慨棠看看窦争不动声色的往自己这边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中午,顾妈妈来到明珠小区,做好了午饭。但一家人没人动筷子。顾慨梅饿得眼冒金星,问: “为什么不开饭?我们在等谁?” 顾妈妈敲了敲顾慨梅的头,说:“薇薇说要过来,大老远的,你不等人家嘛?” 顾慨梅就不说话了,可怜巴巴的看了哥哥一眼。 顾慨棠只好说:“先吃,楚薇不会说什么的。” 窦争应和道:“谁让她迟——”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 全体静默了一会儿,顾慨梅道:“是楚薇?——我去开门。” 说完放下筷子,开门一看,果然是楚薇。天气这么冷,她的鼻子红彤彤的,带着一身的寒气。 顾慨梅道:“你怎么这么晚?” 楚薇喘着气说:“哎呀,不知怎么的走错楼了。” 听得顾慨梅一愣。明珠小区层楼耸立,然而楚薇来顾家的次数可不算少,这样还能走错,是怎么样的方向感? 楚薇一边脱鞋子,一边急吼吼的问: “师兄,您的脚怎么样?” 顾慨棠回头看她,道:“我没事。你慢点,不要摔倒。” 楚薇脸有点红,听闻连忙放慢速度,矜持的脱有些难脱的靴子。 顾妈妈笑了起来,说:“薇薇,饿了?洗洗手就能吃饭了。” 说完还故意让了个位置,示意楚薇可以坐在顾慨棠身边。 窦争有点不高兴的瞪了楚薇一眼,楚薇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 顾慨棠垂下眼,说:“吃饭。” 楚薇在吃饭时还在问顾慨棠脚伤的事情,顾慨棠似乎不愿多提,很快,楚薇就转移话题,说起关于顾慨棠导师刘浩然的近况。 顾慨棠听得认真,但听完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刘浩然没被评选上。 作为刘浩然的学生,顾慨棠当然知道他各个阶段的目标是什么。刘浩然为人勤勉,目标也高。校评选的‘五十名优秀学者’看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奖项,但如果这次不能评上,就会影响下一阶段‘杰出学者’的评选。 楚薇啃着一块排骨,含糊着说: “我听说,刘浩然得罪了领导。他这样脾气的人,不得罪才怪。师兄您也别搭理他,这段时间休学也好,省得刘浩然那厮公报私仇……” 顾慨梅瞪大眼睛,心说怪不得顾慨棠会拒绝楚薇。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这样肆无忌惮,真的好吗? 看起来,顾慨棠的吃饭动作好像更像是个在暗恋对象面前保持斯文的女孩子! 顾慨梅在心中大喊,我哥有洁癖啊,楚薇你小心点…… 这话当然无法传到楚薇心里,而且顾慨棠似乎也习惯了,视若无睹的样子。 顾妈妈心里也捏着把汗,饭桌上只听顾慨棠和楚薇交谈。 两人言语中时不时夹杂着一些简单的英语词汇。窦争英语特破,一个都听不懂,越听越焦躁。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楚薇跟顾慨棠说话,就会扯到窦争听不懂的领域,明明在一张饭桌,窦争却插不上话。 这个该死的女人。 吃过饭后,楚薇自告奋勇去刷碗,窦争坐在顾慨棠身边,低头剥桔子,小声说: “……明天我陪你去恢复中心?” 顾慨棠受伤后,顾妈妈就联系了一家恢复中心,拆线后就可以正式开始训练了。 顾慨棠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大部分的心思,还是放在刘浩然给他回的邮件上。 刘浩然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故意说这些话。 也有可能是真的不想让顾慨棠帮忙。不让他当自己的学生了吗? 顾慨棠想到自己这个导师,就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心里有些无奈。 窦争没听到顾慨棠的回答,犹豫了一下,自顾自摸了顾慨棠的小腿。 顾慨棠躲了一下,没躲开,问:“怎么了?” 窦争说:“我在看你瘦了多少。” “看,就不要摸了。”顾慨棠这样说着,然后向后靠在沙发上。 算了,随便。他的导师,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被打击到一蹶不振。 窦争把剥好的桔子放到顾慨棠手中,说:“你就不要紧张了。” 窦争还以为顾慨棠是为了明天康复的事情担忧,这样安慰着。 顾慨棠觉得好笑,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不会勉强你。”窦争凑到顾慨棠面前,道,“不会痛,你不要怕。” 顾慨棠见他离得太近,便握住窦争的后颈,示意他后退一些,回答道:“你把我当你儿子了吗?” 窦争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担心你啊。” 顾慨棠捏窦争脖子的动作有些轻浮,像是捏学校里的流浪猫。他发觉到自己这一下有些不像话,很快便松开手,窦争被他摸了一下,脸不知怎么的有些红。 顾慨棠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的掰开桔子,一片一片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桔子非常甜,顾慨棠本人不太喜欢吃很甜的东西,只吃了两瓣就不吃了。 窦争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接了过来,满不在乎的吞到肚子里。 顾慨棠更觉尴尬,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拿着手杖,慢慢往卧室走。 窦争连忙跟着,扶住顾慨棠的右手。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再摔倒,万一二次断裂,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因此只要顾慨棠动一下,窦争就会很紧张的跟着起来。 顾慨棠不习惯他这样,但也不好开口拒绝窦争的好意。怎么说呢?他知道窦争担心自己,所以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窦争扶顾慨棠到卧室后,就拿出书桌,放到顾慨棠面前,问: “你要看书了吗?要不要喝水?家里还有果汁,还是果汁好点……” 窦争絮絮叨叨的说,顾慨棠听他说完,回答道: “谢谢你,我……” 话还没说完,楚薇就走进顾慨棠的卧室。她刚刷完碗,手还是湿的,一边擦一边问: “你们在聊什么?” 顾慨棠便不说话了。 窦争眉毛一竖,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楚薇一愣,道:“不好意思,我看门没有关。” “……”窦争道,“海棠要看书了,你出去。” 楚薇‘嗯’了一声,转头一看,突然发现顾慨棠卧室里高度让人惊讶的书架。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顾慨棠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顾慨棠的书架,可还是忍不住往前走,问:“师兄,我能看看吗?” 窦争忍不住要发火,还没说话,顾慨棠就答应了。 顾慨棠继续说刚刚被打断的话:“我不想喝水,就随便看看书,不用麻烦。” 楚薇已经从书架上挑了两本书,坐在顾慨棠身边,问:“这两本能借给我吗?” 窦争觉得很生气,可是又没办法。他走到厨房,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寒冷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窦争站了一会儿,找了半天,也没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香烟。有了孩子以后,他已经戒烟很久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吸烟。 这个楚薇,每次看见她都很生气。窦争很烦有女人接近顾慨棠,说不定是他占有欲强,不过,就算不强,其他人也忍受不了。 爱情的表现之一,不就是想要独占,排斥其他人吗? 窦争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楚薇在顾慨棠家待到下午五点,眼看就要到晚饭时间,她才提出要回家。 楚薇家也在明珠小区,离顾慨棠家很近。顾慨棠腿脚不便,没办法送楚薇,顾妈妈觉得非常遗憾。 没想到窦争在楚薇要走时,窦争竟然也走到玄关处,一边穿鞋一边说:“我送送你。” 楚薇一愣,像是没听清楚一样,问:“什么?” 窦争眉一皱,不耐烦的说:“走。” 顾妈妈也是有些奇怪,心想窦争什么时候和楚薇感情这么好,她冲到外面,对窦争喊: “小争,你不穿外套?” 窦争回答道:“一会儿就回来,不穿了。” 顾妈妈暗暗想,大概是冬天天黑的早,顾慨棠担心楚薇,又没办法亲自送她,才让窦争代替。 这样想着,顾妈妈轻轻微笑。 自己这个心思细腻、温柔有礼的大儿子…… 事实上却不是顾妈妈想的这样。 窦争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刚一下楼,就被冻得发抖。 他低头走了一会儿,见离家挺远了,突然一回头,堵住闷头向前走的楚薇。 “喂,”窦争凶巴巴的开口,瞪着楚薇,“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海棠?” 楚薇穿着厚厚的衣服,本来还在往前走,被吼了一句,猛的停下来,‘啊?’的一声。 窦争把重心落在右腿上,吊儿郎当的站着,见楚薇没反应,一口气说: “老实和你说,海棠他不可能喜欢你,他是我的人,你再敢惹他,我就不管你是女的,真揍你了。” 楚薇呆在原地。 窦争有点烦,问:“听到没有?” 也没想过这种事告诉了楚薇会怎么样。万一楚薇当真,告诉其他人。那么现在还是学生的顾慨棠被认定为同性恋到底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 窦争通通没考虑过,他想说,所以就说了。