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1章 年少 儿郎们! 随我冲! 裴青禾厉声高呼,右手紧握长刀,用力一踢马腹,陪她征战了十几年的爱马撒开四蹄疾驰。 绣着红色裴字的雄鹰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是狼狈逃窜的朝廷溃军。 身后是勇猛无双的裴家铁骑。 打赢这一仗,她不必再东奔西藏,她的裴家军能真正立足,割据一方。从此以后,她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 一支如毒蛇般的暗箭,混在闷雷般的马蹄声中,悄无声息地刺入她的后背。 她先听到亲兵们的嘶吼声,然后才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是谁在背后放冷箭? 是谁背叛了她? 她悲愤不甘,拼尽全力转头,将那张狰狞得意的脸孔映入瞳孔。然后,闭上双目,重重摔落马下。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死后的世界,也不安宁。 凄凉的哭喊声一直在耳畔回响不绝。 片刻不得清净。 她不耐地拧了拧眉。 “青禾,”哭声忽远忽近,不停呼唤她的闺名:“青禾,你快醒醒。” 她指尖动了一动。 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灼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用力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还有一张憔悴凄凉绝望的美丽脸庞。 这是她的娘亲冯氏,饱读诗书,能诗会画,在闺阁时是闻名京城的美人。十五岁时嫁给武将裴仲德做续弦,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唏嘘,巧妇伴拙夫,鲜花插在了不解风情的牛粪上。 她在不懂事的少时,也为娘亲惋惜过。这样美丽娇柔的女子,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粗鲁武将,一年见不了丈夫几回,常年独守空闺。 当今太子是已故张皇后嫡子,二十四岁时被册立储君,孝顺仁爱,在朝野声名极佳,朝堂里拥护太子的官员颇多。 大伯裴伯仁在太子府做着七品洗马,颇得太子信任重用。父亲裴仲德是十二宿卫将军之一,麾下有三千精锐骑兵。 裴氏兄弟向太子靠拢效忠。裴家的灭门之祸,也因此而来。 孝文帝在张皇后死后,立了宠妃为皇后。宫女出身的刘皇后,宠冠后宫,生的皇子最得孝文帝喜爱。孝文帝封幼子为魏王,封地离京都相隔只几百里。 魏王成年后,娶了中军将军司徒喜的女儿。后宫有刘皇后撑腰,岳父执掌宿卫军,再有孝文帝的偏爱,这几年魏王势力迅速壮大,和太子有分庭抗礼之势。 太子和魏王表面勉强维持平和,私下里纷争不断。 魏王出手狠辣,对忠于太子的官员下黑手,贬官撤职都算轻的。执掌三千精锐骑兵的裴仲德,成了魏王的眼中钉。 魏王一出手,便置裴家于死地。 裴仲德遭人构陷,被谋反罪问斩抄家,裴氏男子全被砍了头,只有八岁以下的堂弟们侥幸活了下来,和裴氏家眷妇孺一同流放至幽州。 年迈的祖母禁不住流放之苦,半路病逝,连口棺材都没有,用草席裹了,埋骨在官道旁。 娇弱的娘亲冯氏,出人意料的坚强,撑到了流放之地。 流放之路千余里,走了半年多。裴氏族人从一开始的三百多人,到幽州后只剩两百,死了近一半。 幽州天气寒冷,山多林多猛兽更多。习惯了温暖南方的族人们纷纷病倒。需要大夫需要药材需要粮食,更需要有人庇护。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正是年少倔强的时候,不顾娘亲阻拦,带着堂姐堂妹们上山寻药材,结果遇到一只半大的猛虎。堂姐葬身虎口,两个堂妹受了伤,她奋力杀了猛虎,脸颊却被猛虎抓伤,留下了可怖的抓痕。 冯氏大哭一场,然后抹了眼泪,在夜半出去,直至第三日下午才回来。 她带了大夫回来,还带了一车的米粮。 没有人问冯氏去了哪里。 自那之后,裴家女眷中年轻样貌好一些的,时常出去几日,然后带粮食回来。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几年,直至她和堂弟堂妹们长大。 十六岁时,她成了山林间最勇猛的猎手。 十八岁那年,她领着堂弟堂妹杀进一个土匪寨中,杀光悍匪,抢了粮库,用抢来的金银招兵买马买兵器。 娘亲冯氏再也不必忍受屈辱,用美貌和身体去换粮食了。 在她二十岁时,冯氏吞金身亡,死前留下遗书。 青禾,你爹死了,娘的心也跟着死了。为了你,娘苟活七年。现在你已长大成人,娘也能安心合眼。娘去地下,和你爹相聚。 她用手背抹了眼泪,亲手将冯氏安葬。之后数年,她不停杀土匪,抢一抢为富不仁的大户,杀一杀为祸乡里的军匪。 敬朝末年,天灾不断,徭役繁重,民不聊生。朝廷各地民乱频频,北方匈奴鲜卑屡次进犯。敬朝走到末路,各地起义军首领纷纷自立为王。她自立裴家军,世人皆称她裴将军。 几十支起义军中,裴家军人数不算多,军纪却最严明,战力也最强。她领着裴家军击溃朝廷大军,胜利在即,没曾想,却遭遇了来自身后的暗箭…… 死后能和亲人相聚,也是幸事。 裴青禾用力眨了眨眼,呼出一口闷气,嘴唇动了动:“娘。” 咦? 声音怎么这般娇嫩稚气? 裴青禾惊愕地睁大眼,死寂的心扑腾乱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冯氏的脸。 冯氏泪如雨下,将脸庞贴上女儿颤巍巍的小手:“你总算醒了。前日从刑场回来,你就发了高烧,娘真怕你随你爹和你兄长就这么去了。” 掌下的皮肤温热,泪水湿漉漉的。 裴青禾似被惊雷劈中,全身一震,混沌的头脑迅速清明。 她迅速低头,看了一眼缩小了许多的自己。旋即抬头,目光扫了一圈,寻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铜镜。 她伸手摸索,将铜镜抓过来,模糊的镜面现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右脸颊没了狰狞可怖的伤疤,像剥了壳的鸡蛋,白皙光洁。 眼眸亮如星辰,浓黑的眉透着英气和倔强。 这是十三岁的裴青禾。 她死后没有投胎,竟回到了十五年前。 准备了两个多月的新书终于发布啦 先说一说本书设定,乱世基建,热血爽文。女主裴青禾,赤手打天下,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我力求突破,每本都会有不一样的设定。希望书友们喜欢我的新女主青禾 www.d884.icu。m.d884.icu 第2章 恩德 裴青禾近乎贪婪地看着镜中年少的自己。 她挑了挑眉头,镜中的小小少女挑眉。 她咧咧嘴,镜中少女扬起唇角。 如此年轻,如此鲜活。 冯氏紧紧抱着女儿,恸哭道:“青禾,你醒过来就好。” “裴家被灭族抄家,太子殿下在金銮殿外跪了半日,才保住了我们裴家妇孺的性命。今日离京的时候,太子还令章武郡王来送行。” “这份恩德,我们可得牢牢记着……” 恩德? 裴青禾目中闪过凉意。 为裴家求情的太子殿下,有情有义。年少仁厚的章武郡王,送罪臣家眷出京都二十里。东宫父子,折损了裴仲德这名猛将,却赢得了满朝官员的人心。 如果太子愿意力保裴家,怎么会坐视裴氏被魏王构陷? 裴氏女眷流放幽州,受尽屈辱,挣扎求生,为何不见东宫出手相助? 魏王暴戾凶残无道,裴家男丁皆死在魏王手中,这份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东宫父子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忽地被推开,一个白发老妇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章武郡王要回去了,我们去给郡王殿下磕头送行。” 这个老妇,是裴青禾的祖母陆氏。 裴家遭遇灭顶之灾,裴氏男丁被斩了两百多颗头颅,陆氏四个儿子十一个孙子都死在刑场上。对一个将近七旬以儿孙为天的老妇来说,是致命的重击。 陆氏在几日间白了头,曾经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眼中失了生志和光芒,整个人如离了树的叶子,迅速衰败枯萎。 这样下去,还会和前世一样,熬不到两个月,就油尽灯枯,病死他乡。 裴青禾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迅速下了床榻:“祖母,我随你们一同去。” 陆氏浑浑噩噩,反应迟缓,半晌才哦一声。压根就没问一问,高烧刚醒的孙女能否出去见人。 冯氏用袖子擦了眼泪,忧心低语:“青禾,你身子虚弱,还是躺着歇息吧!” 裴青禾淡淡道:“郡王为我们送行,恩德如山,我要亲自去谢恩。” 她领兵十几年,习惯了发号施令,一张口,自然流露出了说一不二的首领气度。 冯氏仿佛看到了丈夫裴仲德的影子,鼻间骤然一酸。 陆氏万念俱灰心如枯井,木然点头。 冯氏快步上前,扶住陆氏的左臂。裴青禾扶着祖母的右臂,祖孙三人就这般慢慢走了出去。 …… 裴家被流放的妇孺老少共计三百二十二人。最年长的是裴家五房的裴李氏,今年八十一。最年幼的是裴家十一房刚出世两个月的婴儿。女子有二百九十八人,另有二十四个年幼的男童。 按着敬朝律法,谋反罪要诛九族。太子殿下一跪,救下了裴氏妇孺,保住了八岁以下的男童。 这一桩义举,为太子赢得了声望和人心,仁厚之名传遍朝野。 章武郡王身为东宫长子,今日亲自送裴氏家眷离京十里,自然又是一桩美谈佳话。 十四岁的章武郡王,身量修长,长眉凤目,挺鼻薄唇,英俊温文,一派天家皇孙气度。 章武郡王身后,是几位东宫属官,另有数十个身材高大目光敏锐的东宫亲卫。 裴氏三百多口跪下谢恩,夹杂着阵阵悲凉绝望的哭声。 章武郡王目中流露出怜悯,温声道:“都起身,别跪着了。此去幽州,山高路远,诸位多多保重。” 此言一出,哭声更响了。 一片凄凉的哭声中,忽地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郡王殿下,小女子有话要说。” 章武郡王一愣。 众人的目光一并看了过去。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模样,身形纤细,肤色白皙,黑眸明亮,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 像极了枉死的裴仲德。 宿卫军拱卫京城皇宫,共有十二卫。裴仲德独掌一卫,麾下都是精锐骑兵,在十二位宿卫将军中首屈一指。裴仲德的五个儿子,都是年少英杰,被戏称为裴家五虎。 圣旨一下,裴仲德父子六个人头落地,就剩下这么一个幼女裴六娘。也不知能否安然撑到幽州。 “我是裴仲德幼女,裴青禾。” “裴氏忠心爱国,却被奸佞污蔑,构陷谋反重罪。裴家一门男丁两百九十七条性命,枉死刑场。” 裴青禾一张口,就令东宫众属官心惊肉跳。 太子詹事庞隆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裴青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裴六姑娘慎言。”一边冲章武郡王使眼色。 东宫折损裴氏兄弟,如被斩了一臂,万幸太子殿下及时出手,挽回东宫声誉名望。裴氏之殇,倒是成就了东宫仁厚美名。 此时此刻,赶紧送别裴家妇孺回宫复命才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章武郡王回过神来,张口道:“裴六姑娘请节哀。” 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落在章武郡王的脸上。 这位章武郡王,是太子嫡长子,有才名有贤名。可惜,孝文帝偏袒魏王,对东宫父子平平。章武郡王已十四岁了,还没册封太孙。 事实上,魏王确实是皇权争斗的胜利者。前世孝文帝在一年后废了太子,魏王坐上了龙椅。 魏王凶残暴戾无道,登基后大肆征发徭役建行宫,百姓被逼得没了活路,各地纷纷冒出了起义军,再有鲜卑匈奴等外族进犯,短短几年,敬朝就走到末路。京都被一股起义军攻破,宫廷烧了个干净,魏王被活活烧死。 被幽禁的废太子,同样死在起义军刀下。 眼前这位章武郡王,被忠心的侍卫们救出火海,易容改扮,逃出了京城。 其时,天下大乱,起义军不绝,各地豪族纷纷割据。 章武郡王去投奔外家渤海张氏。张氏将嫡女嫁给章武郡王,并拥立章武郡王为新天子,打出了拨乱反正光复大敬朝的旗号,吸引了不少还忠于朝廷的军队投奔效力。 新朝廷建立后,渤海张氏势力迅速壮大,很快流露出了勃勃野心。章武郡王这个傀儡,几年后就突发重病离世,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张氏一边哀恸,一边火速改朝换代自立为帝。 新书期,每天七点准时更新~书友们看完别忘了收藏推荐留言(* ̄3)(ε ̄ www.d884.icu。m.d884.icu 第3章 得寸 章武郡王死讯传来的那一年,她二十五岁,手下有了两千多兵马,背靠着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占了幽州燕郡的昌平县。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这是乱世中的真实写照。 天下混乱无序,到处是流匪,人吃人不再是形容词,而是真切的人间惨剧。 裴家军战力勇猛,军纪严明,爱惜百姓,声名远播。源源不断的流民涌入昌平县。她这个女将军,麾下精兵迅速涨到了万人,在各路起义军中独树一帜,名头响亮。 渤海张氏派人前来招抚,她断然拒绝。张氏心中忌惮,派了军队前来剿灭,她亲自领兵,杀得对方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她打了胜仗,却死在了心腹的背叛和冷箭之下。 说起来,也没比章武郡王强多少。 “郡王前来送行,裴氏上下感激不尽。”裴青禾看着章武郡王,声音缓慢清晰:“裴氏妇孺老少被流放至幽州,路途遥远,且北方寒冷。我们缺衣少食,也缺药材,恳请郡王出手相助。” 章武郡王:“……” 章武郡王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庞隆。 庞隆心里皱眉。 这个裴六娘,实在不懂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样的要求! 也罢,为了东宫美名,好人做到底。 庞隆迅速接过话茬:“这事好办,臣这就让人去附近的县城,准备棉衣干粮,再让人请个大夫,备一车药材。” 章武郡王冲裴青禾露出温和儒雅的笑容:“庞詹事的话,裴六姑娘也该听见了。” 裴青禾拱手:“多谢郡王殿下。还有一件事,随行押送的士兵有五十人,我们裴家老的老少的少,要么就是娇弱女子。流放途中,万一被不长眼的恶人欺凌,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请郡王殿下派人随行,护送我们平安至幽州。” 众人:“……” 头脑浑噩的陆氏都被刺激得清醒了,颤巍巍地起身,急匆匆地呵斥:“六娘,不得胡言乱语!” 索要棉衣粮食药材,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还张口要护卫,实在是得寸进尺。 冯氏也顾不得抹泪了,慌忙起身,想扯着裴青禾跪下请罪。 冯氏这一站,顿时引来众人瞩目。 冯氏生得柔婉貌美,今年二十九岁,正是女子如花盛放的时候。裴家遭难,丈夫惨死,冯氏穿了一身白衣,双目红肿,神色凄婉,愈发风姿绰约。 别说不长眼的恶人,就是长了眼睛的正常男人,也少不得要多看一眼。 除了冯氏,跪着的女眷中还有一些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没人庇护,押送的官兵们起了歹意,确实是一桩大麻烦。 章武郡王这个少年郎,心尖不由得软了一软,转头去看庞隆:“庞詹事,派些人手护送裴家妇孺到幽州吧!” 庞詹事这个官场老油条,心肠就硬多了,张口便要回绝。 裴六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大伯做了八年东宫洗马,和庞詹事有同僚之谊。庞詹事心地仁厚,定不会对裴家妇孺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大伯地下有知,也会感念庞詹事的援手之恩。” 连同僚遗孤都不肯伸手照拂,还算人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庞詹事回绝的话根本出不了口。 庞詹事看一眼牙尖嘴利的裴青禾,有些头痛,面上还得露出悲戚怜悯的神色:“是我思虑不周,之前竟没想到护卫一事。” “郡王殿下可派几人,送裴家女眷去幽州。” 庞詹事唯恐裴青禾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立刻又补一句:“臣再去找押送官孙校尉,请他关照一二。” 人是少了些。 不过,有这么几个侍卫随行,就能扯一扯东宫大旗,震慑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裴青禾再次拱手:“多谢郡王殿下,谢庞詹事。” 旋即又长叹了一声:“等到了幽州,我们一堆老弱妇孺,终究还得靠自己。” “听闻那里天气寒冷,贼匪横行,时常有匈奴鲜卑人去打草谷,人命如草芥。我们活着一日,就为太子殿下郡王殿下祈福一日。希望上苍庇护东宫,也能庇护裴家老少。” 陆氏冯氏泪水簌簌滚落。 跪了一地的妇孺悲从中来,哭成了一片。 章武郡王会读书擅写诗,孝悌恭顺,十四年的生命中,还从未遇过这样棘手的情景,一时手足无措。 几位东宫属官,面面相觑,暗道一声不妙。 这个裴六姑娘,年岁不大,却着实难缠。棉衣米粮药材且不说了,东宫侍卫也有了,现在还打上了到幽州有东宫庇护的算盘…… 眼看着年少脸嫩经验浅薄的郡王殿下进退两难,一众东宫属官想提醒也张不了口。 裴家已经够惨了,剩这么一堆老弱妇孺,没有靠山,在幽州那个人吃人的地方怎么活? 一片凄惨的哭声中,十三岁的裴六姑娘挺直了腰杆,抿紧嘴角,显得倔强又悲壮:“郡王殿下不用为我们担心。我自小习武练箭,成年男子也不是我对手。谁敢登门相欺,我就和他拼命。” 就是铁打的心肠,也禁不住这样一幕。 章武郡王眼睛都红了,一个冲动,从袖中取出一块圆形铁牌:“这是东宫令牌。到了幽州,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拿着这块令牌去北平军大营,去找孟将军。” 庞詹事眼前一黑,急急出声:“殿下不可!” 这样的令牌,整个东宫只有四块,一块在太子手中,另外两块分别在太子詹事和东宫侍卫统领手中。最后一块,太子给了章武郡王。 凭着这一块东宫令牌,可以指挥调动忠于东宫的文官武将。 如此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一个黄毛丫头之手。 章武郡王此时才惊觉自己举止不妥,伸出去的手不缩不是,缩回来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裴青禾没有伸手去拿令牌。她对神色间有些悔意的章武郡王说道:“殿下一番好意,我们愧不敢当。东宫令牌太过贵重,请殿下收回。” “我只求殿下写一封信,给幽州燕郡昌平县的县令,照拂我们一二。” 新书期需要书友们的支持~大家多多投票留言o(* ̄︶ ̄ www.d884.icu。m.d884.icu 第4章 进尺 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顺水推舟地收回令牌,命人取纸笔来,当场写了一封书信,盖了私印。 庞詹事也在心里舒一口气。令牌收回来就好,写封书信顺手的事。 就看裴六姑娘这份操控人心的能耐本事,去了幽州也不会没活路。 可惜裴家遭难,裴六姑娘沦落成了罪臣之女。不然,嫁进东宫做郡王妃也够资格了。可惜可惜! 裴六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眸又看了过来,庞詹事心里一个咯噔。 裴六姑娘神色郑重地向所有东宫属官行礼,一一道谢:“今日诸位大人前来送行,怜惜裴氏老弱,慷慨大义,青禾就此谢过诸位大人。” 众属官:“……” 得,郡王殿下被刮了一层,他们也不能干看着。慷慨大义四个字,分量可不轻哪! 太子宾客立刻表示,他有一百两银子的程仪相赠。 太子中庶人也紧跟着赠了一百两。 就连郡王侍卫统领,也慷慨解囊,拿了银子出来。 庞詹事身为东宫属官之首,出手不便太小气,赠了两百两程仪。 裴青禾毫不客气,全都收了,再次郑重道谢。众属官心想道谢不必,麻烦裴六姑娘少开贵口就行了。 陆氏冯氏早就哭不出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青禾发了场高烧,醒来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本郡王要回宫了,就此道别,裴六姑娘多珍重。”章武郡王凝望着裴青禾,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希望来日,还能再见。 裴青禾拱手作别:“郡王殿下保重。” 这一世眼睛睁亮一点,别再死得那么惨了。 章武郡王深深看一眼,上了马车。一众属官纷纷上马车,东宫侍卫们在前开道。 马车上的章武郡王忍不住探头回顾。 裴六姑娘静静的立在驿馆外,目送众人远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抹纤细坚韧的少女身影,越来越小,却奇异的清晰,如刀一般镌刻进心底。 十四岁的章武郡王殿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微妙难言的怦然心跳滋味。 庞詹事老于世故,看破却不说破,还笑着赞了裴青禾几句:“这位裴六姑娘,机灵善变,性情坚韧,远胜寻常闺阁少女。” “可惜,裴家犯了谋逆重罪。裴氏女眷被流放幽州,此生都不能再回京城。实在可惜!” 一个罪臣之女,进东宫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多想无益,趁早忘了才是。 章武郡王默然片刻,收回目光。 …… 章武郡王一行人终于离去,留下了五个东宫侍卫。 能做东宫侍卫的,多是身家清白的将门子弟。这五人,原本只是随郡王出宫一趟,谁曾想就被派了这桩辛苦的外差。 京都离幽州一千多里,裴家三百多口妇孺,一步步走过去,不知要走多久。他们随行护送,再返回京城,说不得要耗费个一年半载。 护送罪臣家眷,吃力不讨好。万一日后被裴家牵连,更是不妙。 几个侍卫心中不痛快,个个沉着脸,没半点笑意。最高最黑脸上表情最少的一个张口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请六姑娘吩咐。” 陆氏心中忐忑,冯氏更是一脸不安,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示意她放低姿态,对东宫侍卫们客气奉承些。 裴青禾神色未动,淡淡道:“庞詹事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现在就去最近的县城置办。” “米粮药材多买一些,棉衣买不到现成的,就买一百匹厚实的棉布,买几车棉花。我们在路上自己做棉衣。” “我们脚程慢,先行出发,你们买齐了东西追上来便是。” 侍卫们:“……” 裴六姑娘年岁不大个头只及他们胸口,却气势凌人,言语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霸气。 领头的黑壮侍卫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拱手应是。 裴青禾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给了黑壮侍卫:“烦请高侍卫,将这几张银票都兑成现银。” 几大银号都在大都城,到了穷乡僻壤之处,银票兑换不出来,也就是废纸罢了。 这几张银票,正是庞詹事等人慷慨解囊赠送的程仪。裴六姑娘真是务实得很。 高侍卫心情复杂地接了银票。 五个侍卫,很快翻身上马,在嘚嘚的马蹄声和滚滚烟尘中远去。 “六娘!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陆氏今日大受刺激,那副心如槁灰的模样不翼而飞,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能得寸进尺,对郡王殿下提那么多要求?” 裴青禾抬眼,冷然道:“裴家两百九十七条人命,皆因东宫而死。东宫还借着裴家捞了一把美名。” “我不过要些米粮棉衣药材,要几个侍卫随行,再要些庇护罢了。” “这算什么得寸进尺?” “莫非祖母想看着裴家老弱在路上饿死冻死病死?” “幽州那地方,山匪凶残,驻军大营里还有一堆军匪。有东宫侍卫送我们前去,还有郡王的亲笔信,我们便能扯一扯东宫大旗。” “都这步田地了,还讲什么礼义廉耻。我奉劝祖母一句,睁大双眼,看清形势,早些放下诰命夫人的身段。不然,到了幽州也活不下去。” 陆氏:“……” 陆氏被这番话气得心血翻涌,差点当场厥过去。 裴家世代将门,尚武成风,家中儿郎都是四岁起学武。女子不用上战场,强身健体便可,习武的要求比儿郎低得多。 儿子这一辈,裴仲德身手最出众。到了孙辈,被世人戏谑的“裴家五虎”,个个一身好武艺。 只有裴家人知道,裴家习武天赋最出众的后辈不是裴家五虎,而是裴仲德的幼女裴青禾。骑术高超,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更是世间难寻的神箭手。 裴青禾虽然年少拳头却最硬。裴家一门男丁被屠戮殆尽的情形下,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周旋应对,要来大批棉衣粮食药材,还有东宫侍卫和郡王的亲笔书信。这一举动,赢得了所有族人的感激支持。 裴青禾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裴氏一族的主心骨。 陆氏盛怒,大半倒是因为被抢了话语权。 看到有老读者来支持,感动又开心。漫漫写作路,万幸有你们相伴~鞠躬感谢 www.d884.icu。m.d884.icu 第5章 族长(一) 陆氏伸手指着裴青禾的鼻子,就要破口怒骂。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一伙流寇头领,隔得老远指着她污言秽语不绝。她拉弓射箭,五百步外一箭封喉,流寇头领被利箭射穿喉咙,当场气绝身亡。 其余流寇惊骇不已,如鸟兽一般溃逃。她领兵追击,不到半日,将那一伙流寇通通斩杀。 自那之后,就没人敢再用手指着她了。 裴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了陆氏一眼。 冰冷无形的煞气扑面而来。 陆氏后背寒毛直竖。指着裴青禾的手指丝滑地换了个方向:“冯氏,瞧瞧,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牙尖嘴利,顶撞忤逆,不敬长辈。” 陆氏往日在家中作威作福,给儿媳立规矩是常事。冯氏素来畏惧婆婆,此时鼓起勇气反驳:“青禾聪慧果决,智勇双全,她做得对。” “你……”陆氏被气得不轻,狠狠瞪了过去。 “祖母!”裴青禾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陆氏心里又是狠狠一颤。 裴青禾自小钻研兵书,沉迷练武。裴家孙辈的少年男女,都被她揍得服服帖帖。 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获得应有的尊重。一众长辈,在她面前会自动收敛几分脾气。 自己这个亲祖母,在强势厉害的孙女面前,也不太直得起腰杆。 陆氏不怎么情愿地应一声:“怎么了?” 裴青禾淡淡道:“裴家男丁都死了,二十四个堂弟,都不足八岁。裴家得有人主事,我来做族长,祖母可有意见?” 陆氏生了四个儿子,长子裴伯仁有三子两女,次子裴仲德五子一女,老三裴叔义有三个儿子,幼子裴季礼两子一女。 四个儿子和十一个成年的孙子都被砍了头,只有三房幼子裴风四房幼子裴越活了下来。 四个孙女,已经出嫁的两个不受牵连,剩下的就是十三岁的裴青禾,还有十二岁的长房幼女裴燕。 儿媳们都成了寡妇,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悲恸中,几个年轻的孙媳各自哭昏了几回。别说主事,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论能耐,确实该由裴青禾来主事。可陆氏打从心里不乐意。以裴青禾的脾气,族长的位置由她做了,以后还肯让出来给堂弟吗? 陆氏皱眉反对:“不行!哪有女子做族长的道理!风哥儿今年七岁,越哥儿也有五岁了,熬个几年就长大了。” 熬什么? 怎么熬? 前世陆氏病逝后,年幼的裴越也重病一场,死在了路上。裴风倒是活着到了幽州,几年后上山打猎时,被猛兽抓咬撕裂,死状凄惨。 他们都没能长大。 久远的痛苦记忆袭上心头。裴青禾冷硬如磐石的心一阵刺痛,她蓦然转头,高呼一声:“裴风,裴越,过来。” 两个男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七岁的裴风,个头只及裴青禾胸口。他承袭了裴家儿郎的好相貌,白净俊俏,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时漏风:“青禾堂姐,你叫我做什么?” 五岁的裴越更矮一些,仰着头也就到裴青禾的腰际,圆圆的胖脸蛋被风吹得通红,用力吸溜一下,鼻涕缩了回去。 他们两个年岁还小,没资格被青禾堂姐揍,以前都是看堂兄们被揍得鼻青脸肿嗷嗷叫唤的热闹。 在他们心里,天大地大,青禾堂姐最大! 裴青禾道:“我要做族长,以后你们两个都听我的,你们同意吗?” 裴风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同意。” 裴越挺起小胸脯,声音比裴风还大:“我什么都听堂姐的。” 裴青禾转头看陆氏。 陆氏气血汹涌,脸都黑了:“他们两个还小,什么都不懂。” 裴青禾略一点头:“祖母说得有理。那我再问一问懂事的长辈们。” 陆氏:“……” 裴青禾压根没看自家祖母难看的脸色,转过身,朗声道:“请各房长辈上前来,我有要事相商。” 裴家嫡支五房,另有近支远支十二房。原本每个房头的主事人都是男子,现在男子都死了,便得有女子顶上。 不到片刻,十几个年岁一把的老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最年迈的李氏,今年八十有一,头发全白,眼花耳背,腰身佝偻。论辈分,陆氏得称呼一声婶娘。 裴青禾先对一众长辈拱手行礼,然后抬头,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裴家遭了劫难,剩下的三百多口,总得活下去。” “裴家得有人出头露面撑着门户,我毛遂自荐,做裴家族长。诸位长辈可有意见?” “我老婆子支持青禾丫头。”李氏也不耳背了,摸索到裴青禾的手,紧紧攥住:“青禾丫头自小就厉害能干。眼下这情形,就得青禾丫头来撑门户。”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赞成。” “青禾身手好,有勇有谋,做族长最合适不过。” 关键时候,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一行人周旋。别管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弄来了大批的棉衣钱粮药材。还有东宫侍卫随行护送。这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好处。 族人又不傻,不支持裴青禾,难道要支持说话漏风的裴风,或是吸溜鼻涕的裴越不成? 嫡亲的孙女这般能干,陆氏还臭着一张脸,那点私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什么男女。要不是太子殿下求情,裴家男人就死绝了。现在就剩这些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根本不顶用。” “大嫂,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又不大好。保不准撑不到幽州,就死在半道上。还有什么看不开想不开的?” 说话的是嫡支二房的陈氏,和陆氏是正经妯娌。 陈氏比陆氏小了两岁,也年过六旬了,性情泼辣,说话直接。 陆氏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吐出一句:“这丫头心太野,胆子太大,我怕她以后招惹祸事。” 陈氏麻木着一张脸:“裴家已经犯了谋逆重罪,砍了两百九十七颗头颅,家业都被抄没了,还能有什么大祸?” 陆氏:“……” www.d884.icu。m.d884.icu 第6章 族长(二) 李氏重重咳嗽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青禾丫头就是裴家族长,裴家诸事,都由她来拿主意。” “陆氏,你别仗着自己辈分长,给青禾丫头添乱。大事小事,都得听她的。” 众人都盯着陆氏。 陆氏在众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应道:“青禾是我亲孙女,我平日里最疼她。大家都同意,我这个祖母,还能反对不成。” “这可不好说。”又是陈氏,张口就戳陆氏的心窝:“谁不知道你是个偏心眼,平日里最偏疼风哥儿和越哥儿。” “你不乐意青禾做族长,是怕以后青禾不愿将族长位置让给风哥儿越哥儿。” “裴家都到这份上了,还不知能有几个活下来。就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陆氏被气地不轻,又不乐意和泼辣成性的陈氏争辩……主要是心虚理亏,吵也吵不过,索性将头扭到一旁。 裴青禾没费多少力气,就做了裴氏一族的族长。 没家没业,无钱无粮。 只有三百多个老弱妇孺等着养活。 不然,怎么会没人跳着出来争抢? 冯氏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慌,悄悄扯了扯女儿衣袖:“青禾,你……你能行吗?你才十三岁,怕是担不起重任。要不然,还是请长辈做族长……” “娘!”裴青禾看着冯氏,目光明亮,声音平稳:“我能行。” 冯氏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点点头,轻声道:“娘信你。” 流放路上,家破人亡,所谓选族长,犹如儿戏,仓促而决。 裴家的女眷们,还沉浸在丧父丧夫丧子的巨大悲恸中,甚至还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凄惨命运哭泣,根本没人在意谁做族长。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押解官孙成走了过来,嘲弄轻蔑地看了刚上任的裴氏族长一眼:“能上路了吧!” 孙成出身寻常,官职不高,只是个八品校尉。押送罪臣家眷是个苦差事,别人不愿来,这份苦差就落到了他身上。 看在章武郡王来送行的份上,他才等了小半日。换做平日,他们对罪臣家眷哪会这般客气。辱骂欺凌殴打都是常事。就是打死了人,也根本没人过问。流放途中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 裴青禾抬眼:“可以启程了,这一路有劳孙校尉。” 那一双冰冷的黑眸,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竟有蹚过尸山血海的战场老将的浓烈杀气。 这位裴六姑娘,绝非寻常之辈。 孙校尉心中一凛,忽然觉得脖颈后凉飕飕的。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很自觉地收了回去,客气了不少:“我奉令押送裴家人去幽州燕郡。庞詹事特意嘱咐过了,我自会关照,裴六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张口便道:“我们这一行人有老有少,行路难脚程慢。我想让她们轮流坐一坐囚车。” 囚车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裴家女眷用上一用,落个顺手人情。 孙校尉痛快地点头应允。 这就是扯东宫大旗的好处了。前世流放途中,这个孙校尉没少刻薄刁难过裴家女眷。 这两辆囚车,不知押送过多少罪臣要犯,车上有斑驳的陈年血痕,散发着腐朽的臭气。 坐在囚车里,滋味并不美妙。不过,总胜过一步一步走到幽州。 七十岁以上的老妇共有九个,三岁以下的幼童有十余个。其中,就有刚出生两个月的男婴,大名还没来得及取,乳名小狗儿。 狗儿的亲娘冒氏,今年才二十一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浑浑噩噩。 裴家男儿自少进军营,大多过了二十才成亲。裴青禾的五个兄长,只有大哥二哥娶妻成家。冒氏正是裴青禾的二嫂,狗儿是嫡亲的侄儿。 前世,冒氏半夜用腰带缠着脖子,生生勒死了自己。小狗儿没亲娘照料,没几日夭折了。 冒氏死后,裴家女眷一个接一个地轻生。流放途中死的一百多人,有大半都是自尽身亡。 裴青禾道:“二嫂,你抱着小狗儿上去。” 冒氏苍白着脸,木然地摇摇头:“我还能走。”这是已经有了求死的念头。 裴青禾看一眼冒氏,冷不丁伸手。 冒氏反射性地抱紧怀中孩子。奈何裴青禾出手迅疾力气惊人,冒氏眼前一花,孩子已到了裴青禾手中。 裴青禾前世没生过孩子,更没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手上力气不免大了些。 小狗儿扯着稚嫩的嗓子,哭声尖锐,刺得人耳膜疼。 冒氏又急又慌:“六妹,孩子快给我。” 裴青禾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如箭,刺入冒氏眼底:“二嫂如果还在意小狗儿,就好好活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小狗儿也就活不成了。” 冒氏心如刀割,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口中却挤不出一点声音。 她十六岁嫁入裴家,和夫婿十分恩爱。进门四年怀了身孕,今年年初生子。满心憧憬着的美好未来,在昨日戛然而止。 夫婿被砍了头。 她没了丈夫。 孩子没了爹。 她的天,已经塌了。 她活不下去了。 “抬头看看,天没有塌。”裴青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就算塌下来,也有我这个裴氏族长顶着。” “再苦再难,都能熬过去。” “你得活下去。带着小狗儿一并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裴青禾拉着冒氏,将她推上囚车,再将孩子塞进冒氏怀里。 懵懂无知的幼童到了亲娘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停了哭泣。冒氏不敢让哭声惊了孩子,泪如泉涌,无声恸哭,就像离了水的鱼。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年轻媳妇们纷纷红了眼眶。 “启程!” 得令。 孙校尉差一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他冲众士兵喊一嗓子:“众人听令,立刻启程!” 五十个士兵,十人开道,十人殿后,另外三十人左右骑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来回巡视警戒。 裴氏三百多人,踏上了流放之路。 …… www.d884.icu。m.d884.icu 第7章 威信 裴家女眷大多练过武,体力耐力都不错。就是看着娇柔的冯氏,身体也算康健。 这么走了一个时辰,裴家老少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双腿酸软。 唯有裴青禾,面色如常神色不变。 她领着族人在乱世挣扎求生,遇过无数困境。眼前这些,实在微不足道。 裴青禾去寻孙校尉:“孙校尉,大家伙都累了,停下歇一歇吧!” 囚车都拿出来用了,这点小事,孙校尉自不会反对。 孙校尉一声令下,押送兵们都松口气,各自下马,占了树下的位置,掏出水囊拿出干粮。 五岁的裴越咂巴着嘴,仰着头满脸期盼:“六堂姐,我饿。” 裴风大了两岁,懂事多了:“忍一忍,晚上就有吃的了。” 罪臣家眷流放,每日早晚有吃的,白日饿了渴了,就只有忍着了。 裴青禾摸了摸裴越毛绒绒的脑袋:“等着,我去那边树林,给你找点吃的。” 裴越吸溜一下鼻涕,用力点头。 一旁的裴燕立刻道:“六堂姐,我和你一起去。” 裴燕今年十二岁,个头比裴青禾还高一些,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身体壮实。若不是穿着裙裳梳着长辫子,打眼一看就是个少年郎。 前世,裴燕是她最忠实的追随者。一场混战中,裴燕为她挡了致命一刀。在二十岁那年永远合上了眼。 如今,她重回年少。 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青禾凝望着裴燕:“好,你跟紧了,一直跟着我。” 裴燕压根听不出这句话中的深意,兴冲冲地应一声。 “老大,”一个啃着干饼子的方脸大头兵用胳膊肘抵了抵孙校尉:“快瞧那边。裴家那丫头,带着几个人去林子里了。该不是要跑吧!” 孙校尉余光早就瞥到了,不耐地瞪一眼过去:“有吃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另一个嘴角有黑痣的大头兵就活络多了,低声道:“裴家几百口人都在,她们能往哪儿跑?肯定是进林子找野果子充饥去了。” 这当然也不太合规矩。看在东宫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还有两个,填饱了肚子,眼睛滴溜溜乱飘:“裴家倒是有不少美人。” 当兵久了,看母猪都是貂蝉。 更何况,裴家女眷里确实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尤其是裴仲德遗孀冯氏,柔婉美丽,风姿动人。 孙校尉冷着脸,寒声警告:“那几个东宫侍卫,最多一两日就能追上来。你们别给老子惹祸。” “谁管不住自己,老子一刀剁了它。” 孙校尉没出身没背景,能混到校尉的职位,是有些真本事的。这一队五十个大头兵,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孙校尉一沉下脸,那两个士兵讪讪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小半个时辰后。 钻进林子里的几个少年男女回来了,果然摘了不少野果子……等等,裴六姑娘手里拎的是什么?! 孙校尉目中闪过错愕。 裴青禾将两只野鸡递了过来:“我刚才进林子,随手抓了两只野鸡,晚上到驿馆,让厨房熬一锅热汤,孙校尉和手下的弟兄们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随手就能抓住野鸡? 开什么玩笑! 就是他们这些大头兵,带上弓箭刀枪进林子,也未必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猎到野鸡。 方脸大头兵脱口而出:“你该不是私藏兵器了吧!” 裴青禾懒得和蠢货费口舌,放下野鸡,转身离去。 那个方脸大头兵凑到孙校尉耳边,嘀咕个不停:“老大,罪臣家眷可不能私藏兵器,这是犯忌讳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重重踹了一脚:“闭嘴!你这么闲,晚上把两只野鸡收拾了。” 两只野鸡塞进他手里,被拧断的鸡脖子晃来晃去,死不瞑目的两对眼睛一起对着他。 其余大头兵挤眉弄眼,乐不可支。 方脸大头兵苦着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叫你多嘴! …… 裴青禾身上确实没有兵器。 进了林子后,她挑了一根柔韧的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弹弓,寻了两个小石头。嗖嗖两下,两只扑腾乱飞的野鸡落了地,被利落地拧断脖子。 裴燕几个馋得流口水。 裴青禾耐心地解释:“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借着东宫威势,震慑住这些大头兵。去幽州要走几个月,为了路途方便,得和他们打好交道。” 裴风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裴燕咽回口水,用力点头:“堂姐,我们都听你的。” 裴青禾九岁时,就能和身手最好的堂兄打个平手。这几年,更是揍遍了所有不服不忿的堂兄弟姐妹。 威望,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裴青禾送野鸡给孙校尉,以此示好。孙校尉领了这份情,启程前让人送了几个干净的水囊过来。 陆氏精神一振,张口就道:“水囊分给风哥儿他们。” 六个水囊,足够所有男童解渴。 在陆氏心里,这二十四个年幼的男童,是裴氏一族的未来和希望。她压根就没考虑过一堆同样年幼的女童。 李氏陈氏等人,也没吭声,都默认了这一安排。 裴青禾没有理会陆氏,将水囊分了下去,扬起声音,足够三百多人听得清清楚楚:“八岁以下的喝两口,其余人喝一口润一润嗓子。”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再走十几里路,就到下一处驿馆了。吃饱不易,想喝足水倒是不难。” “大家信我,我会带着裴家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搂着女儿的年轻媳妇们,小心翼翼地喂年幼的女儿喝两口水,自己再喝一小口。 冰凉的水滑过苦涩的喉咙,落入干涸的心田。 眼角有些发烫。 心尖也悄悄热了一热。 这样的裴青禾,天生就该是她们的族长。 陆氏老脸无光,心中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水囊传到手中的时候,陆氏绷着脸不肯喝:“我老婆子一把年岁,早就活够本了。水留着给孩子喝。” 裴青禾点头表示赞成,顺手接了水囊,咕嘟喝了一大口。 陆氏:“……” 陆氏:我老婆子一把年岁,早就活够本了。水留着给孩子喝。 裴青禾:没错,我就是那个孩子! www.d884.icu。m.d884.icu 第8章 东宫 天色渐暗。 夕阳余晖洒落在东宫,更添几分肃穆巍峨。 章武郡王垂首束立,心中惴惴难安。 坐在上首的男子,三十有六,面白有须,浓眉长目,气度尊贵。微笑时温和可亲,不言不笑时威严天成。 这个男子,正是章武郡王的父亲,大敬朝的太子殿下。 庞詹事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郡王殿下心地仁厚,不忍见裴氏女眷落难孤苦无依,略施援手。”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施出去的“援手”一一禀报。 太子殿下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瞥了长子一眼。 十四岁的少年郎,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被一个黄毛丫头闹得进退失据,行事失了分寸。 为裴氏求情送行,这是为东宫搏美名。 裴家男丁都死绝了,剩一堆老弱妇孺,能活着到幽州的还不知有几人。顶着谋逆重罪,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么一颗废子,根本不值得浪费钱粮人手,更不该将东宫大旗许出去。 章武郡王头垂得更低了:“儿臣一时心软,做了错事,请父王责罚。” 太子神色淡淡,不轻不重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恭声应是。 在世人眼中,太子殿下性情温和,胸襟广阔。 太子发火的时候,眉头都不动一下。轻描淡写间,有人被贬前程尽毁,有人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不必大动干戈,无需雷霆之怒。