‘后果’这两个字,在窦争的人生词典中,根本不足为虑。 他什么都敢干。 楚薇瞪大眼睛,呆滞了一会儿,重点没在窦争是男人、还是顾慨棠舅舅身上,她脑子有些乱,尖声问: “你你你,你怎么能当第三者呢?” 这是重点吗? 窦争‘啧’的一声,驳斥道: “你才是小三,我认识海棠比你早多了!你个白痴!” 36.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楚薇如遭雷击,瞠目结舌的解释着说: “不,不是的,我之前不知道你们俩……你们俩……” 解释的重点也不对,好像比起两个男人这件事,更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三者。 窦争哼的一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想果然不能因为脑子发热不穿外套。 楚薇结结巴巴说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 “你骗我的?你们都是男人啊,而且你还是师兄的舅舅。” 窦争沉默着,没说话。 楚薇想明白了,她轻声道:“师兄是不想让我纠缠,才拜托你来和我说,对吗?” 虽然她猜的完全不对,但窦争还是点了点头。 楚薇在寒风中缩起脖子,看起来小小的,被厚重的大衣一层层包裹著。 然后她叹了口气,对窦争说: “我明白了。” 窦争大喜,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说:“你明白就好,女孩子还是矜持一些。那行,你自己回家,我上楼了。” 说完,窦争转身往回走。走到楼道里,回头一看,发现楚薇还站在那个地方。 窦争纠结了一会儿,又走回去,说:“你赶紧回家。” 楚薇没说话,窦争便用手推了她的肩膀。 楚薇的身体摇了摇,突然蹲在地上,像是肚子疼一样,用手裹住双膝。 窦争一愣,问:“你干什么?” 楚薇眼泪嗒嗒往下掉,也不说话。 窦争就有点心虚,他左右看看,很怕有熟人会看到。 现在这个时候,是谢冕接小野回家的时间。谢冕是顾慨棠的好朋友,不辞辛苦帮忙照看小野,每天都要亲自把小野送到楼上。万一这个时候撞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窦争欺负楚薇。 不过也确实是有点欺负的意味在里面。 窦争有些急了,抓住楚薇的胳膊,强迫她站起来。 他是个力量很大的男子,尽管楚薇此时就想蹲在地上,还是被窦争一手拽了起来。他拽的迅速,害的楚薇差点摔倒。 窦争说:“你要哭回家哭去,别蹲大马路上。” 楚薇吸着鼻涕,说:“对不起。” 窦争:“……” 楚薇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会被拒绝,可是我还是好难受……” 窦争听她哭得可怜,不知怎么的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拧眉看了一会儿,拽着楚薇往她家里走。 楚薇一路洒泪一路说:“师兄这样的人,不会属于我,我知道。你别拉我,我就蹲这儿,一会儿就好,不麻烦你……” 窦争很怕楚薇这样被其他人看见,尤其是谢冕。因为谢冕是个很善谈的人,说不定会把看到的事情告诉顾慨棠。 窦争不怕天不怕地,唯一能镇得住他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人了。 于是不管楚薇怎么挣扎,窦争都把她拖到了家门口。做了这么激烈的体力活动,窦争也不冷了,反而出了一后背的汗。 楚薇一直有心理准备,在她接近顾慨棠的那天开始。 听别人说,顾慨棠这个学长,看起来不好接触,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给他发邮件,无论是什么问题,他都会及时、耐心的回复。 虽然楚薇最初也是被顾慨棠的皮相吸引的,但最后还是被他的温柔攻陷,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因为喜欢,所以想去接近。楚薇在第一次想要送顾慨棠礼物时遇到了困难。 她跑去问顾慨棠,说,师兄,您想要什么? 顾慨棠怔了怔,微微笑了起来,说,我什么都不想要。 楚薇没有得到答案,便开始自己思考。在那时,楚薇惊讶的发现,顾慨棠确实是不需要外人送给他什么东西。 家里优越的条件暂且不说,顾慨棠本人的努力也是众人皆知。他的成绩太好了,虽说成绩不代表一切,但在某些方面,也能说明一定问题。 那就是,只要顾慨棠想要,他都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拿到。他没有的东西,很可能是顾慨棠根本就不需要。 ‘无欲则刚’这个词汇,楚薇也是在见到顾慨棠之后,才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他什么都不缺,无欲无求,所以总是给楚薇很大的压力。楚薇会管跟顾慨棠同级的学长杨秉治开玩笑,不太恭敬的喊他的绰号‘大痣’,但永远乖乖叫顾慨棠‘师兄’;她会对比顾慨棠还大一辈的窦争用‘你’,但对顾慨棠说话时一直用‘您’。 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自己?楚薇有时候也在想,像顾慨棠这样的人,另一半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毕竟他看起来太过于…… 高不可攀。 楚薇哭得稀里哗啦,窦争本想一走了之,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站在楼道里,听了很长时间。 他心里来回来去的想‘兔死狐悲’这个成语,虽然窦争并不明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语境用得对不对,只是那种悲切的感情,一直缭绕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楚薇好不好呢?她温柔善良,长发细腰。而且学历高,乍眼一看,跟顾慨棠无比相配。 楚薇什么都有,可也没成功。 窦争想象着,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和顾慨棠牵手? 想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就是窦争是最没有可能的。 如果是一场竞争,没有那场意外,他连被提名的资格都没有。 窦争回家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家门,就听顾妈妈拉长声音跑过来,嗔道: “怎么这么晚?外面那样冷,也没穿外套,真让人担心。” 窦争点点头,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里,顿时被热气包围,毛衣好像都湿了。 小野刚刚正趴在顾慨棠身边说话,听到窦争回来,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去找他。 窦争一弯腰,搂住小野,扛在肩膀上,说: “臭小子,你饿不饿?” 小野笑了起来,说:“好饿。” 家里人都在等窦争回来吃饭,窦争洗过手,坐在餐桌前,忍不住往顾慨棠那边看。 顾慨棠夹菜的手一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挪着眼,眼神带着疑惑。 窦争低下了头。 顾慨棠明天要去恢复中心,顾妈妈和顾慨梅都想陪着。然而顾慨棠轻易不愿意在人面前露出弱点,哪怕对方是他最亲密的家人。康复中心的诊断说不定不是那么好受,如果可以的话,顾慨棠希望可以自己一个人面对。 顾家母女没办法,只好全权拜托给窦争。窦争一口答应。 送走了他们两人,也到了小野该睡觉的时间。窦争带着小野洗完澡后,让他回屋睡觉,然后走到顾慨棠房间门口,说: “我扶你去洗漱?” 顾慨棠‘嗯’了一声,从床上下来,想了想,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窦争想起顾慨棠说要给他回礼,也没惊讶,只应了一声。 顾慨棠把床边的背包拿过来,伸手摸索了一下,便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自下而上递给了窦争。 窦争连忙接住。因为那是一个比较小的包装盒,他直接放到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也没拆开看,抓了顾慨棠的胳膊,就要扶他起身。 顾慨棠一怔,没想到窦争这么淡定。他的腿伤没有那么严重,不用扶也能站起来,就算没有窦争,也能自理。但窦争非常担心顾慨棠会再次摔倒,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要帮忙。 顾慨棠站起身后,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窦争,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心情不好。 窦争与顾慨棠的喜怒不形于色全然不同,心里高兴、不高兴都会表现的很明显。顾慨棠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分不清窦争到底是什么心情。 顾慨棠不理解窦争此时心里的失落。 窦争站在顾慨棠身后,靠在墙上。刚刚洗过澡的浴室还有没消散的水汽,墙壁很湿,把窦争身上穿的毛衣都打湿了,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顾慨棠透过镜子看着窦争,机械的刷着牙。 窦争安静了一会儿,问: “海棠,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顾慨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刷。 “我姐都同意你们……,你讨厌楚薇吗?” 