赫赫皇权,如利剑悬空,随时都会落下。怎能不让人敬畏? 太子殿下转头,对庞詹事叹道:“阿离年少识浅,妇人之仁。以后难成大器。” 太子殿下可以对儿子不满。 身为东宫臣子,却不能肆意犯上。 庞詹事圆滑老道,笑着应道:“郡王殿下宅心仁厚,施恩于裴氏,此事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顿了顿又道:“郡王殿下年少气盛,没近过女色,遇到伶俐女子,难免有些心软踌躇。” 太子殿下略一点头:“此话有理。孤会嘱咐太子妃,为阿离挑两个貌美的宫人伺候。” 在宫中,即将成年的皇子皇孙,都会安排美貌宫人引导人事。 章武郡王脸嫩皮薄,听到这话,俊脸红了一红。 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中涌起一抹怅然。 “启禀殿下,”一个内侍快步而入,躬身禀报:“魏王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身影进来了。 不经通禀进东宫如此肆意随意,可见魏王之嚣张跋扈。 魏王今年二十,刚到弱冠之年。魏王承袭了刘皇后的好相貌,唇白齿红,面容姣好如女子,在孝文帝面前嘴甜如蜜,惯会撒娇卖乖。 孝文帝对幼子魏王的偏爱,宫中内外人尽皆知。 魏王殿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冲着太子随意拱一拱手,就算行了礼。 太子不动声色,笑着问道:“你不在父皇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孤这儿来了?” 魏王故意重重长叹一声:“父皇这两日因裴家兄弟谋逆之事震怒,臣弟多嘴,为裴家说了几句好话,被父皇臭骂一顿,撵了出来。索性就来寻大哥了。” 又假惺惺地安慰太子:“我知道大哥这两日心里不好受。事已至此,大哥也别难过了。裴氏兄弟野心勃勃,居心叵测,被斩了是好事,总好过日后密谋起事造反,连累东宫!” 裴氏兄弟是东宫党羽,对太子忠心耿耿。裴仲德被下属检举揭发,在裴家库房里寻出几十具盔甲和百余弓弩,紧接着被审问定罪斩首。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魏王暗中下了黑手,剪除东宫羽翼,震慑太子一党。 现在裴家被砍头抄家,家眷流放幽州。魏王心中志得意满,这是到东宫耀武扬威来了! 欺人太甚! 章武郡王听得心火蹭蹭直冒,忍不住抬头。 魏王不偏不巧地转头,和愤愤不平的章武郡王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听闻你今日送裴家人出城,又送钱粮,又派侍卫一路相送。” “莫非是怕裴家女眷在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流民盗匪不成?” 魏王喜怒无常,阴狠残暴。话语中透出的威胁意味,令章武郡王后背发凉心中生寒。 章武郡王面上竭力维持平稳:“侄儿一言一行,都瞒不过五叔。” 这对叔侄,只相差六岁。一个是继后所出受尽天子宠爱的亲王,一个是东宫嫡出长子,论身份,同样尊贵。 魏王有孝文帝撑腰,有手握兵权的岳父,大批文官武将投效麾下,势力庞大,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章武郡王在太子面前低眉顺眼做孝子,用的都是东宫的人,还没有真正的心腹班底。 相差何止千里。 魏王睥睨一眼过去,章武郡王默默低了头。 太子的声音响起:“裴家男丁都死了,剩下老弱妇孺。孤让阿离去送一送,也算全了君臣数年最后的情分。”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天色已晚,孤让御膳房备一席佳肴,你我兄弟小酌几杯。” 魏王欣然应下:“臣弟早就惦记东宫里的好酒了,今晚喝个尽兴。” 兄弟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和睦。 天家兄弟相争,死的是裴家人。 此时此刻,有谁记得枉死的裴仲德? 两个时辰后,魏王迈着晃悠悠的步伐出了东宫。 身后跟着一个莲步轻移身段窈窕的美人。 这个美人,是太子侍妾。晚宴时在一旁伺候,被魏王看中了,张口索要。太子十分慷慨,立刻将美人相赠。 魏王领着美人回了宫殿,用尽手段,将娇滴滴的美人折腾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尽兴后,魏王叫了心腹侍卫过来,张口吩咐:“派人跟着裴家。等裴家人走出几百里地到冀州了,找些流民前去。” “别都弄死了,留几个装装样子。” “对了,将那个裴六姑娘暗中带回来。本王要亲自瞧瞧,能将本王侄儿迷昏了头的姑娘,生的是何模样。” 这个心腹侍卫叫武忠,专替主子干这等不入流的腌臜差事,面不改色,拱手领命。 …… 度韶华完本的时候,我预告四月二十八号发新书。一个没忍住,提前一个星期就发了。不知道有没有今天准时来踩新坑的书友 www.d884.icu。m.d884.icu 第9章 生死 春寒料峭,夜风中隐约传来寒鸦叫声。 这处驿馆,离京都三十里,平日里迎来送往,住的多是达官贵人。 孙校尉带着手下进驿馆,驿丞压根瞧不上区区一个八品武将,更不乐意让罪臣家眷进驿馆,张口就道:“你们可以在驿馆里歇息,流放的罪臣家眷,只能宿在驿馆外。” 孙校尉好话说尽,又扯出东宫大旗,驿丞才勉强同意,让裴家女眷们在驿馆内暂住一晚。 吃过干饼子喝饱了凉水,体弱的老人和幼童挤在床榻上,其余人扯些稻草铺在地上,和衣而睡。 平日里裴家女眷们衣食优渥,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沦落到这等地步? 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没停过。真正能睡着的,大概只有被冒氏紧紧搂在怀中的小狗儿了。 裴青禾闭目休息一个时辰,子时过后睁开眼,转头一看,小狗儿不知何时到了冯氏怀里,冒氏不见了踪影。 裴青禾暗叹一声,悄然起身,转了一圈,在驿馆西北角的树下寻到了冒氏。 黯淡的月光,照着冒氏白惨惨的脸孔。 冒氏衣裙宽荡荡的,手中攥着长长的腰带,目中溢满痛苦绝望。 裴青禾的身影出现时,冒氏全身颤栗,死死咬紧嘴唇。 “实在活不成了?”裴青禾没有动怒,只淡淡问了一句。 冒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你不想活,谁也救不了你。”裴青禾态度镇定,声音平静:“你决意要死,将小狗儿也带着一并上路,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去黄泉相聚。” 冒氏痛苦地闭上眼,泪水肆意狂涌。 抱着小狗儿出来的冯氏,站在裴青禾的身后不远处,满面忧虑。 驿馆就这么大。这里的动静,惊醒了许多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裴家人。几个年轻的裴家媳妇,红着眼走上前,将冒氏手中的腰带扯了过来。 “裴家遭逢大难,能走到幽州,撑着活下去的人,不知能有几个。”裴青禾冷然响起:“谁想活,我裴青禾拼尽全力,带着她活下去。” “不想活的,早死早投胎,也省得浪费粮食。” 几个年轻媳妇,心中齐齐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微凉的月光下,裴青禾神色冰冷,平静近乎凉薄残忍。 是啊! 生死都是自己的事。 你不愿活,谁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伸手拉着你? 闭目速死,还是睁眼求活? 裴青禾扔下这番话,没再看冒氏,迈步离去。走过冯氏身边的时候,扔下一句:“小狗儿给她。她要死要活,都带着小狗儿一起。” 冯氏踌躇片刻,将小狗儿塞进冒氏怀里,急匆匆地跟上女儿的脚步。 “青禾,你刚才……”冯氏顿了顿,低声道:“说话可以柔和委婉一些。” 裴青禾淡淡道:“心病就需猛药!到底有没有用,现在不好说。裴家三百多口,能有八成活着到幽州,都算不错了。” 冯氏哑然无语。 孙校尉站在窗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几个心腹凑过来,一同看了好戏。 方脸大头兵咋舌:“这个裴六姑娘,真是厉害。” 从裴家那丫头,很自然地变成了裴六姑娘。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和:“是有一股子狠厉的劲头,让人心里发憷。” “裴仲德是十二宿卫将军里的第一高手。”孙校尉忽地张口:“他麾下三千骑兵,也是宿卫军里的精锐。论官职,裴仲德不过是四品武将,魏王一党却对他格外忌惮。” “在东宫做洗马的裴伯仁,也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不过,还是不及裴仲德。” 孙校尉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复杂:“前几年军中演武,我抽签,不巧抽中了裴将军。上场后第九招,就被裴将军一枪扫趴下了。” 黑痣大头兵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大你对裴六姑娘格外客气,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虎父无犬女。裴六姑娘肯定身手过人。” “嗐,这不废话嘛!她说要做族长,裴家上下都没人反对。可见她平日就是个厉害人物。” 方脸大头兵嘀咕:“十招都没撑过,这也太菜了……诶哟!” 孙校尉收腿,面无表情地吩咐:“明日要早起,都去睡。” …… 流放路上,押送官孙校尉吃的也是干饼子,最多是可以吃到饱。 裴家人不分老少,每人发一块。 干饼子巴掌大,黑乎乎的,掺着麸皮。猛咬一口,能崩了牙。只能慢慢咬一口,在口中慢慢咀嚼。 今日多了二十来个干净的水囊。灌满水,省着喝,够撑一天了。 说起来,孙校尉前世虽然刻薄刁难,却没欺辱女眷,几十个大头兵一路上也就是说些污言秽语过过嘴瘾,并未做出格的事。在早已腐烂的大敬军队里,已是难得的好兵了。 干饼子太过粗糙,难以下咽。 冯氏吃了一口,默默转头看女儿。却见裴青禾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冯氏心中发苦鼻间酸涩,将头转到一旁,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裴青禾权当没看见,继续咀嚼,和干饼子奋战到底。 饥饿的滋味,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 当年流放路上,她每天都饿得发慌。到了幽州,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猎来的野物,去了皮毛骨头内脏,也就够裴家所有人喝一顿肉汤。 后来掠劫山匪,杀大户抢粮食,跟着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再后来,朝野混乱无序,大批流民来投奔裴家军。需要她养活的人疯狂增长,她这个起义军首领最苦的时候,馒头都舍不得吃一整个。 别的起义军粮食不够,拿人肉充作军粮。裴家军严禁吃人肉,军粮就没充足过。她和麾下的士兵同甘共苦,一个锅里舀汤喝,吃饱的时候少之又少。 干饼子味道不佳,却能果腹。 吃饱了才有力气前行。 裴燕裴风等一众孩童有学有样,奋力地咬一大口。 诶呦一声低呼,裴风皱着小脸,吐出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 裴青禾伸手揉了揉堂弟的头,微微一笑。 新书期,每天七点准时更新。大家多多投票留言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章 班底(一) 吃了干饼子喝足凉水,裴青禾步伐快了起来。 她从队伍后方走到最前面,领着族人加快步伐。实在疲累走不动的,就去囚车上坐一坐歇半个时辰,缓过劲来继续走。这么轮换着坐囚车,一天下来,足足走了三十里地。 这速度,简直令人震惊。 方脸大头兵忍不住惊叹:“这都快赶上步兵行军了。” 敬朝军队骑兵只占一成左右,以步兵为主。大军行军,日行六十里就算急行军,正常速度也就四十里。 裴家一门妇孺,竟有这样的速度! 黑痣大头兵嘿了一声:“裴家世代将门,不论男女,都是打小练武。和娇弱的文官家眷可不一样。” 大头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 他们整日骑马押送,路途枯燥得很。老大又不准他们盯着裴家的美人看,可不就只剩嚼舌头这么一点乐趣了。 孙校尉忽地说道:“裴六姑娘在练兵。” 练兵? 练什么兵?! 一众大头兵齐齐瞪大了眼。 孙校尉看着这一堆蠢货就头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你们也不懂。接下来几日,你们好好看着就是了。” 大头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再到隔日,策马巡视的时候,一个个忍不住盯着裴青禾。看了一天,果然看出些门道来。 “今日好像分了队。” “走得更快了。” “不是吧!哪里有队形了?”方脸大头兵一脸懵:“我怎么看不出来?” 众大头兵一同鄙视地看了过去。 他们大字不识,都是粗鄙武夫。不过,总比一根筋的方脸大头兵强一些。 孙校尉也看了一整日,低声道:“确实有队形。裴六姑娘将年轻力健的和年迈的搭在一起,可以随时搀扶前行。年少的也排了两队,一队在前面,一队在后面。” 大头兵们纷纷惊叹。 裴青禾却不甚满意。 吃了晚上的干饼子后,裴青禾叫了几个人过来议事。 孙校尉看得还是不够仔细。她今日将裴家老少分了八队,每队人数多少不等,且每队都选了一个领头的。 六旬以上的老妇为一队,十一房的李氏领头。李氏辈分最高年龄最长,有李氏张目撑腰,能让所有年迈长辈安分闭嘴。 四十到六十之间的妇人为一队,由二房的陈氏领头。 陈氏性情泼辣,说话直接,张口能噎死人。想对裴氏族长指手画脚的人,得先过陈氏这一关。 三十到四十的这一队,由九房婶娘吴氏统管。 吴氏精明仔细,会打算盘会管账,管几百人的后勤内需也勉强够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们,又是一队,领头管事的是冒氏。刚从轻生寻死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的冒氏,忽然被委以重任,懵了一整天。 今晚被训的第一个人,也是她。 “冒红菱!” 冒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了一圈。 嫁入裴家五年了,众人都叫她二郎媳妇或是冒氏。已经很久没人直呼过她的闺名了。 “冒红菱,”裴青禾面无表情,加重语气。 对上裴青禾严厉的目光,冒红菱一个激灵,忽然清醒:“在。” “你们这一队,共有四十二人。”裴青禾沉声道:“都是年轻力壮的年龄,为何今日走得最慢?” 她们都是丧夫的裴家媳妇,不姓裴,却要承受家破人亡流放幽州的悲惨命运。有的想轻生寻死,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有人心中怨怼不甘,甚至有人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人心纷杂,如何能齐心协力? 冒红菱略略低头:“我明天催她们走快些。” “裴家遭难,我们裴家姑娘跟着落难,理所应当。你们是嫁进裴家的外姓女子,被连累得流放过苦日子,心中郁愤难平,也是难免。”裴青禾神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尖锐。 冒红菱被刺了一下,抬起头来:“六妹,我从没这么想过。” 裴青禾道:“裴家确实对不住你们。眼下,必须得齐心合力前行。等到了幽州安顿下来,你们想走的可以假死,换个身份再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行!”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的陆氏激动地起身,布满皱纹的老脸涌起愤怒的潮红,恶狠狠地瞪一眼孙女:“裴青禾!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嫁到裴家,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 裴青禾动也没动,淡淡道:“她们想留,自然会留下。不想留的,何必让她们跟着我们遭罪。” “还有,她们不是裴家的人和鬼。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或物件。” “现在我是裴氏族长,裴家的规矩,我说了算。” 陆氏气得老脸通红,伸手指着裴青禾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将裴家最后的人都折腾散了才甘心!我告诉你,我活着一日,就容不得你肆意胡闹!” “从今日起,族长由我来做。” 裴青禾终于站了起来,明亮锐利的目光盯着陆氏:“裴家一门老弱妇孺,要在混乱的世道活下去,就得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用。” “过去的规矩,通通作废。我做了裴家家主,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谁想取代我,先用拳头过我这一关。” “祖母不服气,只管动手。” 陆氏:“……” 裴仲德活着的时候,也只能和裴青禾打个平手。她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裴青禾一拳? 李氏颤巍巍地起身:“以后这等荒唐话可别说了。我们十七房一同推举青禾做族长。这两日青禾做得好得很,大家都心服口服。” 陈氏张口更是直接:“大嫂拿镜子照照自己,除了脾气大摆长辈架子爱骂人,哪一点比青禾强?” 陆氏:“……” 陆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继续对冒红菱道:“你出身将门,自小练武,骑马射箭刀枪样样都会,身手不弱。” “做了这一队的领头,你就得负起责任来。明天我们还走三十里。等大家伙都适应了,再加快速度。” 感谢老读者们热情的留言。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我真开心。我会用心写好新书,不让读者们失望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章 班底(二) 奔忙起来,就没时间没心思寻死了。这才是选冒红菱做领头的真正原因。 当然,冒红菱身手确实不差。一杆红缨长枪耍起来,在她手下能撑过十招。用心调教一二,说不定日后就是裴家军的一员猛将。 裴青禾又看向身边的两个少女。 八岁到十九岁的人最多,分了两队。年龄小一些的一队,由堂妹裴燕统领。另一队,由十七房的堂姐裴芸做首领。 裴芸今年十六岁,一张鹅蛋脸,容貌秀丽。原本应该在月末出嫁。裴家遭难,祸不及出嫁女。裴芸运道不佳,就差这么几日,命运跌落谷底。 裴家这一辈的少女中,天赋最出众身手最好的是裴青禾。其次就是裴芸。 裴芸惯用的兵器是九节鞭,全力施为之下,在裴青禾刀下能撑过五十招。在裴家这一辈的少年足以排进前五。 前世,裴芸随她进山寻药材,遇到猛虎,葬身虎口。 血腥晦暗的一幕,成了她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疤。 这一生,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芸,”裴青禾点名。 裴芸这三天偷偷哭了几回,眼睛红红的,神情还算镇定:“在。” 裴青禾话语简洁有力:“你和裴燕领的这两队人,是裴家日后的主力。” “从明日起,就正式操练起来。练步伐,练队形,等步伐整齐队列成型了,再慢慢提速。到幽州之前,要练出些模样来,每日要走四十里。” 每日四十里,这是朝廷大军行军的标准! 还要操练步伐队形! 青禾堂妹这是要做什么? 裴芸吃惊地睁圆了杏眼。 裴燕压根没有多想,大声应是。 一旁的陆氏心里一紧,想起身说话,裴青禾淡淡瞥一眼过来,就如泰山临顶,威压十足。 陆氏就没动弹。 八岁以下的女童,由堂妹裴萱领头。 裴萱今年八岁,生了一张可爱的圆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这个娃娃脸的小堂妹,打起仗来勇猛凶残,一直追随她左右,是她的得力心腹。更是裴家军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眼下,裴萱只是八房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女童。 昨日被裴青禾选中做领头,裴萱意外又惊喜,干劲十足。没等裴青禾吩咐,就大声说道:“我盯着她们,不让她们掉队。” 裴青禾嗯了一声。 最后,裴青禾看向裴风:“所有堂弟都归你管。他们都还小,暂时不用操练队形队列,就是得练体力耐力。” “谁敢不听你的,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膛,眼神坚定,用力点头。 裴家军的班底,目前就是这些人了。 练兵不是易事,得一步一步来。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慢慢说道:“大道理不用多说,大家伙心里都明白。” “想好好活下去,谁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拳头越大,越有道理。” “等实力足够的时候,裴家才有底气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一席话,犹如擂鼓,在心头重重敲响,令裴氏女子们心神俱震,情绪激涌,久久难以平息。 裴青禾不仅是要带族人活下去,分明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和勃勃野心。 陆氏嗤笑一声,张口就泼冷水:“就这么一堆妇孺老少,还想打天下不成。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青禾没看陆氏,张口宣布最新一条族规:“每日晚上,你们八人都来我这里议事。闲杂人等,就别来了。” 陆氏:“……” 领兵练兵从来都不是易事。 裴青禾前世领过一万多人的起义军,先不说上了战场打仗如何,日常练兵管理就是一项极繁琐的事。 吃喝拉撒,坐立行卧,行军打仗,桩桩都得有规矩。兵器软甲,战马辎重,药材粮草,件件都是大麻烦。 曾经犯过的愚蠢走过的弯路,现在想来都是心酸血泪,不提也罢。 重生年少,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裴青禾一开始位于最后,逐步加快脚步,越过所有人身侧,无声地激励鞭策所有人。 冒红菱昨天一夜没睡,今日有些头脑昏沉,被裴青禾的眼风一扫,顿时清醒。打起精神,迈步前行。 有一个掉了队的年轻妇人,低头抹泪。冒红菱凑过去,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年轻妇人用袖子慢慢擦了眼泪,总算肯迈步了。 裴芸不急不慌,步伐不紧不慢。她这一队都是年轻力盛的裴氏少女,队形最为齐整。 裴燕好胜心强,性子也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最前面。这一队所有人都跟着加快步伐,很快就面颊泛红额上冒汗了。 裴青禾拍了拍裴燕的肩膀,轻声提醒:“保存体力。不要一味向前冲,要顾及到队里所有人的速度,随时保持队形整齐。” 裴燕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很快放慢脚步,调整队形。 八岁以下的两队男童女童,年龄实在太小,谈不上队形步伐,勉强能跟上众人脚步,就足以令人惊喜了。 裴萱这个机灵鬼,找了几条腰带,结成长绳,让队里女童一个接一个握着,像长麻花似的。还别说,这主意着实不赖,就连四五岁的女童也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裴风这一队的男童就没那么好管了。男童好动顽皮,不时有人乱跑。裴风追得满头是汗,揪住前面的,后面的乱了一片。抓后面的,前面又打闹在一起。还有裴越,走路摔了一跤,疼得哇哇哭,闹着要人抱。 裴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裴风年纪小却爱面子,被裴萱比了下去,眼睛一红,泪珠直打转。 裴青禾走过来,伸手抱起哭闹的裴越:“别哭,我抱着你走。”又转头安抚裴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裴风吸了吸鼻子。 裴越将头埋进堂姐的怀抱中,不一会儿竟睡着了。裴青禾抱着沉甸甸的小胖堂弟,步伐依然轻快。 骑马的大头兵们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都有些异样。 无惧风雨,不畏困境,意志坚韧。 裴六姑娘,是真正的强者。 ……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心里热血澎湃。我真爱我的大女主青禾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章 粮食 咿呀咿呀! 木制的车轱辘费力地滚过还算平坦的官道,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 走了大半日精疲力尽神情麻木的裴家老少,齐齐停下转身,十余辆堆满粮食的平板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粮食来了。”陆氏惊喜失声尖叫。 失态的不止陆氏,饿了几天的裴家老少们,个个眼睛放光。看着裴青禾的目光愈发热切。 这几天的跋涉行路艰难,众人默默忍过来了。可每日就两个干饼子,和一点点可怜的水,根本填不饱肚子,实在难熬。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个道理朴素又实在。 是裴青禾从章武郡王手中索要来的粮食! 这一刻,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形象骤然跃升,比两丈还高! 几个东宫侍卫下马,走到裴青禾面前。领头的高侍卫拱一拱手:“裴六姑娘要的粮食棉布药材,都买来了。” 东西倒是好买,县城里粮铺布庄药铺都有,不到半日就买齐了。 真正耗费时间心力的,是找车找人。 平板车好说,买个十几辆,花不了多少银子。拉车的牲口着实不好买。马是不用想了,军营里尚且不够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卖马的。牛也金贵,价格高昂。 民间拉车多用骡子和驴子。 要一次性买十几匹,寻一个会赶车会伺候牲口的车夫。最重要的是,还得肯跑一趟幽州。 这年月,出一趟县城就算出远门。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地,打个来回就是三千里。车夫们听了直摇头,给再多银子也不肯去。 高侍卫被接连拒了几回,到最后恼了,直接绑了一个没有家室的光棍车夫。长刀一亮,再扔十两银子,这个三十岁的车夫也就老实赶车了。 寻大夫的过程也差不多。最后还是靠着长刀“请”了一个年轻大夫来。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高侍卫云淡风轻地向裴六姑娘表示,自己不负所望,圆满完成了任务。 裴青禾就当没看到一脸倒霉晦气的车夫和蔫头耷脑的年轻大夫,客气地向高侍卫道谢:“高侍卫辛苦,多谢。” 高侍卫应道:“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护送裴家人去幽州,理当听候裴六姑娘差遣,不敢当这一声谢字。”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 护送保裴家老少平安,已经仁至义尽,不该提的要求就别提了。 孙校尉过来,热络地和高侍卫攀谈。 论官职,孙校尉是正八品的校尉。高侍卫连品级都没有。真到了一处,却是孙校尉向高侍卫殷勤示好。 高侍卫是东宫侍卫,是章武郡王的人。东宫再被魏王挤兑打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招惹得起的。 高侍卫冷冷扯了扯嘴角:“孙校尉行军赶路真是一把好手,我们追了两日才赶上。” 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裴家老弱妇孺,竟走出了行军的速度。定是孙校尉压迫太过。 孙校尉苦笑着解释:“高侍卫误会了。我原本打算,一天行二十里。是裴家人主动加快速度。” 高侍卫冷笑一声,摆明了不信。 孙校尉百口莫辩,索性也不说了。 高侍卫又不是没长眼睛,接下来一路同行,睁眼看就知道了。 高侍卫很快就开了眼界。 老妇们抱着幼童坐在囚车上。裴家女眷分了几队,每队都有人领头,裴六姑娘步伐忽快忽慢,督促提醒鼓舞所有人前行。 没了成年男丁的裴氏一族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崩溃,沉默坚韧地前行。或许队形还显粗糙,不够整齐,却有种倔强固执的勃勃生机。 裴六姑娘,撑起了裴氏一族的天。 高侍卫神情复杂,久久无言。 晚上到了驿馆,高侍卫主动去寻孙校尉闲话,一句没提裴家,心照不宣地就算低头赔不是了。 孙校尉当然不会计较,甚至主动招呼高侍卫一同用晚膳。 要一路同行几个月,关系太僵硬了确实不便。 高侍卫也就应下了。 孙校尉打发伶俐的黑痣大头兵去厨房,不到片刻,黑痣大头兵就蹿回来了,双手端着大托盘,上面摆了满满四盘肉,竟还有一小壶酒。 “裴六姑娘请厨子做了几道菜,请校尉和高侍卫小酌两杯。” 财可通神。 五百两银票,兑换成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匣子里。裴六姑娘出手大方,赏了个银锭子,厨子精神抖擞地整治了几道拿手菜。 黑痣大头兵眉开眼笑地将菜和酒放在桌子上:“六姑娘也请了我们两道菜,还有两坛子酒。” 当差不喝酒,这是军营里的规矩。出门在外,规矩难免活泛一些。五十多个人分两坛子酒,一人喝个小半碗,解了馋,也不会耽搁正事。 这位裴六姑娘,年岁不大,行事却实在圆融老练。 孙校尉和高侍卫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唏嘘。 可惜是罪臣之女,要被流放幽州。实在可惜! 孙校尉高侍卫欣然对酌,大头兵们大快朵颐。 驿馆里有现成的石磨,一头驴子拉着石磨转了一个时辰,磨出了几袋面。 吴氏等二十来个能干妇人,和面揉面,忙活到半夜,蒸出的热馒头堆得如小山一般。 裴青禾连着吃了五个暄软馒头,喝一大碗热乎乎的菜汤,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裴芸裴燕裴萱裴风围坐在裴青禾身边。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接连几日长途跋涉消耗体力,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大吃。 “堂姐,明天还能吃热馒头吗?” 裴风打了个幸福的饱嗝,一脸期待地问。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当然能。” 这十几车粮食,足够裴家老少三百多口一路吃到幽州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操练。 裴燕裴萱一同咧嘴欢呼。裴芸到底年长几岁,性子稳重,迟疑地低语:“是不是该省着吃,免得到了幽州挨饿。” 裴青禾挑眉一笑:“放心,到了幽州,我自有办法。” 奇怪。 说起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青禾堂妹语气为何这般熟稔笃定? 裴芸心中疑惑,还没问出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惶的尖叫。 ……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章 急病 陆氏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边人及时扶住陆氏,慌张急切地呼喊起来。 裴青禾笑容一凝,迅疾起身过去。 陆氏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清,就剩一张比死鸭子还硬实的嘴:“我没事。” 还没事。脸孔惨白,目光涣散,胸口急剧起伏。眼看着有进气都快没出气了。 陆氏心气大脾气坏,别扭又固执。之前三番五次挑衅她这个族长,都被她无情地拍扁。这几日,陆氏一直怄着气,一把年岁了,不肯坐囚车,非要自己走。晚上和面揉馒头,陆氏也跟着从头忙到尾。 结果,就成眼前这样了。 裴青禾皱眉,转头道:“芸堂姐,请大夫过来。” 裴芸应声而去。 陆氏大口喘息,费力挤出一句:“我歇一歇就好了,不用大夫。” “想活命,就闭上嘴,别说话。”裴青禾心里窜着一股无名怒火,神色冰冷:“实在活得不耐烦了,明日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直接挖个坑躺进去。” 陆氏被气得直翻白眼。 冯氏心惊肉跳,抓住裴青禾的手:“青禾,你少说两句。” 裴青禾如何能不怒? 前世,陆氏也是这样,没折腾多久就一命呜呼。这样下去,必然会重走老路,埋骨他乡。 不惜命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怜悯。 裴青禾对众人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去睡。明天五更起床。” 这几日下来,裴青禾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族人都很顺服,很快散去。 年轻大夫抱着药箱过来了,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孔比陆氏还要白三分。打开药箱拿出细针的时候,手一直微微颤抖。用力一扎,血珠直冒。 奄奄一息的陆氏被扎得痛呼一声。 年轻大夫手又是一抖。 “等等!”裴青禾拧了眉头:“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十三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眉清目秀,却散发着和年龄身形绝不相符的凛冽霸气。 被她这么冷眼看着,年轻大夫心虚又慌乱,勉强张口应道:“会……我当然会。我师傅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夫,绰号赛华佗。我九岁就跟着师傅学医,整整学了十年才出师……” “你多大了?”裴青禾冷不丁问道。 年轻大夫反射性地答道:“十九。” 众人:“……” 原来是刚出师的小郎中。 瞧他那副抖若筛糠的模样,该不是从没正式给人看过病吧! 裴青禾问道;“你看过几个病人?” 年轻大夫求生欲十分旺盛,迅速答道:“师傅看病的时候,我都在一旁,经验丰富得很。这位老夫人,心火过旺,忧思过度,太过疲累,喝几副药,好吃好睡养一两个月就行了。” 感情之前根本就没单独看过诊。说不定,也没出师。就被高侍卫“请”来了。 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裴青禾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别施针了。直接开方熬药。” 年轻大夫明显地松了口气,拔针的动作倒是利索。抓药熬药也很熟练。 药熬好了,晾了片刻。年轻大夫有些为难地搓搓手:“老夫人昏睡不醒,这药……” 裴青禾伸出手。 年轻大夫一愣。 一旁的裴芸顺手将药碗递了过去。 裴青禾接过药碗,左手用力捏住陆氏的下巴,然后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下去。 陆氏被汤药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惨白的脸孔瞬间涨的通红。 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陆氏气喘吁吁地睁眼,愤怒地瞪着孙女:“你要呛死我不成。” 裴青禾面无表情:“你这般折腾,就是不想活了。早一点迟一点闭眼,有什么区别?” 陆氏热血上涌,气得全身簌簌发抖:“裴青禾!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这是忤逆不孝!” 裴青禾神色漠然:“等去了黄泉,你向我爹狠狠告一状,让他替你出气。” 陆氏:“……” 年轻大夫瞠目结舌。 真是开了眼界! 裴芸默默起身,临走之际,看了年轻大夫一眼。年轻大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出去。 陆氏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裴青禾冷然道:“你要继续作天作地,没人拦着你。” “流放路上,谁死了都不稀奇。草席一裹,在路边埋了就是,死后做个孤魂野鬼也罢。” 说完,起身到一旁铺好的稻草上睡下。 陆氏气急败坏,想骂人,既没力气也没底气,只能瞪眼干生气。喝下去的汤药慢慢起效,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再睁眼,天已大亮。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整,囚车不时颠簸,陆氏被晃得头晕目眩,阵阵反胃想吐。 陈氏扶着陆氏的头,将水囊递到她嘴边:“趁着温热,快些喝了。” 陆氏喝完药,更想吐了。 陈氏说道:“青禾特意嘱咐了,药喝下去不准吐出来。不然,直接将你抬下车,扔到路边。” 陆氏气地眼角直跳:“这混账东西!” “大嫂,”陈氏也沉了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裴家男人都死光了,风哥儿他们都太小,能担得起事撑着门户的是青禾。” “这几日,她为了裴家老少的生路忙碌操心,我看着都心疼得很。” “她是族长,要管束住族人,得树立说一不二的威信。你这个嫡亲的祖母,又做了什么?” “人前拆台,人后发牢骚,处处跳出来和她作对。” “有你这样的祖母吗?你这般闹腾,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妯娌几十年,她和陈氏闹口角,从来就没赢过。裴青禾哪里是让陈氏来照顾她,这是成心气她来了! “青禾堂姐,祖母不会被气出个好歹吧!”裴燕在裴青禾耳边嘀咕。 裴青禾随口道:“不好说。祖母气性这么大,说不定就被气得立时合眼。” 裴燕毫不犹豫地站青禾堂姐这一边:“祖母是个偏心眼,眼里只有风堂弟越堂弟。” “这把年岁了,不好好照顾自己,非要作天作地。生病也是自找的。” 可见陆氏这个祖母实在不怎么样。 亲孙女都不喜欢她。 祖母陆氏不是反派恶人,她就是一个重世俗礼教思想陈旧的刻板长辈~她和裴青禾之间的激烈碰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的争斗 www.d884.icu。m.d884.icu 第14章 操练(一) 裴青禾嘱咐陈氏看顾陆氏,又叫来年轻大夫。 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小郎中,姓包,大名一个好字。 他原本是个孤儿,九岁时被赛华佗收养,说是徒弟,其实就是拎药箱熬药打杂的药童。赛华佗也没真心教导他多少医术,全凭一双眼两只耳朵。 当日高侍卫在县城里寻大夫,赛华佗唯恐自己被抓壮丁,伸手就指了包好这个倒霉鬼:“大人,我都五十多了,禁不起长途跋涉颠簸。包好是我徒弟,学了十年,已经出师了。大人将他带上便是。” 结果,包好就跟着兵大人们来了。 昨晚,是包好第一次施针。 平日看了百次千次,暗中拿自己胳膊练过不知多少回,动真格的时候,心慌手抖,哪里还能扎得准。 不过,开药方熬药这等事,他就熟练得很了。师傅赛华佗给人看病开药方,头疼脑热肚痛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张药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裴芸昨晚一问,包好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没办法,凑合着吧! 裴青禾看着包好:“包大夫,每日熬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祖母性子急脾气坏,还请你多担待。” 年轻的包大夫胆子显然不大,昨晚被裴青禾的冷厉霸道震住了,此时格外温顺听话:“裴六姑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老夫人。” 裴青禾略一点头。 陆氏在囚车上躺了几日,每日三顿汤药一顿不落,暄软的白面馒头用热水泡了,也能吃上一两个。 裴青禾得了空闲就过来,恶声冷语,冷嘲热讽,倒是激得陆氏有了求生的斗志。 “我才不死。”陆氏躺在囚车上,愤愤地咬一大口馒头,仿佛咬一口谁的肉,奋力咀嚼:“我不能趁了那个臭丫头的意。” “她嫌弃我这个累赘,巴不得我死半路上。我偏不……嗝……” 陈氏哭笑不得,连忙拿水囊过来,给陆氏喂一口水:“行了,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噎着。” “大嫂已经有力气骂人,看来是熬过一劫了。我劝大嫂一句,以后这等没影子的话就别说了。” “要是让燕丫头风哥儿听见了,肯定去青禾那告状。” 连着吃了几日的白馒头,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急剧飙升,威望正隆。裴燕裴风更是裴青禾的忠实跟班。 “我是她祖母,”陆氏色厉内荏:“她能吃了我不成。” 陈氏瞟她一眼:“青禾过来了。” 陆氏立刻闭嘴,合上眼装睡。 陈氏咧嘴直乐。 这也是流放路上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整日行路,着实辛苦。好消息是吃了一车粮食后,多了一辆木板车。走累了,能换着去歇一歇。 照这样下去,一路走一路吃粮食,空出的木板车就会越来越多。还有十几匹还算健硕的骡子驴子,可以带去幽州。 裴青禾对此很满意,私下送了五十两银子给高侍卫,又送了孙校尉五十两。 这都抵得上两人一年的俸禄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高侍卫不发牢骚也不皱眉头了,偶尔还会主动骑马去山林里猎些野味。大头兵们能吃上肉,裴家老少跟着喝些肉汤,肚子里也能有些油水。 孙校尉对裴氏老少的看管也愈发松泛。裴家老少的干粮,一开始是白馒头,后来多了菜馅变成包子,这两日已经有肉馅了。 每日裴青禾都会“请”一位东宫侍卫快马去前边的驿馆,提前备好肥瘦相宜的猪肉。 要操练,只吃饱是不行的,还得吃肉。油水充足,才有足够的体力。 箱子里的银锭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 管银子的吴婶娘,心疼地脸都快抽筋了,将箱子抱得紧紧的:“青禾,一共五百两银子,这都快花一半出去了。要不,还是省着点花用吧!留些银子到幽州……” “这些银子省不得。”裴青禾正色道:“高侍卫出人出力,我们要表示心意。孙校尉那里更要打点。不然,我们哪有眼下的好日子。” 这倒也是。 罪臣家眷流放,病死饿死累死在路上的,比比皆是。被押送官兵欺凌的,也不罕见。 裴家老少现在过的日子,哪里还像流放? 吴婶娘忍痛将箱子放了回去,长长叹息:“现在都花用了,到幽州可就什么都没了。” 裴青禾挑了挑眉:“到幽州,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难道能变出银子粮食不成? 想到粮食,吴婶娘忍不住多嘴一句:“粮食是不是也该省着些?” “不能省。”裴青禾道:“吃饱才有体力操练。” 这些时日,裴青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过,操练二字一出口,便显出了几分凛冽的意味。 吴婶娘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是裴氏一族的族长,你在前领路,我们都跟着你走。” 这位九房的婶娘吴氏,闺名秀娘,今年四旬。 前世她带着妇孺老少挣扎求生,身边人陆续死去,撑下去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只有三十多人。吴秀娘是其中最沉稳也最值得信任的一个。起义军的钱粮一直都由吴秀娘掌管。 裴青禾定定地看着吴秀娘,透过这张熟悉的脸孔,仿佛看到了前世不甘命运鄙薄愤怒前行的自己,心头热血奔涌。 “放心,我一定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不但要活,还要好好地活。吃饱穿暖,无人敢欺!” 裴青禾的眼中闪着两簇火焰。一簇是自信,一簇是蓬勃的野心。 吴秀娘被这份强烈的情绪感染,心中滚烫,用力点点头。 裴青禾挑眉,说了下去:“要过好日子,首先要有自保的能耐。我已经列了几条操练的要领,请婶娘叫几位队长都叫过来。” 八岁以下的女童男童太小,能勉强维持队形不掉队,就算不错了。 六十以上的老妇行路不易,轮换着坐囚车。当然,坐在囚车上也不闲着,三岁以下的幼童都由她们来照料。 需要操练的主力,是裴燕裴芸冒红菱吴秀娘这四队,加上裴青禾自己,共计一百五十九人。 www.d884.icu。m.d884.icu 第15章 操练(二) “从明日起,你们四队,听我口令行路。” 裴青禾不喜啰嗦废话,简洁明了地宣布操练要领:“要做到行令禁止。” 裴家是传承几代的将门,家中有祖辈传下的兵书。练兵之道,说来无非就那么几条。 身为主将,要以身作则,言行合一,奖惩合度,树立威信。 最重要的,是要让麾下的士兵们吃饱穿暖,拿足军饷。如此才能忠心追随主将。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是练兵的最高境界。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眼前的裴家女子们,大多有些武术根基,身体也算康健。稍加训练,便有了几分模样。 照着目前的速度,遥远漫长的一千多里流放路,两个月光景也就走到了。趁着这两个月,让裴家女子们练体力练耐力练队形队列,再将军令军纪刻入她们脑海。 等军令二字映入脑海融进血液里,裴家军也就初步有了雏形。 “是!” 裴燕声音响亮,第一个应下。 裴芸就沉稳多了,点头应是。 冒红菱略一犹豫,小声问道:“这么练,会不会太扎眼了。毕竟是在流放途中,万一落入有心人眼中,再招来祸事,可就不妙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赞许:“二嫂心思细致,说的有理。这样练兵,确实扎眼。所以,我这些日子以银子和酒肉喂饱了高侍卫,也堵住了孙校尉的嘴。” 随行的东宫侍卫一路庇护,押送官不吭声,还有谁会多事多嘴? 官道上,确实不时遇到路人。普通百姓见到高头大马的大头兵,远远就避让过去。行商的也不敢惹事。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发现流放的女子言行举止古怪,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报官。 冒红菱眼中流露出钦佩:“还是你想的周全。” 婶娘吴秀娘接过话茬:“要怎么操练,都听你的。” 裴青禾早有准备,低语数句。几个队长默默记下,然后各自召集自己这一队的人,将几道简单的军令传下去。 白日经过一片竹林,裴青禾借刀砍了一截竹子。此时拿出来,用一把匕首细致地做竹哨。 这把匕首,长约三寸,闪着锋利的寒光。