顾慨棠含水漱了漱口,轻声说:“不讨厌。” “你有别的喜欢的人?” “不是。”顾慨棠放下牙具,说,“就是不想。” 窦争‘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说,结束了这干巴巴的对话。 以前窦争想,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无论路程多么坎坷,向前走,总比站在原地要好。 现在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扇关上的门。冲得太猛,头破血流不说,还会把门撞痛。 这他妈的……是什么比喻。 窦争见顾慨棠洗漱完,凑上前要扶他回去。 顾慨棠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他头发很直,沾了水后,更加温顺的贴在额前。 窦争闻到顾慨棠身上的味道,心跳不由得加速。 顾慨棠站直身体时,比窦争还要高些,但因为右腿受伤,被搀扶时,就矮了一些。 他被窦争扶着,抓住一只手的小臂,走出浴室,顾慨棠没被抓住的手臂灵活的向后一探。窦争只觉得后面(屁/股)的皮肤一麻,还没反应过来,顾慨棠手里就多了一个盒子。 顾慨棠看着窦争。他面容干净,眼神深邃,窦争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顾慨棠开口道: “……要掉下来了。” 窦争一愣,反手摸了摸后面的口袋。 顾慨棠犹豫着说:“……你不打开看看吗?” 37.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窦争打开一看,发现那是一双黑色的手套,窦争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但看上去好像很贵的样子。 他垂着眼皮戴到手上,问:“为什么送手套?” 顾慨棠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问:“你不想要手套吗?” “不是,”窦争弯曲着手指,打量了一会儿,说,“感觉不是很配我。” 顾慨棠顿了顿,说:“是吗,那下次换别的。” 窦争说的不明确,他的意思其实不是手套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这副手套。 窦争也没有戴手套的习惯,无论多冷的冬天。 但顾慨棠说的‘下次’让窦争心动,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顾慨棠微笑道:“下次,是我问你你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 窦争没反应过来。 顾慨棠看着他,说:“对不起,这次不算数。” 说完,顾慨棠就要把手套拿回来。 窦争双手向后一缩,道:“那怎么行,这是我的东西了。” 顾慨棠单腿站立,很难保持平衡,窦争这样一躲,他的手没有碰到支撑点,身体便倾斜着向前倒去。 窦争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什么都不管,连忙冲上前握住顾慨棠的肩。这要是摔一跤,该如何是好? 顾慨棠只是倾斜一下,实际上不会摔倒。但窦争向前冲,更稳的扶住了他的身体。顾慨棠用左手揽住窦争的后背,反应过来后,很快就松开了手。 刚刚那个动作,就好像他们在拥抱一样。 窦争却没发现,他长舒一口气,道:“你小心点,万一摔倒了怎么办?手术那么疼,还想再做一次吗?” 顾慨棠没说话。 窦争顿了顿,对顾慨棠说: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东西。不过,怎么想起要送手套呢?我平时不太用。” 顾慨棠‘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道: “因为,如果出门,你的手会变得很凉。” 送礼物应该送什么呢?男人的话,领带、手表、打火机,都是不错的选择。但窦争不穿西装,看起来也没戴过手表,平时不常吸烟的样子…… 每次从家出门,窦争总是不愿意穿很厚的衣服,大概是嫌麻烦,所以每次回来,身体都冷得像是冰块一样,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变暖。 顾慨棠曾经看见他被塑料袋勒得通红的手指。那双手放下蔬菜后,有时会扶住顾慨棠。那种冰凉的触感,让顾慨棠下定决心。他做了不少功课,才选择了这个牌子的手套。 其实,并不只是‘看上去’贵而已。 窦争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低下头,握住顾慨棠手臂的手更紧了一些。 他说: “我一定会用的。” 顾慨棠便不好开口再要,只是说:“那好。天气这么冷,你多穿些衣服。” 窦争抬起头看着顾慨棠。因为他的眼神太炙热,看的顾慨棠屏住呼吸。他转过头,往卧室走。 窦争跟了上来,和顾慨棠并肩而行。 天气真的冷了下来。在没有供暖前,如果不开空调,房间里真的很冷。 明珠小区太大,一台空调无法兼顾到所有房间。因此现在是两间卧室开小的空调,客厅是最冷的地方。 只是漱口这么短时间,顾慨棠就感到了明显的寒意。他一条腿一条腿的躺在床上,对跟着来的窦争说: “……你回去。” 窦争没说话,还是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走进顾慨棠的卧室,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顾慨棠心里‘咯噔’一声,他觉得窦争又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是他反应太大,而是窦争本人的一切举动不能通过常理解释。毕竟他是敢在回北京一个月后就和顾慨棠告白的男人。 顾慨棠…… 还是有些怕他。 窦争关上门后,轻手轻脚的坐在顾慨棠的床边。他只穿了一身不算厚的冬季睡衣,大概是觉得冷了,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后,便挪到了床上,低着头坐在顾慨棠身边,盖着他厚厚的棉被。 顾慨棠的被子是由妹妹顾慨梅挑选的,她格外喜欢粉色、紫色,所以不仅是棉被,连床单、枕套都是这两种颜色。 这条棉被不仅厚实,而且很大,能盖满整张床。窦争钻进来后,静静坐着,也不说话。 顾慨棠觉得非常尴尬,心中戒备提防,时刻做好跳下床去的准备。 不过窦争只是那样坐着,也不说话。 顾慨棠的身体渐渐暖了。房间里的空调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他向下挪了挪,问: “你想在这里睡吗?” 窦争道:“不是。” 顾慨棠说:“那我要睡……” “等一等。”窦争从被子里抽出双手,只见他脱下顾慨棠送给他的那双手套,珍而重之的放到床头柜上,换成跪坐的姿势后,窦争认真的看着顾慨棠,说,“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顾慨棠一怔,点点头。 商量事的话就好说了,只要别再做什么奇怪的事—— 顾慨棠还在这么想着,脸颊突然被人亲了一下。 干燥的触感,还带着温热的体温。顾慨棠不敢置信的看着窦争的唇。 如果不是顾慨棠觉得不对,向后一退,照这架势,绝对会被亲到嘴上。 窦争被他看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他不想让顾慨棠觉得自己是在故意诱/惑他,但如果真能诱/惑到,他也高兴。 顾慨棠勃然变色,声音颤抖道: “你……” “我就是和你说这件事。”窦争身体向前,一把抓住顾慨棠的后颈,强迫他不能向后退,“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听看?” 顾慨棠反握住窦争的手腕,把他的手震了下去,带着怒意道:“不用了。你走,我要睡了。” “你先听一听。”窦争表情淡然,“你没有女朋友,那方面的需求不小?海棠你已经是研究生了,你肯定懂。因为我喜欢你,而且我是男人,所以你不用负责。” “……” “我想让你抱我。”窦争道,“这是认真的。” 顾慨棠想起自己还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本以为他会就此罢手,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窦争:“知道。” “知道你还敢说?”顾慨棠说,“……你不自爱的话,没人会尊重你。” 窦争的反应没有上次那样激烈。他像是深思熟虑过一般,回答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没有我,你也会找别人,所以我还是争取一下。” 顾慨棠觉得眼皮很是沉重,一种并不是肉/体上的疲惫感弄得他睁不开眼睛。 窦争小心翼翼的凑近顾慨棠,捏着他的领子,倾身向前,颤抖的嘴唇,逐渐逐渐向顾慨棠的脖颈处贴近。 顾慨棠别过脸。 窦争问:“不行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窦争直起身体,说:“……互相帮助,我不会要求什么。那个,其实我很干净……” 顾慨棠道:“可……,你是男人啊。” “我可以用手,”窦争急忙说,“用嘴也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没关系……” 顾慨棠沉默了,顿了顿,说: “有一点,就是我那方面……需求不大。” 窦争一愣。 顾慨棠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清楚,很是难堪。如果窦争没有这么咄咄逼人,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来,顾慨棠着实有些烦了。 窦争还贴在顾慨棠身边,离得很近,呼吸都打在顾慨棠的脖子上。 这么冷的天,吹出来的气都是干燥的。窦争呼吸粗重,顾慨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像是用力向前奔跑,撞上了一扇紧闭的门,撞得头破血流、心如刀割。 但是窦争已经不会再继续软弱下去了。他抓住顾慨棠的头发,急促的呼吸声引得顾慨棠不得不直视窦争的眼睛。 ……这个人还会哭吗? 顾慨棠已经没办法再说,更多伤人的话了。 窦争的眼神看起来很冷静,而且认真。他回看着顾慨棠,一字一顿道: “迟早有一天,你是我的。我发誓。” 那晚之后,窦争一如往常,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顾慨棠也没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包括他一体同心的双胞胎妹妹。 顾慨棠终于能下床走路时,北京已经开始集中供暖了。 顾慨棠在恢复中心接受治疗,因为长时间没有锻炼,平时能够轻易完成的路程看起来遥不可及。他有些着急,治疗结束后还会自己训练,每每将后脚跟走到红肿疼痛,后来不得已要休息,以免得不偿失。 毕竟是年轻人,恢复能力快,加上顾慨棠的配合,疗程进展算是很顺利的。 集中供暖前的房间冷得像冰窖,即使进了房间也要穿厚衣服,供暖后温度就高了上去,连毛衣都不用穿。 尤其是夜晚十二点钟,穿着睡裤都不用盖被子。 顾慨棠对这种炙热的温度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感觉。室温太热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做那个梦。 那个只有很热时才会被唤醒的梦。 顾慨棠一点都不想重温,可一旦陷入梦境,又迫切的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38.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顾慨棠临睡前就有那种预感,闭上眼睛后,果不其然陷入了那个炙热而潮湿的梦境。昏黑、滚烫,简直令人无法呼吸。顾慨棠在黑暗中和对方抵/死/缠/绵,皮肤相贴的感觉真实的让人无法分辨这与现实生活中的区别。 顾慨棠的头开始痛,血液全部涌到脑部,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啊……” 对方的呻/吟。勉强扭过来的身体,汗湿的手臂,紧紧搂住顾慨棠的脖子。 急促的喘息。分不清彼此。顾慨棠着急的想要打开灯,他一抬手,画面顿时模糊了。 而在这时,天亮了,窗外有光照进来,身下那人因为燥热而湿漉漉的脖颈,细长宛若禽类。最后撞进顾慨棠眼睛里的,是一朵模糊、但张扬、耀眼的花。 顾慨棠猛然惊醒,剧烈呼吸。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又是那个梦,内容隐晦,但困扰他长时间的梦。 顾慨棠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脖子,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汗。一到冬天,天气转冷,他被梦魇控制的几率大大下降,可几年来,供暖那天不可避免的会回想起这个梦,让顾慨棠十分无奈。 时间越长,梦境的内容越丰富,顾慨棠记得东西越多。比如以前他想不起最后那个画面中,花的每个细节。现在却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后,有时候甚至在想,那是不是人身上的纹身? 等到心跳平复,顾慨棠便下床洗漱。没有太过纠结。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窦争睡觉时间比较早,经常是顾慨棠还在电脑前复习,窦争就带着小野洗好澡回房间。相对的,平时窦争起的比顾慨棠早。他会准备好早餐,等着顾慨棠醒来后吃。 顾慨棠饮食的口味和窦争大有不同,但每次窦争都给他准备好,顾慨棠不好不吃,也不会提意见,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右腿的伤口恢复的很好,没有再次出血,慢慢来的话,顾慨棠自己也能走很长一段路。 顾慨棠刚从卧室走出来,就看见窦争陪小野玩机器人。窦争听到了声音,放下手里的玩具,起身来扶顾慨棠。 顾慨棠说:“你玩,我没事。” 窦争没听,跟着顾慨棠走进洗漱间,帮他挤好牙膏,然后说:“我去给你倒牛奶。” 顾慨棠‘嗯’了一声,就知道今天早晨要吃些什么了。 窦争做饭种类并不单一,但比较固定,并且以星期为周期。打个比方,星期一的三餐与下星期一一样,但肯定与星期二不一样。 用热牛奶泡的,只能是燕麦和蛋奶星星。考虑到昨天吃的是燕麦,那今天应该是那个了…… 顾慨棠漱掉口中的泡沫,用毛巾擦了擦脸,慢慢走到餐桌前。窦争正好从微波炉里拿出热牛奶,倒在白色的瓷碗内,放到顾慨棠面前。 微微冒着热气的牛奶,一块墨绿色的酱瓜,还有一个剥了皮的红心西柚。顾慨棠还没说话,窦争就拿起纸盒,很豪爽的往顾慨棠碗里一倒。只听得星星形状的硬物碰撞发出的声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暗黄色的谷物类食品挤在牛奶里,略一搅拌,开始膨胀。 顾慨棠心中叹了口气。 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在他看来,蛋奶星星,这是小朋友吃的东西。事实上那也确实是给小野买的,因为买了很多,所以顾慨棠和窦争也跟着吃。 顾慨棠拿起勺子轻轻搅拌了两下,用刀切开西柚,放到嘴里。 那是早晨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在室温内放了一会儿,但还是有些凉。顾慨棠吞下一个西柚后,起床前的燥热消失殆尽。 小野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玩具。只听积木之间相互碰撞,小野用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听着似乎是在模仿飞行器。他是个太过于乖巧的小男孩,大概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让人深切的体会到他是个三岁多的孩子。 窦争拉开椅子,坐在顾慨棠身边,然后说: “我出去买点东西,你有事要出去吗?” 窦争指的是顾慨棠要不要再去康复中心。 顾慨棠摇摇头。 窦争道:“那你跟小野在家?” “好。” 窦争说完,却没有起身,而是看着顾慨棠吃饭。最开始被窦争看着吃饭,顾慨棠还会不好意思,觉得手脚都不会放,但现在已经没有别扭的感觉了。 顾慨棠喝掉碗里最后一口牛奶,窦争便收拾干净桌子,拿起钱包后,说: “我走了。” 小野听到动静,连忙抬头,问:“你去哪儿?” 窦争说:“我去买蜡笔和奶粉。” 小野‘哦’了一声,示意理解。 窦争弯腰穿鞋,叮嘱道:“听叔父的话。他腿不行,你别闹啊。” 小野拉长音说:“好——” 顾慨棠并不擅长照顾小孩子。春节时,偶尔有亲戚将孩子寄放在他家,顾慨棠都会很紧张的叫来顾慨梅。因为看见顾慨棠这个表情冷漠的‘哥哥’,大部分小孩都会被吓哭,顾慨棠是很害怕孩子哭的,光靠他一个人,实在是无法应对。 小野就不同了,顾慨棠对他非常熟悉,两人感情要好,相安无事。 顾慨棠坐在靠窗的地方。窗外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树,冬天的阳光顺着树叶间的缝隙偷偷映在顾慨棠的书页上,留下刺眼的光点。顾慨棠下意识锻炼病腿,看一会儿书就起来活动一下,沏了一杯茶,很浓。 小野自己玩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觉得无聊了。他放下手中的积木,装作漫不经心的走过顾慨棠的书桌前,平均一分钟路过两三次,眼睛往顾慨棠的书本上瞥。 在小野高频率的路过下,顾慨棠笑了,他朝小野招手,说: “小野,过来。” 小野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坐在顾慨棠的左腿上。 他指着顾慨棠的书,问:“这是什么?” 顾慨棠说:“这是生物书。” 小野用短短的手指翻了翻,问:“怎么有那么多图片?是给小朋友看的吗?” 顾慨棠想了想,回答道:“你说得对。” 小野盯着杂志上鲜艳多彩的照片,表情认真而且严肃。阳光下,他的睫毛尖好像有光。 小野坐在顾慨棠的腿上,顾慨棠就没办法好好看书了。但他一点也不着急,顾慨棠安静的等着面前的小孩一页一页的把书翻过去,翻书速度之快,表明小野并没有看懂文字,只是欣赏了一下图片。 小野晃着自己的小腿儿,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问:“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凌空悬在书上,像是怕弄脏了顾慨棠的书,想来窦争平时没少教小野,让他少碰顾慨棠书架上的东西。 顾慨棠说:“这是双叉犀金龟,也叫独角仙。” 小野点点头,说:“很好看。” 顾慨棠说:“是的,这种独角仙力气很大,能拖动自己体重十倍的东西,而且,还会飞。” 小野仔细盯着上面的图片,许久都没有翻一页。 顾慨棠说:“你想要吗?——我可以送你一只。” 小野回过头,眼睛又黑又亮:“可以吗?” “不可以的话我就不问了。” “那我想要。”小野回答道,“它会咬人吗?” 顾慨棠想了想,说:“也许,但它没毒,应该没关系。” 男孩子不像女孩那么爱干净,他们大多都喜欢玩虫。顾慨棠小时候也曾经疯狂的迷恋过大自然孕育的各种生物,有一次为了逮虫,爬到树上,把虫放到口袋里,结果不小心压碎了,弄了一身。或是躺在臭气熏天的泥地里抓虫。那是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场面,在小时候却根本不会在意。 顾慨棠看小野感兴趣,便给他多讲了几句。 小野今天早上起的有些早,加上供暖后室温上升,他很努力的听了一会儿,就坐在顾慨棠的腿上睡着了。 顾慨棠轻声讲了几句,没听到回应,侧身一看,就发现小野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慨棠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抱起小野。