是裴青禾花了五两银子,从方脸大头兵手里换来的。 方脸大头兵喜滋滋地收了银子。发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回去之后就能娶媳妇了。 孙校尉看方脸大头兵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抽了抽嘴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匕首精致小巧,藏在怀中不扎眼,关键时候能保命。 裴青禾握着匕首,飞快地削着竹子,竹哨很快成型。 冯氏正低着头做棉衣,偶尔抬头看一眼,忍不住惊叹:“青禾,你用匕首怎么这般熟练!” 那把小巧的匕首,在裴青禾手中上下翻飞,比她手中的绣花针还要灵活。 裴青禾随口道:“杀人杀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冯氏被逗乐了:“乱嚼舌头。” 裴青禾笑了一笑,继续低头做竹哨。 前世到幽州后,她被虎爪伤了脸,破相毁容。她根本无暇在意。 半张狰狞可怖的脸孔给她增添了更多的威慑。她领着裴家军四处杀匪抢大户,死在她刀下的不知凡几,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也不为过。 十几年的厮杀苦战,磨炼出一身杀人的本事。 不论什么兵器,到了她手中,都是杀人利器。 …… 隔日五更。 天色微亮,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方脸大头兵先摸了摸怀中的银子,然后转头咧嘴笑道:“这也太香了。” 黑痣大头兵也馋得直流口水。 大头兵们平日行军赶路,有干饼子果腹就算不错了。一群臭军汉,就是想吃点好的,也没那个厨艺。 现在就不同了。裴家这一群女子,身体壮实健步如飞,行路不弱于男子。晚上也不闲着,半数做棉衣,为苦寒的北地生活做准备,另一半人揉面剁馅做包子,四更天就蒸上了。 再烧一锅热汤,配着肉包子吃,简直是神仙日子。 “六姑娘就是敞亮。” 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大头兵们一口一个六姑娘,叫起来亲热极了:“昨日买了两头猪,包子里全是肉。” “还有这肉汤,喝着喷香。” “六姑娘真是大方,花银子不眨眼。”黑痣大头兵抵了抵方脸大头兵:“就你那把破匕首,竟换了五两银子!” 方脸大头兵洋洋自得:“这是我两年前跟着老大抄家时找到的好东西。可不是什么破匕首,削铁如泥!六姑娘识货!你这双眼睛是白长了!” 其余大头兵都羡慕得很。 他们每个月二两军饷,还时常被拖欠克扣,领了银子转头吃喝嫖赌花出去。一个个两手空空,钱袋子比脸干净。 方脸大头兵有运气,随身带的匕首被六姑娘看中,高价买了去。 “我这儿有一把旧弓,”一个圆脸大耳的大头兵贼头贼脑地说道:“是从战场上剿来的,虽然破了些,也勉强能用。不知道六姑娘肯不肯买。” 黑痣大头兵还有几分理智,警告地瞪一眼过去:“匕首不惹眼,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弓箭这么扎眼,要是被人知道你私卖弓箭给流放罪臣,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圆脸大头兵嘴上应是,转头就悄悄去寻裴六姑娘“闲话”。 启程的时候,中间的粮车上多了一个鼓囊囊的灰布包,藏在粮袋中间,半点不惹眼。 圆脸大头兵怀中多了十两银子。 孙校尉被生生气乐了,将方脸圆脸两个大头兵叫过来臭骂一顿。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忙孝敬一半给孙校尉。 孙校尉这才消了气。 高侍卫默默抽了一回嘴角,对几个东宫侍卫低语:“这些大头兵穷疯了,被银子迷昏了头,连武器也敢卖给裴家。” “你们几个都机灵点,别做这等蠢事。” 东宫侍卫们齐齐点头。 他们帮着六姑娘跑腿传口信,就有银子可拿,才不屑做这等犯忌讳的事。 哔! 清脆响亮的竹哨声骤然响起。 高侍卫一惊。 孙校尉也是一愣,迅疾转头。 裴六姑娘脖颈上多了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的竹哨被再次吹响。 开始练兵啦_每天看到这么多书友留言,很开心。写文最大的快乐,就是来自书友们的喜欢认可。每天早上七点,不见不散o(* ̄︶ ̄ www.d884.icu。m.d884.icu 第16章 竹哨 竹哨的哨音清脆至极,如晨间鸟鸣。 两声哨音过后,裴家老少迅速出来,老妇抱着幼儿上车,其余人各自成队。 又是一声哨音,队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齐整。 裴青禾略一点头,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孙校尉说道:“孙校尉,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孙校尉神色有些复杂:“裴六姑娘,这竹哨……” 裴青禾不慌不忙地解释:“长辈们耳背,扯着嗓子喊破喉咙都听不见。堂弟堂妹们年幼淘气,爱四处乱跑。我用竹哨提醒她们一二。” 理由很充分。 一点都不过分。 孙校尉点头表示理解,上马后甩了一声响亮的马鞭,高呼立刻启程。 大头兵们纷纷上马,在前开道。几个东宫侍卫在一旁策马,不疾不徐地前行。 裴家老少在哨音响起后迈步前行。 半个月下来,队形已经有些模样,今日格外精神齐整。 走了一个时辰,裴青禾吹响竹哨,示意众人停下,喝水休息。 孙校尉看一眼高侍卫。 高侍卫咳嗽一声道:“裴家人老实听话,倒是省了孙校尉操心。” 这话也没错。 孙校尉不是第一次做押送官。往日这是个正经的苦差事,每天呵斥怒骂,用鞭子抽打,赶着一堆哭哭啼啼的人往前走。时不时抬具尸首扔去路边,晦气得很。 这一趟押送裴家人,腰包鼓囊囊的,一路好吃好喝。裴家老少沉默安静,每日行路三十里。照这样的速度,两个月就能到幽州。他这个押送官也能早些办妥差事回军营。 也罢,随裴六姑娘折腾就是了。 孙校尉拿起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然后咦了一声:“这水怎么是温的?” 方脸大头兵伸长脖子答道:“六姑娘说了,喝生水不好。烧开了凉一凉再喝,这样不易生病。” “半夜生火蒸包子的时候,顺带烧十几锅热水。大家就都有热水喝了。” 最后,方脸大头兵还来了一句:“六姑娘想的真周全!” 孙校尉抽了抽嘴角:“六姑娘这么好,你索性别当兵了,到了幽州你就留下,做裴家的上门女婿不是挺好。” 方脸大头兵缺心眼少根筋,压根没听出这是讥讽,竟然认真地考虑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孙校尉气得踹了一脚过去。 方脸大头兵嘿嘿一笑闪过,招呼另外几个大头兵去捉野鸡。裴家有一位夫人厨艺特别好,煨的野鸡汤喷香。他吃了一回念念不忘。 裴青禾闲着无事,转头招呼:“芸堂姐,燕堂妹,我们也去那边林子里转转。”松松筋骨,顺便找些吃的。 裴芸裴燕笑着点头。 裴萱和裴风两个忠实小跟班,立刻跟了上来:“青禾堂姐,我们也去。”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捏了捏裴萱圆圆的可爱小脸蛋:“好。” 裴风默默上前,挤开裴萱,将俊俏的小脸蛋凑了过来。裴青禾失笑,也捏了捏自家堂弟的小脸:“走吧!” 裴风这才咧嘴笑了。 裴萱翻了个白眼。 这个裴风,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多得很,最爱和她攀比,争夺青禾堂姐的注目和关爱。 裴风也冲裴萱撇撇嘴。 他是青禾堂姐嫡亲的堂弟,裴萱是隔了房头的,论血缘亲疏,都不及他。 裴萱的亲娘年轻时候是青楼女子,被裴萱亲爹赎身后进了裴家做妾,生裴萱时难产身亡。裴萱自小没有亲娘,嫡母也不待见她。 也不知青禾堂姐怎么会选裴萱做七队领头,还格外亲昵喜爱。 裴青禾将两个小萝卜头的挤眉弄眼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 树林在官道附近,走几百米就进了林子。裴青禾拿出匕首,砍了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飞快地削出尖刺,然后递给裴芸:“凑合着用。” 裴芸应一声,接过这柄简易粗糙的木枪,手腕一动,抖出几朵枪花。 裴燕双目放光:“堂姐,我也要。”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手起匕首落,又一根树枝落下。 裴萱裴风还小,树枝特意选得细一些。 裴青禾手中有匕首,虽然小巧,却是真正的利器。她在前开道,很快发现了一窝野兔子。 裴青禾回头,比了个手势。 裴芸等人点点头,有默契地散了开来。 就见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身轻似燕迅疾如箭,竟活捉了两只。另外几只兔子被惊得四处奔逃,被裴芸裴燕各自抓了一只。 裴萱年岁不大,动手时却格外凶猛,直接刺死了一只。野兔子被挂在木刺上,血淋淋的。 裴风慢了一步没抓到,本就郁闷,再看裴萱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裴青禾忍着笑,将手里的兔子塞一只到裴风怀里。裴风手忙脚乱地抱住,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晚,白馒头管饱,香喷喷的野鸡汤每人一碗。几只野兔子大火炖出来,每人分了一小块。 美味抚慰了众人行路的艰辛痛苦。 隔日,三声竹哨响后,裴家人再次前行。 三声哨音集队,两声哨音启程,一声长哨音停下。哨音短促催促加速,哨音悠长示意放慢速度。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调节控制行路的速度和节奏。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小插曲。譬如一吹竹哨,小狗儿就要尿一回,时常弄湿冯氏的衣裳。 再譬如,裴风不甘自己这一队被裴萱那队比下去,谁不听哨音指挥乱跑,他就气势汹汹地去揍谁。 裴越被揍得最多,哇哇哭着来找青禾堂姐告状:“堂姐,堂兄打我。” 裴风绷着小脸,怒道:“哨音让停下,就你乱跑,不打你打谁。” 裴越委屈极了:“我听不懂。” 裴风更气了:“就这么几种哨音,你怎么就听不懂了?笨死了!比猪还笨!” 裴越哭得更响了:“堂兄骂我是猪。” 裴青禾毫不犹豫地站在裴风这边,维护队长的威严:“都几天了,几个简单的哨音还听不懂,确实够笨的。” 裴越扯着嗓子要大哭,裴青禾一个凉凉的眼神飘了过去:“不准哭。” 裴越嗝一声,哭声咽了回去。 …… 多多投票留言啊~新书期需要大家的呵护垂怜 www.d884.icu。m.d884.icu 第17章 锤炼(一) 躺在囚车里的陆氏,看着这一幕,很是心疼宝贝孙子,吃力地坐起来:“越哥儿走累了,到祖母这儿来。” 裴越看一眼神色淡漠的青禾堂姐,迈出去的左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这半个多月来,所有人行立坐卧都听裴青禾号令行事。裴青禾已树立起了绝对的权威。 别看裴越才五岁,也知道该看谁的脸色听谁的话。 裴青禾没发话不点头,任凭陆氏怎么哄,裴越就是不敢动弹。 “去车上吧!”裴青禾终于发了话:“以后要听裴风的话。再胡闹,我动手揍你。” 裴越应了一声,蔫头蔫脑地爬到了囚车上,抱着祖母陆氏的胳膊。 陆氏将裴越搂进怀里,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瞪裴青禾一眼。 不痛不痒,毫无威慑。 自从确定陆氏熬过一劫捡回一条性命,裴青禾就懒得理会陆氏了。她转头,表扬了裴风几句:“你今天做得对。你是队长,就得管束他们。” “谁敢不听你的,我亲自动手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脯,用力点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一阵突兀的哭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裴青禾皱了皱眉。 “我不走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天走日日走,脚都快磨断了。”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这个年轻妇人,是十二房的媳妇赵氏。裴家媳妇大多出身将门,赵氏却是例外。赵氏的亲爹是礼部郎中,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嫁进裴家后,赵氏和夫婿性情喜好不同,感情平平。 裴家遭逢大祸,赵氏唯一的独子正好过了八岁,被拖上刑场砍了头。 赵氏的天就此塌了。这些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随众人前行。今日实在走得累了,就如弓弦猛然崩断,所有精气神一泻而空,哭得撕心裂肺。 冒红菱耐着性子劝慰。 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有小狗儿,我什么都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还要天天遭这样的罪!让我死了算了!” 心里苦,身体更苦。 每日走几十里地,脚底都是水泡,腿酸胀麻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四堂嫂,”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去车上歇一段。” 赵氏悲从中来:“歇了也没用。我不比你们,我自小就体弱,根本走不到幽州。你们把我扔下吧!我不想活了……” 低落消沉的情绪,瞬间蔓延。不知多少女子转头,红了眼眶。 流放之路太漫长了。 练兵实在太苦了。 她们这般辛苦挣扎,真的有用吗? 裴青禾冷不丁伸手,劈了赵氏一掌。赵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哭声戛然而止。然后,裴青禾吩咐冒红菱等人将赵氏抬去驴车上。 操练当然辛苦。 练兵哪有不苦的? 不苦哪来的军纪?不苦哪来的行令禁止?不苦哪来的坚韧斗志和健硕身体? 好话说上天也没用,就得一点点磨炼。就如在烈火中打铁一样。 熬不过去,废铁一块。熬得过去,才是利器。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坦,驴车颠簸个不停。赵氏一个时辰后被颠醒了,头晕犯恶心,吐了两回。 到了晚上,赵氏发起了高烧。 包大夫开了药方,熬了一碗浓浓的汤药灌下去。 赵氏喝了汤药,却没退烧。 在木板车上躺了几日,第三天下午,赵氏咽了最后一口气。 草席一裹,埋在官道边,连木牌都没立一个。 裴家的年轻媳妇们,哭红了眼,用泪水送赵氏最后一程。 一片悲戚中,唯有裴青禾神色平静,近乎淡漠:“已经耽搁大半个时辰了。大家擦了眼泪继续走,天黑之前要赶到驿馆。” 冒红菱心中难受,忍不住张口:“就这么简薄地埋了,不能去买一具棺材来么?” 话音刚落,裴青禾冷冷看了过来。 冒红菱心里一紧。 下一刻,裴青禾冷凝的声音响起:“裴家被流放,我们是罪臣家眷。几位东宫侍卫,是为了保护我们平安。跑腿打杂不是他们的差事。” “谁不惜命,就像四堂嫂这样,死了就地埋了,做个孤魂野鬼。” 冒红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就差一点点。 那一天夜里,如果不是裴青禾寻到了她,她就用腰带了结了自己。 然后草草掩埋做孤魂野鬼。 坐在囚车上的陆氏,心里也直冒凉气,阵阵后怕。 如果没有大夫没有汤药没有囚车,她这条老命早就交代了。 “想活下去,就给我打起精神,挺直腰杆,继续向前走。” 裴青禾扬高声音:“要是赶不上驿馆,晚上没热水,也做不了馒头。大家就都饿肚子吧!” 冒红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大声应道:“族长说的对,我们继续走。” 很快,响起稀稀疏疏的回应声:“走。” “听族长的。” 裴青禾用力吹响口中竹哨。 众人一听哨音,迅速集队,不到盏茶功夫,再次踏上行程。 没有哀痛的时间,所有人继续向前。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孙校尉,心中涌起复杂又微妙的情绪。裴六姑娘,生错了性别。如果是男儿……不对,是男子早就被砍头了。 这等狠厉果决的脾气和驾驭人心的手段,是他生平仅见。 日后,裴六姑娘必成大器。 …… 今日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天黑之后才赶到驿馆。 众人心情阴郁,没人说话,连淘气的裴越也格外老实。缩在祖母陆氏身边,小声说道:“祖母,我饿。” 陆氏也饿。 只是,这等时候,大家都没心情做饭。只能吃驿馆准备的干饼子。 黑乎乎的干饼子,粗糙难吃,带着一股子酸味。吃了这么多天的白馒头肉包子,忽然回头吃干饼子,真是难以下咽。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待到凌晨时,雨越来越大,倾盆而下。 流放的规矩,便是天下掉刀子,也不能停下。 孙校尉看着哗啦啦的大雨,犹豫许久。 裴青禾主动过来了:“孙校尉,是不是该启程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8章 锤炼(二) “外面雨这么大,不知要下多久。”孙校尉看着裴青禾:“冒雨赶路,所有人都得淋雨。就一个大夫,熬药都熬不过来,是要死人的。六姑娘就不怕吗?” 语气已经松动了。 裴青禾心中暗松口气,轻声道:“我们走了几百里地,再有几日就到冀州了。朝廷离得远,我们在这里停一两日修整,想来没人留意。” 何止没人留意。 流放罪臣家眷的死活,根本就没人关注。 更何况,之前每日行三十多里,赶路的速度比预期快了一倍。 孙校尉自己也不乐意淋雨赶路,他手下几十号人哪!战马也禁不住。 孙校尉没有立刻松口,是想索要些实在的好处。裴青禾心中有数,得了孙校尉应允后,转头就悄悄送了二十两银子。 孙校尉拿了好处,立刻传令下去,雨大路滑,不宜赶路,所有人留在驿馆,雨停了再赶路。 大头兵们眉开眼笑,凑到一处扔骰子取乐。 接连不断地赶路,裴家老少们都很疲惫。终于能卸下疲倦躺一日了。 裴青禾毫无倦容,先巡了一圈,然后将裴燕裴芸等队长召集到一处,安排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训练内容。 裴芸等人听了之后,个个瞠目结舌。 练队形练体力练耐力听军令,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裴青禾竟还要练兵器? 就连最崇拜裴青禾的裴燕都听傻了,脱口而出道:“我们哪有兵器?” “你手里有把匕首,木板车上有一架旧弓箭,还有两柄带缺口的破刀。我们这么多人,要怎么练?” 那两把破刀,也是用银子从大头兵们手里换来的。 紧急时倒是可以防身。想拿来练兵,确实不太现实。 裴青禾早有打算,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场暴雨,少说也得下个一两日。我打算趁着这时间,给大家找些结实的木棍。” 擅长用枪的冒红菱精神一振,立刻接了话茬:“这个好。走路时当拐杖,能借些力。还能当长枪来用。” 裴芸立刻道:“官道附近就有树林,可以就地取材。我去叫些人来。” 裴青禾却道:“不用冒雨出去。驿馆里就有木料,婶娘拿些银子出来,直接去买。” 吴秀娘一想到越来越轻的银匣子,心里就阵阵抽痛:“青禾,银子真的得省着些用了。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幽州。” 裴青禾随口笑着安抚:“说不定,半途有人给我们送银子来。” 说笑几句后,吴秀娘捧着一个银锭子去寻驿馆里的厨子。没错,这些粗细不等的木料,都是劈来烧火的。驿馆里备了半屋子。 厨子看了白花花的银子,亮眼放光,十分痛快地应道:“木料只管用,这里有三把斧头,也只管拿去用。” 劈啪的声响,混合着暴雨落地的声响,飘入东宫侍卫们耳中。 几个东宫侍卫闲着无事,去厨房瞧热闹。方脸大头兵们也一并来凑热闹。 这一瞧,众侍卫纷纷心中咋舌。 十余斤重的沉重木斧,在裴六姑娘手中犹如绣花针,扬起落下,干脆利落。碗口粗细的木料,一劈两半。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能入选东宫侍卫,都是有真本事的,眼光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大头兵们强得多。 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不浪费一丝体力。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另外两把斧头,裴芸裴燕等人轮换着用。唯有裴青禾,一直没有换过人,劈了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 厉害! 太厉害了! 方脸大头兵跃跃欲试:“六姑娘劈了半天,定然累了,换我来试试。” 裴青禾十分领情,冲方脸大头兵一笑:“那就多谢了。” 方脸大头兵傻呵呵地一笑,接过斧头,用力劈了起来。 黑痣大头兵和圆脸大头兵挤眉弄眼地坏笑。 他们都是十来岁进的军营,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勉强混个肚饱,娶不起媳妇。偶尔弄些银子,去逍遥一晚。方脸大头兵平日里一口一个六姑娘,时常被他们私下取笑。 粗略劈出来的木棍,既不圆润也不光滑,到处都是扎人的木刺。 方脸大头兵难得细心一回:“我拿刀来修一修,免得六姑娘拿着扎手。” 裴青禾微微一笑:“不用修,这样正好。” 随手拿了一截布头,将木棍的一段缠了几圈,正好可以握在手中。满是木刺粗糙至极的木棍,也多了几分杀伤力。 一直冷眼旁观的高侍卫,忽地说道:“今日大雨,不能赶路,闲着无事。裴六姑娘指教几招如何?” 东宫侍卫和大头兵们都兴奋地鼓噪起来。 裴青禾看高侍卫一眼:“动手伤和气,还是算了吧!” 高侍卫:“……” 真正的高手只杀人,不过招。 裴青禾没有放狠话,也没露杀气,淡淡一句,就将高侍卫噎得哑口无言。 几个侍卫见老大吃瘪,纷纷转头偷笑。 两天后,雨停了。 修整了两日的裴家老少,手中多了木棍,走路时轻省了不少。而且,有兵器在手,便有了自保的信心和底气。裴氏女子们抬头挺胸,目光清明,格外精神。 休息喝水的时候,裴青禾将裴风裴萱叫过来,耐心地教他们怎么用棍揍人。 裴风将手中木棍耍得霍霍生风,得了裴青禾几句夸赞,高兴地小脸红扑扑的。 裴萱的习武天赋更胜一筹,几招棍法一学就会。裴风不服气,要和裴萱过招。裴萱半点不客气,几棍就将裴风揍趴下了。 陆氏看着有气,转头对陈氏发牢骚:“这个萱丫头,动手没个轻重,风哥儿的手背都刮红了。” 陈氏不以为意:“那怎么了,练武受伤是家常便饭。裴家儿郎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陆氏理亏,半晌憋出一句:“现在不一样。” 裴家满门男丁被斩,就剩眼前这些幼童,还不得宝贝一些? 裴萱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欺负裴家长房嫡出的裴风? 陈氏白了一眼过去,半点不客气:“有青禾在,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躺着歇着吧!” …… www.d884.icu。m.d884.icu 第19章 流民(一) 几日后进了冀州境内。 一进冀州,裴青禾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官道附近忽然多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高侍卫,我们被人盯上了。” 裴青禾沉声道:“有十几个流民,一直远远跟着我们。我放慢速度,他们也跟着走得慢。我有意提速,他们竟然还跟着。已经接连跟了两日。” “他们是在盯梢打探,等摸清我们这一行人的兵力,或许就要动手了。” 高侍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裴家人到幽州。太太平平地走了大半路程,警惕性降低了不少,闻言不以为意:“裴六姑娘不用过于紧张。区区几个流民,定然是被我们的粮车引来的。说不定就是想讨要些粮食。” “有我们在,他们不敢靠近。” 裴青禾眉头微微一跳,声音沉凝了几分:“不对,他们不是普通流民。” “他们分了两拨,轮流跟着我们。离得远,看不清面容长相,身体却格外健壮,根本不像流民。” 流民从何而来? 多是交不起税赋或是遭遇灾荒快要饿死的百姓,无奈之下抛家逃亡。有的饿死累死在半道。胆子大一些的,聚众成匪,去偷去抢别人的粮食。 冀州十三郡,渤海郡章武郡河间郡几个大郡,还算富足,巨鹿安平等郡就差得远了。官吏贪婪无度,旱灾蝗灾不断,有流民绝不稀奇。 流民们四处游荡抢掠。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才是常态。尾随了两日的这一伙流民,却个个体型健硕步伐迅疾,绝非寻常。 高侍卫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我派人去打探一二。” 裴青禾点点头:“有劳高侍卫。” 高侍卫叫来几个东宫侍卫,一同转身策马,驱赶流民。 那十来个流民,远远地看见高头骏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逃进山林里。几个骑着骏马的东宫侍卫不便也不敢深入密林,只得眼睁睁看着流民们逃窜。 孙校尉也察觉出异样,高声喝令众人停下休息。然而快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高侍卫拧着眉头低语:“有人盯上我们了。那些流民,是来打前哨的。说不得,很快就会动手。” 孙校尉面色倏忽一变:“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竟敢对朝廷官兵动手!” 押送罪臣家眷,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万一路上出了差错,他第一个被牵连。 裴青禾的声音响起:“现在不是讨论他们来路的时候,得想出办法应对。” 孙校尉看向裴青禾,语气里流露出不满:“这些人莫非是裴家的仇敌?” “是又如何?”裴青禾冷然反问:“难道孙校尉要扔下我们,领着人先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身为押送官,将罪臣家眷送到流放地,才算完成差事。这一路上,他既要看管押送,也要负责流放之人的安全。裴家人出了事,他也得跟着倒霉遭殃。千辛万苦熬出来的八品武将官职,立刻就没了。说不定,这颗大好头颅,也会跟着一并陪葬。 在上位者眼中,一个八品校尉,就如蝼蚁。死不死的,根本没人在意。 孙校尉瞬间想通了许多事,面色难看极了,愤愤吐出一句:“这一伙人,就是冲着裴家来的。” “我爹生前风光得意,结过仇敌不稀奇。”裴青禾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聪明人不会选这个时候,大可以等我们到了幽州再动手。东宫侍卫走了,押送官兵也走了,没了绊脚石。山高水远,天灾人祸,都好安排。” “既然选在流放途中动手,可见这些人胆大包天,根本不怕东宫。” “再往深处想,这些人,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高侍卫脸色也难看极了。 裴青禾这番分析,有理有据。 东宫侍卫人不多,只有五个。可这五个人,代表的是东宫颜面。敢折东宫大旗的人,当今世上有几人? 孙校尉尉跑不了,东宫侍卫也躲不开,现在,他们和裴家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青禾放缓声音:“我们同坐一条船,就当同舟共济,共同应付强敌。” “说得轻巧!”孙校尉满腔怒气怨气,喷薄而出:“对方是谁,什么来路,有多少兵马武器,通通都不清楚。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要怎么应付?” 高侍卫眉头紧锁。 他这个东宫侍卫,平日里护卫东宫里的主子出行,遇过的最大危险也就是斩几个死士刺客。正经大规模的打仗,他没经历过。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 “高侍卫,你立刻派人去最近的县衙报信。”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很自然地接过了指挥权:“让县衙派人来。” “孙校尉,这里离巨鹿郡不远。你让人去巨鹿驻兵军营求援。” 高侍卫下意识地应一声是。 他习惯了听主子号令行事,此时听裴六姑娘安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妥。 孙校尉到底还有几分朝廷押送官的尊严,挣扎了一句:“如果巨鹿军不肯派人来怎么办?” 裴青禾冷冷道:“有援兵最好,没有也无妨,我们有手有脚有兵器,难道还会站在那里等着流民!” 语气中,透出冰冷的腾腾杀意。 孙校尉心里莫名有些寒意,他盯着裴青禾的脸庞:“裴六姑娘难道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裴青禾竟笑了一笑:“我只知道,我要好好活下去。谁敢来杀我,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轻描淡写的语气,透出强大的自信。 是没经过世事的年少轻狂?还是强悍的实力带来的自信无畏? 孙校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想挣扎几句,争夺属于押送官的威严和指挥权。 耳边响起东宫高侍卫的声音:“我们都听六姑娘的。” 孙校尉转头,和高侍卫对视。 高侍卫像是没看见孙校尉的不甘不愿,重复了一遍:“我们听六姑娘号令。” 也罢! 东宫为裴六姑娘撑腰,他有什么可争的。 孙校尉只得咬牙附和:“六姑娘请吩咐安排。” 第一场硬仗来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20章 流民(二) “这些人扮成流民,尾随我们,可见心中有顾虑,不会正大光明地攻击。十之八九会驱赶流民做前哨,真正的杀手藏在流民中间。” 裴青禾目中闪出冷冽的光芒:“我们要摸清真正的对手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战场不能由他们来选,得由我们来定。” “前方十里就有一处驿馆,我们在驿馆停下。” 驿馆好歹有院子有围墙,可以简单布防。驿馆里还有驿丞和驿丁和厨子,关键时候多几个人手也是好的。 高侍卫点头表示赞成:“好,我们迅速赶去驿馆。” 孙校尉下意识地接过话茬:“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 “敌寇可来,我亦可往。”裴青禾冷然道:“他们不来,我们就主动出击。” 高侍卫从来没受过窝囊气,闻言热血沸腾,毫不犹豫地应道:“说得没错。这些王八羔子敢动歪心思,将他们通通杀了。” 没有背景后台的孙校尉,胆子就小多了:“万一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未必打得过。不如在驿馆里待几天,等待援兵前来。” 裴青禾看一眼孙校尉:“有援兵前来,是最好的情况。如果县衙龟缩不动,巨鹿军不愿派兵来救援,我们总不能一直在驿馆里躲着。” 他们都能想到对方来历不凡,难道县衙里的县令和巨鹿军的将军就想不到? 事涉东宫皇权之争,摆明了是一汪泥沼。聪明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谁肯来蹚浑水? 孙校尉面色愈发难看,没有吭声。 高侍卫胆量就大多了,冷笑一声道:“不用怕。我们这边有五十多人!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我们这边能动手能拼命的,可不止这些,应该是有三百多人才对。” 高侍卫:“……” 孙校尉:“……” 裴青禾这是将裴家一门老少都算上了。 这些时日,裴青禾一直在操练调教裴氏女眷,队列整齐行令禁止,精神奕奕斗志昂扬,都是肉眼可见的。 真正动起手来到底行不行,就不太好说了。 孙校尉咳嗽一声,低声问道:“六姑娘真的有把握?” 裴青禾淡淡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孙校尉:“……” 高侍卫对裴青禾的信心就强烈多了。身为东宫侍卫,见识过裴伯仁的足智多谋,对裴仲德的悍勇英武钦佩不已。 裴青禾是裴仲德的女儿,是裴家推举出来的族长,短短一个月内将裴氏老少训练得有模有样,可见其厉害。 “要怎么动手?”高侍卫直接了当地问。 裴青禾低语数句。 高侍卫点头应下。 孙校尉深呼一口气,也跟着点头应了。 众人再次启程。 两匹骏马疾驰远去,一匹奔向县衙,一匹向巨鹿军的方向驰骋。 …… “我们被发现行踪了!” “现在该怎么办?” 官道旁的密林深处,传来几声急切的低语。 一个不屑的嗤笑声响起:“怕什么!他们发现了又能如何!我们就是来杀人的!” 这个嗤笑的男子,约有九尺高,身高力壮,目露凶光。 他姓武,在家中排行第三。堂兄武忠是魏王心腹。 武三平日基本不在人前露面,干的多是见不得光的阴暗勾当。论身手,他在魏王暗卫中足以排进前十,是真正的高手。 此次,武三带了一百个暗卫前来。为了隐藏身份便于行动,特意抓了一两百个流民。 “三哥,我远远跟着看了两天。裴家妇孺和寻常女眷可不太一样。”一个三角眼的汉子低声道:“不说别的,行路速度都跟得上行军了……” 锵! 武三漫不经心地抽出长刀,雪亮的刀锋闪着冷厉的寒光:“赵大,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堆妇孺,你都怕上了。这样,你别跟着我了,直接骑马回去。以后有什么差事,你也别出来了。在家伺候媳妇抱孩子多好。” 一众暗卫,皆咧嘴笑了起来。 三角眼的赵大讪讪一笑,不吭声了。 武三舔舔嘴唇,目中闪过淫~~邪的光芒:“裴家可是美人窝。那个裴六姑娘,你们别乱动,要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献给主子。其余美人,嘿嘿!” 暗卫们哟嚯地喊了起来,个个目中闪着亢奋。 武三站起身来,睥睨众人一眼:“他们既然发现我们行踪了,也就别躲躲藏藏了。我们现在就追上去!等到天黑就动手!” “今夜快活过了,明天我们就回去。” 众暗卫齐声应是。 被抓来的一百多流民,个个枯瘦如柴,面黄肌瘦,走路都晃晃悠悠。被暗卫们驱赶着向前走,有一个走着走着,忽然就倒下了。 武三不耐,手中长刀一挥。 噗! 刀光一闪。 鲜血飞溅。 一颗头颅落了地,骨碌碌滚了一圈,沾了泥土落叶,一双眼睛绝望地睁着。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令流民们恐惧得瑟瑟发抖。他们不敢多看,慌张地扭过头,沉默着往前赶路。 对武三来说,杀人是家常便饭。这些神情麻木的流民,在他眼中如猪狗一般,根本算不得人。 他又砍翻了一个走路踉跄的流民:“你们都听好了,老老实实跟着我们。事情办完了,给你们每人一袋粮食。谁敢乱叫乱跑,老子立刻就砍死他。” 流民们大气都不敢喘,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走。 武三等人都有马。 不过,既然扮做流民,总得装装样子。一百多匹骏马,都被系在林间。暗卫们穿着破烂衣裳,腰间挂着长刀,背着弓箭,迅疾向前。 天色很快暗下来。 官道上没了行人,空荡荡的。几百米外的驿馆映入眼帘。 驿馆不知建了多少年,很是破旧,屋舍倒是不少。宽大的门外已经悬起了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邱大摸了过来,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武三眯了眯眼,随口道:“等天黑,你带几个人潜进去放把火,火势一起,我们趁着混乱冲进去。” “将东宫侍卫都杀了。押送的士兵也都杀了。” “裴家人留几个,别杀光了。” …… 新书下周五上架,上架以后双更 www.d884.icu。m.d884.icu 第21章 利箭 “青禾堂姐!” “他们过来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夜幕笼罩。驿馆内一片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沉闷。年迈的老人带着幼童躲进了地窖里。裴风裴萱不愿去地窖,坚持留在裴青禾身边。 要成长要磨砺,确实该见一见血。 裴青禾也就应了,嘱咐两人跟着自己不要乱跑。裴风裴萱齐齐点头,就如挂件一样牢牢粘在堂姐身后。 裴燕年少胆大,知道今晚要有一场血战,半点不畏惧,竟是格外激越亢奋。她爬上墙头,盯着四周,很快转头示警。 裴青禾略一点头,比划了个手势。 裴燕立刻噤声不语。 裴芸也在墙头上。她俯下身子,紧紧握着弓箭,心跳加速,手心直冒汗。 她确实自少习武,身手过人,箭术精准。不过,以前拉弓射杀的是鸟雀或猎物,从未杀过人。 擅长射箭的裴氏女子不在少数,挑出二三十个没有问题。不过,就连孙校尉麾下大头兵都不是人人有弓箭,几个东宫侍卫倒是带了不少兵器,匀出了两架弓箭和几把长刀。 裴青禾从大头兵们手中换来的破旧兵器,今晚也派上了用场。共计三把弓箭,六把长刀,另有两支长枪和一把剑。 裴青禾拿了弓箭和长刀,其余兵器,分给了身手最好胆子也最大的几个人。 其余裴氏女子,没有趁手的兵器,便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正面对敌时,至少还有一拼之力。 裴青禾的战前动员很简单,就一句话。 想活命,就别怕死。 冒红菱握着长枪,咬紧牙关,秀丽的脸孔异常紧绷。 她不想死。 小狗儿没了亲爹,只剩她这个亲娘。她要拼命,她要活下去。为了儿子,她必须得活下去。 吴秀娘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刀。她嫁进裴家二十多年,一身武艺早就撂下了。这些时日的训练,让她慢慢找回了昔日练武的感觉。 她不想死。 丈夫早就阵亡,儿子们被斩了,她还有女儿,还有孙女。就是不为她们,她自己也想活。豁出这条命,为自己也要活。 冯氏面色苍白,身体不停在颤抖。 她不是什么将门虎女,没练过武,胆子也不算大。此时此刻,她惧怕的全身发抖。她在为女儿裴青禾害怕。 对方是一群来路不明的悍匪凶徒。青禾身手再好胆子再大再精明厉害,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战事。 而且,裴青禾为了鼓舞族人,事事身先士卒,一个闪身蹿上了墙头。 冯氏不敢也不能张口呼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女儿深陷险境。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就如被冰冻住一般,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母女心有灵犀。 裴青禾忽然转头,遥遥看冯氏一眼。 冯氏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冲女儿挥了挥拳,无声地为女儿鼓劲。 相隔数米远,光线晦暗,什么都看不分明。可冯氏就是知道,女儿冲她笑了一笑。紧绷得快跳出胸膛的心,忽然舒缓。 裴青禾转头,盯着几个黑暗中不停移动的身影。 这伙人,要么胆大包天,要么就是对自己过于自信。只换了破烂衣裳装一装流民,在行动上毫无顾忌。 就这么追了上来,还没摸清驿馆里的守卫情形,就开始动手了。 轻敌,冒进,狂妄自大。 很好! 今晚,就给他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裴青禾冷冷扯了扯嘴角,稳稳地拉开弓箭,眼睛微眯,骤然放箭。 嗖! 利箭离弦,如闪电一般划破夜空。下一刻,疾驰奔跑的黑影就倒下了一个。 裴芸裴燕不假思索,也跟着一同放箭。 她们两人的箭术差了一大截,力气准头都不足,没有射中。 嗖! 眨眼功夫,裴青禾再次拉弓,又射一箭。黑影又倒下一个。 裴青禾面无表情,继续拉弓射箭。 嗖! 第三人死于箭下。 而此时,孙校尉和高侍卫才各射出第一箭。一个射中贼匪胳膊,一个射中了腿,两声惨呼不约而同地响起,撕裂了寂静的黑夜。 大头兵们和东宫侍卫们,也纷纷放箭。众人箭术有高有低,不过,这一波箭雨之下,想冲进驿馆的八九道黑影,尽数都被射杀,躺在了血泊中。 这血腥的一幕,实在太刺激。 悄悄爬上墙头的裴风,胃里阵阵翻腾,猛然转头吐了起来。 裴萱撇撇嘴,低声嘲笑:“去地窖里躲着吧!” 裴风顾不上裴萱斗嘴,吐完今晚吃的干饼子,继续干呕。 “照顾好裴风。”裴青禾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吩咐。 裴萱立刻收起嘲弄的表情,十分友爱地伸手,为裴风拍着后背。裴风被重重拍了几下,呛了一口口水。 “现在怎么样了?”冯氏颤抖着问身边人。 裴氏一个年轻妇人,紧张地声音发抖:“不知道!应该是杀退了一波敌人。” 冯氏松口气,冲着天空合掌,拜了几拜。 孙校尉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他刚才一共射了两箭,还有一箭射空了。 就这,也称得上是箭术精准,在军营中属于射箭高手了。 裴青禾一共射了四箭,接连杀了四人,箭不虚发,箭箭封喉。 他在军营里混迹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厉害的神箭手! 高侍卫也被震住了。 东宫有五百侍卫,他在其中是个小头目,身手出众,尤其擅长箭术。平日一直以神箭手自居…… 今夜,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箭! 另一边的黑暗中,武三亲眼看着邱大等人被尽数射杀,震怒至极,口中污言秽语,谩骂不绝。 大意了!轻敌了! 那几个东宫侍卫,竟都是神箭手! “老大,现在怎么办?”暗卫们的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道:“要不然,我们先撤吧!等摸清对方兵力了,再动手不迟……诶哟!” “撤什么撤!”武三被激起了凶性,面容狰狞,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将他们通通杀光!一个活口都不留!” “驱赶流民,让他们开路。” “所有人跟我冲!杀光所有人!” www.d884.icu。m.d884.icu 第22章 长刀 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惊惧的哭喊声而来。 初战告捷,裴芸激烈跳动的心平缓了许多。她忧心地转头,低声道:“青禾,对面人太多了。只射箭,拦不住他们。” 裴青禾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了多少,经验丰富老道,瞥一眼就知是怎么回事:“不用担心。前面是真正的流民,是肉盾。真正的敌人,是握着兵器的那些壮汉。应该不到百人。” “先放箭,多杀几个。等他们冲进驿馆来,我们再用兵器近身厮杀。这一战,不能后退,没有投降,至死方休。” 裴芸用力握紧手中弓箭,目中燃起两簇火苗。 裴燕用力点头,狠狠挤出几个字:“以命搏命,死战到底。” 裴青禾已拉开弓,默默计算距离。 裴燕裴芸也跟着一同拉弓,静静等待敌人进入射程之内。 她们没有空闲也没心情可怜这些流民。战场上只有敌我,心慈手软是大忌。 嗖! 裴青禾手中弓弦一动,利箭划破夜空,一个倒霉鬼直挺挺地倒下。 手中有弓箭的大头兵们,看得热血沸腾,纷纷跟着放箭。 被长刀长枪逼着做肉盾的流民们,被利箭射中,在绝望不甘中倒地死去。有几个被眼前地狱一般的情景吓破了胆,转身就跑。被身后厉鬼一样的壮汉挥刀砍了头颅,倒在血泊中。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有一个崩溃大哭,拼命地往前奔跑,竟一直跑到了驿馆的围墙下。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一支飞来的长刀刺穿胸膛。 孙校尉黑着脸,骂方脸大头兵:“你个混账!扔了兵器,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方脸大头兵还没来得及咧嘴乐,就被骂得狗血喷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暗卫们直接举起流民尸首挡在身前,迅疾冲到驿馆门边。驿馆的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长刀一劈用力一踹,咣当散了架。 第一个冲进驿馆的暗卫,身高九尺,面容狰狞,杀气腾腾,正是武三。 “给我杀!”武三振臂高呼。 身后暗卫们个个目露凶光,扬着长刀冲进驿馆里。 孙校尉麾下的大头兵们是主力,纷纷挥舞兵器迎上前。一个照面之下,就被砍翻了三个。 一边是魏王麾下精心训出的暗卫,身手骁勇,个个凶残。 一边是军营里最普通的大头兵,平日训练散漫,武艺稀松。 双方一交手,就如石头碰上了鸡蛋,又像车轮碾上了螳螂。不用怀疑,大头兵们就是一碰就碎的鸡蛋,一碾就死的螳螂。 五个东宫侍卫一声不吭的加入战场。 他们五人的身手就强多了,和暗卫们激烈过招。 裴青禾从围墙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长刀已挥了出去。刀光一闪,一个暗卫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落地时,又是一刀,又一个身影倒下。 裴芸裴燕扔了弓箭,抽出兵器,紧紧跟在裴青禾身后。两人身手都不弱,只是缺乏实战经验,少了悍勇和血性。 跟在裴青禾身后,就踏实多了。裴青禾手中长刀翻飞,挡住了正面所有攻击……不对,应该说是杀光了所有挡在面前的敌人。 刀光血影残肢断骸撞入眼帘,不绝于耳的惨呼声充斥在耳边。 裴芸俏脸泛白,毫不迟疑地挥刀对敌。在长刀刺入对方的身体后,所有的惊惧奇迹般地消失了。 裴燕比裴芸适应战场的速度还要快。 握着长枪的冒红菱,喉咙阵阵发紧。她想高呼一声,嗓子似被糊住了,挤不出一点声音。 “大家不要慌,五人一组,杀!”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 是裴青禾。 她挥刀杀人之际,不忘总揽全局,高声呼喊指挥。 冒红菱定定心神,挥舞长枪,挤出一声高呼:“杀!” 兵器有限,五人一组,只有一个人手中有兵器。另四个拿的便是粗糙木棍。她们照着裴青禾之前的安排,尽力避开暗卫中的高手,要么对落单的暗卫动手,要么围住瘦弱仓惶的流民。 不要花里胡哨的招式,越简单越快速。战场上,以杀人为第一要诀。如果一时杀不死,就往下三路招呼。让对方不能再动弹,也就胜了。 冒红菱脑海中闪过裴青禾的嘱咐,长枪没有抖动什么枪花,如毒蛇般刺出去。 噗! 锐利的枪头刺进了一个暗卫的大腿,鲜血飙飞。暗卫惨呼一声,踉跄一步,紧接着,长枪一闪,刺穿了他的胸膛。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整个人飘飘悠悠,似一脚踩在云端。鲜血飞溅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落到地面。来不及吐,也没时间多想。 冒红菱终于能挤出声音来:“都跟着我,继续杀。” 吴秀娘这一组就不太顺当了。她们杀了一个流民后,遇到了一个高壮厉害的暗卫。暗卫狞笑一声,长刀翻飞,吴秀娘手中长剑只挡了几招,便不支败退。 我命休矣! 吴秀娘心中闪过绝望。 一个身影如闪电而至,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刀。 是裴青禾来了。 吴秀娘精神一振,后退两步。身后几个年过四旬的裴氏女眷,攥紧了手中木棍。 不好,这是个硬茬子! 真正的杀人行家,一动手就知高下。