幸好小野不胖,尽管顾慨棠有一条病腿,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最后成功抵达。 顾慨棠拆开被子盖在小野身上,就在这时,窦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很大。 放在平时,顾慨棠是不会碰别人的手机的。然而现在小野还在睡觉,顾慨棠怕他会被吵醒。 没睡够的小孩子是非常可怕的,无论怎么乖巧,都有可能放声大哭。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关上窦争房间的门,走到客厅。 窦争的手机在充电,所以没带出去。打电话的是个未知来电,顾慨棠按住扩音器,等了五秒钟,见电话迟迟没有挂断,才接了。 “哥,”对方男子有些急躁,一等他接了就直接道,“瘸子昨天跟一男的跑了……今天辞职了,真他妈的,这里人手实在是不够,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慨棠等他说完,顿了顿,道: “我不是窦争,他出去了。你有事的话,等他回来,我让他打给你。” 对方愣了,嘟囔道:“什么,不是啊。那没事,挂了。” 说完,挂上电话。 顾慨棠想,回来?回哪儿?老家吗?可对方又说人手不够,难道是窦争当时工作的车行?他不是辞职了吗? 顾慨棠心思敏锐,手机还没放下,就冒出了不少想法。 但当他打算把手机放回去充电时,各种念头突然一滞。 顾慨棠看见了窦争的手机屏幕。 39.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休学之后,顾慨棠的生活就从学校、家的两点一线改成恢复中心、家,在明珠小区待着的时间长度大幅度增加。怪不得窦争一定要和他住在一起,这简直就是朝夕相处,而且比普通的夫妻相处时间更长,因为两人都不用出去工作。 顾妈妈和顾慨梅到是经常来看他,每逢周末,必定前来探望。虽然两位女性对小野表露出超乎寻常的亲近之意,可奇怪的是,小野似乎对顾慨棠更加依赖,与之前亲戚家小孩见到顾慨棠就跑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 小野爱粘着顾慨棠,午睡也不想和顾家母女一起,总是跑到顾慨棠的床前,费劲巴拉的爬上去。 顾妈妈说,小野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顾慨棠在那次车祸时把他推开,自己被撞,小野记住了,所以亲顾慨棠。 说这话时,顾妈妈既心疼又欣慰,双眼湿润的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没想那么多。他性格可以说的上随和,小野过来蹭床,用力爬上床时把床单弄皱,顾慨棠也没拒绝过。 窦争的手机屏幕就是这样一张照片—— 大概是某个中午,小野照例来顾慨棠这边午睡,蜷起身体缩在顾慨棠身边,像个小汤圆一样。顾慨棠微微侧身,露出平时遮挡在头发下的额头,显得面容格外干净。 外面的阳光被紫色的窗帘遮住,房间的光线变得暗淡,那张照片,是顾慨棠和小野的合照。头挨着头的两个人,连头上的发旋都十分相似。 作为当事人之一,顾慨棠完全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他眯起眼睛,用两根手指捏起窦争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唤醒了。 这部手机以前是顾慨棠的私人物品,操作起来格外顺手。他并没想过要偷看窦争的**,顾慨棠只是觉得,这样有点太明目张胆。 万一这壁纸被顾妈妈——或者顾慨梅看见,后果就不像被顾慨棠看见这么好解决了。 顾慨棠翻到窦争的手机相册,本来想找到壁纸的图片删掉。但尚未动手,就被里面庞大的储存空间吓到了。 顾慨棠本科时,导师讲课速度快,ppt一放而过,他不得不借用手机照相,等课后补充到笔记本上。一节课下来,可能会照几十几百张,定时清理,从来没像窦争这样,相册里存这么多照片。 顾慨棠的手迟疑了一下。 他不想看窦争的照片内容,而且这么大的存储量,要找多久才能找到,顾慨棠退出相册,决定放过此事。 窦争出去买小野喝的奶粉。那种奶粉品牌做得大,但价格比较高,要到连锁店专柜才能买得到。窦争七点钟出门,将近十点才回来,那时候小野还没有醒。 顾慨棠见他提着大包小包往厨房走,说: “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啊?”窦争不甚在意的问,把买的东西放到橱柜里,自言自语的说,“这也太坑了!一盒三十六色的蜡笔要三百多块?顾小野你敢浪费我把你……嗯?小野呢?” 顾慨棠在窦争自言自语时就走到他身后,回答道:“他在睡觉。” 顺势拿起窦争说的蜡笔看。儿童专用的无毒蜡笔,甚至可以食用,能闻到一种很清淡的香气,贵也是有理由的。 顾慨棠并不吃惊窦争会舍得给小野买。对于窦争来说,穿的衣服,这种外在东西不值一提,小野长个子那么快,凑活穿什么都行。但饮食和使用的东西,窦争还是想给小野好一点的。比如小野手中心爱的积木,那是儿童专用的玩具,全部由大米做成。三岁多的小孩,对什么都好奇,想知道一切事物的味道,什么都能放到嘴里。价格是贵了些,但很适合小野玩用。 窦争把橱柜的门关上,问:“谁给我打电话?” 顾慨棠不答反问:“瘸子是谁?” 窦争就明白了,他说:“我车行的同事。” “你辞职了,他们还找你。”顾慨棠略想,便明白了,道,“原来你没辞职。” 窦争没吭声。 “那你应该回去工作。”顾慨棠说,“我恢复的很好,不用担心。” 窦争别过脸,说:“……我还不想去工作。” “白拿薪水可不好。”顾慨棠微微皱眉,“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人,说车行很忙,让你早点回去。” “我管他干什么?” “……”顾慨棠见窦争说的理直气壮,惊讶之余,也不好再劝。 窦争回拨了电话,发现打电话过来的是小眼镜。小眼镜怒意未消,说: “瘸子说辞职就辞职,也不想想,要不是老板可怜他腿有残疾,破格收他进来,他早饿死了。混蛋东西,这算什么……” 窦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问:“为什么辞职?” 小眼镜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像是他男人来找他了。” “他男人?”窦争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真的来了吗?” “应该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只是那人过来修车,恰巧遇见,瘸子就跟上去了。”小眼镜回想着,感叹的说,“是个开奔驰的……也对,要是我,我也辞职。” 窦争不说话了,他想,瘸子竟然没有骗他。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小眼镜听他不回答,便再次询问,“这不是要到冬天了吗,生意太多,光靠我和川哥真忙不过来。” 窦争说:“再看看。有时间我会过去。” 他听得出来小眼镜是在用瘸子的事情敲打窦争,那句‘说辞职就辞职’,是给窦争说的。 不过窦争也不在乎,他是那种看别人脸色的人吗? 忙怎么样,生意不好又管他什么事? 大不了换个地方。窦争他只是想待在顾慨棠身边,既然有这种机会,为什么要离开呢? 挂断电话,窦争心不在焉的关上手机。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低下头,一眼就看见自己手机上那张温馨的照片。 “啊……”窦争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但很快又闭上嘴。 顾慨棠帮他接的电话,那么他看到这张照片了吗? 应该会看得到,毕竟顾慨棠的脸照的清清楚楚。可顾慨棠什么都没说。 窦争心里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滚烫的。 他打开手机的相册,手指滑动时,无数照片在眼前滚过。 窦争眯起眼睛,轻轻笑了几声。 受伤后第十六周,进入二月份。顾慨棠跟腱断裂的右腿已经完全恢复,走、跳、跑都很轻松,下楼梯也很顺利,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顾慨棠完成了被其他学生看起来很困难的德语考试,顺利拿到证书。 虽然是在休息,但顾慨棠这种责任心重、自控力强的人,也没把日常工作落下。导师分给研究生的工作,就是每星期整理数据、资料。休学时间内,轮到顾慨棠的工作,不用人催,顾慨棠一次都没少过。 这让顾慨棠那些以为会加大工作量的研究生同学如释重担,对顾慨棠充满了感激。 总的来说,顾慨棠这段时间没有白费。 唯一让顾妈妈纠结在意的,就是顾慨棠受伤后有了借口,不接受母亲要求的相亲。 ‘拖着病腿去见人很不好,还是等康复了再说。’ 顾慨棠总是这么说。然而他平时忙得根本见不着人,哪里有时间去相亲呢?也就是休假这段时间让顾妈妈看到了点光明,结果顾慨棠还拒绝了。 顾妈妈真的有些着急。顾慨棠马上就要二十四岁,虽然说不着急结婚,但也要开始提前做准备了。其实她儿子长得相貌堂堂,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怎么能二十多年一直单身呢? 偏偏顾慨棠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气的顾妈妈直拍大腿。 二月初,临近春节。 这对顾家人来说是个特殊的月份,不仅是因为春节,更是因为顾家兄妹就是在这个月份出生的。 两人的生日都是二月三日,因此从二月开始,到顾慨棠开学,都是一段充满节日气氛的日子。 二月二日,顾慨棠难得起了个大早,他洗漱完毕后就走进厨房。 窦争惊讶的看着他,问:“起这么早?” “嗯。” 窦争顺势关上天然气,道:“行了行了,汤马上就好,你去饭桌那坐着。” 顾慨棠说:“我帮你。要快一点。” “啊?”窦争问,“你要出门吗?” 顾慨棠道:“我要回我妈家。”顿了顿,继续说:“我妈让我带着你和小野。一起走。” 说完,顾慨棠拉开碗橱,拿出两个瓷碗,用热水烫。 