前一刻还在狞笑自得的暗卫,下一刻心就沉到了谷底。 眼前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目中闪着冷酷的寒光,刀法犀利狠辣,一刀比一刀快,比虎豹凶残,比狐狼迅疾。 他不是对手! 谁的命都是命。暗卫心中萌生退意,一边挥刀一边后退,不忘张口呼喊援助:“这里有硬点子……” 噗! 长刀穿胸而过。 暗卫声音戛然而止。 裴青禾抽回长刀,踏过暗卫尸首,继续挥刀杀人:“捡起兵器。” 吴秀娘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子捡起长刀,塞到身边妇人手中。这个妇人握紧刀柄,勇气骤然涌了上来。主动挥刀,杀了一个流民。 裴青禾就如一具无情的杀人利器,不停收割暗卫的性命。 武三接连杀了两个大头兵,终于发现了真正的劲敌,狞笑一声,闪身扑了过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23章 死战 “六姑娘小心!” 方脸大头兵一直紧盯着裴青禾,看到武三闪电般冲过去,立刻扯着嗓子高呼示警。 武三顺势挥刀。 方脸大头兵右臂伴随着鲜血一同飞起,惨呼一声倒地。 驿馆内厮杀惨烈,到处都是死亡和鲜血,人人都在以命搏命。方脸大头兵的惨状没人在意。 裴青禾转身,扬起长刀,和武三手中的长刀在空中交击。 两人的手同时麻了一麻。 裴青禾神色不变,右腕一翻,刀势凌厉迅疾。 武三却是心中巨震,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刀划破胸前衣襟。一阵火辣的刺痛,鲜血迅速涌出来,染红了衣襟。 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却激起了武三的愤怒和凶残。 他是魏王麾下的高手,一把长刀几乎没逢过对手。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不知凡几。今晚出师不利,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所伤,对方用的还是自己最擅长的长刀! 魏王殿下要的是活口。他不能杀了裴青禾,不过,在活捉她之前,他要给她一个血淋淋的终生难忘的教训! 武三阴沉着脸,长刀翻飞,招招凌厉。 裴青禾手中长刀变幻莫测,刀势凶狠。 靠近的人很容易被误伤。在两声凄厉的惨呼声后,周围的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 孙校尉奋力苦战之际,匆匆瞥一眼,根本看不清谁占了上风。 孙校尉也是苦~逼。他麾下的这些大头兵,押送罪臣家眷抹油水是一把好手,真正动手拼命,没几个能打的。今夜来袭的,又是一帮刀头舔血的悍匪。大头兵们根本不是对手。 万幸之前蹲守围墙,借着利箭射杀了不少悍匪。不然,根本撑不了多久。 高侍卫一边挥刀奋战,一边往裴青禾这边靠拢。 他是章武郡王的亲卫,奉章武郡王之命保护裴家女眷。裴家女眷出了事,他定会被问责。 尤其是这位裴六姑娘。章武郡王那点微妙的少年心思,过来人都懂。别人有个损伤还好说,要是裴六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没脸再回郡王身边当差了。 几个东宫侍卫很有默契,皆是一边挥刀御敌,一边往裴六姑娘的方向聚拢。 裴六姑娘再厉害,也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对方身高九尺,身形彪壮,刀法凶狠,是真正的高手。 长刀对决,分出高下的时候,就见生死。根本容不得片刻恍神犹豫。他们得尽早冲过去,保护裴六姑娘! 裴芸心急如焚,裴燕眼睛赤红,冒红菱手握长枪,都在往裴青禾的方向冲。 离得远的吴秀娘,眼见着自己赶不过去,扬起长剑奋力厮杀。口中高呼:“大家捡兵器,杀啊!” 裴风裴萱年纪太小,还不能对敌,在对方冲锋的时候,就下了围墙,躲进了地窖里。 地窖不算大,原本是用来存放白菜和萝卜的。现在挤满了幼童和老妇。幼童们不懂事,躲在黑暗的地窖里害怕,想哭,却被捂住嘴:“不能哭。惊动了恶人,我们就没命了。” 裴越躲在祖母陆氏的怀里,抓着陆氏的衣襟,抽抽泣泣:“青禾堂姐呢?她怎么没躲进来?” 她在领着族人拼命。 陆氏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泪水奔涌出眼眶。 青禾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及笄成年。却担起了裴氏族长的重任,撑起了裴家门庭,将裴氏老少几百口性命的都背负在肩上…… 她非但没有帮自己的亲孙女,还处处拿架子使绊子发牢骚。 她真是个老糊涂,真该死! 陈氏也红了眼,她生平第一次收起了毒舌,合掌向老天虔诚祈祷。 苍天开眼,庇护裴家,庇佑青禾,熬过这一劫难。 唰! 长刀一闪,在武三的左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交手短短片刻,竟是裴青禾稳占了上风。裴青禾只受了一处轻伤,武三的身上已有了四道轻重不等的刀伤。 武三心中怒火奔涌,不顾伤处传来的疼痛,也浑然忘了要活捉裴青禾的命令。拿出以命换命的凶狠,长刀狠狠劈了过去。 这一刀之力,足以将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劈成两半。 已经冲到近处的高侍卫面色骇然。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赶不及。惊惧之下,他用尽全力,飞掷出手中长刀。 刀光一闪,直奔武三后背而去。 武三没有闪躲,长刀毫不迟疑地劈了下去。一个暗卫冲过来,用长枪格挡一下,长刀被挡飞,斜斜飞至半空。 锐利的寒光直奔头顶。裴青禾避无可避,也没打算闪躲,她迅疾挥刀,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左脚飞起,猛踹武三胯下。 难以言喻的剧痛袭来。 武三踉跄后退,眼泪飙飞,脸孔因急剧的痛苦抽搐不已。 下一刻,胸口剧痛。 锋利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武三震惊地抬头,最后印在他眼底的,是一张冷酷至极的少女面容,面容冰冷,黑眸如寒星。 没有人知道武三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武三颓然倒下,双眼绝望地睁着,不瞑目地看着京城皇宫的方向。 裴青禾从不在战场上浪费半点时间精力,抽回长刀,立刻冲向最近的暗卫。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砍飞了一颗头颅。顺便催促惊如木鸡的高侍卫:“快些找把兵器,继续杀敌!” 自己这一方人手是不少,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高手不多。除了她之外,就属高侍卫身手最好,几个东宫侍卫也不错,孙校尉也算得用。大头兵里也有几个勉强凑合的。 得趁着这一伙人首领被杀士气溃散之际,彻底击溃他们! 高侍卫从震惊中回神,迅速蹲下,捡了一把刀。 前方裴青禾如杀神一般,见一个敌人杀一个!几乎没有人在她手下能撑过十招! 对强者的崇拜和追随,早已烙印在武夫们血液中。 高侍卫握着长刀,跟在裴青禾身后。 几个东宫侍卫,默默跟了上来。 近处的大头兵们,也纷纷聚拢过来。就如萤火追逐耀目的火焰。 www.d884.icu。m.d884.icu 第24章 溃败 武三之死,给了暗卫们沉重的一击。 武三是什么人?魏王麾下高手,在暗卫中也凶名赫赫。他们这一队跟了武三数年,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他们熟知武三的厉害,跟着这样的头目,放火杀人跑外差都是等闲小事。 接到劫杀裴氏女眷的任务时,众人都觉得这是个轻松差事。裴仲德兄弟再厉害,也是活着时候的事。裴氏兄弟都被砍了头颅,余下一堆老弱妇孺,就如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吃不行? 唯一忌惮的,是几个身手超卓的东宫侍卫。好在自己这一方人多,几个围杀一个足矣。 谁能想到,他们都看走了眼! 阴沟里翻了船! 自以为是石头,结果自己这一方才是被碾碎的螳螂。 那个裴六姑娘,那个裴青禾!竟在三十招内斩了武三。之后接连不断地杀人,就如杀神降世。 跑啊! 流民们率先崩溃逃跑。 暗卫们无暇顾及溃逃的流民,咬牙继续挥刀对敌。 魏王殿下规矩严苛,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好歹搏一搏,说不定还有转机…… 噗! 雪亮的刀锋落下,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声响起,一个高壮的身影重重倒下。 噗! 长刀捅进了胸膛,一蓬鲜血飞起,溅落在裴青禾的衣襟上。清秀英气的脸庞,在摇曳的风灯下,犹如修罗。 高侍卫孙校尉等人,也奋力挥刀杀敌。 裴芸挥刀砍倒了一个暗卫,裴燕拼力杀了一个,冒红菱俏脸依旧苍白,手中的长枪却愈发迅疾。 暗卫死伤过半后,终于顶不住了。有人忽然转头,往驿馆外冲。一直被压着打的大头兵们,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堵在驿馆门前,意志崩溃的暗卫冲上前来,几个大头兵一同动手,将那个暗卫砍翻倒地。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暗卫们慌乱逃窜,有的往门口冲,有的慌忙去爬围墙,还有的往驿馆里面的屋子里乱窜。 裴青禾沉声下令:“随我去追杀敌人。其余人,守住驿馆,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是!” 高侍卫第一个高声应和。 孙校尉稍稍慢了一步,脚步却毫不迟疑。 裴芸裴燕冒红菱就不必说了。裴青禾长刀所向之处,就是她们冲杀的方向。 侥幸逃出驿馆的几个暗卫,很快就绝望了。那个杀神,提着血淋淋的长刀追上来了。 正面对上,他们也最多撑个三五招十招八招。这样狼狈奔逃,将后背完全留给杀神,被追上了就是一刀的事。 不行,还是得转过身来拼命,或许还有活路。 来不及逃窜的暗卫迫不得已转身,继续奋战。 可恨可恼的是,真正逃跑的流民,这个杀神一律不管。只一味追杀他们这些暗卫。光线晦暗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她怎么就能清晰洞察哪些人是流民哪些人是暗卫? 分辨流民和敌人,对裴青禾来说,就像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自然。 前世的裴家军,就是一支以流民为班底的起义军。她这个起义军首领,每日见到的相处的就是这么一群人。消瘦的身形,枯黄干瘪的脸,麻木绝望的神情,都是流民们的极其明显的特征。 真以为换一身破烂衣裳,就能扮成流民?光线晦暗,就能浑水摸鱼了? 可笑! 裴青禾身形一闪,追上一个暗卫,干脆利落地捅了个血窟窿。暗卫痛苦倒地,死前还试图将流出的肠子塞回去。 裴芸看了个正着,胃中骤然翻腾。只是,战场上没有给她吐的时间和余地。裴青禾厉声高呼:“继续追!” 裴芸咬咬牙,将翻涌的酸意咽下,打起精神往前冲。 年少的裴燕,胆量倒是不小,触目所及的血腥场景,并未吓到她。她跟在裴青禾身后,给倒地不起的暗卫们补刀,确保每一个敌人都死得干净彻底。 冒红菱记不清自己杀了几个人。 手中的长枪,被鲜血染红,掌心也是红的。不知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血。 裴青禾速度太快,真正能跟上她脚步的,其实只有高侍卫。其余人都被落下了一小截。 必须要快。要将所有暗卫都杀得一干二净。 裴青禾手中长刀挥舞翻飞,却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依旧冷静清醒:“不能放过一个!全部都杀了!” 跟随的众人都听得清楚,高低不齐地应一声。 暗卫们拼死抵抗,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只是,众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那道悍勇凶狠的纤细身影,仓惶不安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敌人会死,自己这一方也会有人死有人受伤。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他们冲进来了!” 一个颤抖的哭音在驿馆里响起。这是驿馆里的厨子,手中拿着菜刀,整个人瑟瑟发抖:“我们怎么办?” 驿馆里除了厨子,还有驿丞和五个驿丁。他们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流民袭击。这样的生死凶险也是生平第一次。 想逃也来不及了。横竖都得拼命! 驿丞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能让他们找到地窖。” 裴六姑娘之前就嘱咐过他,不能让流民们找到地窖。只要守住这里,会有重金酬谢。如果躲在地窖里的裴家老少出事,他们七个都别想活命。 裴六姑娘只有十三岁,既不高壮也不凶狠,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淡漠平静。 活了五十多年的驿丞,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他竟不敢和裴六姑娘对视,低着头窝囊地应了。 外面打了许久,刀枪声惨呼声不绝于耳。到底情形如何,躲在屋子里的几个人根本不清楚。现在有敌人冲进屋子里来了,还用问怎么办? 当然是先杀了再说! 驿丞是军营里退伍的老兵,年轻时候也是一把好手。现在年岁大了,力气大不如前,挥刀砍翻了敌人,有些气喘吁吁。 驿丁们精神大振,正要逢迎拍马,就见驿丞面色一变:“又有人冲进来了!快拿刀!给我拼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25章 惨胜 喊杀声刀枪声惨呼声混合在一起,钻入地窖中。 挨挨挤挤躲在地窖里的几十个老妇孩童,被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哆嗦个不停。 最年长的李氏,抖了片刻,面色平静下来。她低声对面色煞白的陆氏和陈氏说道:“万一恶人找到地窖来,我们先挡在孩子们身前。实在顶不住,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黄泉相聚。” 陆氏泪落如雨,陈氏也红了眼眶。 裴越伸手为祖母擦眼泪:“祖母别哭。” 裴风抿紧嘴角,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恶人来了,我先和他们拼命。” 这把匕首,是青禾堂姐用银子换来的第一把兵器。今日得了弓箭长刀后,青禾堂姐就将这把小巧的匕首给了他。 七岁的男童,紧紧握着匕首,绷紧的俊俏脸蛋散发出和年龄不符的杀气。 陆氏看着这样的裴风,心中愈发悲凉。 裴家的男人死光了,此刻在外面拼命的是裴家女眷。接下来,就该轮到裴家的老妇和孩童了! 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苍天为何连最后的活路都要夺走? 裴萱手中也有兵器,是一支断了小半截的剑。这是大头兵们弃之不要的兵器,被她悄悄捡了起来。虽然没了剑锋,好歹比木棍强得多。 “裴风,我们两人现在冲出去。”裴萱可爱的娃娃脸上没有惧怕,目光格外凶狠,就像一只还没长成的幼虎:“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了。” 裴风一愣:“青禾堂姐嘱咐过,让我们躲在地窖里,不能出去……”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裴萱打断裴风:“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定然是挡不住了。等恶人寻到地窖来,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了。” “你是不是不敢?” “算了,我自己去!” 裴风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言语激将,立刻跳起来:“谁说我不敢了!走!我们现在就出去!” 陆氏大惊失色,要张口阻拦。 耳畔响起陈氏的声音:“走,我老婆子也去!”然后,转头对陆氏道:“大嫂,你照顾好越哥儿他们。” 陆氏想说话,喉咙像被鸡蛋堵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迅速掉落,模糊了视线。 很快,地窖里响起了几个老妇的声音:“我们都去。” 都这等时候了,不拼命,难道要一同等死不成? 拼一把!就算死,也要拉一个恶人垫背! 地窖门被打开。 冷冽的空气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率先钻出地窖的裴萱裴风皆是精神一振。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半大孩童,此时热血上涌一无所惧,一个握着匕首,一个抓着断剑,就这么循着喊杀声冲了出去。 陈氏等六七个老妇,没有兵器,就抓着木棍往外冲。 地上有几具恶人尸首。 驿丞已经被砍死,厨子也死了,五个驿丁躺下两个,只剩三个握着刀苦苦挣扎。 听到脚步声,三个驿丁欣喜若狂,以为来了救兵。结果一转头,就见两个只及到腰腹的孩童,还有几个满头白发的老妇。 驿丁们心顿时凉了。 完了! 恶人不停冲进来,八个人拼死了大半,还剩他们三个,人人都有伤。“援兵”就是两个半大孩童和一堆走路都不稳的老妇! “先捡兵器!”裴萱大声呼喊,先冲到死去的驿丞身边,捡起一把刀。 裴风将匕首塞进怀里,捡了一把剑。 其余几个老妇,纷纷去捡兵器。不管身手怎么样有多少力气,握着利器在手,立时多了几分勇气。 裴萱裴风冲到驿丁们身边,挥舞刀剑。老妇们拿起兵器,也一并上前厮杀。 几个心如死灰的驿丁们震惊地发现,两个半大孩童身手竟不弱,胆量足实,老妇们也不是来送菜,竟然也能打! 两个恶人原本占足了上风,被这么多人围攻,很快不支。裴萱窥了个破绽,一刀刺了过去,将一个恶人的大腿扎穿。 恶人惨呼一声倒地,被几把利器捅穿胸膛。 另一个恶人独力难支,很快也被杀了。 驿丁们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坐到了地上。 裴萱立刻道:“不能坐,快些起来。外面还有敌人!” 话音刚落,又见三个满身鲜血的恶人冲了进来。 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血战。 裴风年小力弱,很快不支。长刀劈过来,裴风闪躲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长刀落下。危急时刻,一个身影冲过来,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刀。 是陈氏。 陈氏被劈成了血葫芦,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就咽了气。 其余几个老妇红了眼,冲过来和恶人拼命……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 裴风眼前一片鲜红。 他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奋力握着长剑拼命。 只是,他力气太弱,恶人一刀过来,他要拼尽全力格挡。再一刀,他手中的长剑被挑飞。 恶人狞笑着逼近。 临死前的一刻,裴风竟然半点不怕,只有遗憾懊恼自责。他太没用了!打不过杀不了这些恶人……他闭上眼,等待死亡。 噗! 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 裴风茫然地睁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别怕,我来了。” 是裴青禾。 血战了半夜,裴青禾满身都是血。不知是自己还是恶人的鲜血,脸上也溅着斑驳血迹。 裴风鼻间一酸,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身,顺手将剑捡起来:“堂姐!” 驿丁又死了一个,还剩两个,满身是伤,已经无力再战。裴萱受了伤,陈氏等人都死了。 地上的恶人尸首,又多了三具。 一场惨胜! 现在不是哀伤唏嘘的时候。 裴青禾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外面的恶贼都被我们杀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大意。说不定有人潜藏躲了起来。我们仔细搜一搜驿馆,将恶人全部杀干净。” “裴风,你带着裴萱去找包大夫,将伤口包扎好。” 裴风点点头,扶着裴萱去找大夫。 裴青禾定定心神,提起长刀,转头吩咐高侍卫孙校尉等人:“大家别落单,五人一组,分开搜寻。不用留活口。” 明天就上架了,心里有点忐忑。希望书友们多多支持^3^ www.d884.icu。m.d884.icu 第26章 残局 厮杀了半夜,高侍卫和孙校尉都杀红了眼。孙校尉麾下的大头兵,已经没几个能站着的了,东宫侍卫也死伤了两个。 不管这伙流匪背后的主子是谁,血债必须血偿! 两人应声后,各自领着还能动弹的手下去搜寻驿馆。 裴青禾也没闲着,目光一扫,张口点了十余个还能动手的:“你们几个,随我来。” 裴芸肩膀挨了一刀,裴燕左腿被伤,都得去敷药包扎。冒红菱身上也有两处轻伤,还能走动,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 驿馆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有大头兵有流匪,还有些女子尸首。 没有人哭。 一夜血腥厮杀,所有人都在拼命求生,遍地都是死人。流匪能死,大头兵们能死,连驿馆里的驿丞驿丁都死了,裴家女子就死不得了吗? 裴青禾说得没错。想活下去,唯有拼尽全力。 裴青禾挥刀,将一个流匪头颅砍了下来:“流匪的头颅全部都砍了,以免有人装死躲在其中。” 冒红菱左手长枪,右手捡起长刀,猛然挥刀,砍下一个头颅。鲜血飞溅至裙摆,绽放出一朵血花。 这一刻,过去的裴家二少奶奶彻底消失了,活下去的是冒红菱。 裴氏女子们,各自咬牙去砍流匪头颅。 忽然一声惊呼! 一个满身血迹动也不动的身影忽然跳了起来。 裴青禾早有防备,右手一动,长刀飞了出去。 锋利的长刀刺穿流匪的胸膛,余力未尽,刺入树干里。 那个装死的流匪惨呼一声,被长刀牢牢钉在了树上。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淌。 被救下的许氏,是四房的堂嫂,今年二十七岁。许氏死里逃生,心跳如雷,呼吸急促,秀丽的脸孔煞白。 裴青禾对许氏道:“下次留心一些。” 许氏惊魂未定,机械地点了点头。 裴青禾又道:“你去砍了他的头。” 许氏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今夜厮杀,她一直躲在后方,没怎么动过手。此时被裴青禾指挥着上前,咬牙挥刀,砍了下去。 结果用力不当,刀卡进了骨缝里。 许氏不知是羞是愧,脸孔涨得通红。 裴青禾没有取笑许氏,接了许氏手中的刀,略一用力,将刀抽回。然后砍了流匪头颅。 轻松自若地像农夫砍一颗大白菜。 许氏动了动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转头就哇啦吐了一地。 裴青禾脑海中闪过模糊久远的一幕。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四岁那年。裴家一门流放女眷,在流放之地度日艰难。时不时就有地痞流匪前来,或是索要粮食,或是打着占便宜的念头。起了冲突之后,免不了要动手。 她面容被毁,心情阴郁,下手没个轻重,用柴刀劈死了一个流匪。 杀人之后,她吐了一回,接连做了几晚的噩梦。后来杀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抓出了两个装死的,所有流匪的头颅都被砍了,堆在一处,十分可怖,犹如修罗地狱。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所有兵器都捡起来。” 裴青禾沉声嘱咐:“用水冲干净,装进粮袋。先藏进地窖里。” 冒红菱略一犹豫,低声问道:“是不是要和孙校尉高侍卫他们商量一二?” 裴青禾淡淡道:“剿灭一百多流匪,军功都归他们。我就要一些无足轻重的战利品,还用商量吗?” 这倒也是。 一夜激烈厮杀,流匪被杀了个精光。裴青禾冲锋在前,杀得最多,也最凶猛。领头的悍匪死在裴青禾刀下,是这一战能大获全胜的重要转折点。说裴青禾是最大的功臣,绝不为过。 裴青禾不要这份功劳,全部让给孙校尉和高侍卫,只要些流匪的兵器,他们两个哪有脸反对? 还有一层深意,裴青禾没有说出口。 这些剿获的兵器,皆是精铁打制。比孙校尉手中的兵器都要好一些。普通的流匪怎么可能有这等利器? 将这些利器都藏起来,应付过官府的盘查,以后通通带走。让这一伙来路不明的凶徒,就如真正的流匪一般,死得悄无声息。 这对东宫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东宫不用做什么,只要稳住,就是真正的赢家。连裴仲德兄弟都没能让太子失了分寸,太子又怎么会因为裴氏女眷就和魏王翻脸。 裴青禾这样处置,是表明自保的态度和不追根问底的立场。 果然,高侍卫知道此事后,没有反对,甚至主动对裴青禾说道:“这一战,裴家女眷死伤不少。六姑娘激战一夜,也一定累得很,不如先去歇着。一应后续事宜,由小的出面来应对。” 都是聪明人,话说三分,点到为止。 这一伙流匪背后的主子,裴氏招惹不起。高侍卫出面,就是东宫出头撑腰。至少能挡一挡后续的狂风骤雨。 这份人情,裴青禾不能不领:“多谢高侍卫。” 高侍卫深深看一眼裴青禾:“小的该多谢六姑娘。多亏六姑娘沉着冷静指挥得当杀伐果决,不然,现在躺在地上的尸首,只怕就是我们了。” 一夜激战厮杀,裴青禾强悍的实力无需多言。高侍卫从震惊到钦佩,再到此刻冷静下来,疑云顿时涌上心头。 箭术如神,刀法凌厉,都可以归功于天赋异禀。可那份杀人且切瓜剁菜一般的镇定,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杀神? 裴青禾对高侍卫的疑惑洞悉了然,不过,这等事没法解释,也不用解释。 孙校尉激动嘶哑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他还没死!快叫大夫过来!” 裴青禾转头看了过去。 被砍断了右臂的方脸大头兵,躺在血泊中。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打算抬起和其余大头兵的尸首堆放在一处。结果,抬起之后,方脸大头兵竟然动了一动。 还没死,还有一口气! 孙校尉的五十个手下死了大半,还活着的个个都有伤。大夫只有一个。孙校尉红着眼嘶吼,包大夫嘴上应着,一时半刻根本过不来。 裴青禾走上前:“我来替他包扎伤口。” 上架啦,第一更 www.d884.icu。m.d884.icu 第27章 战马 五千人的军营里,也最多三五个军医。还要先紧着受伤的武将,伤药也有限。大头兵们受了伤,小伤自己熬,重伤就是一个死。 像方脸大头兵这样,被利刃砍了手臂失血一夜的,敷药包扎也就是图个心里安慰。十之八九是救不活的。 血淋淋的断臂处,血肉模糊。 裴青禾动作飞快地清理伤处。昏厥不醒的方脸大头兵因疼痛抽抽了几下,费力睁开眼,吐出两个字:“疼……啊……” 翻了个白眼,再次昏了过去。 既凄惨,又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笑。倒是稍稍冲淡了周围的晦暗和沉闷。 裴青禾找来伤药,捣碎成药糊,敷在方脸大头兵的断臂处。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裹住。 孙校尉忍不住看一眼手忙脚乱的包大夫。 裴六姑娘看起来更像大夫。 裴青禾当了十余年起义军首领,打过的仗受过的伤不知有多少。处理外伤的那几招,她熟悉得很。大夫从来都不够用,她勉强能算半个军医。 包大夫忙得大汗淋漓,一抬头,见裴青禾迅疾利落的动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裴六姑娘原来也学过医。这可太好了!这边还有几个轻伤的!” 裴青禾点点头。 受伤的大头兵们,都归包大夫。裴青禾主要负责为裴家受伤的女子们包扎伤药。简单的伤势她能处理,外伤严重的,就得包大夫动手。 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就这么忙到了天亮。 去送信的两个人,也终于回来了。 不出所料,皆是空手而回。 孙校尉面色难看,却一声未吭。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低等武将,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后台撑腰。驻军武将压根没将他放在眼底。他派出去的大头兵,进了军营,被奚落嘲讽一顿直接就撵出来了。 去官府报信的东宫侍卫,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东宫侍卫的腰牌颇有几分震慑力,很顺利地见到了县令。 “……那个宋县令,话说得好听。让他派人来救援,他一口就答应了。我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县衙里的衙役还没到齐。” “我催着出发,宋县令坚持等人齐了再走。这么等下去,流匪早就杀了人跑的没踪影了。” 东宫侍卫越说越怒:“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宋县令,就是故意拖延。我一气之下,放了几句狠话就率先骑马回来了。” 高侍卫重重冷哼一声。 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连东宫都不放在眼里,是谁给他的勇气! “这个宋县令,未必是谁的人。”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不愿蹚浑水。” 严格来说,宋县令的行为没什么指责之处。招齐人手再来救援,这是稳妥的做法。否则,救援不成,再将县衙里的差役都搭进去,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高校尉按下怒火,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等官府来人。正好让受伤的休息一两日。” 裴青禾略一点头:“我要领人出去一趟,说不定能找些好东西回来。” 这些流匪来路不同寻常,除了兵器之外,一定还有战马。 想寻到这些战马,倒也不难。抓几个真正的流民问一问,就知道在何处了。 高校尉知道裴青禾的打算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就裴六姑娘这份能耐手段,神仙来了都得脱一层皮。 …… 裴青禾向孙校尉借马。 这一场生死厮杀后,孙校尉已彻底折服。再者,大头兵死伤惨重,现在他麾下就剩十来人,战马颇为富余。裴青禾一张口,孙校尉毫不犹豫地借出了十几匹马。 “孙校尉倒是信任我。”裴青禾难得开起了玩笑:“就不怕我骑着马趁机逃走吗?” 孙校尉一脸无所谓:“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如果六姑娘走了不回来,我就在战死的名单上添几笔。” 今夜裴家死伤了二十多人,连老带少还有二百九十多口。裴六姑娘焉能抛下她们远走高飞? 以裴青禾的本事能耐,如果有这份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裴青禾点了十余个骑术好的,一人一马,驰骋向前。 跑出十里地,逮住了两个精疲力尽累倒躺在官道边的流民。 都不用出言恐吓,一亮兵刃,两人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告饶,涕泪满面:“女大王,我们都是被抓来的。求求女大王,饶了我们吧!” “我们之前躲在一处山坳里。里面还有很多马。我们带女大王过去。” 这两个流民,死里逃生后,就打起了战马的主意。这年月,马十分金贵。一匹好马,能卖出百两银子。 山坳里藏了百余匹好马,他们悄悄偷走几匹,就是一大笔横财。 女大王一露面,这点如意算盘顿时烟消云散。 女大王凶狠凌厉,满身鲜血,目中杀气腾腾。他们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瑟缩颤抖着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只为求一条活路。 裴青禾将两个流民扔到空马上,令其在前领路。 一个时辰后,找到了山坳。 一百多匹骏马出现在眼前。 这些骏马,被蒙了马嘴,裹了马蹄,却掩不住雄姿矫健,都是上好的战马! 裴青禾心花怒放,眼睛都亮了。她快步上前,爱怜地抚摸了一匹骏马,接着一匹又一匹。一同前来的裴氏女子,也一样亢奋激动。 这么多好马! 通通卖了,能换回万两银子!买来粮食够裴家人吃十年! “一匹都不卖!”裴青禾转头,黑眸中迸发出灿然光芒:“我们骑马去幽州!有了这些好马,还有兵器,我们就能真正立足了!” 有了战马兵器,便有真正的裴家军。 前世费尽心思,在二十岁那年才勉强有了裴家军雏形,几十个人,十几匹马,几十把钝刀,就是她起家的所有本钱。 这一世,有人巴巴地给她送战马兵器来,自然要笑纳。 冒红菱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一片喜气洋洋中,忽然响起一个颤抖的哭声:“青禾,我想走。我求你,放我走吧!” 裴青禾神色一顿,看了过去。 www.d884.icu。m.d884.icu 第28章 分道 是两个时辰前被她救下的许氏。 许氏白着脸,跪了下来,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抬头时泪水涟涟:“你和孙校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夜里死了那么多人,我趁着这时候偷偷离开,根本没人知道。” “我嫁进裴家十年,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妯娌姑嫂都和睦。可现在,裴家已经没了,我的丈夫儿子都死了。路上辛苦,还要杀流匪,我实在撑不住了……” “青禾,你行行好,就放我走吧!我给你磕头!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的恩情!” 林间的泥土并不坚硬,带着露水,有些潮湿。 许氏疯狂用力磕头,额上没有红肿,倒是沾了许多泥土,狼狈极了。 冒红菱又惊又怒:“堂嫂!你说什么浑话!你一个人想走到哪儿去?你没了丈夫儿子,还有女儿,你走了,玉儿怎么办!” 许氏九岁的儿子被斩首,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裴玉。 许氏哭得全身发抖,眼睛通红,一句话不说,就是一直磕头。 这是铁了心要离去,女儿也不要了。 其余裴氏女子,也都愤怒难当,纷纷出言指责许氏无情无义心冷凉薄。 “大家都别说了。”裴青禾终于发话,众女子立刻安静下来:“我之前就说过,等到了幽州,想走的可以假死遁走,我不会强留。” “堂嫂说得没错,这次是个难得的脱身良机。你既然决意要走,就走吧!” 许氏霍然抬头,红肿的眼里满是惊喜:“你真放我走?” 冒红菱想说话,一抬眼,裴青禾平静的侧脸映入眼帘。冒红菱心里的怒火忽然就被浇灭了。 “我给你一匹马,再给你一把兵器。”裴青禾道:“你现在就走。记得更名易姓,不管在何处安身,都别再提起裴家。” “将来到了实在熬不下去的那一日,可以到幽州昌平县来找我。” 许氏万万没料到裴青禾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哆嗦着又磕三个头,七手八脚地爬上马,掉头离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里。 一片沉寂。 只有风刮枝叶的飒飒声。或许,还有些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孔:“还有谁想走,现在站出来。” 流放之路确实艰辛。更名易姓潜藏踪迹独自谋生同样艰难。世道混乱,男子们变成流民的绝不稀奇。女子沦落,命运只会更凄惨。 最重要的是,裴青禾让她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裴家的姑娘不愿走,裴氏的媳妇们也不愿离去。狠心抛下女儿远走高飞的,只有许氏。 等了许久,没有人再站出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欣慰的笑意,声音也温软了许多:“我们现在有兵器,也有了战马。” “大家齐心合力,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冒红菱大声附和:“我们都跟着你。你往哪儿走,我们就往哪儿去。” 众人高声应是。 裴青禾扬起眉头,笑了起来:“我们先将战马带出去。” 两个流民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等待着被灭口的命运。没曾想,却听到了两句意料之外的话:“你们两人已经无处可去,可愿随我们去幽州?” 两人死里逃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只要能活命,别说去幽州,再远的地方他们也愿去。 冒红菱低声问道:“不灭口么?” 裴青禾道:“凶徒一个不留。这两个,都是普通流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恶人抓来当肉盾,也是可怜之人。杀他们做什么。带去幽州,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两个流民听得泪流满面,哭着跪下磕头:“多谢女大王。” 安抚收拢流民,是裴青禾做惯的事。三言两语,就令两人感激涕零。再让他们吃几顿饱饭,就能真正收拢。 裴青禾道:“我不是女大王,我姓裴,以后叫我六姑娘便可。” 两个流民忙换了称呼:“是,以后我们听六姑娘的。” 训练有素的上好战马,被牵出山林,上了官道,跟随着前方的骏马驰骋,一路向前。 直至越过驿馆十里,裴青禾才停下,将战马重新藏好。留下冒红菱等六人守着战马。自己则策马回了驿馆。 烈日当空,已近正午。 孙校尉领着还能动弹的大头兵,在驿馆后的空地上挖了个大坑,将战死的手下一个个抬进坑里。 高侍卫也红着眼,埋了两个战死的东宫侍卫。 裴家也死了九个人。 年过八旬的李氏找了把刀来,颤巍巍地掘土挖坑。祖母陆氏对着陈氏的尸首嚎啕大哭。 裴青禾心里沉甸甸的,默默地一同掘土。 前世陈氏命长,活到了寿终正寝。她的重生,让早亡的陆氏冒红菱都活了下来。陈氏却早早就去了。 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往驿馆而来。 “六姑娘!”一个大头兵飞奔过来,向裴青禾禀报:“宋县令带着官衙的衙役来了。” 裴青禾嗯了一声,转头道:“孙校尉,高侍卫,你们去见宋县令。我就不露面了。写给朝廷的奏折,也不必提起裴氏女子。” 这都是之前就有默契的事。军功归孙校尉和高侍卫,裴青禾这个真正的功臣,要的是兵器和战马。 孙校尉和高侍卫各自点头,起身出去迎宋县令。 “我们裴家死了十人。”裴青禾的声音传入孙校尉耳中。 孙校尉心想走的这个真是蠢钝。裴六姑娘这样的头领不跟随,偏要独自逃走。这吃人的世道,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活路? “青禾!”陆氏从悲恸中回神:“是谁走了?” 裴青禾瞥一眼愤怒的祖母:“是四房的堂嫂,小玉儿的母亲。” 在陆氏破口怒骂之前,裴青禾又道:“一心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她要走,我便让她走。以后,小玉儿就由裴家来养。” 众人转头,看向小玉儿。 两岁的小玉儿,皮肤白净,眉眼秀气,温顺地依偎在祖母身边。 小玉儿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众人都在看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 今天上架三更~_感谢书友们一路相伴订阅支持 www.d884.icu。m.d884.icu 第29章 对策 这一抹单纯稚嫩的笑容,犹如血腥疮痍中开出的花。 裴青禾走上前,抱起小玉儿,在她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玉儿,以后跟着姑姑。姑姑养你。” 小玉儿伸出胳膊,搂住裴青禾的脖子,将脸贴了过来。 嫩嫩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有些湿漉漉的。 小玉儿哭了么? 裴青禾伸手,摸到的是小脸儿干净的脸。一只细嫩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庞,为她擦拭眼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姑姑,别哭。” 原来,是她在落泪。 被信任倚重的心腹背叛,死在暗箭下。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全族被流放的困境。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挺身而出,撑起裴家,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她收买孙校尉,示好高侍卫,想方设法让族人吃饱,鼓励她们的士气,精心操练。昨夜一夜厮杀,杀尽凶徒…… 她也是人,是血肉之躯,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疲惫会难过。 搂着幼小的侄女,仿佛搂着昔日失去母亲绝望痛哭的自己,身体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姑姑,”小玉儿亲了亲她:“别哭。” 裴青禾深深呼出一口气,冲着满脸忧色眼睛泛红的亲人们笑了一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冯氏一声不吭地过来,紧紧搂住了裴青禾。 裴青禾想说话安慰母亲,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了,泪水就这么冲出眼眶。 冯氏颤抖着哭道:“青禾,你想哭就哭出来。” 这一路坎坷,裴青禾操心出力最多,最累最辛苦。众人渐渐习惯了听从她号令,事事依赖她,一切都是她来定夺拿主意。就连遇到凶徒恶人,也是她冲锋在前。 所有人都忘了,她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十三岁少女。 裴青禾将头靠在娘亲冯氏的肩膀上,无声又畅快地哭了一回。 哭累了,模模糊糊地就这么睡着了。有人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娘亲纤细温热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在睡梦中,也觉踏实安心。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睁开眼,柔和的晨曦洒落进屋子里。几张熟悉的脸孔都在,眼眸中皆是关切担忧。 裴青禾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翻身下榻,精神奕奕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天一夜。”裴燕抢着答道。 肩上有伤裹着纱布的裴芸接过话茬:“宋县令他们昨晚就被打发走了。孙校尉写了奏折,让宋县令一并呈去朝廷。” 裴青禾略一点头。 吴秀娘轻声道:“死去的族人,都已葬好了。受了伤的,都敷药包扎妥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叩叩叩! 门被敲响。孙校尉和高侍卫联袂而来。 原本还有几分倨傲矜持的孙校尉,经此重击,彻底没了心气。杀了一百多流匪,确实功劳赫赫,按常理,他这个校尉回京之后,就该升官了。 可这伙“流匪”的来路,众人心里都有数。他彻底开罪了“流匪”背后的主子,以后死在哪儿都不知道。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高侍卫也没好到哪儿去,眉头紧皱,显然在为接下来的路途忧心。 裴青禾先以目光示意,裴燕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裴青禾和孙校尉高侍卫三人。 裴青禾一张口就石破天惊:“我们得立刻启程,迅速赶到幽州。” 孙校尉心里一紧,抬头看了过去:“六姑娘为何这么说?” 裴青禾看着孙校尉:“这里离京城上千里。流匪被屠戮一空的消息,最多七八日,京城那边就能收到消息。” “这个幕后主谋,吃了大亏,不会就此袖手,或许会再派人前来。” “我们死伤不少,禁不起第二回苦战了。得尽快抵达幽州安顿下来。” “我们剿获了一百多匹马,有囚车有运粮车,接下来全力赶路,争取十日之内到幽州。” 孙校尉面色晦暗,点了点头:“就照六姑娘的意思办。” 至于到了幽州,裴家要怎么躲过明枪暗箭,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左右决定的事了。 裴青禾又看向高侍卫:“我写一封信,请高侍卫立刻派人回东宫送信。” 出了这等事,定会惊动东宫。 高侍卫低声道:“我正打算让人回京,给郡王殿下送信。” 裴青禾却道:“我的这封信,要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高侍卫:“……” 裴六姑娘行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是章武郡王身边的侍卫,送信回东宫不难,想呈到太子殿下手中却不是易事。再者,太子殿下忙于朝堂政务,哪有闲心理会裴家女眷的死活? 高侍卫心里吐槽,口中说得还算委婉:“还是呈给郡王殿下吧!如果信中有要紧内容,郡王殿下一定会禀报太子殿下。” 裴青禾将高侍卫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这份信中的内容十分重要,高侍卫只管呈上去。出了什么差错,由我来担着。” 换在一个月前,听到这等大话,高侍卫只会嗤之以鼻。 今时今日,高侍卫已被裴青禾彻底折服,闻言为难片刻,也就应下了。 裴青禾独自进了屋子,提笔写信,片刻而就,没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东宫侍卫死了两个,就剩三人。高侍卫叫了一个过来,低声嘱咐数句,那个东宫侍卫郑重地将信塞进袖中,快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次启程。 重伤不起的,被挪上了囚车或运粮车。伤势轻一些的,骑着温顺的战马前行。两个时辰后,便和等了一天一夜的冒红菱一行人会合。 纵然是心事重重的孙校尉,骤然见了一百多匹神竣的战马,眼前也是一亮。 裴青禾先对高侍卫道:“这是缴获来的好马,高侍卫先挑一匹。” 男人没有不爱马的。一匹上好的战马,能卖出几百两银子的高价。 高侍卫也不客气,上前挑了一匹黑马。 裴青禾转头:“这么多好马,孙校尉也来挑一匹。将来逃命的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孙校尉:“……” www.d884.icu。m.d884.icu 第30章 暴怒 裴青禾这份视生死若等闲的豪迈,激起了孙校尉的血性和勇气。 头掉了,碗大一个疤。 惧怕没有丝毫用处,倒不如横下心往前闯,或许就闯出一条生路。 孙校尉哈哈一笑:“六姑娘说得没错。我得挑一匹脚程快的好马,逃命的时候能跑快一些。” 裴青禾笑了起来,冲孙校尉比了个大拇指。 会骑马的裴氏女眷们,各自挑马。不善骑马的,两人同乘一匹。如此一来,赶路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两个流民,也分到了一匹马。这两个流民,能在激战厮杀中苟且偷生,也是有些能耐本事的。有眼色,识时务,能屈能屈。休息的时候,主动给战马喂水。分干粮的时候,识趣地蹲在一旁。 却未料到,裴六姑娘主动过来,递了两块干饼子给他们:“昨日没来得及蒸馒头,只有干饼子,凑合着吃一些。” 略带酸味口感粗糙的干饼子,在常年饥饿的流民们眼中,却是举世无双的美味。 两个流民一边吃一边抹眼睛:“六姑娘不杀我们,还给我们饼子吃。” “我们两个前世行善积德,才修来了这样的福分。以后,我们就死心塌地追随六姑娘。” 裴青禾转到了囚车粮车边。 重伤不能动弹的,都躺在车上。其中最重的一个,当属断了右臂的方脸大头兵。 熬了两夜没睡的包大夫,坐在囚车里,靠着木栏睡得喷香。 方脸大头兵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也丝毫没有要醒的征兆。 其余几个伤兵,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面色惨白虚弱无力。能不能熬过去,全凭天意。 其实留在原地养伤更好。只是,一来没人照料他们伤势,二来,驿馆里死了那么多人,成了凶地。他们不愿也不敢留下。只能随着众人一同启程。官道并不平坦,囚车粮车颠簸个不停,滋味着实不好受。 此时此刻,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空洞。 裴青禾对几个醒着的伤兵道:“安心养伤,等你们伤好了,我送你们每人一匹马。你们将马卖了,换成银子,盖房子娶媳妇,安生过日子。” 美好的愿景,令人神往。 伤兵们听得眼睛都亮了。 裴青禾又去受伤的裴氏女眷那边,一一低声安抚。 冯氏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低声道:“青禾,你歇一歇,别太累着了。” 昨天偶尔露出的软弱,吓到冯氏了。裴青禾有些后悔,更多的是被亲娘关切的温暖:“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冯氏靠得更近了些,低声道:“二房叔祖母走了,你祖母心中难过得很。” 几十年的妯娌,比和自己的丈夫儿子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平日里斗嘴斗个没完,实则感情十分深厚。 陈氏又是为裴风挡刀而死。陆氏看到陈氏的尸首后,眼睛都哭肿了。此时下了囚车,背靠着一棵树坐着,神情木然,连句话都没说过。 裴青禾没有去安慰陆氏。 裴家接下来要走的路,注定了要伴随血腥杀戮。生死离别,都是等闲常事。所有人都得慢慢习惯。 …… 冀州流民作乱,袭击驿馆。押送罪臣女眷的校尉孙成和东宫侍卫高勇,大展神威,击杀一百四十六名流匪。 对裴家来说惊天动地的大案,汇成了奏折上寥寥数语,飞快地送到京城。 孝文帝近来龙体微恙,并未上朝,由太子监国理政。这样的奏折,甚至没资格呈到天子面前。 朝堂高官们,对此事也未过多关注。 敬朝疆域广阔,北方旱灾频繁,流民遍野。流民作乱,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了。一百多流匪,根本不值一提。 东宫太子眉头都没动一下,随口道:“流匪既已被平,论功行赏便可。此事就由兵部按着常例来定。” 兵部尚书拱手领命。 倒是年轻英俊的魏王殿下,听闻此事后面色倏变,颇值得玩味。 执掌宿卫军的司徒将军,看了女婿一眼。 魏王殿下将心中的暴怒按捺下去,忍到早朝退散,面无表情地回了寝宫。殿门一关上,魏王眼中的暴戾再也遮掩不住,怒喝一声:“武忠,你过来。” 魏王心腹武忠低着头上前,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就被魏王重重一脚踹到了腰腹上。 魏王自少习武,虽然嗜好酒色,身手却不弱。这饱含愤怒的一脚,使出了八分力道。 武忠被踹得倒飞几尺,重重摔落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来。咬着牙爬过来,用力磕头谢罪:“属下办差不力,请殿下责罚!” “你这个废物!”魏王破口怒骂,俊脸狰狞:“这么一桩小事都办不妥!本王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 武忠不敢辩驳,继续低头请罪。 其实,武忠并未懈怠差事。他派出了一队百人,领头的头目是他的堂弟武三。武三身手超卓,是真正的高手。 别说一个押送罪臣的孙校尉,就是加上东宫侍卫,也绝不是武三对手。 偏偏武三这一队人马,就是阴沟里翻了船,连一个活着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被杀了个干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背后藏着什么隐秘? “殿下请息怒。”武忠忍着疼痛,低声说道:“武三一队人都折了进去,这其中,一定有缘故。” 魏王目中闪过凶光,冷笑连连:“我那位好兄长,对裴家女眷倒是照顾。明面上派了五个侍卫,暗地里定然还有人随行。” 武忠茅塞顿开:“殿下说得对!一定是这样!” “武三他们是死在东宫侍卫手中。” 这样的推断,实在太合乎情理了。 魏王继续冷笑:“今日在朝上,太子面不改色,分明是早一步得了消息。本王猝不及防,差点丢人出丑。真是晦气!” 武忠立刻自动请缨,领着人去追杀裴氏女眷,为主子挣回脸面。 魏王怒道:“宫中谁不认识你这张脸?万一再次失手,你的头颅被带回京城,本王根本撇不清!你是猪脑子不成!” 武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压根不敢抬头。 www.d884.icu。m.d884.icu 第31章 来信 东宫。 千里奔波回来送信的东宫侍卫,跪在太子殿下面前,低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庞詹事错愕不已。 这位裴六姑娘,竟有这等本事能耐。不愧是裴仲德的女儿!简直是天生的将才! 一旁的章武郡王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出言问询:“你没夸大其词吧!真的是裴六姑娘亲自指挥,打赢了这一仗?” 满脸倦色的侍卫,用力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小的当时跟随六姑娘一同厮杀,从头到尾都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绝没有半个字虚假!” 章武郡王心情莫名地汹涌澎湃起来,热血在心头涌动。 裴六姑娘这般骁勇厉害,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可他就是觉得面上有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一转眼,就见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问道:“信在何处?” 侍卫从暗袋中取出两封信,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 一封是高侍卫的信。 另一封,正是裴青禾的亲笔信。 高侍卫特意嘱咐送信的侍卫,先禀报一夜激战的经过。太子殿下果然被激起了好奇心,自然就会顺带看一看裴六姑娘的亲笔信。 太子殿下先看了高侍卫的信。高侍卫在信中没有多言,就是将流匪袭击驿馆的经过说了一遍。只在最后一句,稍稍表露了态度。 裴氏女眷骁勇,裴六姑娘日后不是池中之物。 太子扯了扯嘴角,对庞詹事道:“短短两个月,高侍卫就被裴家折服,在信中为裴家人求情。这位裴六姑娘,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圆滑世故的庞詹事,一时摸不清太子殿下心里真正的想法,笑着附和道:“殿下说的是。臣也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姑娘家。” 章武郡王按捺不住,低声请求:“父王,这一伙流匪,分明是冲着东宫来的。万幸裴六姑娘令人挡住了袭击。否则,侍卫和裴家人全部覆灭,东宫还有何颜面!” “接下来,得提防流匪背后的主子再次出手。” 太子殿下瞥一眼长子:“照你所言,孤是不是该立刻派几百东宫侍卫前去保护裴家人?” 章武郡王被刺了一下,讪讪垂头:“儿子多嘴,父王息怒。”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拆了裴青禾的信,随意看了几眼,面色忽然凝重,握着信的右手骤然用力,坐直了身体。闲散的姿态一扫而空。 章武郡王心里一跳。只可惜目光不能力透纸背,看不清信上内容。 庞詹事心中暗暗诧异。 太子殿下心思深沉,喜怒不行于色。连他这个陪伴多年的老臣,有时也摸不清太子殿下的心思。 裴六姑娘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竟令太子殿下变了脸色? 庞詹事心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倒是稳得住。 太子看完信,久久不语。 章武郡王悄悄用眼角余光盯着太子,心里像被猫爪子不停地来回挠拨。 “庞詹事,”太子沉默许久,终于张口:“你代孤写一封信给孟将军。让孟将军剿灭来路不明的流匪。” 幽州地处北方,时常被关外游牧部落侵袭。幽州的驻军也是最多的,共有四支,分别是范阳军北平军广宁军辽西军。 孟将军统领的北平军,有三千骑兵两千步兵,兵强马壮。 孟将军今年四十有五,受太子提携重用,也是东宫麾下数得出名号的武将。裴氏女眷流放至幽州昌平,其实已是太子周旋后的最好结果了。 不过,太子之前并无一直照拂裴氏女眷的意思。直至看了裴六姑娘的信,才做出了这一决定。 北平军驻扎在北平郡,离裴氏流放地隔了三四百里地。快马两日就能赶到。有孟将军出手,裴氏女眷在幽州就能安稳立足。除非有人胆大包天,出动几千人的军队去剿灭裴家人……魏王只是狂妄,不是患了失心疯。 庞詹事拱手领命。 章武郡王眼中闪过喜色,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父王,裴六姑娘在信中写了什么?”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该让你知晓的时候,孤自然会说。” 现在就别多嘴多问了。 章武郡王老实地闭了嘴,眼底却满是喜意。 太子挥挥手,示意庞詹事和章武郡王都退下,然后召贺统领上前。 贺统领统领一千东宫侍卫,年约四旬。高大健壮,目光炯炯,身手超卓。他平日里沉默少言,十分低调,实则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心腹,深得太子信任。 太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贺统领目中闪过一丝惊愕,却未迟疑,点头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太子将手中的书信重新看了一遍,薄唇抿得极紧。确定每个字都映入脑海,便将信靠近火烛。 红色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信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太子面色阴沉,目中冰冷。 “见过太子妃娘娘。”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请安声。片刻后,一个衣着华贵美丽端庄的三旬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东宫太子妃,也是太子嫡亲的表妹。 张皇后病逝前,为太子定了亲事。太子守孝三年后,迎娶渤海张氏女为太子妃。张氏肚皮争气,进门两年就生了嫡长子。两人是表兄妹,更是少年夫妻,素来和睦恩爱。 太子妃笑吟吟地走近:“殿下忙了一日,定然疲累。妾身让人备了晚膳,殿下先用晚膳吧!” 太子神色恢复如常,欣然点头。 太子妃惦记儿子,随口道:“妾身打发人去叫阿离过来。” 太子膝下有四子两女,出自太子妃肚皮的,只有章武郡王谢离。太子平日最器重最喜爱的,也是谢离这个长子。 太子淡淡道:“不必了。” 看到章武郡王,就会想到裴六姑娘,继而想起那封要命的信……如果证实了信中内容都是真的,东宫即将被卷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太子妃性情柔顺,心中疑惑,却不追问。 热腾腾的饭菜还没入口,便有侍卫急匆匆地来禀报:“殿下,福临殿传了消息来,皇上忽然昏厥不醒。” …… www.d884.icu。m.d884.icu 第32章 昏厥 太子面色倏变,霍然起身,疾步往外走。 太子妃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住了,反应稍慢一步,顾不得仪容风度,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孝文帝年过五旬,应该养生的年纪,却沉溺美色。后宫佳丽不说三千,几百美人是有的。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时常敬献精心调配的补药。 这两年,孝文帝时常“龙体微恙”,上不了朝。便是太过纵情恣意,精元消耗过度所致。 这是朝堂内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也曾有过刚正不阿的御史上奏折,苦劝天子远离酒色,为万民顾惜龙体。结果,被恼怒的孝文帝直接贬出京城,去岭南当差。走到半路就病死了。 至此之后,朝堂上就没了直谏的奏折。天子龙体固然重要,自己的乌纱帽更要紧。一时意气用事,前程尽毁,也太亏了。 孝文帝不但沉溺美色,还痴迷道教练丹之术。宫中设了炼丹房,里面大大小小七座炼丹炉。每日几十个道士忙忙碌碌。益寿延年的长生丹,令男子雄风大振的龙虎丹,还有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丹药,皆出自福临殿。 几十个道士里,最得天子青睐的是天机道长。 天机道长年逾七旬,须发皆白,面色似小儿一般细腻红润,精神奕奕犹如弱冠青年。龙虎丹就是出自天机道长之手。 孝文帝十分宠爱信任天机道长,封他做了国师,赏了万两黄金,还听从天机道长的建议,大肆征发劳役在各郡县建道观。 被征劳役的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大批良田没人耕种,很快抛荒。饥饿的百姓不得不带着妻儿逃荒,成了流民。这些麻木茫然绝望的流民,有一部分被饿死累死,还有一部分为了活命去杀去抢,成了流匪。 孝文帝对这些不管不问,只顾着自己在宫中炼丹吃药,美酒美人,恣意快活。 天子昏聩,朝堂官员们又能好到哪儿去? 众臣为了奉承迎合天子喜好,私下里养道士炼丹的不在少数,有人靠着献丹的功劳官升三级,有人借着为天子选美的由头强抢民间美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来不是虚言。 建立八十多年的大敬朝,远看是参天巨木,走到近处,才会惊觉树干早已被掏空,树干枝叶上爬满了蛀虫,不停啃噬。不知何时会轰然倒下。 太子一路快步到了福临殿。 殿内一片混乱,宫人内侍皆面色惶惶,炼丹的道士们跪了一片。刘皇后在龙榻边哀哀哭泣,魏王竟比太子还早了一步,此时双目赤红,闪着暴怒,劈头盖脸地骂几位太医:“……快些救醒父皇!要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将你们千刀万剐!” 太医们面色如土,也不敢辩驳,唯唯应是。 太子拧着眉头,沉声问刘皇后:“母后,父皇为何忽然昏厥?” 魏王只早来片刻,还没来得及追问,一同转头看向刘皇后。 容貌美丽的刘皇后看着还是二十多岁模样,一张杏仁脸,一双眼眸娇媚如水,纤腰不盈一握。 善舞的刘皇后,舞姿轻盈,年轻时能在掌中起舞。孝文帝后宫美人众多,时有得宠的妃嫔。却无人能撼动刘皇后之位。也可见孝文帝是何等宠爱刘皇后了。 孝文帝忽然昏厥不醒,刘皇后的天也跟着榻了大半。此时满心哀戚,哭得哀哀切切,说不出话来。 太子不便也不能逼问刘皇后,只得叫了内侍过来:“徐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公公是孝文帝的贴身内侍,就是天子宠信美人,徐公公也得在角落里待着。别人不知道,徐公公肯定清楚。 徐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吞吞吐吐一脸为难。 太子心中有数,张口令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徐公公这才低声道:“皇上今日有兴致,服了三粒龙虎丹,召了五位美人相伴。” “结果,到中途就昏厥了过去。” 太子:“……” 果然如此。 龙虎丹药力汹涌,服三粒,还召五个美人……这是真想上天。 也就是在宫中,随时有精湛的太医急救。否则,就要落一个“马上风”的结局。 太子心里默默腹诽。 魏王已经黑了脸:“狗奴才!整日在父皇身边伺候,也不知道劝诫一二。” 口中怒骂犹自不解恨,猛地踹一脚过去。徐公公挨了一脚窝心踹,仰面倒地,闷哼一声。 太子皱眉,拦下怒气冲冲的魏王:“先救父皇要紧,等父皇醒了,再行问罪。” 徐公公也就罢了,真正的祸根是天机道长和那一帮道士。 想到天机道长,太子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张被烧毁的信纸,信纸上清隽有力的字迹涌上心头。 天机道长早已被魏王重金收买,暗中谋划巫蛊案对付东宫……东宫里有人被收买,暗中策应…… 信中列出了五个名字,有内侍有宫人有侍卫,还有一个东宫属官。 忠诚与否,一查就知。 一个流放千里的罪臣之女,如何会得知这等宫中隐秘? 是为了博东宫庇护编造出来的谎话?不可能。这等事不难查证,一旦被戳破谎言,等待裴家的将是他这个太子的汹涌怒火。 如果是真的……这桩阴谋实在可怕,令他遍体生寒。 前朝就有过巫蛊案,斩了皇后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勾连天机道长,密谋巫蛊案扳倒东宫,这等胆大包天的事,魏王确实干得出来。 如果裴青禾在信中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她是从何而知? 莫非是裴伯仁裴仲德兄弟之前查出了什么,暗中告诉了裴青禾? 魏王对着裴家下死手,也是为了灭口? 不管如何,必须要先保住裴家人。接下来,就要隐秘仔细地查证,不动声色地化解危机。 这一次,就是对付天机道长的良机。也是对付魏王的大好机会。 太子神色镇定,目光冷静。 魏王满眼怒火,张牙舞爪。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魏王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冷笑一声退后:“一切由大哥做主。” 每天七点前准时两更 老读者都知道,小情是兼职作者,每天要工作之余写四千更新,十分不易。为了保证更新数量和质量,得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码字。大家的留言我会看,不一定有时间回复~请多多谅解 www.d884.icu。m.d884.icu 第33章 端倪 孝文帝昏厥不醒的消息,被太子严令封锁。就连章武郡王也被瞒在鼓里。 章武郡王正为太子愿出手援救裴氏而欣喜。 时隔两个多月,裴六姑娘的音容笑貌却未淡去,反而愈发深刻。短短片刻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翻腾,深深镌刻进了心里。 他要写信给裴六姑娘。 这个念头一旦涌上来,就如春芽破土而出。 章武郡王兴冲冲地到了书桌边,随口吩咐:“准备笔墨。” 应声而来的却不是惯用的内侍,而是一个窈窕宫人。这个宫人生得粉面桃腮,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殿下,奴婢这就研墨。” 宫人姓柳,单名一个月字,今年十七,正当妙龄。 太子一声令下,太子妃便精心挑了两个美貌宫人给儿子。柳月正是其中的一个。 这两个多月来,初偿鱼水之欢的章武郡王,对两个宫人很是温存。柳月为了争宠,私下买通了郡王身边的内侍,得以进书房来伺候。 没曾想,她一张口,惹来的却是章武郡王冰冷的一瞥:“这里是书房重地,没有本郡王的允许,谁都不准进。” “念你初犯,饶你不死。去领二十板子。” 柳月被呵斥得满面羞惭,梨花带雨地退了出去。 这二十板子下去,打得柳月皮开肉绽,被抬进了屋子里养伤。另一个处境相同的宫人,默默前来为柳月上药。 柳月趴在被褥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宫人低声安慰道:“别哭了。在主子们眼里,我们这些奴婢就像物件,好用多用几回。稍有不顺意,随手扔弃。” “以后,我们守着本分就是,主子召我们,我们就去伺候。平日里别凑上前,惹主子心烦。” “过两年,郡王妃进了门。我们老实本分,或许还能做个正经侍妾。将来有幸生个一儿半女,这一辈子也值了。” 这已是普通宫人最好的出路了。 在宫外,普通女子也不过就是嫁人生子,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有家业的打理内宅,没有家业的,还得织布女红来补贴家用哪! 生为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顶顶好的,就是太子妃这样,出身名门,嫁给太子殿下,成了尊荣的太子妃。将来还会是皇后,母仪天下。就这也得和一堆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宫人,能攀上年少英俊的章武郡王,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柳月被这般劝慰着,眼泪渐止,红肿着一双美目,轻声道:“多谢梅香姐姐劝慰,我已经想通了。以后,我再不敢冒犯郡王了。” 对章武郡王来说,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捏着笔苦思冥想,想了许久才落笔。将方慕少艾的少年热血,藏在温和严谨的措辞间。只在最后一句,才露了些许端倪。 以后若遇危难,裴六姑娘可以写信给我。 写完又觉得不太妥当。这岂不是露出了些许怨言,暗示裴六姑娘越过了自己,直接修书给父王求救? 写了这么多,又实在舍不得撕毁。索性就这么封好,令人快马送了出去。 贴身内侍沈公公腆着脸过来了:“郡王一定乏了,奴才伺候郡王沐浴休息。” 章武郡王冷冷瞪了一眼过去:“这一回饶了你,下不为例!” 沈公公伺候章武郡王七八年,素来温驯,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了一些。被柳宫人的一只金镯子迷昏了头,将柳月放进了书房。 结果,柳月挨了一顿板子。他也跟着吃排头。 沈公公讪讪应是。 伺候主子沐浴过后,沈公公看着郡王颇有精神,试探着问道:“奴才让梅香姑娘来铺床。” 章武郡王不吭声,便是默许了。 沈公公暗暗松口气,忙去召梅香来伺候。 …… 隔日,太子还在福临殿。 章武郡王琢磨出不对劲,前去福临殿,连殿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撵了回来。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消息封锁得再严厉,也架不住宫中人心惶惶。各种各样荒唐离谱的猜测都有。 有人暗中传言,天子吃了龙虎丹宠信美人,结果脱了精元,昏厥不醒。 还有人传言,是天机道长在丹药里做了手脚,谋害天子。 最荒唐的一条谣言,竟和东宫有关。据说天机道长早在私下和太子眉来眼去。这一次是受太子指使,意图篡位。 流言真真假假,没人分得清。 朝堂重臣们按捺不住了。文臣以齐丞相为首,武将以司马将军为首,二十余位朝堂重臣一同进宫觐见天子。 众臣在福临殿外跪了一片,齐声高呼:“臣求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太子和魏王出来了。 魏王在龙榻边伺疾几日,俊脸憔悴,眼睛泛红,一张口就是厉声呵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逼宫造反吗?” 太子殿下就温和多了:“诸爱卿忧心父皇龙体,一同前来求见,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父皇就在殿内,齐丞相和司马将军一同进去见上一见。其余众臣,暂且在殿外等候。” 孝文帝还能露面,可见龙体没有大碍。 还是太子殿下冷静沉稳。相较之下,魏王殿下就太年轻狂妄了。众臣在心中狠狠腹诽了一通,拱手领命。 齐丞相和司马将军一同进了福临殿。 在见到孝文帝的时候,两位重臣都被吓了一跳。 孝文帝龙体肥硕,此时看着更是浮肿,脸上泛着青。一张口直喘粗气:“朕就是偶尔微恙,歇息几日。怎么,你们都当朕死了不成!” 齐丞相和司徒将军连道不敢,一同跪下请罪。 孝文帝不耐地挥挥手:“罢了,都滚出去。让众人各司其职,朕过几日就上朝。” 待齐丞相司徒将军退下,孝文帝脸孔泛白,龙体晃了一晃。 魏王面色倏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孝文帝:“父皇!” 然后转头,怒冲冲地对太子道:“父皇刚醒,应该在龙榻上好生躺着。你非让父皇起来见众臣!折腾得父皇不得安生!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www.d884.icu。m.d884.icu 第34章 阴谋 太子沉声应道:“父皇是大敬天子,久不露面,人心易乱。今日露一面,能迅速安稳朝堂人心。”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魏王冷哼一声,不理会冠冕堂皇的太子,招呼两个身高力健的侍卫过来,将头昏眼花的孝文帝扶回龙榻。 孝文帝昏睡几日,今天早晨刚醒。穿着龙袍坐上龙椅说几句话,就耗尽了元气。 重新躺回龙榻上,孝文帝再次昏睡过去。 刘皇后和魏王母子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相较之下,太子就冷静多了。 刘皇后今时今日的地位,全仰仗孝文帝的宠爱。年轻的魏王有今日风光,也是仗着孝文帝的偏爱。孝文帝有个闪失,这对母子失了最大的靠山,立刻就会陷入尴尬境地。 太子嘛,心里巴不得孝文帝就此咽气。他身为储君,便能继承皇位。 嚣张跋扈的魏王殿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强大力量。 孝文帝昏睡不醒,太子理所当然地总揽大局。刘皇后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后宫,竟也人人都敬畏太子。原因只有一个。要是孝文帝没撑过来,太子就会继承皇位,成为大敬新天子。 母后靠不住,原来父皇也袒护不了他一辈子。 他得斗垮太子,抢来储君之位。否则,父皇闭目西去后,太子一定会对他下手。 就在魏王绞尽脑汁蠢蠢欲动之际,太子殿下先一步出了手。 太子殿下令人将所有道士都抓进天牢,严刑审问。有道士禁不住酷刑,指证天机道长在龙虎丹中添了一位猛药,意图谋害天子。 还有道士揭发,天机道士和魏王来往密切,行此事是受了魏王指使。 魏王知道此事的时候,太子已召来二十余位重臣,将几份证词给众臣一一过目。 魏王勃然大怒,直接冲进了金銮殿。 金銮殿内,气氛肃穆,众臣分文武两列,个个面色凝重。太子殿下正在说什么,魏王压根没听,嘭地踹翻了一张木椅:“本王对父皇一片孝心,岂会勾连天机道士!” “是哪个奸佞在暗中谋害本王!立刻给本王站出来!本王现在就将他千刀万剐!” 一边愤怒叫嚣,一边死死盯着太子。言外之意,懂的都懂。 熟料,此言一出,就连岳父司徒喜,也皱了眉头,沉声道:“魏王殿下请慎言!太子殿下刚才还在为殿下说话,说殿下对皇上一片赤子孝心,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利皇上的事。让臣等不要误会殿下。” 魏王:“……” 这一袭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魏王后背生寒,脑海中闪过三个字。 中计了! 太子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一直支持东宫的齐丞相站了出来,不疾不徐地说道:“魏王殿下来得正好。这桩谋害天子的大案,既然涉及到殿下,就请殿下自证清白。” 一众文臣纷纷附和:“丞相大人说的是。” “魏王殿下和天机逆贼到底有无勾连吗,请殿下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太子一派长兄风度,非但不计较魏王之前的言语冒犯,还张口为他说情:“五弟性情为人,孤最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定是这些道士胡乱攀咬诬陷,离间天家手足之情。孤要是真因此事和五弟生了嫌隙,就会乘了小人之心。” “再者,父皇龙体并无大碍,卧榻静养,每日身边离不得五弟。” 百口莫辩的魏王,面色难看,额上青筋直跳。 要不是岳父频频使眼色示意他忍耐,他根本按捺不住。 这分明是太子做的局,将这一盆脏水泼到他身上。 可怕的是,他确实早已买通了天机道长,准备谋划巫蛊大案,栽赃嫁祸给太子。只是还没来得及施行。 一旦彻查,他和天机道长的来往就会无所遁形。 到那时,谁会信他是清白的? 太子看着魏王,目中流露出只有兄弟两人才能意会的快意,声音愈发温和:“五弟,你先回去照顾父皇。这里交给孤。孤定不会让人冤枉你!” 愤怒和惊惧交织的魏王殿下,在这最危险的一刻,竟然冷静下来:“大哥说得对,一定是有人在诬陷我,离间你我手足。” “请大哥将此案彻查到底,还我清白。” 说完,竟还记得行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太子走上前,将魏王踢翻的椅子扶正,然后温声对群臣道:“今日之事,众卿别传出去。五弟年轻气盛,孤是兄长,容忍包容一二都是应该的。” 众臣纷纷被太子的仁厚气度折服,张口应是。 司徒将军一边恭维太子殿下的仁义,一边在心中唏嘘。 和手段狠辣却圆融的太子相比,魏王就如一个莽撞孩童。仗着孝文帝和刘皇后,在宫中横冲直撞。 一旦孝文帝驾崩归西,魏王能斗得过太子吗? …… 当天夜里,天牢里离奇走火,二十余个道士都被烧死。 自称天人降世的天机道长,被烧得最彻底。没有仵作来验尸,收尸的宫中侍卫只当没见天机道长被捅穿的胸膛。用草席裹着,堆在车上,通通扔去了乱葬岗喂狗。 犯人证人都死了个精光,这桩案子自然也查不下去了。 孝文帝昏睡了几日,再次醒来。 宠爱的刘皇后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伺候,花容憔悴,哭哭啼啼:“皇上要是再不醒,臣妾就用刀抹脖子,随皇上一同去了。” 孝顺的幼子魏王,红着一双眼哭道:“父皇,父皇!” 老眼昏聩的孝文帝,被爱妻爱子哄得心怀大慰。 在看到神色冷静沉稳的太子时,孝文帝心里就没那么痛快了。老子快被折腾上天了,你倒是半点不急。就盼着老子快点走是吧! 太子将天机道长一案道来。 孝文帝听得不耐,张口打断太子:“魏王孝顺至诚,岂会做这等事。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故意抹黑陷害他。” “老天降一把火,烧了天牢,实在是便宜这些混账了。” “这桩案子,不必查了,到此为止。” www.d884.icu。m.d884.icu 第35章 昌平 哭红了双眼的魏王,挑衅地看一眼太子。 太子压下心头怒火,温声应是。 孝文帝又道:“这里有皇后和魏王陪着朕便可。你是太子,要负起重任,处理好国事,为朕分忧。” 像往常一样,不管他做得多好多周全,都没有赞许和首肯。在孝文帝眼中,只有刘皇后母子。 太子按捺住心里的怒火,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刹那,太子飞快转头,正好捕捉到魏王得意上扬的嘴角。 那一抹笑,满是讥讽和嘲弄。 父皇已经醒了。 你再能干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要俯首低头? 太子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去打理国事处理政务。 当日晚上,贺统领悄然来禀报:“……殿下说的五人,属下已经都查过了。这五人,确实都和魏王暗中有来往勾连。” “要不要属下立刻出手处置他们?” 太子目中闪过冷芒:“暂且留着他们的性命,盯着他们的举动。有异动,立刻来回禀。”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留着这些“内应”,或许日后有更大的用处。 贺统领点头应下。 太子思索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你派人送给孟将军。” 前几日,太子令庞詹事给孟将军写了一封信,令孟将军照拂裴家女眷。现在看来,谢礼实在太轻了。 除掉天机道长,找出东宫内应,斩断魏王阴谋。裴六姑娘真真切切地立了大功。 既然是一枚有用有分量的棋子,他这个东宫太子当然不会吝啬。他的这封亲笔信,明示孟将军要保护裴家女眷。裴六姑娘需要的一切东西,应有尽有都可以给。 …… “终于到昌平县了。” 站在幽州燕郡昌平县的界碑前,奔波了近三个月的孙校尉,发出一声长叹。 高侍卫也是一脸风霜,欣然道:“是啊,这一路颠簸辛苦,总算是到了。” 两人一同转头,看向英气蓬勃精神奕奕的少女。 裴家女眷七月流放,一路向北,现在已是十月。进了幽州,天气明显地变冷了,策马驰骋,寒风扑面。 裴家女眷提前做的棉衣派上了用场,人人都有厚实的棉衣,每日有热汤热饭,总算抵御了刺骨的凉意。 裴青禾清秀的脸颊被凉风吹得发红,一双黑眸如水洗过的黑曜石,熠熠生辉。她眺目看向远方,不知看到什么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是啊,终于到幽州了。” 别人提起流放地都是一脸苦楚,唯有裴六姑娘,提起幽州时宛如故乡,不知哪来的亲切温柔。 孙校尉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半点不露,低声笑道:“按规矩,我得先送你们去县衙登记。请这里的县令给你们划一块地,让你们容身。裴六姑娘有什么要求,不妨和我说一说。” 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张口就道:“昌平县北部靠着燕山,我们裴家就在那里立足。” 孙校尉和高侍卫一路上闲着无事,都看过昌平县的地图。一听便知是何处,闻言都是一愣。 高侍卫好意提醒:“那里有几伙凶悍的山匪,平日里占山称王,打家劫舍,过往的行商苦不堪言。朝廷出动军队,他们就躲进燕山深处。等朝廷退兵了,就再次出来兴风作浪。实在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这等地方,正适合裴家安身立命。”裴青禾眸光灿灿,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高侍卫和孙校尉这一路领教了裴青禾的能耐本事,对她早已敬服。裴青禾这般坚定,两人也就不再多劝,纷纷策马,直奔昌平县城而去。 燕郡是幽州七郡之一,下辖十县。昌平县是上县,地域辽阔,山林众多,总人口约有五万多。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豪族奴仆,数量庞大的山匪,躲藏在山林里的隐户,通通不在此列。 昌平县真实的人口,至少要翻两倍。 昌平县城的城门,远看着还算高大巍峨。策马到了近处,就能看出历经风霜的破旧模样了。 几十个城门兵,懒洋洋地持着兵器守着城门。收税的税丁,目光就敏锐多了,盯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必须要缴纳十文的进城税。 一百多匹马驰骋的动静着实不小,地面微颤,烟尘滚滚。 在城头负责瞭望的守城兵,被吓得面色发白,慌忙喊道:“快,快关城门。有匪徒来了!” 守城兵们纷纷色变,有人怒骂:“这些个山匪,真是愈发嚣张了。光天白日的,就敢来袭击城门。” “别废话了,快关城门!被山匪冲进城里烧杀抢虐,你我都得死!” 高大结实的城门,需要三十人同时用力,才能推上合拢。 在那一百多匹马奔袭至城下时,城门险之又险地关上了。城门兵们心有余悸,各自持着弓箭,警惕着随时准备放箭。 城门下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我乃京城猛虎卫的八品校尉孙成,押送罪臣家眷至昌平县,请城门官放行。” 城门守将探头,仔细打量几眼,越看越是狐疑。 城门下有二十来个成年男子,其余确实都是女子。不过,这些女子穿着棉衣骑着马,个个有精神。 哪里像罪臣家人? 倒像是骑马游猎的贵族女眷。 孙校尉打出猛虎卫的旗帜,来回扯动摇摆。 城门守将这才喝令众城门兵,缓缓推开厚重的城门。 仔细验证过孙校尉的身份,再得知高侍卫的身份后,城门守将的态度立刻恭敬多了:“刚才我不明情形,以为是山匪来袭,这才关了城门。请高侍卫孙校尉见谅。” 高侍卫懒得和一个九品守将啰嗦废话,略一点头。一转头,态度陡然恭敬了许多:“劳六姑娘久等了。” 城门守将:“……” 城门守将瞠目结舌地看着高傲的东宫侍卫瞬间变脸。 那位孙校尉,也格外温和有礼:“其余人都在这里等着,请六姑娘随我们进城。” 裴青禾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城门守将口中能塞鸡蛋的蠢样,不紧不慢地策马进了城门。 www.d884.icu。m.d884.icu 第36章 故地 故地重游,裴青禾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在昌平建立裴家军,剿山匪收纳流民,经营十余年。这座昌平县城,被战火摧毁了三次,又屡次重建,最终成了她的大本营。 此时的昌平县城,还是最初模样。陈旧的城门,懒散的城门兵,斑驳的街道,面色麻木的百姓,处处都彰显出朝廷力量在此地的薄弱松散。 就连县衙,也是几十年前建出来的,几乎没有修缮过。破旧的门头后,正堂倒是还算宽敞体面。 穿着官袍面色泛红目光有些迷离涣散的王县令,态度十分客气:“孙校尉,高侍卫,还有这位裴姑娘,都请坐……嗝!” 浓厚的酒气嗝了过来。 一旁的主簿县尉等人都是一脸泰然,显然都习惯了。 裴青禾看着醉醺醺的王县令,也觉怀念和亲切。 这也是老熟人了。 五十二岁的王县令,信奉的是“无为而治”。在昌平县做了七八年县令,基本就没出过县城。昌平县山匪横行,大户跋扈,王县令一概不管,每日就在后衙里饮酒,每日至少喝两顿,是个老酒鬼。 王县令的官声竟然还算不错。毕竟,王县令不贪财也不好色,不抢民女也不过分欺压百姓。每年喝下的无数美酒,都是山匪和大户暗地里供奉的。 当年裴青禾在昌平县崛起之时,王县令是跪得最快的一个,利索地交出了官印,带着一车美酒就走了。裴青禾没有费太大力气,就顺利接手了一个完整的县衙。 孙校尉在军营里混了二十年,见多识广,也不惊讶。 唯有高侍卫,略略皱了眉头,心想一地县令整日酗酒,实在不成体统。 孙校尉客气地道明来意,按着裴青禾之前的想法,让王县令在燕山北划出一块空地,给裴家人容身。 裴青禾拿出章武郡王的亲笔书信后,酒蒙子王县令清醒了不少,痛快答应了,令主簿造册登记,盖上官印。 被流放的裴氏一族,就算在昌平县衙正式报到,过了官府明路。 接下来,王县令派出得力心腹,领着裴家人去安顿之地。这位两撇山羊胡须的李师爷,在见到裴氏女眷后,大吃了一惊。 李师爷倏忽转头看向孙校尉,小心求证:“孙校尉,这些都是裴家人?” 昌平县曾接纳过几批流放罪臣。哪一个不是满面凄苦衣衫褴褛?眼前这些女子,面色红润精神极佳骑着骏马,哪里像经过流放之苦? 孙校尉面不改色地点头应道:“正是。” 李师爷瞟一眼东宫的高侍卫,若有所悟。 定然是东宫一路照拂。 高侍卫也不吭声。 反正,他什么都没说。王县令等人也好,眼前的李师爷也罢,胡思乱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出了县城,一路向北。从官道,到辨不清方向的小路,从太阳高照走到天色晦暗。 李师爷在一处村落前停下,笑呵呵地指着稀稀疏疏的一大片草屋:“以后,这里就是裴家村了。” “这些屋子都空着,修一修,收拾规整一下,就能住人。” 又指着东西边一望无际的荒地:“以前这里都是熟地,种过粮食,也都归裴家了。” 再指一指北边延绵无际的山脉:“山里不太安全,少去为好。” 然后,拱手告辞,麻溜地走人。 就这,还是冲着高侍卫和孙校尉的颜面。不然,流放的罪臣家眷,哪有人亲自领路安顿,还给现成的村落和土地。 裴家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荒凉的村落。 裴越天真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是,”裴青禾笑意盈盈声音轻快:“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前世被流放之初,裴家也是在这里容身。不过,当时没有现成的草屋,也没划那么大的地盘给她。 她们还有一百多匹马,有锋利的各式兵器,有两车粮食。 对了,还有几个成年男丁。 裴青禾笑着吩咐:“裴甲,裴乙,你们两个先去村子里探一探路,生几个火把。” 这两个被收拢的流民,吃了一路饱饭,对裴青禾死心塌地,坚持要改姓裴,以此表忠心,永远追随裴六姑娘。 裴青禾便给他们取了这两个新名字。 裴甲裴乙兴冲冲地应了。 吴秀娘领着人去收拾屋子,冒红菱带人生火做饭,裴燕领人安顿骏马,裴芸清点家当,裴萱裴风负责照顾好带好一众堂弟堂妹。 在裴青禾的安排下,一切仅仅有条,半点不乱。 天色这么晚,肯定是走不了了。 孙校尉挑了一座草屋,招呼大头兵们吃晚饭休息。 五十个大头兵,战死二十九个,受重伤的几个,也都陆续死了。断了右臂失血过多的方脸大头兵,出人意料地熬了过来,被搀扶着下了车,晃悠悠地进了草屋。靠着土墙,吃力地慢慢坐下。 晚上每人分了一块干饼子,好在有一碗热米汤。 孙校尉心事重重,草草吃了几口裹腹,对着满天的星空发呆。 方脸大头兵挪过来,吞吞吐吐地低声说了一句。 孙校尉看一眼方脸大头兵,站了起来:“你随我去见裴六姑娘。” 裴青禾对孙校尉的道来毫不意外:“孙校尉请坐。” 孙校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六姑娘,我有一事相求。方大头断了一臂,以后不能再当兵吃军饷。他爹娘都死了,家中没亲人,也没个去处。他想留在裴家村,还请六姑娘收留。” 方大头已经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断了右臂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斜,起身之际往右边倒去。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小心!” 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耳畔响起。 方大头黑黝黝的脸有些发红,像被开水烫到一般:“多谢六姑娘。”然后急急说道:“我不能再拿刀打仗。不过,我在军营里学过养马。村子里有一百多匹马,以后,我专门替六姑娘喂马养马!请六姑娘收下我!” “我吃的不多,一天吃两顿就行。粮食不够的话,吃一顿也行。” www.d884.icu。m.d884.icu 第37章 收容 裴青禾没有一口应下。 她定定地看着方大头。 方大头是个心思憨直的夯货,没什么多余的心思。面对裴青禾明亮锐利的目光,不见慌乱,只有一脸的期盼热忱。 “你为何不回家乡?”裴青禾问道。 方大头用左手挠挠头:“家中早就没人了。我十三岁出来闯荡,十五岁当兵,今年二十六岁。离家十来年,连家乡在哪儿都快忘了。” “再说了,我没了右臂,不能下地耕田,做不了重活。回去也是饿死的份。我也禁不住奔波几个月的辛苦。不想回去了。” “六姑娘有能耐有本事,我佩服得很。我就想跟着六姑娘。我知道,六姑娘不会让我饿肚子。” 倒是不遮掩一点。 裴青禾淡淡道:“我可以留下你。不过,有些话说在先。你要守裴家的规矩。以前在军营里的恶习,都得改。凡事都得听我号令。” 方大头听到第一句,就已喜翻了心,疯狂点头。 孙校尉也松口气:“多谢六姑娘。” 一个断了右臂的残废,能做什么?裴六姑娘收留方大头,大半都是看他的颜面。 裴青禾微笑应道:“孙校尉一路照拂,裴家老少感激不尽。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明日孙校尉就要启程回京城。山高水远,来日方长,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 猛虎卫里的校尉,和远在幽州燕郡昌平县的流放裴氏能有什么交集? 孙校尉不以为意,随口笑道:“真有那一日,定然是我遭逢劫难,前来寻求六姑娘庇护。到那时,还请六姑娘看在一路同行同生共死的份上收留我。” 此时的孙校尉,压根想不到,两年后,他会狼狈如丧家之犬逃到幽州来投奔声名赫赫的裴家军。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众大头兵得知方大头要留下,有人意外,有人不舍,也有个别说风凉话的:“这里荒郊野岭,一片荒地。裴家就剩两车粮食,撑个十天半月就得挨饿。到时候,裴家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顾得上你。” “这穷地方,讨饭都没地方讨。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就在军营附近安身。我们还能照拂你一二。” 方大头想也不想地撅回去:“闭上你的臭嘴。六姑娘这么有本事,肯定有办法让大家都填饱肚子。” 能有什么办法? 荒地能变出粮食来吗? …… “青禾,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三十来座破旧草屋,一间草屋里约莫有八九个人。 冒红菱裴芸等人,围拢在裴青禾身边,个个面有忧色。率先张口的,是吴秀娘。 “一共还剩两车粮食。去寻些野菜,掺和着吃,勉强也就能撑大半个月。”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开荒不是易事,我们没有农具,也没有粮种。这都得花银子去买。这一路银子花用了大半,还剩五十两。倒是能买些农具和粮种回来。不过,等开出荒田种出粮食来,少说也得是半年以后的事。” 裴燕出主意:“我们有骡子有驴子,还有马。实在饿了,可以宰一头充饥。这么多牲口,怎么也能撑过半年……呃,我就是随口说说,别瞪我嘛!” 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也是眼前的最大难题。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裴青禾。 裴青禾一派胸有成竹:“放心,我早有计划,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先看裴燕一眼:“骡子驴子留着耕田,战马以后有大用处,一匹都不能动。” 裴燕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 “明日,我先送孙校尉和高侍卫离去,顺便去一趟县城,买农具买粮种。如果能买到粮食,再买些粮食回来。”裴青禾有条不紊地安排:“二嫂和裴燕随我同去。” 冒红菱裴燕点头应下。 “堂伯母领着长辈们,将草屋里外收拾干净,寻些干草铺在地上。” “芸堂姐,你带着人在方圆十里转一转,摸清周围环境。能带些猎物野味回来最好。” 吴秀娘和裴芸各自领命。 裴萱裴风也有任务:“你们两个,要照看所有孩童,不让他们乱跑。” 秋夜凉风瑟瑟,简陋的茅草屋不时灌进冷风。好在众人依偎在一起,倒也不惧凉意。 …… 嘚嘚嘚! 唏律律! 骏马在飒飒秋风中驰骋,不时发出嘶鸣。 裴青禾策马送出了十里。 “多谢六姑娘相送。”孙校尉拱手作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重逢。六姑娘多多珍重。” 裴青禾微微一笑:“我还是那句话,日后孙校尉若是在军营里待不下去了,可以到昌平县这里来找我。” 高侍卫郑重拱手:“今后有什么事,六姑娘可以让人送信给我。我一定尽绵薄之力相助。” 这份承诺,对高侍卫来说,也是极有诚意了。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高侍卫,干脆利落地领了这份人情:“好。多谢高侍卫。” 众人再次拱手作别。 孙校尉等人在烟尘滚滚中策马离去。 身后忽地响起男子的哭声。哭声十分响亮,还嗝了一声。 裴青禾转头,瞥一眼过去。 哭得直打嗝的方大头,狼狈地用袖子抹眼睛:“我就是有些舍不得他们……嗝……” 裴燕咧嘴直乐:“舍不得他们,你现在骑马去追呗!” 那么一个傻大个,断了右臂,不能做重事,还吃得多,纯粹是个饭桶累赘。要不是裴青禾答应了,谁想他留下啊! 方大头立刻不哭了:“我哪儿都不去,以后就留在这儿。” “六姑娘,我也改姓裴。我以后就叫裴丙。” 众人:“……” 裴青禾微微抽了抽嘴角:“不用了。方大头就很好。” “走吧,随我去县城。” 方大头被夸了一句,心里美滋滋的。他没有右臂,左手牵缰绳不太便利,和裴甲共乘一匹马。 进城门,一个人要交十文钱。马进城也得交钱。 这等时候,银子得花在刀刃上。裴青禾让众人和马在城门外等着,只带了裴芸裴燕进城。 三个少女一进城门,就引来了众人瞩目。 www.d884.icu。m.d884.icu 第38章 立威 昌平县天气严寒,生存艰难。女子下田干活出门做事的都不稀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不乏女子。 裴青禾身姿挺拔,黑眸熠熠,清秀英气。裴燕身体壮实,浓眉大眼,像个少年郎。裴芸肤色白净,纤细窈窕,容貌秀丽。 三个少女气质容貌各异,却又各自醒目扎眼。街道两旁的男女老少,纷纷探头打量。其中,还夹杂着几道轻浮的男子目光。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啧啧!” “邱大,你不是一直没媳妇么?我看那个蓝棉衣的小娘子就不错。” “快去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嫁。” 裴青禾裴燕尚且年少,裴芸已经成年,略显臃肿的蓝色棉衣也掩不住她的美貌,很快就被地痞混混们瞄上了。 裴芸蹙着秀眉,不愿节外生枝,迅速垂下头。 裴燕被气得脸孔通红,握着拳头要去揍人:“青禾堂姐,你别拦着我……” 话音未落,裴青禾已快步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飞了嘎嘎坏笑的赵大,另两个一人一拳。 一个鼻血长流,一个捂着肚子哀嚎。最惨的是赵大,被踹飞了几米远,在地上翻滚了七八圈,撞到一堵矮墙才停。大概是撞到了头,直接就昏过去了。 街道上响起抽气声,瞬间安静。 裴燕激动地挥了挥拳,叫好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裴芸心里热乎乎的,又有些不安,对着施施然回转的裴青禾低语道:“我们今日来买农具粮种,这样是不是太过高调了?” “万一有人去报官,县衙里的差役会不会来寻我们麻烦?” 裴青禾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不用担心。昨日高侍卫将郡王的书信给王县令了,县令大人不会为难我们。” “走,我们去铁器铺子。” 在众百姓敬畏惊惧的目光中,裴青禾三人扬长而去。 “要不要去报官?” “嗐,别多管闲事。邱大整日惹是生非,这回扎到钉子,是他自己活该。走走走,我们快走,别在这儿瞧热闹了。万一邱大醒了,来讹我们,可就遭了。” 不到片刻,周围百姓就都一哄而散。 两个挨揍的混混,过了许久才能动弹。一个抹了满衣袖的血,一个疼得满头汗珠。互相搀扶着,挪到矮墙边,使劲晃动昏厥的赵大。 赵大终于被晃醒了,来不及睁眼,先吐了一地。 “邱大,我们去报官!”满脸是血的混混吐出几个字。 另一个捂着肚子,咬牙挤出一句:“对,不能饶了她们!” 赵大一边吐一边骂:“报什么官……去叫人,我们打回去。” 昌平县只有两个铁匠,是一对父子。两间铁器铺子靠在一起,老铁匠擅长打农具,年轻的铁匠也打农具,私下里也会接一些打制刀剑的活。 这些违官律犯忌讳的活计,在昌平县的各行各业里都不罕见。毕竟,昌平县城外几十里就是燕山,大大小小五六伙山匪。山匪们也是人,抢来的金银财物要换成粮食酒水,武器坏了,也得拿到铁器铺子来修。 “我们要买耕田的铁犁。”裴青禾声音不高不低,飘过火炉,钻进老铁匠耳中。 老铁匠没有抬头,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手中器具:“铁犁贵得很,三两银子一个。” 普通百姓,不吃不喝辛苦一年,也攒不出三两银子来。一具铁犁,可以当成传家的物件。 “我买十具铁犁。” 老铁匠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 穿着青色棉衣的清秀少女,拿出银子来。五两一个的银锭子,一共六个,整整齐齐地摆在老铁匠眼前:“三十两银子,十具铁犁。” 老铁匠眼睛倏忽发亮,汹汹如火焰,嘭地放下粗笨铁锤,快步过来,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要拿银子。 裴青禾手腕一晃,银子被收进银袋中:“我先付十两定银。十具铁犁打好了送到裴家村去,我再付剩下的二十两。” 铁犁是精贵东西,铁器铺子里最多一两具样品。十具铁犁,少说也要打制十来天。 老铁匠一口应下:“裴姑娘放心,我打了一辈子铁,最擅长打铁犁。铺子有两具,姑娘先带走。剩下的八具铁犁,最多十日,我就给你送去。” 老铁匠拿了十两定银,捧出两具铁犁。 一具铁犁十来斤,用布包裹着,裴燕裴芸各背了一个。 接下来,要去的是粮铺。 昌平县城里有两家粮铺,招牌不同,分别是汇丰粮铺广源粮铺。其实,背后是同一个东家。 时家,幽州最大的粮商。在北方诸州,也是数得出名号的大粮商。家资丰豪,是北地豪族。 可惜,树大招风。前世战乱,时家邬堡被流民山匪轮番冲击,又被几支驻军盯上了,不得不献出大批粮食充做军粮。后来,匈奴骑兵进犯幽州,时家堡被抢杀一空,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那时,裴家军刚有雏形,她这个裴将军名号还不够响亮。时家堡被屠戮,她颇有些遗憾……主要是遗憾杀不了那伙匈奴骑兵,将堆积如山的钱粮抢过来。 裴青禾迈步进粮铺。 一个少年正往外走。猝不及防之下,和迎面而来的少女差点撞个正着。 裴青禾反应迅疾,一个闪身避让开来。 少年却是反应不及,踉跄一步向前摔。 “少东家!” 裴青禾眸光一闪,伸手一捞,抓住少年后背衣衫。锦衣柔软且光滑。裴青禾用了几分力道,才牢牢抓紧。 少年侥幸没有摔倒,脖颈处却被衣襟勒得不轻,勉强站稳身形,重重咳了几声。 几个身形高壮的家丁急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锦衣少年:“少东家没事吧!” “都怪小的来慢一步。” 锦衣少年被一口凉气呛着了,咳得脸孔通红,涕泪横流,很是狼狈。 过了片刻,锦衣少年总算缓过劲来。用袖子抹干眼角,这才发现刚才施以援手的少女退到一旁,闲闲负手而立。 那双黑眸,亮若星辰。 唇角微扬,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www.d884.icu。m.d884.icu 第39章 时砚 裴青禾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时家少主。 少年十六七岁,黑眉长目,挺鼻薄唇,身形偏瘦,肤色略有几分苍白。 时家人丁不旺,到了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单传子嗣。这位时少东家,自幼体弱。便是来自家粮铺,身边都带着七八个家丁。 “刚才多谢姑娘伸手相扶。”时家少主拱手道谢。 裴青禾不紧不慢地抱拳还礼:“举手之劳,时少东家客气了。” 时少东家深深看一眼裴青禾,叫来掌柜,吩咐道:“这位姑娘今日买的东西,只收成本。” 萍水相逢,伸手一扶的小小恩德,也就值这样的回报了。 这位时少东家,很是精明。 裴青禾欣然领受:“多谢时少东家。我今日是来买粮种,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烦请掌柜地算一算,够买多少粮种。” 北地寒冷干旱,一般多种麦黍豆之类。 二十两银子的粮种,对粮铺来说,算得上一笔大生意。粮铺掌柜立刻应声,拿出算盘,手指如飞,很快算出了一个数字。麦种黍种豆种加起来,够种个五六百亩。 以裴家眼下的人力,这一季能开出几百亩荒田都算好的,有这些粮种,就足够了。 裴青禾痛快地付了银子:“将粮种送到城门外,有人在那里等着。” 两个伙计忙着搬出十余袋粮种,堆在木板车上。裴青禾使了个眼色,裴芸裴燕将背着的铁犁一并放在车上,裴芸在前领路。 裴燕看着动也不动的时少东家,心里直犯嘀咕,警惕地站在裴青禾身边。就如一只跃跃欲试的幼虎,随时会亮出獠牙利爪。 时少东家冲裴燕一笑,释放出亲切友善的信号:“我今日在这间粮铺和两位姑娘结识,也算有缘。我姓时,单名一个砚字。不知两位姑娘尊姓大名?” 话是对裴燕说的,目光却一直看着裴青禾。 裴燕不想搭理。 裴青禾倒是比平日有耐心,微笑着应道:“我姓裴,在家中行六。这是我堂妹。” “她们就在粮铺里。” “兄弟们,给我上。收拾过那个小娘皮,我请大家喝酒。” 嘈杂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叫嚷声交织,很快,便有七八个身影出现在粮铺门口。为首的,正是之前挨揍的三个混混。 赵大走路腿还在打晃,身边的两人,一个脸上血迹还没擦干净,一个捂着肚子。俱是一脸愤怒。叫来的几个闲汉,手里拿着木棍,一派凶狠。 一众混混站在粮铺门口,高声怒骂,污言秽语不绝。 没立刻冲进粮铺的原因,是因为时少东家身后的一众壮实家丁。要不然,早就冲进来动手了。 时砚面色微沉,看向裴青禾:“他们来寻裴姑娘的麻烦。裴姑娘可要我出手相助。”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身影一闪,如轻烟一般飘过。 时砚甚至没看清裴青禾到底是怎么动的手。只眨了几眼的功夫,几个闲汉就被踹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裴燕动作稍慢一步,力道和准头也都不足,不过,挥拳揍人时也格外凶残。 粮铺掌柜倒抽一口凉气。 几个家丁也都被震住了:“这位裴姑娘,好生厉害!” “别说这几个混混,就是我们几个齐上,也不是对手!” 偏僻荒凉的昌平县,从哪儿冒出来这等绝顶高手? 裴青禾再次踹飞了赵大。赵大像风筝一样,倒飞了几米远,重重落地,咔嚓一声,大概是腿被摔断了。惨呼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其余几个闲汉,涕泪交加,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还算讲义气,顺便拖走了昏睡如死猪的赵大。 “记住,我叫裴青禾。想寻仇,只管来裴家村找我。”裴六姑娘掸一掸衣袖,理一理微脏的衣角,风度翩然。 时家少主呼吸都快顿住了,眼睛却越来越亮。看着裴六姑娘的目光,就如看到了稀世珍宝。 时家家大业大,富庶一方,养了几十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也暗中收拢了一些江湖高手。 他体弱不能习武,眼光却极其精准。 眼前这位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裴六姑娘可有兴趣来时家做供奉?”时少东家目光灼热,张口招揽:“一年百两银子如何?” 裴燕撇撇嘴,语气很冲:“如果不是家里遭难,我们才不来这种鬼地方。你一个商户,有什么资格招揽青禾堂姐!” 裴燕压根不知道时家在北地声名,以为眼前少年就是个普通商户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裴燕,不可对时少东家无礼。”裴青禾数落一句,对时砚歉然道:“我这个堂妹年少鲁莽,心直口快,请时少东家见谅。” 时砚半点不介意:“是我刚才说话太过冒失无礼了。裴六姑娘这般身手武艺,一年百两银子实在辱没委屈裴六姑娘。这样,一年翻三倍,裴六姑娘可愿意来时家当差?” 裴燕:“……” 这个商户子出手倒是大方。 一年三百两银子!换成粮食,都够养活裴家老少半年了。赚银子养家,也不是不可以。 裴燕悄悄咽一口口水,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 裴青禾没看眼冒金光的堂妹,微笑着对出手阔绰的时少东家道:“三百两银子,确实是高价。可惜裴家村里有两百多口人等着我,我只能谢过时少东家的厚爱了。” “日后时少东家需要我出力帮忙,可以派人去裴家村送信。只要少东家出得起价,我便为少东家分忧解难。” 换言之,三百两一年的买断价太低。要她出力做事,就按她的规矩来,一桩买卖一个价。 这语气实在不小。 时砚自十岁起东奔西走,打理家中产业。时常因年少被人轻视小瞧。也正因此,他很清楚,一个人的能耐本事,和年龄没太大关系。活了几十年的糊涂虫遍地都是,头脑清醒手段凌厉的少年绝不可小觑。 “好,”时砚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以后若有用得着裴六姑娘的地方,我一定出高价。” www.d884.icu。m.d884.icu 第40章 招摇 “……城门外有十来个人,多是女子,只有两个男子。人人都有马!” “每一匹都是好马!” 两个伙计争先恐后地向少东家禀报。 时砚略一点头,喃喃自语:“一匹好马,价值百两,且有价无市。这位裴六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有十几匹好马。” 身边的家丁接过话茬:“裴六姑娘半点不遮掩,就这么招摇过市。只怕很快就要被山匪们盯上了。” 昌平县山匪猖獗,大大小小的山匪有五六伙。来往的行商大户时常遭掠劫,苦不堪言。而且,这里是去北地的必经之路,躲不开绕不了。时砚每次来昌平县,至少得带七八个家丁。 一堆女子,带着好马,买了大批粮种……山匪们不抢一抢,简直不合天理。 时砚眸光一闪:“说不定,这正是裴六姑娘的用意。” 家丁们听得一头雾水:“少东家这话从何而来?好端端的,谁愿意招惹山匪?” “一堆女子,总不可能个个都能打。” 时砚扯了扯嘴角:“等着瞧热闹就是。” 吩咐粮铺掌柜:“钱掌柜,你留意裴家村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向我禀报。” 真金不怕火炼。正好掂一掂裴六姑娘的能耐,是否真值得结交。 钱掌柜忙恭声应下。 …… 裴青禾策马缓行,众人便跟着放慢速度。且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的路,已经歇第二回了。 裴芸忍不住凑到裴青禾身边,低声问出心中疑惑:“为何不快些回村子里?” 裴青禾举起水囊喝一口,以目光示意。 裴芸转头眺望,眉头跳了一跳:“那个人,好像从出城的时候就远远跟着我们。” 裴青禾嗯了一声。 裴燕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太过招摇,被人盯上了?之前就听说昌平县山匪多。跟着我们的这个,该不是山匪眼线吧!” 裴青禾瞥一眼裴燕:“如果是,你怕不怕?” 裴燕傲然挑眉,嘿嘿一笑:“怕什么。真有山匪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我现在就过去,将人抓过来问上一问。” “等等!”裴青禾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裴燕:“就让他跟着。” 裴燕一愣。 裴芸心思缜密敏锐:“你今天是特意招摇过市,就是想引一股山匪前来?” 裴青禾淡淡道:“开荒种田,至少半年以后才有收获。老少两百多口人,总得填饱肚子。吃喝要从何处来?” “我们裴家是流放罪臣家眷,不能离开流放地,更不能打良善百姓和普通商户的主意。有山匪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 这就很说得过去了。 裴芸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裴燕也明白过来,握着拳头晃了一晃,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行人慢悠悠地骑马回裴家村。 裴萱裴风领着一堆萝卜头冲出来相迎,紧接着,冯氏等人也出来了。 远远跟着的男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竟是一堆孩童和女子! 简直是老天掉在嘴边的肥肉。 男子躲在暗处看了许久,便悄然转身,在天黑之前摸进了山林,走了一夜山路,天亮之际钻进了一个山窝里,急不可耐地将发现肥羊牯的好消息告诉老大。 身高九尺多皮肤黝黑一脸横肉绰号“黑熊”的山匪老大,听得两眼放光:“你真得瞧清楚了?她们真有十几匹马?” “不止,村子里应该还有好马。”男子舔着嘴唇,嘿嘿笑了几声:“我只看到两三个男人,有一个还是个断了手臂的残废。几乎都是孩童和女人。而且,大多是年轻水灵的姑娘。” 其余山匪也跟着躁动起来:“老大,这还等什么。我们今天就去一趟,抢马抢女人。” “崽子们都杀了,女人通通抢进山里来。” “抢来之后,我得分一个。” “老大先挑,挑完了剩下我们分。” 提起女人,山匪们嗷嗷叫唤,亢奋不已。 山匪老大还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一把抓住送信男人的衣襟:“你确定村子里没什么男人?” 送信男人以手指天信誓旦旦:“我看了半天,只瞧见了三个。还有一个断臂的废物。” “老大,快些去,别犹豫了。” “万一被刀疤狼抢先一步,我们连口热乎的都赶不上。” 六伙山匪各占一处山头。刀疤狼那一伙山匪,和他们离的最近,只隔了两三日山路距离。 到嘴边的肥肉,可不能被别人抢了。 山匪老大很快做了决定。 寨子里有一百多人,除去女人孩童,能动手的山匪有一百二十多个。留下一半守寨,其余山匪各自拿着刀枪斧钺等武器,往山外走。一天功夫走下山,到那个裴家村正好是三更半夜。 昌平县的王县令是出了名的酒蒙子,平日里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裴家村遭山匪抢掠,王县令根本不会管。最多装模作样地写封奏折送去朝廷,再派几个衙役去收尸。 之前的村子是怎么空出来的? 就是他们这伙山匪的“功劳”。 走上一遭,有马有粮有女人。光这么一想,热血嗖嗖上涌。 …… “山里一共有六伙山匪,离裴家村最近的山匪老大,绰号黑熊,用的是厚背长斧,人高力气大。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一头熊,后来招揽人手,占了山坳建了土匪寨。” 裴家村中心的草屋里,传出裴青禾冷静清晰的声音:“黑熊手下有一百多号人。除去孩童女人,还得留人守寨,来裴家村的估摸六七十人左右。” “他们大半都有兵器,不过,身手有高有低,一群乌合之辈,比起我们之前遇过的那伙凶徒差远了。” “他们没有探明裴家村情形,急匆匆地就来了。摆明了没将我们放在眼底。”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只要他们来,就将他们通通留下。”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又杀气腾腾。 裴燕听得热血澎湃,第一个张口附和:“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www.d884.icu。m.d884.icu 第41章 肥肉(一) 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生死苦战,众人胆量都远胜从前。听闻杀山匪这等事,竟没几个害怕的。 当然,像裴燕这般跃跃欲试的也少见就是了。 冒红菱生性谨慎:“该怎么打,得提前谋划,这样也能减少伤亡。” 裴青禾略一点头,张口安排吩咐:“我们有三十具弓箭,先挑出擅长射箭的三十人。” 这些弓箭,是孙校尉临走前留下的。他的手下死了大半,弓箭和兵器颇有富余,都送给了裴家。回军营以后,报称兵器在杀流匪时折损便可。 对裴家而言,这是一笔大人情。弓箭是远程射杀的利器,很适合体力稍弱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朝廷对弓箭管控最为严格。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等利器。武将之家,私藏弓箭的,视同谋逆,重罪论处。譬如裴家,就因搜出了百余具弓弩被处以谋逆重罪。 孙校尉留下弓箭的时候,含蓄地暗示,如果裴家村日后出事被搜出弓箭,千万别交代牵连自己。 裴青禾十分痛快地点头许诺。 黑熊寨的山匪,压根就不会想到,不起眼的荒凉村子里藏着这么多弓箭。 裴青禾用炭笔画出简易的村落布局,一一标注出弓箭手们设伏的地点。其余人,各自挑选合用的兵器,五人一组,听竹哨口令行事。 设灶做饭,填饱肚子后,众人各自拿着武器到自己的位置。有人握着刀剑默默祈祷山匪不要来,有人手持弓箭满心激越。 裴青禾静静地趴在屋顶上,养精蓄锐,等待山匪。 她十分笃定,黑熊今夜一定会来。 裴家村离黑熊寨实在太近了,只有一日路程。到了嘴边的肥肉,黑熊哪有不吃的道理。 殊不知,她暗中张网,也在等着肥肉自动送上门来。 天色漆黑,浓厚的乌云遮住了朗月疏星。 村外的高树上,传来鸟鸣。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藏在树上盯梢的是裴燕,她胆子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山林方向。发现异动的黑影时,立刻以鸟鸣声示警。 裴青禾迅疾调整姿势,拉开弓箭,吹响口中竹哨。 黑暗中的弓箭手们,如绷紧的弓弦,纷纷拉开弓箭。 裴青禾注目片刻,猛然射出第一箭。 利箭破空,嗖地一声,射中了一道飞快移动的黑影。那个黑影连惨呼一声都来不及,直直倒了下去。 裴青禾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一众弓箭手纷纷放箭,几十支利箭划破暗夜长空,瞬间有五六个黑影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呼声。 如果有人在裴青禾的身侧,一定会被她此时的模样震慑。 裴青禾目光冷如冰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右手如拈花一般不停拔箭搭上弓弦,然后拉弓射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每一箭射出,便有一道黑影倒下。 地狱里的索命阎罗,也不过如此。 山匪们还没冲进村子,就已损伤惨重,至少死了十几个。 山匪老大黑熊个头高壮,目标明显,左臂被射了一箭,血流如注。黑熊被激起了凶性,扬起厚背长斧,怒吼一声:“给老子冲进去,杀了所有人!” 可惜,山匪们没黑熊这般凶残。他们已经被雨点般的利箭射破了胆,心惊胆战,双腿发软,脚下迟疑。 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皎洁的明月挤开乌云,露出半个侧脸。 一间草屋顶上,忽然跃下一道轻巧的少女身影。 少女手持长刀,直奔山匪老大黑熊而去。 黑熊狞笑一声,扬着厚背长斧,如惊雷一般劈下去。以黑熊的力道,这一斧头砍中,足以将少女劈成两半。 少女不避不让,横刀相抗。长刀和长斧相交,发出刺耳至极的声响。黑熊竟被震得后退一步,没来得及惊骇,雪亮的刀锋已到了眼前。寒光一闪,脖颈一凉。 温热的血液飞溅。 少女冰冷的脸颊被鲜血染红。 黑熊头颅飞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到死前那一刻,还在惊愕着自己怎么会死得这般轻易。 老大死了?! 就这么死了?! 裴青禾杀了黑熊之后,毫不犹豫,挥着长刀又砍翻了一个。 山匪们骇然,忽然有一个转身就跑。裴燕从树下跳下,拦住了试图逃走的山匪,几刀下去,将山匪扎出了血窟窿。 五人结成一组的裴氏女子们,沉默着围拢上前。她们的身手胆气都不足,好在有人多的优势,五人对付一个,总能应付得来。期间有人受伤,也有人战死。不过,有裴青禾这个索命阎罗在,这一仗的输赢已经没了悬念。 年轻的包大夫,此时躲在最角落的草屋里。这间草屋里燃着两盏油灯,收拾得格外干净,且烧了几大盆热水。剪刀针线等物都被开水煮过。 草屋外喊杀声不绝于耳。包大夫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双目紧紧盯着木门。仿佛下一刻木门就会被踹开,冲进一个山匪来要他的命。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郎中学徒,哪里担得起救人的重任!奈何已经上了船,想跑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当神医。 咣! 门被重重推开。 包大夫反射性地跳起来,拿起木箱挡在胸前。 “婶娘受伤了,快救人。”裴芸蹙着眉头,扶着一个血淋淋的妇人进屋,然后匆匆关门离去。 包大夫松口气,匆忙上前为妇人疗伤。 很快,便有受伤女子接二连三地进了草屋。 外面的战事也接近尾声。 裴青禾没有杀光所有山匪,留下了七个活口。 七个面目凶残满脸横肉的大男人,被满地血腥吓破了胆。往日都是他们杀人抢钱,今夜,却是乾坤倒转,被如羔羊一般屠戮的是他们。 一身血迹的少女提刀走过来,鲜血一滴滴从刀锋滴落。 少女目光扫过七个山匪的脸。 山匪们肝胆俱丧,压根没人敢和少女对视。 少女很随意地扬刀,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说,黑熊寨里的钱粮藏在何处?” www.d884.icu。m.d884.icu 第42章 肥肉(二) 眼前情形,实在荒诞。 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山匪,烧杀抢掠用刑逼供索要钱粮是常事。现在却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用长刀指着,逼问山寨里的钱粮在何处。 被点到的山匪想撑上片刻再服软:“我不知道……” 噗! 长刀捅穿胸膛。 嘴硬的山匪惨呼倒地。 裴青禾看向下一个:“你知不知道?” 这一个山匪直接被吓懵了,身下湿了一片。 裴青禾不耐久等,扬刀一挥,又是一声惨呼。 然后,裴青禾目光扫过剩余五个山匪的脸。五个山匪魂飞魄散,压根不敢有片刻犹豫,放声嘶喊:“我知道!别杀我!” “钱粮有一些在山寨的库房里,还有一些藏在山林里。别杀我!我知道在哪儿!我给女大王领路!” “女大王饶命!我还知道黑熊老大在县城里有一处宅子,宅里有许多银子。我带女大王去!” 山匪们脸孔赤红额上满是冷汗,声嘶力竭,唯恐自己说得慢了。下一刻就尝到利刃穿心的滋味。 裴青禾听完之后,叫了冒红菱裴芸过来。冒红菱领一队人,让山匪带路去山林里搜寻钱粮。裴芸领人去县城,将寨子里的金银带回来。 裴燕蠢蠢欲动:“青禾堂姐,黑熊寨里还有许多钱粮。我带人去平了黑熊寨……诶哟!” 裴青禾不客气地敲了裴燕的额头一记:“今夜他们轻敌冒进,我们早有准备,又占了地利,才有这一场大胜。山寨要是这么好打,朝廷怎么会屡次派兵都铩羽而归!” “勇猛是好事,也得动一动脑子。” “我们要的是钱粮,剿灭山匪寨是朝廷的事,轮不到我们去拼命。” 裴燕捂着额头嘀咕:“我哪能想到那么多。动脑子的事,不是有你嘛!” 从来就是这么热血冲动鲁莽。 裴青禾没时间数落她,吩咐裴甲裴乙等人,收拾打扫战场。 山匪们的兵器都是战利品,射出去的利箭都得找回来。再挖个深坑,将几十具尸首都埋了。 裴家村靠近山林,方圆十几里都是荒地,没有人烟。这么大的动静,竟没引来什么路人。 天亮之后,众人打来井水,反复冲洗地面。血迹顺着水浸入地下,被烈日蒸腾后,血腥气悄然散去。 几个受伤的裴氏女眷躺在草屋里养伤。包大夫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三个山匪被捆住手脚破布塞了口,关在一间草屋里。裴燕握着长剑看守,时不时挥一下长剑,显然很想学一学青禾堂姐杀人如切瓜剁菜般冷静漠然的威风。 山匪们骇得连眉毛都不敢动一下,心里暗暗祈祷着,山寨里的人快些察觉出不对劲,通通出山来救他们……至于寨子里的人能不能打过女大王,他们暂时还没考虑到。甚至心里还有一层阴暗隐晦的念头。 凭什么就他们遭这份罪? 留在山寨里的人,也该来一趟裴家村才对! …… 傍晚,裴芸带着人先回来了。一共五辆平板车,都盖着厚实的布,将布掀开,有四车都是粮食,另有一车都是结实的木箱子。 “青禾,木箱子里放的都是银子。”性子内敛的裴芸,美目闪着光,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来不及细数,通通都带回来了。这么多银子,都买粮食,我们就是不种田,也不会饿肚子了。” 果然是一大块肥肉。 落肚为安。 裴青禾无声一笑:“这么一大笔外财,不能露白。还是要开荒种田的。” 裴芸连连点头。 经过此事,她对裴青禾彻底心服口服。在生存面前,什么仁义道德之类,暂且都扔一边去吧! 再者,是山匪来冲击裴家村,她们是自保。现在所得,都是战利缴获而已。 裴芸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兴致勃勃地低语:“这么多钱粮,得好生藏起来。这些草屋太明显了,不如挖一个地窖,入口隐蔽一些。知道的人不宜多,都得是靠得住信得过的人。” 话中之意颇为隐晦。 都是裴家人,死心塌地同甘共苦的人才信得过。有异心想走的人,就靠不住了。譬如当日假死远走的许氏。 说得直白一点,年轻的裴家媳妇们,都得提防一二。 裴芸心思细密,性情沉稳,是可造之才。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裴芸:“二嫂她们进山去了,至少还得一两日才能回来。你先带人去挖地窖。” 裴芸点头领命,带着七八个堂姐们去挖地窖。忙活了一天半夜,挖出了一个六尺见方的小地窖。粮食可以放在草屋里,小地窖用来放银子正合适。 地窖入口就在裴青禾的屋子里。 进山寻钱粮的冒红菱,在第三日早上回来了。 冒红菱满头满脸的露水,眼睛熬得发红,精神出奇地亢奋。山林里不便拖着板车,她们各自牵着马,马背上驮满了东西。 “青禾,黑熊寨果然是块肥肉。”冒红菱激动地抓住裴青禾的衣袖,低声笑道:“十匹马上驮的都是粮食。另有两匹马背上,放的是金银。还有一样好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冒红菱口中的好东西,是一把上好的弓箭。 裴青禾擅射,箭术精妙绝伦。普通的弓箭到她手中,便成了杀人利器。现在手中这副弓箭,是一把坚实的拓木长弓,用料上乘,箭囊里的三十支箭,皆是精铁打制的箭头,锐利非常。不知是山匪们从哪个倒霉鬼手中抢来的好东西。 裴青禾欣然接过:“二嫂有心了。” 冒红菱轻声道:“我们两百多人的生计,都着落在你身上。我这个二嫂,惭愧得很,顶不了大用。只能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助威。”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还没安顿下来,就有山匪来袭击裴家村。虽说我们赢了这一仗,缴获了不少好东西。也得提防有人生二心,悄悄逃走,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是继裴芸之后,第二个向她提醒示警的人。 裴青禾心头微热,低声道:“二嫂放心,我心中有数。” www.d884.icu。m.d884.icu 第43章 诱饵 粮食都放进草屋里。银箱子搬进裴青禾屋中,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带路的山匪,被捆了手脚,扔进屋子里。 裴青禾没有打骂苛待他们,就是每日只给半个馒头半碗水。三日下来,山匪们饿得四肢无力手脚发软。 到了第四日,裴青禾出现在山匪们眼前。 五个被饿得两眼冒金星的山匪,心中涌起绝望。 完了!他们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已经没了用处,女阎罗来索命了! “将他们拖出去。”裴青禾慢悠悠地吩咐:“吊在村北的树上。” 手脚依旧捆得结实,口中破布也没取下。五个山匪如死猪一般被拖了出去,然后吊在树下。 裴家村的北面,正对着山林黑熊寨的方向。 五棵大树下,分别吊着五个山匪。山风一吹,枝叶摇摆,绳索晃来晃去。被吊在树下的山匪晃来晃去,就如钓鱼的诱饵一般。 裴燕蹲在树上,身上背着弓箭,手中拿着刀,目光炯炯地盯着空旷的荒野。 饿了吃肉包子,渴了水囊里有温水。 被吊着的山匪们就没这等待遇了,没吃没喝,被烈日晒一整天。到了天黑,天气骤冷,夜风呼呼,他们还是继续吊在树下。 蹲在树上的人倒是换了一波。 “青禾堂姐,你亲自来守夜,太辛苦了。”裴燕心疼自家堂姐,挺直胸脯道:“还是我来吧!” 裴青禾轻笑一声,摸了摸裴燕的麻花辫:“山匪们白日不来救人,十之八九会在半夜来。还是我来守夜。你快些去睡。别睡得太死,听到竹哨声,立刻起身。按着我之前的布置安排行事。” 裴燕走后,裴青禾双手攀树,如猿猴般轻巧无声地上了树,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间。静静等待着即将被诱饵引来的鱼。 身心俱寒精疲力尽的山匪,见到这一幕,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黑熊寨里的人会不会来? 当然会。 黑熊老大气势汹汹地领着几十个人下山,几日过来,音信全无。他们总要下山探个究竟。等靠近裴家村,看到被吊在树下的同伙,定然怒不可遏。能忍到天黑夜半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三更一过,荒野里就有了动静。 一直安静伏在枝叶间的裴青禾,耳朵微微一动,迅疾起身眺望,口中毫不犹豫地吹响竹哨。 寂静的裴家村,在竹哨声响后有了动静,数十道身影窜动,或攀上屋顶,或潜在暗处,纷纷拉开弓箭。 嗖! 裴青禾手中利箭离弦。 拓木长弓射程极远,精铁铸出的箭头格外锐利。数百步外的黑影被射中,直直倒地。 裴青禾毫不迟疑,继续拉弓射箭。射出第三箭的时候,裴燕等人纷纷跟着射出利箭。 暗夜中,不是人人都有裴青禾的目力和准头。一波箭雨之下,真正射中来敌的只有几支利箭。 可对前来救人的山匪来说,已经足够惊恐了。 笼罩在黑暗中的村落,犹如张口巨口的怪物。五个在树下晃动不知死活的同伴,似乎在昭示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冲在最前方的人,已经到了树下。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山匪,眼睁睁看着树上跳下一个人,既不高大也不唬人,分明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模样。 少女一挥刀,狡诈多谋的二当家就被劈成了两截。 山匪心惊胆寒,一声不吭,转头就跑。 有第一个逃跑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裴青禾眼角余光瞟到有人逃走,无暇去追,专心致志地挥刀杀眼前山匪。裴燕倒是想冲去追人,被裴青禾厉声呵斥:“穷寇莫追!” 裴燕不能追出去,将满腔火气注入手中长刀,手起刀落,接连杀了两人。 一个时辰后,来救人的二十多个山匪几乎全部被杀,只剩三个活口,且个个带伤。 裴青禾一声令下,树下又多了三个摇晃的身影。 …… 逃进山林里的几个山匪,白着脸凑到一处。 “那就是个女杀神!” “老大定然是折进去了,现在二当家也死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回寨子,问一问三当家的意思。” “对,我们得回去送信,不能傻乎乎地全部送死。” 几个山匪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达成一致,逃回寨子送(保)信(命)要紧。他们一刻不敢停,身后像是有恶鬼追逐一般,一路甚至没有回头。 等在黑熊寨里的三当家,看到几个仓惶逃回来的山匪,脸都黑了:“你们几个竟然半途跑回来了!老子砍了你们!” 山匪们哭丧着脸哀求:“三当家!这真怪不了我们!” “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个女杀神,远远一箭射过来,箭不落空啊!” “二当家被她一刀就砍了!” “大当家肯定也死在她手里了。我们的人折了一大半。现在就剩这么些了,还是将钱粮女人分了,各自逃命吧!” 三当家半信半疑,先将这几个逃回来的都绑了,分开问,说得还是这些。 黑熊寨有一百多人,两趟下山一百人,就回来这几个。寨子里满打满算,能动手的也就剩三十来人了。 下不下山?救不救人(送不送死)? 三当家纠结了半夜,一咬牙:“不行,我得下山看个究竟。这一回,不要半夜去了,就白日冲过去。” 三当家带着三十人下了山。 黑熊寨里就剩几个逃回来送信死活都不肯再下山的山匪,还有二十几个女人和三四十个孩童。 一天一夜过去了。 七八个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寨子,高声嘶吼:“快!快关寨门!” “三当家被活捉,吊在树下了。” “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女罗刹,杀人不眨眼。太太太可怕了!” …… 嘚嘚嘚! 马蹄声踏破了裴家村的宁静。 正忙着挖坑的冒红菱双手一抖,声音也跟着发颤:“青、青禾!快听!什么声音!” “哪来这么多马!该不会是所有山匪都得了消息,都跑来了吧!” 裴青禾眸光一闪:“别慌。” “不是山匪。山匪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听马蹄声,应该是战马。” www.d884.icu。m.d884.icu 第44章 来客(一) 哪能不慌? 坑才挖了一半,二十来具山匪尸首堆在一旁。这场景要是让外人瞧见了……稍微一想,冒红菱头皮都快炸开了。 “莫非是官府被惊动了?”裴芸俏脸有些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已经杀了三拨山匪。树下吊了十几个人,虽说都堵了嘴发不出声音,也太醒目了。说不定有过路人瞧见,去报官了。” “不是县衙的人。”裴青禾淡淡道:“以王县令的脾气,知道裴家人杀了这么多山匪,只会装聋作哑,根本不会来招惹裴家。” “你们继续在这儿挖坑,我去见一见来客。” 裴燕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青禾堂姐,我和你同去。” 裴青禾略一点头,放下铁铲,快步向前。 裴家村不算大,从这里走到村头,不过两盏茶功夫。骤雨般的马蹄声迅速靠近,百余匹骏马带着滚滚烟尘而来。 裴青禾目力极佳,眸光一扫,将风中激荡飞扬的旗帜收入眼底,心中了然:“原来是北平军。” 幽州有四支驻军,北平军是其中最勇猛的一支。主将孟将军骁勇善战,在大敬朝诸多武将中也排得上名号。而且,孟将军是东宫的人。 看来,她给太子写的信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北平军特意派人来裴家村。 前世裴家在昌平县艰难求生,几百里之外的孟将军可从没伸过手。 当年东宫被废,魏王登基,孟将军被调入京城宿卫当差。不到两年就被罢了官职。北平军换了主将之后,战力远不如前。被匈奴骑兵大败,主将战死,残兵败将溃散四逃,成了兵匪,四处抢掠,毒害犹胜过普通匪寇。 她领着裴家军剿灭山匪的时候,顺手“收拾”过两伙兵匪。今日这一伙来客里,说不准就有“熟人”哪! 裴燕是个傻大胆,张口就道:“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裴青禾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去:“这是奉令来照拂我们的。不得胡闹!”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百余匹骏马已到了眼前。 当先的骏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皮毛顺滑发亮,神竣至极。马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极为英俊。被烈日晒出的古铜色皮肤,透着几分桀骜的野性。 少年没有下马,以睥睨之姿看了过来:“你就是裴六姑娘?” 裴青禾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正是。” 裴燕有些恼怒,奋力瞪了对方一眼。 就是章武郡王,也没那么倨傲的姿态。这少年算哪根葱哪根蒜?竟对青禾堂姐这般不敬! 少年没有理会裴燕挑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裴青禾:“我姓孟,巧得很,在家中也行六。你叫我孟六郎便可。” 裴青禾微笑道:“原来是孟小将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声孟小将军,拍得恰到好处。孟六郎咧咧嘴,神色大为缓和:“父亲令我来一趟裴家村,送些粮食过来。我带着骑兵先行一步,运粮车半日后就到。” 原来是送粮食来的。 裴燕脸色立刻就好看了,也不嫌孟六郎倨傲讨嫌了:“多谢孟小将军。” “请孟小将军下马,在村中歇一歇。”裴青禾对来送粮的大户格外客气:“还有诸位,都下马歇息半日。” 孟六郎翻身下马,站定之后,比裴青禾足足高了一个头。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身条煞是好看。动作敏捷利落,可见身手不错。 裴青禾看了一眼过去。 孟六郎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似一只开屏的雄孔雀。 孟六郎当然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平日在军营里,身边都是粗糙军汉。偶尔出军营,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羞红脸颊的比比皆是。 这位被太子殿下另眼相看的裴六姑娘,眉眼清秀,英气蓬勃,很合他的眼缘。 少年郎总是别扭,不自觉地就摆出了骄傲模样。 裴青禾又看一眼,含笑领路:“孟小将军这边请。” 孟六郎嗯一声,不紧不慢迈步:“裴六姑娘这般年少,就做了族长。裴家老少可服气?” 裴青禾道:“心服口服。” 孟六郎:“……” 裴燕耳朵竖得老长,立刻大声附和:“青禾堂姐厉害能干,我们都乐意听她的。” 孟六郎瞟一眼过去:“这位莫非也是姑娘?” 裴燕浓眉大眼身形健壮,确实雌雄难辨。不过,裴家八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斩首了。孟六郎这是明知故问。 裴燕也不在乎,一挺胸脯:“我是姑娘没错,身手可不输男子。孟小将军想指点,我随时奉陪。” 裴青禾目光扫了过来:“不得对贵客无礼。” 裴燕立刻闭口。 孟六郎正要说话,鼻子忽然动了动,神色一凝:“好浓厚的血腥气!” 身后一众军汉,立刻警觉,迅速上前护住孟六郎。 这个裴家村,从外看普通,进来之后,却是处处不同寻常。不见人影,连孩童都没见一个,血腥气顺着风飘进鼻息间。 裴青禾微笑着解释:“不必紧张。昨日有一些山匪袭击裴家村,我们要自保,不得已动手杀了几个。已经用井水冲了地面,晒几日就没血腥味了。” 众人:“……” 孟六郎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村子里为何没人?” “她们在那边挖坑埋尸首。”裴青禾颇有礼貌地邀请:“孟小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女面色清朗,眉眼含笑。 孟六郎莫名有些脊背发凉,面上半点不肯认输:“好,请裴六姑娘带路。” 军汉们在战场上厮杀,见惯生死,自然不惧。随着裴六姑娘向村北面走去。 一片稀疏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地上犹有未干的血迹和激烈打斗过的痕迹。树干处吊着结实的绳索,下方吊着一个个身影,风吹枝叶摇摆,绳索吊着的身影也跟着晃动。 二十多具尸首堆放在一处,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数十个年龄大小不等的女子,正合力挖坑。听到脚步声,齐齐停手转头。 www.d884.icu。m.d884.icu 第45章 来客(二)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 孟六郎首当其冲,被这诡异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后背冷汗涔涔。 军汉们也各自嗓子发紧。 裴青禾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这些山匪,都是黑熊寨的。平日里烧杀抢掠,做尽恶事。除了他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我不愿惊动官府,免得惹来诸多麻烦,挖坑埋了尸首了事。” “孟小将军今日来得正好,日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孟小将军出手,替我们裴家女眷解决了黑熊寨。” 孟六郎一时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我岂能抢你们的军功。” “裴家女眷被流放此地,能安然活下去已是万幸,何来的军功。”裴青禾正色道:“再者,黑熊寨折了这么多人,定然怀恨在心,日后还会来寻仇。还是彻底拔了黑熊寨才稳妥。” 孟六郎有些踌躇,转头看着一众军汉。 军汉们双目放光,个个跃跃欲试:“六公子就答应了吧!” “将军吩咐过,让我们照拂裴家村。现在裴家村遇到了大麻烦,我们自然要出手。” “有活口带路,我们就进山一趟,剿了黑熊寨。官府和朝廷知道是我们北平军出的手,就不会疑心裴家村了。” “说得对!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现成的军功,必须得伸手拿。 孟六郎被军汉们鼓捣怂恿着,热血涌上心头,转过头来看着裴青禾:“裴六姑娘放心,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我们了。” 有现成的冤大头顶缸,裴青禾心情十分愉悦:“这些尸首的头颅都砍下来,用生石灰炮制了,可以带回军营报功。” 砍首级,是战场上的常规操作。 裴六姑娘如此上道,军汉们大喜,立刻道:“这等杂事,就交给我们。” 裴青禾目光一扫,冒红菱等人纷纷退到一旁。 数十个军汉上前,抽出长刀,砍了山匪头颅。再将坑挖得深三尺,尸首通通扔进去埋了。 这等体力重活,果然还是军爷们做来顺手。 裴青禾一声令下,被吊了几日几夜的山匪通通被放下。最先一批的五个,通通都饿死了。 大好头颅不能浪费,尸首一同扔进坑里。第二批的三个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昨天刚吊上去的四个,倒还有几分鲜活。 裴青禾伸手指着黑矮丑陋的一个:“这就是黑熊寨的三当家。有他带路,一日就能到黑熊寨。” “黑熊寨里的山匪,大半都被杀了。