窦争愣了一秒钟,跟着把面条汤端到外面,有些不理解的:“干嘛去这么早?这不是还没到春节呢吗?” 顾慨棠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窦争一眼,沉默了一下,说: “……你连你喜欢的人的生日都记不住吗?” 窦争一怔,反应过来后顿时满脸通红,从额头到脖颈,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染上了淡淡的颜色。 顾慨棠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顿时感觉到了空气中尴尬的气氛。他摸了摸鼻子,端着碗往外走。 时间太早,小野还没有醒,房门关着。但两人还是降低了说话的声调。 窦争跟在顾慨棠身后,拿起碗盛汤,过了一会儿,别别扭扭的说: “……我和小野都不过生日。” 顾慨棠舀了一勺汤,放到唇边,低低‘哦’了一声。 窦争脸上发热,继续说:“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会记住……” 顾慨棠很想扶住额头。 他对自己说出那句话后悔不已。 40.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吃完早饭,小野还没有起床。窦争轻手轻脚走到房间,用羽绒服裹住小野,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想让他一边睡一边走。 可是小野在被抱起来的瞬间就醒了,他迷糊的看着窦争,眼皮还没睁开。 窦争跟他沟通,道:“今天去奶奶家。你再睡一会儿,爸爸抱着你。” 小野把额头抵在窦争脖子上,闻言闭上眼睛。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睛有些混沌的看着四周。 小野没有起床气,很早被叫醒也不会哭,但还是觉得难受,没有安全感,一直扭过头去看窦争,还有顾慨棠。 顾慨棠拿起小野的奶瓶,里面有给他冲好的奶,顾慨棠打开盖子后,放到小野面前,说: “小野,自己拿着。” 小野双手捧住,吸了几口,温热的牛奶滑进胃里,唤醒了他的神志。 窦争已经抱着他来到楼下。外面冰天雪地,寒风瑟瑟,顾慨棠怕小野着凉,决定先去车库开车,让窦争父子俩在楼道里等着。 小野一边喝一边模糊的问:“我们去奶奶家吗?那叔父为什么要走,他去哪儿了?” 窦争说:“叔父去开车,你醒了?醒了就把衣服穿好。” 小野紧紧搂住窦争的脖子,说:“不,爸爸抱我。” “……”窦争道,“你小子沉死啦!快滚下来,自己站一会儿。” 小野没说话,手里拿着奶瓶,毛虫一样弓着身子,把头钻到窦争的羽绒服里。 窦争嘴里这么说,但更紧的搂住小野的后背,像是怕他摔下去一样。 顾妈妈不会开车;顾慨梅为了减肥,平时上班都靠走路;顾慨棠住在学校,也不怎么开车。家里虽然买了车,但很少用,利用率不高。 顾慨棠休学后,经常要去医院和恢复中心,顾慨梅就把车开到了明珠小区,让哥哥用。 后来顾慨棠的脚伤基本恢复,自己开车也没问题,所以车子就一直放在这里了。 车开到楼底下时,小野完全清醒,抱着奶瓶。窦争把他放到儿童座椅上,自己坐在副驾驶。因为车子性能很好,没过一会儿,车里就很暖了。 窦争解开大衣的扣子,犹豫着说: “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顾慨棠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路况,说:“没关系。” 早晨出门前,窦争看到顾慨棠拿了个礼物盒,放到车子的后备箱里。他以为那是别人送给顾慨棠的礼物,感觉有些尴尬。 其实那不是顾慨棠的礼物,是顾慨棠送给妹妹的礼物。 窦争问:“你想要什么?” 前方正好遇到红灯,顾慨棠减速停下,调到驻车挡后,他说: “没什么要的。而且,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啊?” 顾慨棠垂下眼帘,道:“上次的手套……” 窦争一愣,随后说:“不是。我有用的,真是非常好用。”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戴上那副手套,都有种手指迅速回温的感觉,以前每到冬天,窦争出门都会把手冻得僵冷。 但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窦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副手套,放到面前,让顾慨棠看。 那副手套还是很干净,但看得出被使用过的痕迹。 顾慨棠的眼睛在上面轻轻扫了一眼,盯着信号灯,很快松开手刹。 一路前行。 顾慨棠急急赶到顾家,是因为顾慨棠的父亲今天从国外赶回来。顾爸爸公司有许多事要他亲自批准,平时工作量很大,但顾爸爸是不会错过儿女的生日的。 顾慨棠要赶快过去,然后去机场接顾爸爸。 顾慨棠时间观念很强,出来的早,大约七点钟就到顾妈妈家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小区让小野感到害怕,一路上都是窦争抱着他走。 因为时间太早,按响门铃后,顾妈妈打开门,顾慨棠就看见睡眼惺忪的顾慨梅,头发散乱的坐在餐桌上吃饭。 “哥?”顾慨梅迷迷糊糊的说,“这么早啊。” 她记得顾爸爸的航班在下午一点钟。 顾妈妈到是不惊讶,她就知道顾慨棠会提前,提前这么多……也在考虑范围内。 顾慨棠‘嗯’了一声,把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的礼品盒放到沙发上,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洗手间洗手。 顾妈妈在小野走进客厅后就亲热的和他打招呼。小野本来有些害怕,但看到熟悉的奶奶和姐姐后,很快活泼了,从窦争的怀里跳下来。 顾妈妈搂住小野,让他亲吻自己有了皱纹的皮肤,温柔的笑着,说: “小野,我给你准备了拖鞋,小老虎头,特别可爱……” 小野便乖顺的跟着顾妈妈走到玄关处换鞋。 顾妈妈蹲下,刚要弯腰在鞋柜里找东西,突然听得顾慨梅地动山摇的一声尖叫。 “……” 顾妈妈一个哆嗦,差点撞到脑袋。 小野手里的奶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因为是玻璃做的,掉地的瞬间发出不小的声响。幸好这是儿童专用的奶瓶,只裂了一个小口子,没有碎片刺伤小野。 但没喝完的牛奶洒了一地。 小野嘴瘪了瘪,放声大哭。 顾慨棠刚从洗手间走出来,就听到这嘈杂的声音,他一个箭步走到小野面前,把他搂在怀里,问: “伤到了吗?” 小野伸手指着地上的奶瓶,脸憋红了,嘴角都绷成一条线,急哭着对顾慨棠说: “叔……叔父,我的奶!我的奶……” 顾慨棠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安慰道:“没事,小野,你不要哭。” 小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哭得声嘶力竭,顾慨棠无法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难过。 他不太擅长解决孩子哭泣的问题,只能说:“奶奶会再给你冲奶,你不要哭,好不好?” 窦争蹲在地上擦奶,把碎了的奶瓶扔了,也奇怪小野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哭。 但他觉得小孩就是会哭嘛,不用担心。 处理好地上的东西后,窦争拍拍手,从被小野哭声弄得手足无措的顾慨棠手中接过小野:“小可怜,来,爸爸抱。” 小野哭得小身子一抖一抖,闻言转过身去,紧紧抓着窦争的头发。窦争抱着小野到旁边的卧室,关上门。 小野是个有些怕生的小孩,在只有窦争的空间内会降低他的恐惧感。 顾慨棠松了口气,瞪了在一旁同样不知所措的妹妹一眼,问: “你怎么回事?” 顾慨梅蔫了,辩解道,“人家只是很高兴,你给我买的礼物……” “那也不要大惊小怪,家里有小孩子,你注意一下影响。” 顾慨梅张着嘴,没想到顾慨棠会跟她发脾气。 “对不起嘛。” “……” 顾慨棠和顾慨梅是双胞胎,两人同一天出生。虽然没什么必要,可在生日那天,两人会准备好礼物送给对方。 可是毕竟是家人,也不需要给她什么惊喜,顾慨棠只挑了她最想要、但目前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得到的东西。 顾慨梅有些愧疚的看了看关上的卧室门,但很快又激动道:“你不是说出国再给我带?哥,爱死你了。” 顾慨梅拿到的是她一直想要的mer套装,本来是说等顾慨棠到美国交流时帮她带一套回来,可没想到现在就拿到了。 顾慨棠说:“因为去美国的机会渺茫,去德国的机会大些。看你很想要,就给你买了。” 顾慨梅感动道:“你真是我亲哥。” 顾慨棠揉了揉她的头。 “在国内买很贵……哎呀……你又没工作,我自己旅游去美国买也好啊,真是的……”顾慨梅口是心非的说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振奋道,“我也给你买了礼物,你等着。” 顾慨棠微笑的看着妹妹的背影。 至于顾慨梅会送给他什么…… 顾慨棠都不用猜,反正每年都是那样。 过了大约五分钟,小野才被窦争抱了出来。他蔫蔫的趴在窦争身上,眼睛很红。 顾妈妈平时不喝牛奶,家里只有咖啡,见小野哭得厉害,又急忙去附近超市买奶,现在还没回来。 顾慨棠顿时有些紧张,害怕小野又哭,便说: “奶奶马上就回来。” 窦争摇摇头,说:“没事,他就是困了,我陪小野在家睡觉,你们出发。” 顾慨棠道:“那到不着急,不会晚。” 顾慨梅洗漱完毕,问:“那什么时候走?” 顾慨棠看她梳好了头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现在走。妈又不和我们一起去机场。” 考虑到顾爸爸会带不少行李,所以只有顾慨棠和顾慨梅去接他。 顾慨梅哈的笑了一声,对窦争说:“我哥就是这么怕迟到。” “……” 小野垂下眼皮,窦争对他说:“跟叔父说再见。” 小野扭头看着顾慨棠,嗓子都哑了,挥挥手,道:“叔父再见。” 顾慨棠‘嗯’了一声,看看小野,拿了车钥匙。 接机的过程很顺利,一点多钟,顾爸爸的航班准时达到。