寨子里还有十来个山匪和一堆女人孩童。孟小将军带的人手,足够用了。” 孟六郎十岁进军营,在北平军大营里待了六年,也曾跟着亲爹兄长上过战场,自恃见多识广。然而,今日到了裴家村,桩桩件件都远超他的认知。 他目光复杂地问道:“你不一同去剿黑熊寨吗?” 裴青禾道:“这些时日,我接连杀了三拨山匪,实在疲累。” 打打杀杀这等事,她很习惯。不过,有人冲锋陷阵,不必她动手,当然是最好。 孟六郎看着裴青禾精神奕奕的黑眸,哑然无语。过了片刻,忽地说了句:“我叫孟凌。” 裴青禾笑了一笑:“我闺名青禾。” 青禾,裴青禾。 孟凌深深看她一眼,大步走到军汉们身边:“大家动作快些,收拾完这里我们就进山剿匪。” 一个时辰后,孟凌带着数十个军汉进山。 天黑时,二十几辆运粮车进了裴家村。 “这么多粮食!够我们吃半年了!”吴秀娘清点完所有粮食,激动得双目生辉:“青禾!这位孟将军,可是太慷慨太大方了!”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无亲无故,忽然送这么多粮食来,定然有些缘故。” 裴青禾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照拂我们裴家。有北平军撑腰,我们可以在这里安稳立足了。” 粮食足够吃半年,有一地窖的存银,有马有弓箭有兵器,还有两百多精气神体力皆足齐心合力的族人。 这样的开局,比前世强得太多了。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裴芸美目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和期望。 裴燕兴冲冲地抢了话头:“这还用问嘛!一边开垦良田,一边继续练兵。” 难得裴燕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 裴青禾挑眉一笑:“裴燕说得没错。有人照拂相助固然好,自己的拳头硬更重要。从明日开始,晨起训练。” 隔日五更,竹哨声响起,几十间草屋纷纷有了动静。 几口大铁锅熬着浓稠的粥,配着咸菜馒头。吃饱后列队,出村在荒田边晨练。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 竹哨声响亮清脆,且节奏明快。众人步伐也渐渐一致。 裴甲牵着骡子耕地,不时抬头看一眼,一脸骄傲自得:“咱们六姑娘真厉害。” 裴乙手里牵的是驴子,嘿嘿一笑:“那还用说。瞧瞧才来几天,杀了三拨山匪,缴获一堆钱粮。现在还有北平军给咱们送粮哪!” “跟着六姑娘,每天吃得饱穿得暖。现在就是撵我,我都得赖着不走。” 他们两人是饥荒出逃的流民,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饿死,要么病死累死。 谁能想到,他们竟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裴甲原本瘦得像骷髅,现在长胖了一圈。裴乙也壮实起来,五官竟然算得上英俊。 村子里现在有两具铁犁,裴甲裴乙每日早起拉犁耕田,半点不觉疲累。 断了右臂的方大头,和车夫赵海则忙着伺候战马。 赵海是个光棍汉,没爹没娘没媳妇,在哪儿都能安家。千里迢迢赶车到了裴家村,一声不吭就留下了。 他会养骡子养驴会赶车,养马喂马大差不差,学一学也就会了。 还有在草屋里熬药的包大夫,裴家村里的成年男人,就是他们五个了。 杀山匪的是裴家女眷,他们五个男人当时都躲在草屋里。也没什么可羞愧的。裴六姑娘领着裴氏女眷所向披靡,他们五个冲上去只会添乱。 傍晚,裴青禾领着族人回村。 众人没有空手,带了几只野兔和一只獐子。还用绳索拖了十余根木头回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46章 剿匪 木头放在空地晾晒,留着日后盖屋子做房梁。 野兔有四只活的,放进笼子里养起来。獐子肉烤得油滋滋,香气四溢。众人在篝火旁吃着烤肉,眼中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期许。 “青禾堂姐,那个孟六郎领人进山剿匪,真能成么?”裴燕习惯地黏在裴青禾身边,口中嘀咕个不停:“我怎么看他都不太靠谱。” 裴青禾惬意地伸一伸懒腰:“山匪被杀了大半,黑熊寨里就剩十来个人。百余个北平军精锐进山,又有人带路,总不至于连个山匪寨子都拿不下。不用操这份闲心。” “退一步说,他们万一有个闪失,孟将军定会大怒,派兵来剿匪。总之,黑熊寨非灭不可。” 裴燕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崇拜:“青禾堂姐,你怎么什么都懂。” 裴青禾悠然一笑,半点不心虚地领受了堂妹的赞誉:“多想一想,自然就能想明白了。你以后也别太鲁莽了,遇事多动一动脑子。” 裴燕咧嘴,大喇喇地应道:“你杀人我拔刀,你射箭我拉弓。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动脑子的事有你就足够了。”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白了裴燕一眼:“现在只两百多人,你整日跟着我。等日后人多了,总有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你也整日跟着我不成!” “我就跟着你!”裴燕振振有词:“我不要独当一面,不管到了何时,我都跟着你。” 裴青禾脑海中闪过裴燕为她挡箭而死的一幕,鼻间骤然一酸。她将头转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回来:“天晚了,都去歇着……” “快看那边!”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众人都是一惊。 裴青禾霍然起身,凝神远眺。 一道隐隐的红光,从山林处冒了出来。很快,红光越来越明显,伴随着浓厚的黑烟。 “黑熊寨被烧了!” 裴青禾眉头舒展,目中闪过笑意:“看来,孟六郎这一行剿匪很是顺利。” 裴氏女眷们纷纷展颜而笑。 她们和黑熊寨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是黑熊寨的人都死光了才好。现在黑熊寨的老巢都被烧光了,就更好了。 倒是吴秀娘有些遗憾:“黑熊寨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太可惜了。” 裴青禾挑眉一笑:“军爷们进山剿匪一趟,总得捞些好处。我们得了这么多钱粮,已经足够了。别太贪心。” 这倒也是。 吴秀娘想到堆满三间草屋的粮食和一地窖的金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浓烟遮蔽明月,火光冲天。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一把大火辗转心神难宁。 李师爷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县令大人,山林起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是不是该派人去瞧瞧?” 王县令整日饮酒,唯有凌晨的时候稍稍清醒一点。不大的双眼眯了眯,不紧不慢地说道:“火势不是已经渐渐弱了。只要不烧到县城来,有什么可急的。” 李师爷语塞,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那是黑熊寨的方向。每年,黑熊寨都暗中送银子送酒来。” “那又如何?”王县令板着脸孔的时候,颇有几分官威:“本县令难道还要为一个山匪寨子撑腰不成。” 李师爷忙陪笑:“小的失言,大人息怒。” 一个面容妩媚的年轻女子,端着酒菜,婀娜而来。 王县令仰头喝了一杯美人斟的美酒,心情舒畅,随口道:“在县衙里等着吧!这么大的火,定会有人到县衙来,给本县令一个交代。” 果然,等了半日,到了下午,两匹快马冲到了县衙外。 来县衙的两位粗莽军爷,身上都有血迹,看人时候的睥睨模样,和自家六公子没什么区别:“我们是北平军的人。” “孟将军派我等去裴家村送粮,正好遇到一伙山匪,六公子顺手剿了黑熊寨。” 整日醉意朦胧的王县令,努力睁大眼睛,将英勇无匹的孟六公子夸上了天,又立时写奏折上报朝廷,为北平军请功。 在王县令的妙笔下,黑熊寨的一众山匪皆倒在北平军的好汉刀下。 至于裴家村的村民,都是娇弱无助命苦的可怜女子啊!山匪们竟敢打她们的主意,实在该死! …… “寨子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带路的山匪,已经被我杀了。” “金银被军汉们分了,粮食带下山,都给你们。”两天两夜没睡的孟六郎,双目泛红,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姿依旧挺拔,脸孔依然英俊得熠熠闪光:“县衙那边,我打发人去送信了。” “接下来的事,都由我担着,你不必忧心。” 少年郎挺直胸膛,不自觉地学起了父亲平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霸气。 就如一头尚未成年的豹子,拼力亮出利爪獠牙。 裴青禾心中暗笑,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多谢孟小将军。多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处置。” 孟凌浑然忘了两天前见到树下吊人满地尸首时的震惊,傲然道:“些许小事,随手为之,何须言谢。” 裴青禾目光掠过远处哭哭啼啼的女人孩童:“这些人,孟小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孟凌也正为这些“俘虏”头痛哪! 北平军在战场上从不留活口。这些女人,都是被山匪抓进寨中的可怜人,孩童中奋力抵抗的,都被杀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几岁幼童。杀了吧,有损阴德。不杀,难道带回军营去? 好在裴六姑娘十分善解人意,主动为孟小将军分忧:“裴家村里正缺人手耕田劳作,不如将她们都留在裴家村里。” 孟凌眉头一松:“你可得想清楚了。她们都是山匪寨里出来的人,说不定丈夫儿子都死在你手里。万一对你心怀怨恨,日后就是一大隐患。” 裴青禾笑了一笑:“孟小将军放心,她们安分守己,我给她们一条生路。如若心中怨恨,我送她们去地下,和山匪们团聚就是了。” 孟凌:“……” www.d884.icu。m.d884.icu 第47章 挽留 进山剿匪的军汉们,沉沉睡了一夜。 隔日清晨,众军汉在馒头肉汤的浓郁香气中醒来,大快朵颐吃了个肚圆。 裴六姑娘含笑邀请众军汉在裴家村逗留几日,众军汉盛情难却,纷纷应了。然后,在精神抖擞的六公子带领下,去附近的山林处,奋力砍了一天树。 百余个军汉忙得热火朝天,傍晚时分拖了八九十根圆木回来。通通堆放在一处晾晒,留着日后建新屋做房梁。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村头的圆木,很快堆积成了小山。 冯氏私下对裴青禾笑道:“这些军汉,个个身高力健,半点不偷懒。” 一个个铆足了劲,为自家六公子挣脸面哪! 这一句,身为亲娘的冯氏就没说出口了,她伸手摸了摸裴青禾光滑的脸颊,心中唏嘘。 如果裴仲德还活着,以裴家门庭声势,根本不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可现在,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如何能有好姻缘? 裴青禾看着忽然黯然神伤的冯氏:“娘,我不必嫁人,也不需要丈夫。我不但能养活自己,还会让裴家所有人吃饱穿暖,以后过上好日子。” 冯氏挤出笑容附和:“说得是。我的青禾,是世上最聪慧最能干的姑娘。” 裴青禾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世间,女子多是男子附庸,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是女子的宿命。冯氏就是这么过来的,为她的姻缘忧虑也是难免。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高山。 她裴青禾自会挥刀劈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在裴家村好吃好喝几日也劳累了几日的军汉们,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六公子,我们也该回军营复命了。” 孟凌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裴青禾。 今日,一个老铁匠驾车送了八具铁犁来。裴青禾颇为喜悦,一一查验过后,爽快地付了银子。顺便又向老铁匠定了二十具铁犁。 发了横财,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老铁匠得了这么大一笔订单,喜得嘴咧到耳根:“六姑娘请放心,我还有个力气壮实的儿子。最多半个月,我们父子就将铁犁送来。” 老铁匠走后,孟凌上前,向裴青禾辞别。 裴青禾舍不得这么多壮劳力,张口挽留:“孟小将军这么急着离去么?不如再留两日。” 不等孟凌张口,又轻声道:“裴家如今最大的男丁,就是七岁的裴风。裴甲他们几个,到底都是后来的,得时刻盯着。这几日,他们开了三十亩荒田。现在多了八具铁犁,我们就能多开些荒田了。” 十六岁的热血少年,被少女满含期盼的黑眸看着,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咬牙点头:“也罢,我们再留两天。回去之后父亲若责问,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裴六姑娘。” 裴青禾感动不已,郑重地行礼道谢:“孟小将军伸手相助,援手之恩,我们裴家老少一定铭记于心。” 孟凌挺直胸膛,对着一众军汉高声道:“我们再留两日,大家伙轮流用铁犁耕田。” 军汉们:“……” 不是去辞行吗?怎么非但没走,还拉了个好活回来? 众军汉私下腹诽吐槽:“人家裴六姑娘笑一笑,说几句好听的,我们六公子就昏了头。” “嗐!长一张嘴就会说别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吃饭的时候,怎么总瞧裴家女眷。” “你也没少看。” “算了算了,都别发牢骚了。六公子应都应了,我们就再留两日。” 在裴家村里做活虽然累了些,吃的是格外好。裴六姑娘令人去买了几头肥猪来,每日宰一头,顿顿有肉汤,白馒头管饱。盛汤的裴家小娘子们,眉眼笑盈盈的。 他们哪里就真舍得走了?就是怕耽搁时日久了,回军营挨棍子。 众军汉嘀咕一回过后,自动自发地分了十队。四人一队,一人两个时辰,歇人不歇犁。短短两日,耕出了一百多亩荒田。 另外几十个也不闲着,砍树劈木柴,两天又堆了一座小山。 军爷们就是好用。 孟凌带着一群军汉离去的时候,裴青禾领着裴氏女眷送行。 众目睽睽之下,孟小将军还是那副略略扬着头的高傲模样。不过,现在就是裴燕,也不好意思说孟六郎讨嫌了。人家又是剿山匪,又是砍树,还帮着开垦荒田。头扬得再高,看着也顺眼得很。 “日后得了闲空,孟小将军别忘了再来裴家村。”裴青禾目中露出一丝不舍:“过几个月,我养的野兔子就肥了。” 过几个月,也该收冬麦了。 孟小将军略一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临走前,还留了一句:“若有事,就让人去北平军送信。” 北平军的军汉们,在裴家村待了八九日。黑熊寨被连根拔起,军旗就立在村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裴家老少? 孟凌策马疾行,一天一夜跑了三百里,赶回北平军大营。 等待孟小将军的,是孟将军的黑脸,和铁面无私的一顿军棍。 “我让你去送粮食,谁让你贸然进山剿山匪?” “我已经剿了黑熊寨……” “这话去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敢在老子面前扯谎连篇!朝廷几次派兵进山剿匪,都无功而返,连寨门都没摸到。还有,你们骑马去的裴家村,只带了弓箭兵器,连攻寨的器具都没有,根本没有拔寨攻城的能耐。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再糊弄老子,老子揍不死你!” 眼看军棍又要落下来,孟六郎冷汗直冒,高声嚷嚷:“别别别,别打了。我说实话!山匪有大半都是裴家人杀的。” “我进山剿匪,黑熊寨就剩一个空壳,只有十来个山匪。还有人带路,从小路摸进了寨子里。” “我们百余人,以多对少,冲上去杀了一通。又放火烧了黑熊寨……” 孟六郎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剿灭山匪”的真实经过道来。 年过五旬黑脸长髯的孟将军眯了眯眼,缓缓问道:“这么说来,剿匪的真实功臣,是裴六姑娘?” www.d884.icu。m.d884.icu 第48章 权衡 孟凌龇牙咧嘴,疼得厉害,不敢再放大话了,老老实实点头:“是。黑熊寨的山匪分了三拨下山,都被裴六姑娘领人杀了。只留了些活口,吊在村北树下。” 孟将军目光闪过赞许:“这是以活口为饵,围点打援。” 好一个裴六姑娘! “可惜是个姑娘家。”孟凌私心里其实也很佩服裴青禾,碍着少年郎的骄傲没有说出口罢了:“如果她是男儿……” 孟将军哂然:“是男儿,早就尸首两处了。” “这般精明厉害,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一个笑脸,几句好话,就将你这个傻子哄得出人出力。你是不是打算,等收冬麦的时候再去一趟裴家村?” 孟凌不服气地嘟哝:“我堂堂八尺男儿,不和姑娘家计较罢了。” 孟将军被气乐了,不耐看幼子那张傻乎乎的俊脸,挥挥手道:“滚回去。” 孟凌不肯走,忍着背臀的疼痛凑过来:“父亲,太子殿下特意写信来,令北平军照拂裴家女眷。除了山匪之外,莫非裴家还有仇敌?” 孟将军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淡淡道:“你听令行事便可,不该你打听的事,别乱问。” 孟凌还待再问,孟将军一个冷眼瞪过来。孟凌立刻闭嘴,一瘸一拐地出了军帐。 孟将军从桌案上拿出两封书信,慢慢看了一回。 这两封信,前一封出自庞詹事之手,第二封是太子的亲笔书信。两封信之间隔了几日时间。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几乎倒背如流。 庞詹事在信中描述了裴六姑娘在流放途中力败流匪的经过。太子的书信就简洁多了,只说裴六姑娘对东宫有大用,务必要保住裴家人。 派孟六郎大张旗鼓地去裴家村送粮,是向幽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宣示,裴家在北平军庇护之下。也可以视为是东宫态度。 这么做,能让裴家少去很多麻烦。不过,对“流匪”背后的主子来说,这等表态远远不够。 裴家,日后还有大麻烦。 北平军要不要卷入其中,值得权衡斟酌。 孟将军沉吟许久,将两封书信放回暗格里。然后,亲自提笔,给太子殿下写回信。 …… “你要去裴家村?” 时家邬堡里,传出一声讶然惊呼。 说话的是一个六旬老者,须发半白,皱纹满面,说话时中气不足,咳嗽了几声:“这可不是小事,你得想清楚了再行事。” 这个老者,是时家家主,外人皆称一声时老太爷。 时家盘踞幽州两百多年,良田万顷,家业丰厚。幽州境内有一百多家粮铺,其中有一半都是时家的。时老太爷为人精明,年轻时有个“金算盘”的绰号。可见其行事为人。 面色略显苍白的锦衣少年,正是时家少主时砚。也是时家嫡系唯一的男丁。 亲爹在六年前重病离世,祖父年迈,时砚从十岁起就担起了打理家业的重任。虽然年少,却精明能干,比起时老太爷有过之无不及。 “祖父,我之前派人暗中盯着裴家村。”时砚眸光闪动,低声道:“在北平军的军汉进村之前,黑熊寨的山匪就接连下山了。” “剿灭山匪的,不是北平军,而是裴家人。” “裴六姑娘有这样的能耐本事,值得结交。” 时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你是想结交裴六姑娘,还是打算通过裴家搭上北平军的孟将军,进而投靠东宫?” 时砚挑眉,笑了起来:“我们时家一直暗中和辽西军的李将军有来往,能不能搭上北平军,倒是无关紧要。再者,东宫和魏王一派斗得如火如荼,我们时家远在幽州,不宜也蹚不上浑水。” “我是相中了这位裴六姑娘。年少精明,厉害能干,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我去一趟裴家村,趁着裴家微时,前去结交。裴家日后遭殃,牵连不到我们。若是裴六姑娘有大运道,今后出人头地,我们就结了一份善缘。惠而不费,何乐不为。” 时老太爷闻言哈哈一笑:“也罢。我既已将家业交给你打理,这等事,你拿主意便是。” 时家每年送给辽西军大批军粮,和燕郡郡守维持良好关系,花大笔钱粮养了一堆家丁护院。广结善缘,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成的,不能吝啬钱粮。 时砚既相中了裴六姑娘,就由着他投资一回。 时砚笑道:“初次登门拜会,得备一份厚礼。” 时老太爷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位裴六姑娘,多大年龄,相貌如何?” “尚未成年,十三四岁模样。”时砚脱口而出,可见短短一次会面,留下了深刻印象:“个头比同龄少女略高一些,皮肤白净,容貌清秀,英气蓬勃。一双眼又黑又亮,极有神采。” 时老太爷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哦?隔了半个多月,你倒是记得清楚。” 顿了顿,又道:“裴伯仁裴仲德兄弟,都是英杰之辈。可惜被卷进了皇位争斗,裴家一门男丁都被斩了。” “或许过个数年,裴家还有平复的机会。” 大逆不道的话,不能说出口,祖孙两个心领神会就是。 天子痴迷丹道,又沉溺女色,不知还能熬几年。只要太子能熬到亲爹驾鹤西去,便可继承皇位坐上龙椅。到那时,裴家就能随之翻身。 裴六姑娘眼下是罪臣之女,再过几年可就未必了。如果对裴六姑娘有意,得耐着性子等上几年。 时砚身为时家单传三代的唯一男丁,肩负传承子嗣的重任。哪里耽搁得起? 时砚似没听懂祖父话语中的暗示,笑着应道:“裴家能不能起复,那是日后的事。眼下,裴家就剩一门女眷,和一些年幼男童,要靠裴六姑娘撑门立户。” 时老太爷看时砚一眼:“你今年十六,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你看王家姑娘如何?” 王家也是幽州豪族,和时家是姻亲。王家嫡出的三姑娘,和时砚是远房表兄妹,家世相当,年龄也合适。 时砚不接话茬:“我明日就动身去裴家村。” www.d884.icu。m.d884.icu 第49章 日常 “人之初,性本善。” “弟子规,圣人训……” 此起彼伏的幼童郎朗读书声,从裴家村村头的两间草屋里飘了出来。三岁到五岁的一拨,以三字经启蒙。五岁以上的孩童,读的是弟子规。 冯氏教导的是五岁以上的孩童。她性情温柔,耐性细致,最适合做夫子。孩童们也都爱亲近她。 裴萱裴风各坐一边,比赛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高。 冯氏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声音稍小一些,别将嗓子喊哑了。” 裴风端着一张俊俏的小脸,神情严肃:“裴萱先起的头,我不能输给她。” 裴萱得意地一笑,露出两颗新长出来的门牙:“输给我不服气是不是?真是不好意思啊!这样,你喊一声萱堂姐,我让一让你。” 裴风气得直瞪眼。 裴萱立刻瞪回去。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像两头抵角的幼兽。 冯氏好笑又无奈。裴萱是女童队长,裴风是男童队长,人小志气却是不小,列队跑步扎马步练拳,什么都要比个高低。这两日开始读书后,每日都要吵闹个几回。 谁更胜一筹嘛,也就不用问了。看谁总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就知道了! “裴萱,裴风,你们两个又淘气了。”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 原本坐得东倒西歪的孩童们,迅速坐正,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读书声音齐整。 裴萱裴风也不敢互相瞪眼了,齐齐起身低头:“堂姐不要恼,我们知道错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练武的时候要斗个高低,读书却得静下心来,心浮气躁,难成大器。罚你们两人今日各练两篇大字。” “再有下次被我逮着了,惩罚翻倍。” 裴萱裴风苦巴着小脸应了。 裴青禾目光一扫:“裴越,你在看哪儿?” 目光不时往窗外飘的裴越,立刻收回目光,大声读书。 裴青禾这才看向冯氏:“娘,你别对他们太松散了。严师才能出高徒。你做夫子,得板起脸孔,该骂的骂,该罚的罚。” 冯氏好脾气地点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以后我一定严格些。” 裴氏女眷中,冯氏读书最多最有才学,做孩童们的启蒙夫子绰绰有余。唯一的缺点就是耐心太足脾气太好,压不住淘气的孩童们。 裴青禾就不同了。她什么都不做,只往那儿一站,孩童们瞬间就正襟危坐老实如鹌鹑。 裴萱裴风他们上午读书,下午练武。 裴燕裴芸两队,上午练队列队形,下午练武,晚上还得读兵书。 冒红菱这一队,人数最多,白日练一天,晚上时间便自由随意了。 吴秀娘领的一队,年龄大了,体力不足,只练半日。另外半日,要下地种田,还要负责做全村人的饭食。 六十以上的老妇,负责带幼童,体力稍好的,还得做些缝补浆洗的活。 裴家老少二百多口,每日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剿了黑熊寨的收获,和北平军送来的粮食,堆满了四间草屋。够全村人放开肚子吃半年多。粮食充足,才是众人最大的底气。 就连山匪寨里出来的女人孩童,每日也能吃饱。 十五个女子,大小不一,各有出身来历。裴青禾没急着追根问底,只问了姓名年龄,然后选了唯一敢抬眼和她对视的女子做队长。 这个女子姓顾,单名一个莲字,二十有三。柳眉杏目,皮肤白皙,原本是个美人。她性情颇为刚烈,被山匪抢进山凌辱后,用刀划破脸颊破了相。山寨里缺女人,黑熊没有杀她,以她儿子的性命要挟,她忍辱苟且偷生。 那一日,孟六郎领兵摸进山寨里,顾莲第一个反水,带着孟六郎一行人去了山匪库房。 下山后,又是顾莲第一个抬头张口说话,被裴青禾选中做了队长。 “你们都是山匪寨里出来的女人。有的无辜,有的可怜,也有人和山匪睡久了,蛇鼠一窝,做过恶事。以前的事,我不追问。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裴家村的人。” “你们每日耕田种地。我会让你们吃饱穿暖。谁有异心,我就将她吊在村北树下。” 最后一句,说得轻描淡写。 众女子心底直冒凉气,唯唯诺诺应是。 黑熊寨众多凶残山匪,都死在裴青禾手中。这位裴六姑娘,在她们心中就是索命阎罗。 “不被那些臭男人欺压,每日能吃饱饭,就是世间最好的生活。”裴青禾走后,顾莲高声说道:“耕田种地是辛苦,也好过在山匪寨子里伺候男人。” “都打足精神,我们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顾莲被抢上山之前,过的是富贵日子,从没下过田,着实低估了耕种的辛苦。扶着铁犁耕田,弯腰除草,低头播种,一日忙过来,腰酸腿软,脚也磨出了水泡。 她是个犟脾气,用针挑了水泡,隔日一声不吭地继续耕种。 有顾莲领头,十来个山寨里出来的女人,各自咬牙撑了下来。熬过最初几天,也就慢慢适应了。 裴青禾每日都来荒田,让她们累了就歇一歇,且一日三顿都吃着饱饭。她们心里的惊惶不安,悄然散去。 荒田里要种出粮食,至少得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她们吃的都是裴家村里的粮食。还有她们的孩童,根本不能做活,照样每日吃得饱饱的。 裴青禾拿出这么多粮食,完全可以召来饿肚子的流民来做活。她们被收容,是裴青禾发了善心。 裴青禾口中从来不提,她们却得领这份情。 耕好的农田里,撒了粮种,浇了水。短短数日,就冒出了嫩芽。就如裴家人一样,悄然扎根,破土而出。 裴青禾站在田埂边,看着冒出绿意的土地,心里格外踏实。 “青禾堂姐!” 雌雄莫辨的熟悉声音,像旋风一般袭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转头看了过去:“裴燕,出什么事了?” 裴燕快步跑过来,急促地喘了几声:“有一伙人,从东边往裴家村这边来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50章 善缘(一) 裴家村背靠燕山,三面都是荒田,离得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地。平日里几乎没有路人。 裴青禾略一挑眉:“不用慌,带我前去看看。” 裴燕用力点头,转身领路。 走到村东的小路上,这一伙来客已显露真容。 竟是一列车队。和普通的木板车不同,这些木车,皆高大阔深。拉车的骡子通体黑色毛色发亮。 车队延绵,一眼几乎看不到头。护送车队的家丁穿着统一的灰色短打,个个带刀,身形健壮,目光炯炯。 裴青禾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运粮车。” 裴燕倒抽一口凉气:“这得运多少粮食!谁家这般豪阔!” 裴青禾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时家粮铺的运粮车队。” “时家运粮队来裴家村做什么!”裴燕一头雾水:“总不会是来送粮给我们的吧!” 裴青禾嘴角扬了扬:“等一等就知道了。” 车队远远停下,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过来,恭敬地递了拜帖:“少东家今日特来拜会裴六姑娘。” 果然是时少东家来了。 裴青禾微笑着接了拜帖,随手给了裴燕。然后迈步上前相迎。 就冲着这几十辆运粮车,时少东家就是可结交之人。 时砚先一步下了马车。北地天寒,再翩然的富家公子,出行也得穿得厚实。时少东家今日穿着天青色棉衣,身形略显臃肿。 裴青禾每日操练习武,穿得单薄,半点不畏凉风,精神奕奕,目中神采斐然。 “时少东家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实在失礼。”裴青禾笑着拱手,行了一礼。 时砚忙笑着还礼:“我不告而来,实在有些冒昧唐突。裴六姑娘不见怪就好。” 这样的大户,谁会见怪。 裴青禾笑道:“时少东家太客气了。裴家初来乍到,村子里只有几十间草屋,十分简陋。时少东家不嫌弃裴家粗鄙,愿意折腰结交,我心中十分感激。” 时砚正色道:“裴六姑娘太过自谦了。裴家不幸遭难,我也有所耳闻。如今裴六姑娘撑门立户,领着族人建起了裴家村。不长眼的山匪前来袭击,都被裴六姑娘赶了回去。这份英勇,实在令人敬服。” 不愧是走南闯北打理庞大家业的时家少东,短短几句话,可见心胸城府。 黑熊寨的山匪被剿灭一空,到底是谁的功劳,别人云里雾里,时少东家却是心知肚明。 裴青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微笑着应道:“时少东家耳目灵通,我也佩服得很。” 时砚一脸诚恳:“上一回在粮铺偶遇裴六姑娘,我生出招揽之心,派家丁暗中打探裴家村。没曾想,遇到山匪下山。家丁不敢靠近,飞奔回去送信。等我知道的时候,山匪已经覆灭,黑熊寨被烧了个精光。” “这都是北平军的功劳。”裴青禾很是谦虚:“我们裴家村都是老弱妇孺,勉强能自保罢了,没有进山剿匪灭寨的能耐。” “这世道,能自保,已令人刮目相看。”时砚目光清澈,夸人时格外真诚:“我今日前来结交,希望裴六姑娘不要拒之门外。” “些许薄礼,也请裴六姑娘笑纳。” 裴青禾笑道:“时少东家远道前来,特意登门,我岂能拒人千里。这份厚礼,正是裴家所需,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请时少东家进村。” 时砚欣然点头,和裴青禾并肩而行。 裴燕像白日梦游一般,跟在自家堂姐身后。不时回头看一眼庞大的运粮车队。她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直咧嘴。 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裴燕不由得傻笑起来。 天上掉馅饼了怎么办? 当然是先吃了再说。 这几日,裴青禾趁着闲暇时,带着族人修缮草屋。漏风漏雨的情形大大改善。草屋灰扑扑的,颇为简陋。门前坐着许多妇人,做着缝补的针线活。十来个幼童,奔跑嬉闹。郎朗读书声,从草屋里传出来,在裴家村里飘荡。 时砚一露面,裴家村的妇人们顿时警觉,纷纷起身。 裴青禾笑道:“这是粮铺的时少东家,今日登门来裴家村,送了大批粮食来。以后,时少东家就是我们裴家村的贵客。” 此言一出,目光警惕的裴氏女眷们立刻舒展眉头,看着时少东家的目光骤然友善亲切。 礼多人不怪,这句话放至四海都是真理。 时砚笑着冲众人拱一拱手。 裴青禾领着时砚进了一间宽阔的草屋。这间草屋位于村子中间,特意空了出来,收拾得干净齐整,留着待客。 裴青禾低声吩咐,裴燕点点头出去,片刻后,李氏吴秀娘冒红菱等人进了草屋。就连正读书的裴萱裴风也被叫了进来。 裴青禾一一介绍:“裴家两百多人,按着年龄分了八队,她们都是队长。” 时砚记性极佳,只一面,便记下了眼前众人的姓名容貌。张口叫人,一个不错。 时砚也叫了两个亲信进来:“这是董大郎,这是董二郎。他们兄弟自小就在我身边跑腿当差。以后我若有事,就打发他们兄弟来送信。” 时家这样的豪族大户,有家养了几辈的奴仆。董大郎二十余岁,肤色略黑,相貌寻常,眼睛不大,透着精明干练。 董二郎年轻几岁,个头高一些,相貌端正,眼中带笑,性子活络。 兄弟两个低头行礼。董大郎低头捧一份礼单上前。 裴燕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再送至裴青禾手边。 裴家是将门,裴伯仁裴仲德兄弟在世时,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登门拜会送礼的不在少数。 今时不同往日。裴家遭难流放,奴仆散尽。裴燕主动自觉地担起了跑腿传话呈物的差事。 裴青禾看一眼虎里虎气的堂妹,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接过礼单,定睛一瞧,心想时少东家确实大手笔。 五百石粮食。 这么多粮食,在饥荒年间,能让数百上千人活命。便是放在眼下,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数字。 www.d884.icu。m.d884.icu 第51章 善缘(二) 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裴青禾收下礼单,郑重起身道谢:“时少东家送来这么一份厚礼,我代裴家老少谢过时少东家。日后若有用的着裴家之处,时少东家只管张口。” 话是这么说,实则该提的提,不能提的要求一个字都别说。等价交换,才是“善缘”的本质。 时砚深谙其中道理,微笑着应道:“时家世代经营粮铺,在幽州境内,也算有些名号。我今日来裴家村,是敬佩裴六姑娘性情为人,绝无图恩挟报之意。” “这些粮食,对时家来说,也算不得重礼。裴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时砚表明态度。他看重的是裴六姑娘,想投资的也是裴青禾这个人,和整个裴家没什么关系。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直接,一点就透。 裴青禾看着时少东家,意味深长地说道:“等过个五年十年,时少东家回想起今时今日,绝不会后悔。” 时砚欣然一笑:“不必等日后,今日和裴六姑娘相对而坐,便已不虚此行。” 裴青禾笑了起来:“时少东家阔绰豪爽,真诚待人,是我生平仅见。能结识时少东家,是我裴青禾之福。” 裴燕悄悄抖了抖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商业互捧互吹良久,时少东家主动提出,让家丁们将粮食搬运进村。 裴家女眷也没闲着,除去老弱,全部出动。有力气的独自背粮,力气稍弱的,两人搬一袋粮食。 时少东家看着存放粮食的草屋,委婉地提出建议:“草屋透风透光,晴天还好,万一遇到暴雨,粮食就会受潮发霉。最好建几间结实宽阔的粮库,专门用来存放粮食。” “建粮库的木材倒是有现成的。”裴青禾道:“前些时日,北平军的人剿了山匪,又在裴家村里留了几日,砍了许多木材,堆放在村头晾晒。” “不但要建粮库,还要盖新屋。” “银子不缺,就是可靠的匠人难寻。” 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善解人意的时少东家果然接了话茬:“时家邬堡里,有不少手艺好的匠人。我回去之后,就打发他们过来。” 裴青禾立刻笑道:“我按市面价格付银子给他们,供吃供住,一天三顿管饱。” 一码归一码。粮食是礼物,用工匠,该付的银子一文不少。 时砚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 五百石粮食足足搬了小半日。 时少东家当然不必动手,在裴六姑娘的陪伴下,慢悠悠地转遍裴家村。在看到百余匹神竣的战马时,神情悠然的时砚霍然动容:“这些都是上好的骏马!一匹就得百两银子,且有价无市。” “孟将军实在慷慨大方,竟送了这么多好马!” 幽州四支驻军,就没有不缺战马的。孟将军怎么可能舍得送百余匹战马给裴家女眷? 这些马,到底是从何而来? 裴青禾微笑不语。 时砚立刻识趣地转移话题,不再探问。 傍晚,时砚没有留下用晚膳,带着家丁和空荡荡的木车告辞离去。 “这位时少东家,心思细密,说话行事,无一不周全。”冯氏忍不住赞道:“实在是年少有为。” 很少夸人的祖母陆氏,也道:“知情识趣,能言善道,懂分寸知进退,是个不错的少年郎。” 裴青禾应酬半日,嗓子有些干。一伸手,一杯温水就送过来了:“青禾堂姐,喝水。” 裴青禾摸了摸裴萱的头,笑眯眯地夸了一句,仰头一饮而尽。 冯氏还在夸:“时少东家送了这么多粮食来,却不留下用晚饭,这是不愿我们破费招待。这般细心细致,着实难得。” 陆氏就直接多了:“孟六郎英俊勇武,时少东家聪明过人,都是好儿郎。” 中老年女子的通病,见了年龄合适的少年郎,便要臆想划拉一通。 裴青禾不客气地戳破亲娘祖母的幻想:“孟六郎是孟将军幼子,深受宠爱,孟将军肯定舍不得幼子入赘。时少东家,是时家独苗男丁,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更不可能做赘婿。” “他们两个都不合适,你们就别多想了。” 陆氏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圆了:“你以后要招赘婿?!” 裴青禾瞥一眼震惊过度的祖母:“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没时间成亲。过个五年八年,我若是改了主意,就招个赘婿。” 好大的口气! 世间好男儿,谁肯做赘婿! 陆氏又抽一口凉气。眼看着一连串刺耳难听话就要出口,裴青禾不耐听,冲裴风使个眼色。裴风立刻上前,挽住陆氏手腕撒娇:“祖母,我饿了。” 陆氏被宝贝孙子拖了出去。 冯氏看着裴青禾。 裴青禾笑着撒娇:“娘,我也饿了。” 冯氏果然忘了絮叨,忙活着给女儿张罗晚饭。 …… 六日后。 “裴六姑娘,我们是时家堡的泥瓦匠。” “我们收到少东家的口信,立刻就赶路过来了。” 十来个面色黝黑的匠人,带着各式器具,齐整整地出现在裴家村外。 算一算时间,时少东家是刚出了裴家村,就打发人回时家邬堡送信。短短几日,匠人就来了。 裴青禾对时少东家的行事做派很是满意,笑着招呼匠人们进村。 领头的匠人姓杨,单名一个山字。身量不高,一脸憨厚质朴:“要怎么建屋,裴六姑娘只管吩咐。” 裴青禾取来炭笔,在纸上画起了草图。 两百多口,家家都得有屋住。 裴甲他们几个,得给他们单独的住处。还有顾莲她们这些从黑熊寨出来的女子,想让她们彻底归心,就得让她们过上安稳日子。 日后,她还要收容流民,招纳隐户,成立裴家军。 好在裴家村这一片都是荒地,地盘着实不小,正好提前规划起来。 炭笔在纸上灵活地移动,很快,一排排整齐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杨山看着草图,震惊不已:“裴六姑娘要建这么多屋子?” 裴青禾略一点头:“现在这些草屋,歪歪斜斜,漏风漏雨,不堪久住。我要重建裴家村。” www.d884.icu。m.d884.icu 第52章 新村 杨山是个老实人,没有嘲笑裴六姑娘好大的口气,扳着手指算了一会儿:“要建这么多屋子,我们十来个人,得忙活大半年。” “做活期间,裴家村要供吃供住。按规矩,开工前先付定银。每个月都要按时结算工钱的七成。最后做完活了,付足所有工钱。” 裴青禾一口就应下了:“都按你说得办。” 杨山目中闪过喜气,连连道谢。 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他们都有活干,有饭吃有工钱拿。而且,这是少东家安排的活计。万一裴家村欠工钱不给,他们就去找少东家,少东家总不会不认账。 这一伙泥瓦匠,当天搭了几间简易的草屋。第二天就忙碌起来。 按着裴青禾画的草图,裴家村原有的草屋暂时不动,直接在村子南侧画出一大片空地。画线,挖土夯土,打地基,十余个泥瓦匠忙得热火朝天。 裴燕好奇地转了一圈回来,惊叹不已:“照着这样盖新屋,新裴家村得比现在大五倍都不止。” 裴青禾心情愉悦,眉头舒展:“等新屋都建好收拾干净了,大家伙就不用住得这般拥挤。家家都有新屋住。” 裴燕道:“我到时候要一个人住。” 裴青禾挑眉,看了裴燕一眼。 裴燕扁扁嘴,压低声音发牢骚:“我娘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就唉声叹气,有时还哭鼻子抹眼泪。” “吃得饱穿得暖,过一段日子还有新屋住,还有什么可哭的。” 裴青禾拍了拍裴燕的肩膀,低声嘱咐:“从云端跌下来,要重新站起来,挺直腰杆活下去,着实不易。” “你别和大伯母顶撞,她哭的时候你就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她。” 裴燕到底年少,心思单纯,很快就从家破人亡全族流放的阴影中走出来。大伯母楼氏,历经丧夫丧子的撕心痛楚,一时半刻哪里容易平复。 白日安然如常,已算是性情坚韧了。 裴燕谁都不服,只听裴青禾的话,闻言嗯了一声。然后环顾左右,悄悄凑近:“芸堂姐近来也在背地里哭了两回。大概是想起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前未婚夫了。” 裴芸的未婚夫,是她嫡亲的表哥,在娘胎里就定下的娃娃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天公不作美,偏偏在出嫁前一个月,裴家满门遭难。洪家唯恐被牵连,立刻退了亲事。裴家女眷离京的时候,洪家人避如蛇蝎,一个都没露面。情意绵绵的洪家表哥,也不见踪影。 几个月颠沛流离杀流寇杀山匪,生活天翻地覆。如今稍稍安稳,裴芸暗地里为情伤掉几滴眼泪,也是难免。 裴青禾想了想道:“这事你就当做不知道。芸堂姐外柔内刚,性情坚韧,能撑过去。” 正悄声低语,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过来了。 裴燕迅疾弹开两步,冲来人呵呵一笑:“芸堂姐,我可没在背地里说你坏话。” 裴芸:“……” 裴青禾哭笑不得,瞪一眼过去。裴燕嘿嘿一笑,麻溜地撒腿跑远。 “她原本就像个假小子,现在有你撑腰,更是纵情恣意。”裴芸忍不住吐槽:“瞧瞧她现在,哪里还像姑娘家。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裴青禾笑着反问:“姑娘家应该是什么模样?” 裴芸动了动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女子当三从四德,贤良贞静,长大后出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可这些世俗规矩,早已不适合裴家女子了。 “芸堂姐,你看这里。”裴青禾伸手一指,裴芸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泥瓦匠们忙碌的身影映入眼帘:“这是崭新的裴家村。” “这里的规矩,由我来定。” “我的规矩简单得很,听从号令每日操练,要有自保的能耐本事。其余都是细枝末节,各随心意。” “熬不住苦日子的,可以离去。愿意留下的,要齐心协力。以后想成亲了,遇到合适的只管招赘。” 裴芸先是不停点头,听到最后一句,震惊得瞪大了眼:“招、招赘?” 裴青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错。裴氏女子不出嫁,一律招赘,以后生了孩子,都要姓裴。” 裴芸被震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可是,好人家的男儿哪肯入赘。我们还是流放的罪臣家眷……还有,裴家姑娘也就罢了。二嫂她们都是裴家媳妇,她们如果招赘,生了孩子姓裴,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裴青禾笑道:“合适得很。添丁进口,才能壮大家族,重振裴氏。” “等日后,我会招纳流民和隐户,表现上佳的,可以改姓裴。裴甲和裴乙就是这么来的。他们现在都将自己当做裴家人,开荒种田,尽心尽力。” 裴芸瞠目结舌,哑然无语。 裴青禾一席话,悄然传开。裴氏女眷们,纷纷陷入震惊。 隔日一早,陆氏怒气冲冲地来寻自家孙女:“裴青禾!你和芸丫头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裴氏女子都招赘!生了孩子都姓裴!” “这怎么行!你这是要倒反伦常不成!” 裴青禾瞥一眼气急败坏的陆氏:“什么是伦常?君为臣纲,裴家一门忠臣,被人构陷,龙椅上的昏君不问青红皂白,斩了裴家满门男丁。这样的昏君,你想让裴家继续效忠?” “父为子纲。我爹已经死了。叔伯们都去了地下。现在我是裴家族长,大家自然要听我的。” “裴风才七岁,娶妻生子少说也要十年以后。裴越他们更年幼。这十几年内,裴家想充实人口壮大势力,招赘是最好的办法。” “世间夫为妻纲,在裴家村里,就是妻为夫纲。” “这样的族规,哪里不合适?” 陆氏气得脸孔赤红:“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总之,招赘这一条不行,我不同意。” “还有什么生的孩子都姓裴。简直就是胡闹!乱了裴氏血脉!你去问问族里的长辈,她们肯定都反对!” 裴青禾淡淡道:“那就举行一次裴氏族会,问一问裴家所有人的心意。” www.d884.icu。m.d884.icu 第53章 族议(一) 裴氏第一次正式的族议开始了。 裴家老少齐至。就连襁褓里的小狗儿都被抱了出来。 地点就在村北的空地。曾吊死过十几个山匪的树林就在不远处,抬头可见。埋山匪尸首的土坑也离得不太远。血腥气似有若无地在鼻息间萦绕。 裴家女眷们,几乎立刻被勾起了生死厮杀的惨烈回忆。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裴青禾持刀杀人的悍勇英姿。 顾莲等十余个山匪寨出来的女子,站在外侧。 裴甲等五个外男也都来了,他们同样站在外侧,和顾莲等人保持距离,泾渭分明。 裴青禾一挥手,众人各自原地坐下,黑压压的一片,唯有裴青禾站立。众人抬头仰视,很自然地生出敬畏诚服。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商议。”裴青禾没有刻意扬高音量,清亮的声音却清楚地传进众人耳中:“裴家已在此立足,得定下族规。” 然后,将三条族规说了一遍。 第一条,全力操练,人人都要有自保的本事。 第二条,裴氏女子不出嫁,要成亲就招赘,生下孩子一律姓裴。 