再等了几分钟,接机口开始喧闹,有人踮着脚尖四处张望。顾慨棠个子很高,不需要这样,但精神也是高度集中。 很快,里面走出来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瘦瘦的,脊背很直,显得人很精神,因为绷着脸,看起来有些严肃。 顾慨棠立刻反应过来,喊了声: “爸。” 像是有感应,尽管顾慨棠喊得并不大声,那位男子还是扭过头,精准的看向这边。 顾慨梅欢呼着和他打招呼。顾爸爸摘下头顶的帽子,严肃、冷峻的表情开始缓和,露出一丝微笑。 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来时顾慨梅坐在副驾驶,但回去时就换成顾爸爸坐在副驾驶上,方便顾爸爸和顾慨棠说话。 顾慨棠担心顾爸爸没有吃饭,于是买了一点快餐,等顾爸爸坐上车后,就递给他,低声说: “爸,吃一点东西。” 顾爸爸看了一眼,然后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吃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健康。马上就要回家了,你妈肯定做了饭,就不要吃零食了。” 顾慨棠只好说:“是。” “我听你妈说,她给你介绍了几位女孩子,你连见都没见?” “……” “这怎么行!二十几岁的人,还这么不懂事。去见个面,又不是要你娶人家,怎么,你是和你妈闹小脾气吗?” 顾慨棠硬着头皮说:“……不是。”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失约,尤其是对女生。”顾爸爸表情严肃,痛斥道,“你这样,就是拿你妈妈的信誉开玩笑。我决不允许你再这样下去。” “……” 顾爸爸为人正派,训起儿子毫不客气,顾慨棠无奈,也不好顶嘴,干脆沉默。 顾慨梅看自家哥哥吃瘪,连忙说:“爸,你怎么回来就跟我哥吵架。他又不是故意这样的。” 大概是性别原因,顾爸爸对女儿明显更加宽容,听闻,果然不再多说,脸色也有些缓和。 顾爸爸看着顾慨棠的右腿,问: “腿怎么样了?” 顾慨棠回答道:“嗯,走路没有问题,也可以跑步。” “那就好。”顾爸爸叹了口气,说,“我在国外,听说你出车祸,担心的不得了。你,以后注意点。” 连续两天没办法睡觉,心脏也很难受。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说得这样严肃。 顾慨棠点点头,说:“……好。爸,您知道我舅舅回来了吗?他今晚住咱们家。” 顾爸爸点点头,说:“我听你妈说了。这没什么。慨棠,你舅舅都有小孩了?” “……” “你看看人家窦争,没比你大几岁,儿子都这么大了!就不能让你妈为你少操点心?” “我……” “你妈妈说后天给你约了一位女孩,你这次必须得去见见。”顾爸爸有些生硬的说,“放假期间,你妈让你怎么样,不要忤逆。” 顾慨棠带着些情绪的说:“我不去。” “你敢?!” 坐在后面的妹妹连忙解围:“爸,你着什么急啊,再这样,我哥要害怕了。” 顾爸爸‘哼’的一声,道:“让你去见个面,又不是让你结婚,你怕什么。” 但也没再继续了,而是转而对顾慨梅说: “小华什么时候来咱们家?” 说的是顾慨梅的男朋友,姓华名康,前几年春节都来顾家探望过,跟顾爸爸比较熟悉。 父女俩开始谈话,顾慨棠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一直到晚上六点钟才回到家,那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外面还下了雪。 顾慨棠拍了拍肩膀上的雪,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抱着小野的窦争,他看见顾慨棠后松了口气,道:“堵车这么严重啊。” “嗯。”顾慨棠说,“下雪,也不敢开的太快。” 窦争一手抱着小野,一手帮顾慨棠提行李。顾慨棠躲了一下,没让他拿到,说:“你好好抱孩子。” 说着,顾慨棠走进客厅,把顾爸爸的行李放到一边后,脱下冰冷的大衣。 后面进屋的顾爸爸一眼就看见了窦争手里的小孩,他一边摘帽子,一边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野的脸颊,问: “这是你家小孩?多大啦?” 窦争有些紧张的看着顾爸爸。 顾爸爸身材高大,比较严肃,家里人多半毕竟怕他。窦争和自己这个‘姐夫’不太熟,但也感受到了隐隐的压力。 他说:“三岁多了。小野,叫爷爷。” 小野乖顺的叫了一声,怯怯的看着顾爸爸。 顾爸爸一愣,随后温柔的笑了,他两鬓都是白发,看起来果然有爷爷的样子。 顾慨棠脱下衣服就去帮顾妈妈端菜,路过客厅时看到顾爸爸在一旁逗小野玩。看他那副沉醉其中的表情,顾慨棠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爸爸催顾慨棠结婚,是想要抱孙子。话说回来,顾爸爸之前确实透露过如果顾慨棠或顾慨梅生小孩,他就辞职回国帮忙照看。 ……这个暂时还不可能。想到父亲的强势,顾慨棠头痛不已。 餐桌上,顾慨棠一板一眼的吃饭,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惹顾爸爸生气。幸好这顿饭是顾爸爸回家后的第一顿晚餐,顾爸爸宽容的放了顾慨棠一马,没再提有关相亲的事情。 终于回到家,顾爸爸明显放松了很多。平时吃饭,家里人很少在餐桌上聊天,但因为窦争和小野的加入,这项不成文的规矩就放开了。 小野极为聪慧,但因为年纪小,说话并不是特别清楚。他啰啰嗦嗦的和顾爸爸聊天,把顾爸爸逗得大笑不止。 小野兴奋极了,到最后站在椅子上,伸手要去搂顾爸爸的脖子。这点也是让顾慨棠比较难以理解的,小野好像怕生,但非常黏人,就算是第一天遇见的人,也可以接受对方。比如他第一次见到顾慨棠,就让顾慨棠抱他。 顾爸爸受宠若惊,把小野背在背上,说:“宝贝,你可别摔下来。” 顾慨棠伸手把小野从顾爸爸身上搂下来,道:“让爷爷好好吃饭。” 小野就消停了,坐在顾慨棠腿上,过了一会儿仰着头对他说:“叔父,我,我想吃那个。” 顾慨棠夹菜给他吃,起身的瞬间,听到顾爸爸遗憾的对窦争说:“还是有个孩子好。年轻的时候觉得烦,得长大了,懂得寂寞,才会想要孩子。” 窦争安静的听着,点了点头,深刻的说: “……确实,是这样。” 顾家兄妹的生日宴会没有请很多人,只邀请了几位亲戚和亲密的朋友。但两人都收到了不少礼物,其中一大部分本来应该是春节串门时送的礼品,借此机会提前送过来了。 忙了一天,晚上九点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顾慨棠对父母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如果是平时,顾妈妈绝不会放顾慨棠回去,她恨不得顾慨棠直接住到开学。但这次不一样,除了小野的奶粉在明珠小区,住在这里不方便外,更是因为在顾妈妈的哀求和顾爸爸的恐吓下,顾慨棠只好答应明天去跟人相亲,地点约在明珠小区外的餐厅。 顾妈妈拍着顾慨棠的肩膀,说:“儿子,不要紧张,不喜欢也没事,机会多的很。” 顾慨棠叹了口气,已经懒得说话了。 “对了,”顾妈妈说,“这些东西你拿着。” 她指着一摞堆成小山的礼品盒。那是别人拿来探望顾家父母的礼物,东西太多,根本用不完,顾妈妈便让顾慨棠拿走。 顾慨棠问:“怎么还有酒?” 饮料什么的也就算了,偶尔也会喝,但他几乎不喝酒的。 顾妈妈‘哎呀’一声,道:“快春节了,你不去看刘老师吗?拿去给他啊!” 顾慨棠沉默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情了,小野困得睁不开眼睛,两人简单洗漱后就各自回房。听声音,窦争已经睡下。 顾慨棠打开电脑,拿出u盘,开始备份里面重要的东西。 放在顾慨棠身边的,是一个崭新的电脑包装盒,里面装的笔记本电脑,就是顾慨梅送给哥哥的礼物。 她没什么创意,每年送顾慨棠的都是电子产品,送电脑的概率很大。这是因为她本人更新换代的速度快,看见产品上市就忍不住想买,又希望顾慨棠能和自己用一样的款式,于是每年都要送他笔记本电脑。 顾慨棠更换电脑速度快,跟他这个没有长性的妹妹有最密切的关系。 顾慨棠一边拷贝文件,一边查看邮件,不多会儿,看见一个小时前来自妹妹顾慨梅的邮件。 顾慨梅发了一段时间地点的描述,后面说道:哥,你明天要是不去的话,爸爸肯定会很生气。 顾慨棠向后靠在椅子上,心想肯定是因为母亲没有工作,太过清闲,才会一直纠缠自己的婚事。 他不由焦躁的想,真的是,有点麻烦啊。 由于心事重重,抗拒性强。那天晚上顾慨棠将近三点钟才睡,一半时间用来修改论文,一半时间站在床边发呆。于是第二天毫不意外的睡到早晨八点钟。窦争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进屋喊他起床,怕他错过早饭,会饿。 顾慨棠在被子里动了动,感受着床单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天气冷了就是不愿意起床,这么想着,顾慨棠忍不住又要闭上眼睛。 “海棠,起来吃点东西。”窦争这样说着,快走几步拉开窗帘。“吃完再睡。” 窗外的阳光顿时照了进来,被物体挡住一部分,切割成一束一束的,中间包裹着急速旋转飞舞的细小杂质。 顾慨棠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些被阳光照射的无处可逃的灰尘,不由向后躲了躲,无比烦恼的说:“家里太脏了。” 窦争点点头,道:“马上要到春节,是该收拾收拾了。要不,今天大扫除?” 顾慨棠趴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声音沙哑的说: “等明天。今天我要去见一个人,中午不在家吃饭。” 窦争一边用耳朵听小野在客厅里的动静,一边问道:“见你导师?那我帮你把东西放到后备箱里。” “不是。” “啊?那你要去见谁?” 顾慨棠顿了顿,没有说话。 42.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顾慨棠没相过亲,也不知道该穿些什么,犹豫着从衣柜里拿出毕业答辩时穿的正装,对着镜子打领带。 他很抗拒接下来的见面,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忽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没有见面,顾慨棠就有一种尴尬的想反悔的冲动。 窦争难得见顾慨棠穿西装,饶有兴趣地坐在顾慨棠身后,仔细看那人被西装勾勒出的背影。顾慨棠肩骨宽,能把西装撑起来,看起来比平时穿休闲装更精英。他很适合穿正装。 窦争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再次询问: “你要去哪儿?” 顾慨棠整理了一下领带的位置,回过头,道:“去吃个饭。” 窦争想到了什么,问:“跟楚薇去吗?” “……”顾慨棠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跟窦争说。 小野在一旁玩玩具,见到顾慨棠穿正装,有些好奇的走过来,站在顾慨棠的腿边。 “叔父,你要出门吗?” 顾慨棠一边穿鞋子一边说:“是啊。” “那要小心,”小野一本正经的说道,“路上滑,不要摔跤。” 顾慨棠笑了。他知道小野为什么这样说。自从顾慨棠跟腱做了手术后,家里人都很担心他二次断裂,顾妈妈经常对要出门的顾慨棠这样叮嘱。叮嘱的次数多了,连小野都学会这么说。 虽然小野可能都不明白这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慨棠摸摸小野的后背,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窦争在一旁看着顾慨棠,眯起了眼睛。 顾慨棠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了预约的餐厅,没过多久,对方也到了。那是一位打扮惊艳的年轻女子,胸/部饱/满,腰也很细。大概是考虑到顾慨棠拒绝楚薇,可能是因为不太喜欢那种性格的女生,这次顾妈妈帮他挑选的,是那种性格开朗、身材火辣的女孩。 对方非常善谈,人很热情,看得出对顾慨棠印象很好,吃过饭后,还邀请他去看电影。 顾慨棠以接下来还有事拒绝了,尽管如此,这顿饭也吃了两个多小时。 顾慨棠刚进家门,顾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有些着急的问他怎么样。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单手扯开领带,回到房间后,不由得叹了口气,疲惫的说: “妈……您能不能,不要这样逼我?” 顾妈妈一愣,有些无措的问: “怎么?那姑娘很差劲吗?” “……有一些事情,我不好说出来,”顾慨棠屈膝坐在床上,头向上扬,“……但我真的不想结婚。” 顾妈妈语气顿时软了,说:“我知道,我没有强迫你结婚,只是想让你接触点人。慨棠啊,妈妈担心你。眼看你妹妹都要有家了,我的儿子,你怎么办……” 听得母亲可怜的言语,顾慨棠也有些心酸。 如果他不是……那样就好了。 顾慨棠皱着眉,握了握拳,复又松开。 他紧紧闭上眼睛。 等顾慨棠挂断电话,打算去洗手间洗脸。路过客厅时,窦争叫住他,唤: “海棠。” 顾慨棠停住脚步,往窦争那边看。 窦争用那种平静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问: “你去相亲了吗?” 客厅寂静了一会儿,顾慨棠看了看在一旁玩的小野,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窦争脸色阴郁,用手背撑着下巴,没再说话。 他不是个安静的人,但那天下午突然就沉默了。每次面对这种事情,窦争都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顾慨棠去相亲,他恨得咬牙切齿。但能怎么办呢?对顾慨棠,窦争实在是无能为力。 直到把小野哄睡着,窦争才有机会和顾慨棠单独相处。他开口问顾慨棠,“……对方是什么人?” 顾慨棠戴着眼镜看电脑屏幕,道:“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是学生吗?今年多大?……漂亮吗?”窦争连连问道。 顾慨棠没有说话。 窦争本来坐在顾慨棠的床上,此时站了起来,走到电脑桌旁边,敲了敲桌子,“你说话啊。” 顾慨棠摘下眼镜,道:“……是我妈妈安排的,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对方。所以,不要再问了。” “她漂亮吗?是你喜欢的类型吗?”窦争不依不饶,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紧紧地盯着顾慨棠看。“你会和她试试看吗?” 顾慨棠突然就愤怒起来。 恳切的母亲,暴躁的父亲,摇摆不定的妹妹。 最要命的就是面前这个催命的窦争。 为什么他的感情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完成?顾慨棠到底有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力? 无可奈何的隐藏,形单影只的无助,无法启齿的彷徨,外人怎么可能会明白! 顾慨棠站起身,他的喉咙做了吞咽的动作,因此窦争下意识朝他脖颈看。 顾慨棠平静的说: “人很漂亮,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窦争猛地睁大眼睛,旋即眯了起来,他侧过头,‘切’的一声,不停地的吸气,像是重病的病人,窦争被顾慨棠问的无话可说。 因为他表情很受打击,顾慨棠微微皱眉,叹了口气,道: “……其实我不想和你这样说话。” 窦争喉结上下滚动,难堪的的满脸通红,很快留下一句‘我走了’,离开了顾慨棠的卧室。 顾慨棠看着窦争的背影,右手向前一伸,顿了顿,还是放了下来。 相亲那天,女方道,我听你妈妈说,你喜欢主动一点的女生? 顾慨棠回答道:……不是。只是我本人不太主动。 女方问:所以说跟你有持续联络的都是主动的女生?你不喜欢主动的类型? 顾慨棠想了想,说我并不讨厌。 女方果然十分大方,闻言爽快道:那我以后可以来约你。 没过两天,女方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顾慨棠对她不感兴趣,婉言拒绝。 女方再三邀请,态度恳切。顾慨棠又不是那种能够坚定拒绝对方的人,只好同意。 顾慨棠提出再请她吃饭,女方说:“上次就是你请的,今天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就是漫画书店,顾慨棠和女生站在一群初中生中间,感觉…… 女生还很贴心的对他说:“你有想买的书就给我,我帮你付钱。” 顾慨棠摇摇头道:“不用了。” 大约六点钟,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告别时顾慨棠收到学校发来的短信,预祝他春节快乐,并且提醒了一下开学时间。 顾慨棠坐在车里,引擎发动,灯亮的一瞬间,他有种索然无趣的感觉,一点都不想回家。 于是他下车,顺着旁边的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 天气很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 看不见月亮,因为是冬天,路人也几乎没有。 顾慨棠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能理解父母的心情。 他们怕顾慨棠是一个人。他们怕顾慨棠寂寞。 顾慨棠不怕吗?他很怕,可对谁都不能说。 他也想谈恋爱,想和人牵手,亲密。 可是他不敢。 顾慨棠走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腿都冻僵了,才开车回家。 晚上八点是小野入睡的时间,顾慨棠轻手轻脚的开门,不想吵醒他。 客厅的灯没有开,周围很黑,但还有一条不同颜色的线,那是顾慨棠没有关紧的房门泄露的光芒。 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 窦争光着脚坐在顾慨棠的床上。床上堆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酒瓶。有的是空的,有的没喝干净,歪倒时,在床单上洒了几滴。 房间里弥漫着浅浅的酒味,顾慨棠看着自己凌乱的床单,沉默了。 窦争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每隔几秒钟,就把瓶口放到唇边含住。 顾慨棠看那酒瓶,就知道窦争是从哪里拿的酒了。 那是顾妈妈让他送给刘浩然的酒。 顾慨棠吸了口气,脱下厚重的外套,平静的说: “下来。” 窦争动了动手臂,但没有下床的动作。 顾慨棠重复道:“下来。我要换床单。” 这次,窦争听清楚了。他挪了挪头,自下而上看着顾慨棠,缓慢的点了点头。 顾慨棠看见窦争背对着自己,动作迟钝的躺了下来。 他喝的太多。看看旁边的酒瓶,顾慨棠真担心窦争会酒精中毒。 看窦争躺下,顾慨棠下意识要上前去扶,觉得要带他去看医生。 但下一秒,窦争用膝盖做支撑点,一条腿一条腿的向前迈,将自己的腰抬起来,臀部翘起,背部塌陷,做出一个极为诱/惑的动作。 “……”顾慨棠拧着眉,看着窦争醉酒后晕红的脸。 窦争扭着脸,双眼湿润,无神的看向顾慨棠,他微微张开口呼吸,左手解开腰带,右手拿着酒瓶,缓慢的寻找自己的后面。 右手倾斜,‘咚’的一声,水流挤在瓶口,争先恐后的流到那人的腰上,股/间。 窦争大胆又紧张,动作放/荡,裤子却还完好的挂在腿上。 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滴答滴答,把窦争的下面,还有顾慨棠的床单,都打湿了。 窦争再也没有问顾慨棠去做了什么。 他直接而绝望的看着顾慨棠,滚烫的脸颊在床上蹭了蹭。 窦争把整瓶酒都到了个干净,连内裤都沾满酒水。他声音沙哑,用商量的口气,对身后的人说: “喂,海棠。” “……” “再上我一次,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