第三条,日后招纳流民隐户,表现上佳者可改姓裴。 裴氏一众女眷来之前就隐约猜到了是为了什么事。可裴青禾坦然宣布三条族规后,众女眷还是被震住了。 第一条不用说,第三条是日后的事,也可以暂时不论。重点就是这第二条! 尚未出嫁的裴氏姑娘,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年龄稍小一些的,诸如裴燕等人,日后招赘婿,倒是合适。嫁进裴家的年轻媳妇们,竟也可以招赘?! 她们大多还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悲恸中,便是振作起来的,也还没想到那么长远的以后。 这条族规,显然对她们最为有利。她们不用为亡夫守节,甚至不必离开裴家,可以招个顺眼的男子过日子。生出的儿女,都有裴家养着……就连冒红菱,枯井一般的心也不禁动了一动。 只是,这等私心,实在羞于出口。以冒红菱为首的一众年轻媳妇,没有起身赞成附和的勇气,各自低着头不吭声。 陆氏霍然起身,慷慨激昂地表示反对:“第二条族规,我不同意。能为亡夫守节的,可以留在裴家。如果有再嫁之心,那就离开裴家村嫁人生子。裴家不要来历不明的子嗣血脉。” 固执己见的陆氏并不孤单。很快,便有几人站了起来,同样反对这条族规。 这几个激烈反对的,都是年过六旬的老妇,有一堆儿媳孙媳。她们当然不愿意儿媳孙媳另嫁,招赘进门生子姓裴,就更荒唐了。 裴青禾目光一扫:“反对这条族规的,都要起身。赞成者,坐着不动便可。” 陆氏勃然大怒:“这哪里公平!她们不动不吭声,怎么就是赞成了?” 裴青禾淡淡一瞥:“我是族长,规矩我说了算。举行族议,是为了让所有族人都知道这些族规。不管多少人反对,这条族规都定下了。” 陆氏:“……” 陆氏气的面孔赤红,又要破口大骂。 裴青禾漠然冰冷的目光,犹如利刃扫了过来。 陆氏心里突突一跳,脑中闪过裴青禾射箭杀人时的狠厉,到了嘴边的怒骂,生生忍了回去。 “祖母年过六旬,不愿招赘婿,没人勉强你。”裴青禾一张口,陆氏就被气得心血翻涌:“还有你们几位,都是族中长者。” “你们心里想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们盼着儿媳孙媳为儿孙守节,孙女们招赘婿你们其实并不反对。” “这等私心,可鄙可笑。” “裴家历经破门之祸,活下来的都在这里。大家都为活下去拼了几回命。现在还要被那些陈旧陋习束缚不成?” “愿意守节的,只管守着。想成亲的,随时都可以。” “青禾堂姐!”裴燕这个棒槌跳起来嚷嚷:“我不成亲,不要男人,这样行不行?” 噗!众人忍俊不禁。 紧绷沉凝的气氛,被笑声溶解。 裴青禾也笑了起来:“当然行。不愿成亲的,就一直不成亲,没人逼着你招婿生子。” 此言一出,激烈反对的七个老妇,顿时暗暗松一口气。 她们最担心的,是裴青禾为了充实裴家人口,让所有裴家媳妇都招赘婿。 招赘自由随意,就好多了。裴家村眼下就五个外男,其中一个还是缺胳膊的残废。她们的儿媳孙媳大多是名门望族出身,岂会看得上这些粗鄙外男? 就算偶尔有这等心意的,她们也可以私下相劝。 老妇中有两个悄然坐下了。 陆氏还是固执地站着,不敢瞪裴青禾,就奋力瞪裴燕:“你胡说什么。哪有女子一辈子不成亲的道理。你现在还小,才十二岁,等过个几年,就招个赘婿进门。” 眼睛看着裴燕,话音却是冲着裴青禾去的。 要掀屋顶的人,想开窗总是容易得多。 裴青禾深谙此道,慢悠悠地一笑:“这么说来,祖母也同意招赘的族规了?” 陆氏嘴硬得很:“我不同意。不过,你肯听我的吗?” 八旬的李氏用力咳嗽一声,张口道:“青禾是大家选出来的族长,她事事都为裴家考虑打算,并无私心。这三条族规,我老婆子都同意。” 李氏身为裴氏最年长之人,颇为威望。她一张口,另四个老妇也就不吭声了,默默坐了下去。 就剩陆氏孤零零地站着,颇有些尴尬。 谁也没料到,冯氏会在此时出声:“我永不招赘婿,以后,我守着青禾,伺候母亲。” 长房儿媳孙媳中,冯氏姿容最美,又是裴青禾亲娘。陆氏私心里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冯氏。 冯氏这一张口表态,陆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面色也好看多了。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口中还要说一句:“这条族规,我还是不同意。” 裴青禾面色微冷。 冯氏迅速冲女儿使个眼色。 到底是嫡亲的祖母,总得留几分颜面。 此时,后侧有人站了起来:“族长,这条族规,我们也能遵守么?” www.d884.icu。m.d884.icu 第54章 族议(二) 忽然起身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姿容颇美。可惜左脸上有一道刀疤,就如上好的瓷器有了划痕。 这个女子,正是从黑熊寨被解救下山的顾莲,也是这一队可怜女子的队长。 顾莲双眸中满是期待和忐忑,在众目睽睽之下,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们以后也能招赘生子吗?” “当然可以。”裴青禾看着顾莲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和欣赏:“你们现在是裴家村的人,每日辛勤耕作。我裴青禾会让你们吃饱穿暖。日后你们招赘婿生了孩子,也可以姓裴。” “荒唐胡闹!” 不出所料,跳出来反对的又是古板守旧的祖母陆氏:“她们都是失贞的女子,容她们在裴家村里安身,已经是我们裴家有情有义。怎么能应下这等荒唐事!她们嫁人也好,招婿也罢,和裴家都没关系。以后生的儿女,怎么能姓裴!” 就是李氏,也忍不住附和一句:“青禾,此事还需斟酌考虑。” 裴家媳妇们以后生孩子姓裴,倒也罢了。眼前这些山匪寨里出来的女子,和裴家有什么关系?!裴家现在养着她们,难道日后还要为她们养育儿女? 裴青禾没看陆氏,对李氏说道:“不但是她们,日后只要来投奔裴家一心留下的,都有同样的待遇。” “可是……” “她们追随我,效忠我,以后子嗣姓的是我裴青禾的裴。”裴青禾从容不迫地打断李氏:“还有,裴家被朝廷处以谋逆重罪,满门男丁被斩,沦落到此地安身。裴这个姓氏,很高贵吗?还是有什么值得图谋之处?” “真心留下和我们同生共死的人,想让自己的血脉姓裴,有何不可!” 李氏无言以对。 陆氏听不得这等刺耳扎心的大实话,愤怒反驳:“裴家被冤枉构陷。日后总有洗清罪名重新回京的一天。” 裴青禾冷冷瞥一眼过去:“祖母说得这般有把握,难道是太子殿下亲口允诺了?” 陆氏:“……” “朝堂局势变幻,宫中风波不断。东宫都快自身难保了,哪有闲心顾裴家老少死活。孟将军派人来送些粮食,送一面北平军的旗帜来,就算照拂裴家了。真有山匪或流匪,送信来回就得三四天。等援兵来的时候,裴家村早被抢掠一空了。东宫更是远在千里之外。” 裴青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冰冷:“靠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强自立,我们才能立足自保。” “三条族规里,最重要的是第一条。我们要习武要练兵,要有杀人的本事,有自保的能耐。” “要在短期内扩充人口实力,第三条也极其重要。要招纳流民隐户进裴家村,得将他们当成自己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问一问裴甲裴乙,他们现在想不想走?” 一直缩着脖子的裴甲裴乙,对视一眼,一同站了起来:“我们不走。” “我们要留在裴家,永远追随裴六姑娘。” 方大头慢了一步,声音比裴甲裴乙响亮得多:“我也永远追随裴六姑娘。还有,我也要改名,以后我叫裴丙!” 没人理这个棒槌。 众人看向车夫赵海和包大夫。 包大夫飞快地往裴芸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声道:“我也留下。” 车夫赵海,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一脸局促不安。他悄悄看一眼坐在角落的裴氏女子,鼓起勇气张口:“我愿意入赘。”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赵海,平日里平日里低头做活很少吭声,像个闷葫芦。什么时候勾搭了裴氏女眷……不对,是谁这么快就忘了亡夫,竟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光棍汉? 裴青禾却半点都不意外,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说。你先坐下吧!” 赵海手心直冒汗,在众人或惊讶或不满的目光中坐下。 包大夫一并坐下,满心懊悔。刚才他也应该喊一声“我愿意入赘”…… “在我看来,第一条族规第三条族规更重要,是裴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你们,只看到了第二条。为此争辩吵闹不休。” 裴青禾口中说着你们,眼睛只看着陆氏:“目光短浅,蠢钝无知。” 陆氏额头青筋直跳。 裴青禾也没放过其他人,黑眸如利刃,一一掠过另六个老妇:“还有你们,心胸狭隘,鼠目寸光。” 老妇们不太自在地低头避让。 裴青禾骤然扬高音量:“这三条族规,有谁反对?” 没有人出声。 一片沉默。 裴青禾领着族人三番五次杀匪,悍勇无敌,族人们日渐敬畏。 陆氏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挤出反对的声音。 “好,这三条族规就此定下。”裴青禾淡淡道:“大家都散了吧!” 机灵的裴萱,第一个大声应了,和裴风带着一群孩童去读书。老妇们抱着幼童,去村子里晒太阳做针线。裴燕裴芸等人,列队跑步操练。裴甲裴乙招呼顾莲等人去耕田撒种。 赵海闷红着一张脸过来,他比裴青禾高了半个头,哼哧哼哧吞吞吐吐,半晌没挤出一句顺溜话。 裴青禾有些好笑:“怎么,事情敢做,话就不敢说了?” 赵海慌忙摇头:“六姑娘误会了。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胡乱轻浮。小婉儿她娘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 小婉儿的亲娘卞氏,今年二十四。她夫婿四年前战死,小婉儿是遗腹女。 卞氏做了四年寡妇。原以为这辈子会老死裴家后院,没曾想裴家遭灭门之祸。流放路上,卞氏大病了一场,在木车上躺了近一个月,勉强捡回一条命。不知怎么,就和赵海悄悄看对了眼。 赵海打了二十几年光棍,忽然春心萌动,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今天借着族议的机会,鼓起勇气就站了出来。 “我愿意入赘。”赵海说话断断续续不太利索,鼓起了全部勇气和裴青禾对视:“恳请六姑娘成全。” 裴青禾没有一口应下,转头看向树下的年轻妇人。 这个眉眼秀气面色柔和的年轻妇人,正是八房的堂嫂卞氏。 www.d884.icu。m.d884.icu 第55章 招赘(一) 卞氏脸色泛红,一脸羞惭地走了过来,低着头不敢和裴青禾对视:“青禾堂妹,我……我……” “抬头,挺胸,看着我说话。” 卞氏下意识地挺直胸膛,抬起眼。 裴青禾看着卞氏,清晰缓慢地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这般局促羞惭?” 卞氏鼻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女子为亡夫守贞是世俗。我已经守了四年,原本该一辈子都守下去……” “狗屁的世俗!”裴青禾面色从容地爆粗口:“女子病逝了,男子转头就娶妻纳妾。男人死了,女子就要守活寡。这等泯灭人性的世俗规矩,早就该废除。” “堂兄已经走了四年,你为他守了四年寡,孝敬公婆,养大了小婉儿。你没做任何对不住堂兄的事。” “招赘的族规,是我定下的。你第一个积极响应,我很是高兴。你只管抬起头来,招赘婿进门。以后夫妻一心,好生过日子,生了孩子都姓裴,由我来养。” 卞氏眼泪簌簌而下。 赵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六姑娘成全。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她,绝不做负心汉。我现在就发毒誓,如果我负了她,就让我被天打雷劈。”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老天爷忙得很,顾不得这点小事。如果真有那一天,不必惊动老天爷,我一刀劈了你就是。” 这不是威胁。 但凡亲眼见过裴青禾杀匪的人,都很清楚眼前少女的狠厉无情。她说一刀劈了你,就是一刀,用不上第二刀。 卞氏擦了眼泪,一同跪下,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 裴青禾伸手扶起卞氏,声音柔和:“小婉儿知道你们的事么?” 卞氏身不由己地被扶了起来,低声应道:“我还没和她说。” “早些告诉她。”裴青禾道:“她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还有,此事我替你做主。不管谁私下去劝你,你都不必理会。” 裴家几个古板守旧的长辈今日都起身反对招赘一事,卞氏的婆婆方氏也在其中,肯定不乐意卞氏招赘婿,明着不敢,背地里定会劝阻。 有裴青禾撑腰,卞氏就能挺直腰杆,招赘婿进门。 卞氏脸上挂着泪,心头却滚烫,用力点点头。 裴青禾忽地又问一句:“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卞氏被问得一愣:“当然记得,我闺名舒兰。” 十六嫁进裴家,至今已八年。这八年里,她先是卞氏,然而是小婉儿她娘。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卞舒兰,”裴青禾微微一笑:“是个好名字。以后,就让大家直呼你的名字。” 卞舒兰全身战栗了一下,仿佛全身都被闪电击中。似有什么灰飞烟灭,又似有什么在身体内新生。 她不是面容模糊的裴家媳妇,不是可有可无的卞氏。 她不仅是小婉儿亲娘,她还是她自己。 卞舒兰的眼眸中,迸出了前所未有的粲然光芒:“我知道了。” 裴青禾这才瞥一眼跪在地上身量寻常其貌不扬的赵海:“你确定就是他了?要不要等一等。我要招纳流民隐户进村,等过两年,你就能招一个健壮英俊的赘婿。” 赵海:“……” 卞舒兰扑哧一声笑了,主动伸手,拉起赵海。然后认真地应道:“就是他了。” 裴青禾嗯一声:“你自己选的,以后可别后悔。” 卞舒兰平日里谨言慎行谨小慎微,今日难得大胆说笑一回:“万一后悔了,可以休夫么?” 裴青禾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虑片刻:“实在过不好,就和离。孩子留下,男人得离开裴家村。这一条也得写进族规里。” 反正族规随时都能补充,解释权都在裴青禾这里。 赵海显然对这一条族规有些意见,又不敢吭声。 卞舒兰却是全身舒畅快意。裴青禾说的这些,都是为裴氏女子在张目撑腰。桩桩件件都对她有利。 这就是世间男子在过的日子吗?这也太畅快太肆意了! “崭新的裴家村,要建大半年。你们不用等了。我让人腾出一间空的草屋,给你们两个做新房。十日后就成亲。” “现在条件简陋,你们的婚事也只能简单操办。到时候买两口肥猪回来杀了,所有人凑在一处,吃一顿有肉有菜的丰盛饭菜,就算礼成了。” “要立婚书。赵海是入赘裴家,得在婚书上写清楚。” 裴青禾说什么,卞舒兰赵海都点头。 裴青禾离去后,赵海像做贼一般东看西看,确定没人在附近了,迅速伸手握了握卞舒兰的手:“舒兰,你以后可别撵我走。” 卞舒兰抽回手,嗔他一眼:“我们还没成亲,你别毛手毛脚的,别人瞧见了说闲话。” 赵海被瞪得全身舒坦,忙松了手:“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他倒不算丑,就是太穷了。二十八岁了,都没能娶媳妇成家。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打光棍到底。被军爷抓壮丁赶车,他甚至都没怎么慌张。他的人生,一直都在谷底,还能跌哪儿去? 赶车没两日,病恹恹的卞舒兰就被抬上了粮车。 路途颠簸是免不了的。他特意放慢速度,赶车也格外仔细。还会趁着众人没留意的空闲,悄悄给卞舒兰送水。 漫漫流放路,两人没有说过话,眼神默默交汇了无数次。 一个病弱寂寥的寡妇,一个健康炽热的光棍,两个同样孤单的灵魂悄然碰撞出了火花。 “真像做梦一样。”赵海咧嘴,傻笑了起来:“我很快就有媳妇有闺女了。” 卞舒兰抿唇一笑:“不是梦,以后跟着青禾,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得记着青禾的恩情。” “那还用说么?”赵海一挺胸膛:“从现在起,裴六姑娘就是我的再世恩人。她让我去刀山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卞舒兰对裴青禾的感激感恩,更甚过赵海。 身为女子,被重重规矩束缚。没有裴青禾撑腰,她根本踏不出这一步。她永远只能是卞氏。 现在,她要做卞舒兰。 www.d884.icu。m.d884.icu 第56章 招赘(二) “荒唐!” “胡闹!” “她以为做了族长,就能为所欲为不成?” 陆氏面色难看地坐在草屋门前的木凳上絮叨不休,手中一边纳着鞋底。 和陆氏坐在一处的老妇,是八房的方氏,正是卞舒兰的婆母。方氏脸色比陆氏还要难看。 刚才众人走离开,赵海留了下来,儿媳卞氏竟也不知羞耻地留下了…… “早知道有这一日,当年就不该让卞氏留在裴家。”方氏咬牙低语:“现在有青禾撑腰,她是真要招那个粗鄙车夫做赘婿了!裴家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另几个反对招赘的老妇,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话茬:“青禾这丫头,确实太任性妄为了!” “男娶女嫁,古来今往都是这样。没有男丁的家族,才会招赘。我们裴家又不是没有男丁了,等个十来年,风哥儿他们也就长大了。到时候娶妻生子传承香火,岂不是正好。” “退一步说,裴家姑娘不外嫁,招赘婿也就罢了。裴家媳妇们招赘,实在太胡闹了。” “青禾根本不听我们劝阻,执意定了族规。你瞧瞧,年轻媳妇们都不吭声,心里不知有多情愿。” “世道日下,人心不古。丈夫尸骨未寒,她们就惦记着寻男人了……” “青禾过来了!” 七嘴八舌的老妇们,瞬间安静,各自低头纳鞋底。 暖融融的日头下,幼童们嬉笑玩耍,读书声郎朗,老妇们做针线。岁月安宁静好。 裴青禾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麦芽糖,小玉儿等一众幼童每人含了一块,小嘴鼓囊囊的,可爱极了。 裴青禾对小玉儿格外耐心温和,摸了摸小玉儿的头,多给了小玉儿一块糖:“你带着他们去那边玩。” 小玉儿乖乖点头,带着幼童们到一旁玩耍。 裴青禾在陆氏面前站定。 陆氏面无表情地纳鞋底,只当没看见这个忤逆不孝的孙女。 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村头的屋子腾出一间,收拾干净做新房。十日后,堂嫂卞舒兰和赵海成亲。” 陆氏手一抖,针尖戳进指尖,冒出血珠。 方氏诶哟一声,显然也被针刺了手指。其余老妇各自震惊,纷纷停了针线:“这也太急了。” “还是等新村建好,再办亲事。” “不等了。”裴青禾淡淡道:“就十日后成亲。” 又是一片安静。 一众老妇心中各自不满不忿,不过,敢和裴青禾正面对抗的一个都没有。陆氏这个亲祖母,都没在裴青禾面前讨得了好。她们算哪根葱哪根蒜? 要不是裴青禾,她们半路就病死饿死,或是被流匪山匪杀死了。 裴青禾看向方氏:“舒兰堂嫂才二十四岁,已经为堂兄守了四年。不该也不能一直守寡。” “想想小玉儿亲娘,为什么执意要走。现在这样,舒兰堂嫂才会铁了心留下。小婉儿也不会没了亲娘。” “舒兰堂嫂开了头,别的堂嫂们心里有了盼头,也就都安心留下了。” 这个道理,简单又朴实。 裴家男丁都还小,全靠女子们撑门立户。让人家就这么苦熬到老,既不人性也不现实。要让她们都安心留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提到小婉儿,方氏的心软了半截。她沉默片刻,闷声应道:“你是族长,族规是你定下的。你要做什么,我们拦不住,听你的就是。” 裴青禾笑了起来:“刚才我说话强硬了些,叔祖母心里别恼。” 亲祖母都吃排头,叔祖母当然得识趣。 方氏挤出笑容:“我没恼,也不会私下去劝阻卞氏。你就放心吧!” 裴青禾蹲下身子,亲热地挽住方氏的胳膊:“叔祖母这般通情达理,有这样的长辈,是我的福气。” 明知裴青禾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方氏也被哄乐了:“你这丫头,刚才威风厉害,现在又来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们。” 裴青禾眨眨眼笑道:“长辈们心疼我让着我,我心里都明白。以后招了流民隐户,我替叔祖母寻一个壮实的老汉过日子解闷。” 方氏哭笑不得,拿起鞋底轻轻抽了裴青禾一下:“别混说!年轻媳妇们守不住,要寻男人是她们的事。我都这把年纪了,寻什么老汉!” 一众老妇哈哈大笑,东倒西歪。 陆氏还想绷着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裴青禾又笑嘻嘻地来扯陆氏的衣袖:“祖母。” 陆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双鞋底还差几针就纳好了,你快些拿走,别来闹腾我。” 一边怒火冲天,一边替她纳鞋底。也只有亲祖母了。 裴青禾腆着脸应道:“我每日练武,最费鞋底。祖母多纳几双。” 陆氏板着脸不理她。 这就是应了。 裴青禾笑着转头对方氏道:“等堂嫂成亲,叔祖母就带着小婉儿睡。说不定,堂嫂很快就能给小婉儿添弟弟妹妹了。” 方氏心里叹气,不怎么情愿地点头。 …… 十日后。 裴家村里举行了一场简单又隆重的成亲礼。 八旬的李氏坐在上首,方氏陆氏分坐两侧。裴氏老少所有人,都在一旁观礼。 穿着红衣的卞舒兰和赵海,向李氏等三人躬身行礼。再向裴青禾这个族长行礼,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行礼后,便是村宴了。 说村宴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宰了两口肥猪,去了内脏皮毛后三四百斤肉。席面上就四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炖排骨,一道炸肉丸子,一道猪血内脏炖菜,足够众人美滋滋地饱吃一顿。 婚书立了三份,卞舒兰赵海各一份,另有一份在裴青禾手中。婚书的内容颇为详尽,注明了赵海是赘婿,日后子嗣要姓裴。若是夫妻感情破裂和离,赵海不能带走孩子和家财,只身离开裴家村。 这份婚书,确认并保障了卞舒兰的所有权益。 婚书从裴青禾手中,传到冒红菱的手里,然后再传到其他裴氏媳妇们手中。一众年轻的裴氏寡妇们,几乎人人都传阅了一遍。 看完后,众人面色各异,心湖似砸进了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 www.d884.icu。m.d884.icu 第57章 浮动(一) 这一夜,村头的新房早早吹熄了火烛。 隔日晨起操练,新婚的卞舒兰没露面。 冒红菱眼下泛青,其余年轻媳妇也是一样,显然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裴青禾只当没瞧见,神情自若地领着众人操练。照例还是延着荒田跑上两圈。荒凉贫瘠的土地,被两百多每日操练不缀的裴氏女子们踩出了一条路。 跑完后,众人或气喘吁吁,或脸孔泛红满额汗珠。 裴青禾气定神闲,带着众人在一片空地上习武练拳。这片空地靠近山林,附近还有一条小河,隐蔽且幽静,很适合做练武场。 “裴风,马步扎稳了,看看裴萱。” 裴风最听不得后面四个字,绷紧俊俏小脸,目不斜视,马步扎得稳稳当当。 裴萱被表扬一句,开心地咧咧嘴。 孩童们练马步打熬身体。裴燕裴芸等少女们分组练拳。 裴青禾转过去,耐心指点如何出拳如何用力,顺便叫裴燕和自己对练,给众人做个示范。 裴燕再虎,也不乐意天天做沙包:“我都被揍几回了。今日该轮到芸堂姐了。” 裴芸明知自己不是裴青禾对手,半点不怂,立刻站了出来:“今日我和青禾堂妹对练。” 裴青禾挑眉一笑:“大家伙都散开。” 一众裴氏少女有默契地散开围成一圈。 裴青禾比了个请的手势,裴芸也不客气,迅疾抢步出拳。裴青禾闪身避让,左腿如闪电般飞踢,裴芸早有防备,一个后翻避开。在空中出拳,和裴青禾的右拳碰了个正着。 嘭嘭嘭嘭!身形如风出拳迅疾,两道窈窕身影不停变换。 裴芸挨了一拳,身形晃了晃,却一声未吭,继续挥拳进攻。裴青禾对练时从不留情,不到片刻,裴芸左腿被踢中,踉跄一步。 “好!”裴燕扯着嗓子道好,拳头挥舞个不停:“青禾堂姐打得好!” 有裴燕领头,众少女也跟着纷纷叫嚷道好。 都是裴氏血脉,自小一同在练武场里摸爬滚打。一路同生共死,血汗交融。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不是简单的深厚二字能描述。 片刻过后,裴芸终于不支后退:“我认输!” 裴青禾笑吟吟地赞道:“芸堂姐今日在我手中撑了五十招,比裴燕强多了。” 一片笑声中,裴燕振振有词地辩驳:“我上次撑了四十多招,芸堂姐最多就比我强一点点,怎么就是强多了?” 裴青禾笑着瞥裴燕一眼:“你怎么撑的四十多招?该不是忘了吧!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耍赖一会儿装可怜,一张嘴比拳头可强多了。” 裴燕脸皮厚如城墙:“我那是三十六计中的攻心计。” “是求饶计才对。” 众少女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飘到练武场的另一边。 一众裴氏媳妇们,本来就心思漂浮心不在焉,频频转头回顾。 冒红菱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练拳。青禾待会儿就过来了。” 一提裴青禾,裴氏媳妇们立刻肃容,练拳陡然认真许多。 也怪不得她们今日心思浮动。 昨日她们亲眼见证了卞舒兰招婿。这一夜草屋里没闹出什么臊人的动静,她们却如烙锅里的饼,翻来覆去快被煎熟了。 就拿冒红菱来说,她和亡夫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可裴二郎已经被砍了头,以后就是裴家有洗清罪名翻身之日,丈夫也长眠地下永远回不来了。 她才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妙龄,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 许氏扔下小玉儿跑了。这等没心没肺的行径,她不屑也不可能为之。她要养大儿子,好好活下去。守三年夫孝之后,或许…… “青禾过来了。” 冒红菱迅疾回神,肃容出拳。和她对练的年轻媳妇反应稍慢一步,被拳风扫到了面孔,诶呦痛呼出声。 练拳受些皮外伤是常有的事。冒红菱没有手下留情,依旧拳风嚯嚯。年轻媳妇节节败退。 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轻飘飘地接下了冒红菱一拳。 年轻媳妇快步退后,用袖子捂着左脸,直抽凉气。 “专心练拳,别分神。”另一个裴氏媳妇低声提醒:“青禾的脾气你知道的,被她逮住了,少不了一顿排头。” 看看冒红菱,可是裴青禾嫡亲的二嫂,心不在焉照样挨揍。 冒红菱很快不敌,节节败退,十分狼狈。裴青禾果然没有收手的意思,飞踢一脚,冒红菱闪避不及,被扫中摔倒。裴青禾伸手,拉起冒红菱。冒红菱涨红着脸,借着一扶之力跳起。 裴青禾看她一眼:“要心无旁骛,全心操练。” 冒红菱面色泛红,不知是疲累还是羞惭:“刚才我分心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随口道:“人又不是木头,偶尔分神也是难免。” 偶尔才是重点。 冒红菱自然能听懂,默然点头。 …… 到了正午,操练的耕田的读书的一同吃饭。 卞舒兰日上三竿才起,婚假里也没闲着,主动帮厨做饭。 堆满杂面馒头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卞舒兰的脸孔被热气熏的格外红润。 赵海给众人盛菜汤,眼下发青,不时打个呵欠。 裴氏女子们,大多内敛,心里或吐槽或腹诽或羡慕,面上还算绷得住。从黑熊寨里下山的女子们,就直接多了。 “顾莲,我们以后真的能招赘婿么?”一个女子脸孔闪闪发亮。 顾莲嗯了一声:“六姑娘答应过的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又撇撇嘴:“在山里遭那么多罪,你还有心思找男人。” 那个女子讪讪应道:“也没那么急,好歹等一两年。” 裴甲裴乙的羡慕都写在脸上。 方大头当了十几年兵,性子粗鄙,说话口无遮拦,大声取笑赵海:“你真是没用,这么快就出新房了。以后我有媳妇了,洞房得三天三夜。” 赵海也没惯着他:“你这臭德行,谁肯要你。” 方大头在哄笑声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包大夫端着碗,低头吭哧吭哧地吃,眼角余光一直瞄着裴青禾的方向。 裴青禾起身回屋,包大夫立刻追过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58章 浮动(二) “六姑娘,”包大夫可疑地红着脸扭着手指,扭扭捏捏:“我今年十九岁,身体康健,会些医术,心地善良,性情温顺。没有任何不良恶习。” “我自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我代师父来幽州,也算还了师父抚养的恩情。我也没处可去了,以后,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裴家村?” 裴青禾慢条斯理地点头:“当然可以。” 包大夫眼睛骤然一亮。 “裴家缺大夫,你愿意一直留下,最好不过。等新屋建好了,你先挑一间。”裴青禾慷慨允诺:“现在不宽裕,以后日子好了,我给你发月钱。” 包大夫满脸期待地等着。 裴青禾有些讶然:“怎么?这样你还不满意?” “不不不,满意,满意得很。” “那你怎么不走?” “我这就走。” 包大夫转头出去。 裴青禾扬了扬嘴角,心里默数。数到八的时候,磨磨蹭蹭到门边的包大夫鼓起勇气转身:“我也想入赘。” 总算将憋了十几天的话说出口了。包大夫深深呼出一口气:“六姑娘,我愿意做裴家赘婿。” 裴青禾瞥一眼包大夫白净的脸孔:“我二十岁之前不招赘。” 包大夫吓了一跳,面色更白了,连连挥手:“六姑娘说笑了。六姑娘如天上明月,我从无半点不敬的念头。” 一想到裴青禾杀人时的冷厉英姿,他后脊梁直冒冷汗。裴青禾略一沉脸,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何方英雄好汉,将来有勇气做裴六姑娘的赘婿。总之,他是万万不敢。 裴青禾闲着无事,耍几句嘴皮子消遣一二。看着包大夫被吓的脸色发白额上冒汗,裴青禾咧嘴一笑:“行了,你想说什么,我心中有数,今日就不为难你了。” “赵海和卞舒兰彼此有意,卞舒兰想有个丈夫,赵海愿意入赘。这是两厢情愿的喜事。” “你想入赘裴家,我同意。不过,我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芸堂姐愿不愿意招你做赘婿。” 包大夫的白脸瞬间就红了,像热锅里煮熟的鸡蛋,蒸腾着热气:“你、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 一见裴芸就脸红,说话细声细气的,像小媳妇似的。就差没将倾慕二字写在脸上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此事得裴芸堂姐自己点头。想做裴家赘婿,你自己去努力。” 包大夫松口气,用力点点头。 几日后。 裴青禾巡查村落,顺便去包大夫的药堂里转了一圈。 几车药材用了大半,还剩小半,都被仔细地整理在木架上,散发着幽幽药香。包大夫蔫头蔫脑地捣着药罐。 这德性,都不用问,肯定是出师不利铩羽而归了。 没等裴青禾张口问询,包大夫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芸姑娘说,她没有成亲的打算,让我寻别的女子入赘。” 裴芸心里还惦记着狼心狗肺的前任未婚夫兼表哥,根本没想过招赘,拒绝得干脆利落。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另寻他人?” 包大夫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不,我心仪裴芸姑娘。我只做她的赘婿。她一日不愿意,我就等一日,一年不点头,我就等一年。” 看不出还是个情种。 裴青禾有些好笑,随口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希望你能打动芸堂姐芳心。” 此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被抛诸脑后。 泥瓦匠们忙碌半个多月,新村落地基建了大半。 北平军的军旗一直立在村头,黑熊寨山匪被剿灭干净,长了眼的宵小之辈对裴家村避而远之。 裴家村打地基造新村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没人过问。昌平县的县令大人整日饮酒诸事不管,直到今日才派师爷来问询几句。 隐约知道几分剿匪内情的李师爷对着笑吟吟的裴六姑娘分外客气:“听闻裴家建新屋,县令大人打发我来看看。” 裴青禾微笑应道:“裴家老少两百多口,又收容了一些被山匪欺凌的可怜女子。这几十间简陋草屋,实在不够住。只得建几间新屋容身。” 李师爷像是没看见那一大片地基,一脸同情地应道:“北方风大天寒,确实该建几间新屋挡风。” “县令大人说了,这一片荒地已经都给划给裴家了。裴家开荒耕田建屋都在情理中。和县衙报备一声便可。” 裴青禾有些歉然:“我年少不懂事,竟忘了禀报县令大人。烦请师爷代为回禀。”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了过去。 李师爷手腕一抖,荷包就进了袖袋中,动作无比丝滑:“裴六姑娘请放心,我回去便将看到的禀报县令大人。裴家村安宁太平,裴氏老少循规蹈矩。” 建新村的匠人和银子是哪儿来的? 堆积如山的粮食又是从何而来? 村子里竟然还有一百多匹马! 还有,裴氏女子个个面色红润步伐矫健双目炯炯精神奕奕。村子里没有淘气乱窜的孩童,倒有整齐的读书声。 这些不同寻常之处,李师爷通通当做没看见。 李师爷在村子里转一圈,和裴六姑娘闲话片刻,就揣着荷包和裴家送给县令大人的礼物回了昌平县衙。 送礼要投其所好。不知裴家从哪儿买了数十坛好酒,一拆泥封,酒香四溢。 王县令心怀大悦,冲絮絮叨叨的师爷摆一摆手:“裴家村那边,你盯着就是。没有异动,不必惊扰本县令。” 县令大人对“异动”的标准很简单,只要不冲击县衙,都是良民。 有这等良好心态,燕山里六股山匪做乱,王县令依然安之若素,每日喝得酩酊大醉。 李师爷恭声领命。 县令大人去品酒,李师爷从袖袋里拿出荷包,打开一看,竟是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咬一口,纯色十足。 李师爷喜笑颜开,美滋滋地将金子揣回袖中,哼着小曲儿将卞舒兰的婚书盖上官印存档。 有官府大印,这份婚书在律法上就有了效用。万一日后卞舒兰和赵海婚姻有变要和离,县衙就按着这份婚书处置论断。 www.d884.icu。m.d884.icu 第59章 来信(一) 裴家村里,冯氏神情不安地低语:“青禾,时少东家送了那么多粮食,派了泥瓦匠来帮我们建新屋。你送个口信过去,又准备了一车上好的美酒送给王县令。” “这一笔笔人情,我们该怎么还?” 这世间,最难偿的就是人情债。时家是幽州豪族,和裴家无亲无故,却屡屡伸手相助。 心地良善脸皮浅薄的冯氏一想到承了时少东家大把人情,颇有些坐立难安。 低头仔细擦拭保养长弓的裴青禾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一笑:“时少东家目光精准,提前投资裴家,将来,定会有丰厚回报。” “退一步说,就算裴家没有起势,时家也没什么损失。时家是北地最有名气的大粮商,家业庞大。这些粮食美酒,对时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爹和大伯还在世的时候,登门示好的商户还少么?” 这倒也是。 换在往日,时家想登门送礼,得看裴仲德兄弟愿不愿理会。 现在裴家遭祸,流放至此,一个幽州大户,倒成了裴家的财神爷。 冯氏轻叹:“也罢,你心中有数就好。” 顿了顿,怜惜地摸了摸女儿日渐晒成浅麦色的脸颊:“娘性情软弱,帮不了你什么。你将裴家担在肩上,要为族人谋求生路,苦了你了。” 裴青禾将脸贴着亲娘的掌心,像个寻常少女一样娇憨:“娘怎么软弱了,在我心里,娘是我的支柱,是我前行时的靠山。” 冯氏扑哧一笑,捏了捏女儿的脸:“你呀,愿意哄人的时候,这张嘴像抹了蜜糖一般。” 裴青禾笑嘻嘻地靠进娘亲怀里,冯氏搂着女儿,母女两人亲密依偎,低声悄语。 “舒兰堂嫂招了赘婿,新婚恩爱,这几日春风满面。有几个年轻的堂嫂,也都动了心思。” “等新村建好了,我就去招一批流民隐户来裴家村。到时候,让有意招婿的堂嫂婶娘们挑一挑。” 冯氏无奈又好笑,忍不住低声提醒:“也得提防有心怀不轨之人,借着招赘混进村子里来。到时候惹出麻烦。” 裴青禾眸光一闪,悠然一笑:“放心,裴家人人习武,可不是好惹的。” 裴家的孩童们都举过刀杀过人,娇弱的冯氏,也挖过坑埋过山匪。被鲜血淬炼过的裴氏女子,就如尖针利刺,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冯氏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女儿言听计从,见裴青禾胸有成竹,也就不絮叨了。 裴青禾倒是主动道:“娘还没到三旬,年轻得很。等守一年夫孝,以后有相中的男子,也可以招个赘婿……” “别说浑话。”冯氏脸皮发热,嗔女儿一眼:“我心里只有你爹,容不下别的男子。” “你祖母又最是古板。舒兰招赘,她都气得两夜没睡。换了我,你祖母非气死不可。” 最重要的是,女儿这般厉害,将来或许有大出息。她这个娘亲,帮不上大忙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女儿扯后腿惹麻烦? 别的裴氏女子可以招赘生子,她却是万万不可。 这些考量,冯氏不会说出口,裴青禾又岂会不明白? 裴青禾心头暖融融的,轻声道:“人心易变,或许过几年,娘就改变主意了。” 冯氏这才想起不太对劲的地方:“对了,你刚才说一年夫孝,这可不对。夫孝应该守三年……” 裴青禾不以为意:“三年太久了。男子妻孝是一年,女子守夫孝一年也就足够了。” “现在的裴家村,规矩我说了算。” 冯氏也就不吭声了。 扣扣扣! “青禾堂姐,”裴燕声音急促:“北平军派人送信来了。” 裴青禾目光一凝,迅疾起身开门。 …… 送信来裴家村的是孟将军的亲兵。 北平军里的军汉都是北地男儿,身高力壮。也可见孟将军是个不错的主将。在军中,武将喝兵血再正常不过,能让士兵们都吃饱,就是好将军了。 “裴六姑娘,这是我们将军的亲笔信。”亲兵恭敬地奉上自家将军的书信。 然后,又鬼祟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封:“这是我们六公子的信。” 裴青禾面不改色,从容收下,冲裴燕使个眼色。裴燕机灵地取了个小荷包塞过去。 亲兵半推半就地拿了赏银,迅速将荷包塞进怀里,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将北平军近来的动静都抖落了出来。 撇开吹嘘,拧干水分,有用的信息就一条。 北平军忽然出动了一千人,剿了一股来路不明的贼寇。 孟将军打发这么一个口比裤腰还松的亲兵来送信,真正要传递的消息,也就是这一桩了。 裴青禾眸光一闪,笑着送走了亲兵。然后独自在屋中拆信。 裴燕守在门口,目光警惕,杀气腾腾。幼童们被吓得跑的老远。鸟都绕着飞。 孟将军的书信只有寥寥数语,对那一伙贼寇只字不提,只说有北平军在,裴家定能安然无事。 裴青禾又拆了孟六郎的信。 将门子弟,自小习武,读书识字就没那么要紧了。孟六郎显然不是文武双全的主,字迹如游龙,粗细不匀大小不一。 孟六郎在信中轻描淡写地描述了自己杀了几个流匪,砍了一串人头,立了不小的战功。就是不算剿灭黑熊寨的功劳,也该升低等校尉,手下有五十人了。顺便表示以后裴家有事,可以送信去军营。他勉为其难可以伸一伸手。 字里行间,孟六郎得意傲娇的俊脸跃然于眼前。 裴青禾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手将孟六郎的信塞进木桌上的木匣子里。 扣扣扣! 门又敲响了。 裴燕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青禾堂姐,东宫信使来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信一封接着一封。 裴青禾去开门:“信使在何处,我去迎一迎。” 要扯东宫大旗,对东宫的人总得保持应有的尊重。 裴青禾带着裴燕裴芸等人一同相迎。 快马奔波十几日的东宫亲卫,风尘仆仆一脸倦容,恭敬地拱手:“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特意来给裴六姑娘送信。” www.d884.icu。m.d884.icu 第60章 来信(二) 年长稳重的吴秀娘领着疲惫的东宫侍卫安顿歇息。 裴青禾继续拆信。 章武郡王的来信就厚实多了,足有五页之多,字迹清隽飘逸,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这份信中,详尽地描述了宫中剧变。孝文帝服了有毒的丹药昏厥,宫中大乱,太子主持大局,稳住人心。彻查之下,天机道长和魏王殿下的暗中勾连跃然于众人眼前。 可惜,孝文帝及时醒来。天牢里意外走火,一众道士被烧死,没了人证,错失了彻底除掉魏王的良机。 看到这里,裴青禾扯了扯嘴角。 孟将军及时出手拦下“贼寇”,又派人送信来裴家村,果然都是太子殿下授意。 在东宫彻底垮台之前,裴家都能借着东宫的威势庇护安然无事。有她这个先知者暗中出谋划策,说不定,东宫能斗垮魏王,逆转前世。 太子上位,对裴家也有真切的好处。到时候,裴家或许能翻案,不必再顶着谋逆罪臣的恶名…… 裴青禾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目光继续往下,扫到最后一行。 以后若遇危难,裴六姑娘可以写信给我。 手中无兵无权,只有一个东宫长孙的名头。纵然有心,又能做什么?这样的承诺,虚浮且无力。 裴青禾随手将章武郡王的信放进木匣子里,和孟六郎的信潦草地堆在一处。然后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厚实的回信。 休整了一夜的东宫侍卫,从裴六姑娘手中接过厚实的信封:“这封信,烦请带回东宫,呈给太子殿下。” 东宫侍卫习惯性地应是,旋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忽瞪大:“太子殿下?” 不是应该给章武郡王殿下吗?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裴六姑娘神色自若,笑吟吟地说道:“太子殿下令北平军庇护裴家。我们裴氏老少,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尽。” 东宫侍卫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裴六姑娘,心情微妙难言。 我们郡王殿下的一番心意,就这么被无视了吗? 东宫确实是太子殿下做主。郡王殿下年少,还在读书,政事参与的不多,没多少人手,能做的有限。可是,郡王殿下派人千里迢迢来送信,满心期盼着裴六姑娘的回音。 裴六姑娘也太冷静太现实了。 这等事,轮不到他一个亲卫多嘴。 东宫侍卫咽下心中不满,拱手应是。 裴青禾对东宫侍卫眼中的不满只做未见,亲自送东宫侍卫出了裴家村,做足了礼数。 东宫侍卫一走,憋了一路的陆氏就忍不住了:“章武郡王写信前来,你为何不给郡王殿下回信?” 裴芸耳朵一动,冒红菱眼角余光飘过来,裴燕干脆转过头来。 裴青禾淡淡道:“如果换了你是太子,你愿不愿自己的长子和一个流放罪臣之女有书信来往?” 陆氏被噎了一下,半晌又挤出一句:“那也该写封回信,这是礼数。在信中委婉示意疏远,也就是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这和欲擒故纵,有什么区别。” “我们需要的是东宫庇护。那就得知情识趣,不能惹怒太子殿下。郡王要写信是他的事,我回信,那就是我不懂事。我写信给太子殿下,摆正态度。太子殿下才不会因此迁怒裴氏。这点道理,祖母难道不懂?” “其实,祖母心知肚明。就是心里存着奢望,希望我借此攀附郡王。或许过几年太子登基裴家翻身了,我还能进宫做个郡王侧妃,拉扶娘家,重振裴氏。” 陆氏被说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是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贪念权势是非不明的老糊涂!哪像裴六姑娘,自强自立,洁身自好!” 裴芸和冒红菱的头也转过来了。 裴燕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裴青禾可没有惯着自家祖母:“祖母倒是认得清自己。” “既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陆氏黑着脸,愤愤离去。 裴燕咧着嘴,一脸崇拜:“青禾堂姐,我啥时候也能练出你这么一张利口!” 裴芸抿唇一笑:“还是算了吧!青禾一个人就气的伯祖母七窍生烟。你再有学有样,想气死自家祖母不成。” 冒红菱悄声笑道:“祖母今日又要一边纳鞋底一边骂青禾。” 此言一出,众少女纷纷笑了起来。 陆氏性情古板,端长辈架子,爱指手画脚。偏偏每次都是气势汹汹而来,夹着尾巴而去。然后满腹怨气地纳鞋底骂孙女。早就成了众人最期待的热闹一景了。 “青禾,你对郡王殿下真的毫无心思?”裴芸张口一问,众人齐齐看了过来。 裴青禾淡淡道:“我要领着族人活下去,壮大裴氏,杀了魏王,为裴家报血海深仇。” “每一桩,都比男女情爱重要得多。” …… 半个月后。 东宫。 沈公公悄无声息地迈步进了书房。 正在读书的章武郡王眼角余光飘了过去,心不在焉。 太傅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章武郡王忙收心回神,打起精神上完了半日课。 “殿下,送信的侍卫已经回来了。”沈公公一脸谄媚,低声笑道:“还带了一封厚实的回信。不过……” 章武郡王根本无暇细听,脚下生风,快如流星。 然后,满心期待喜悦的章武郡王,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你确定,裴六姑娘看过本郡王的信了?” 奔波劳苦满面灰尘的侍卫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小的将信交到了裴六姑娘手中。裴六姑娘看没看信,小的就不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章武郡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为何给父王写回信?” 这么复杂的问题,他一个侍卫哪知道。 侍卫心里腹诽,口中不敢不答:“小的不敢胡乱揣测裴六姑娘心意。” 又是长久的沉默。 沈公公也低了头,不忍心看主子的面色。 “你退下。” 侍卫如释重负,飞快起身退下。 沈公公羡慕地看一眼脚底抹油的侍卫,然后命苦地等着主子发问。 “你说,裴六姑娘为何不给我写回信?偏偏写信给父王?” www.d884.icu。m.d884.icu 第61章 敲打 沈公公小心斟酌,张口劝慰章武郡王:“裴六姑娘聪慧过人,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 “殿下一片美意,裴六姑娘一个罪臣之女,不敢也不能承受。回信给太子殿下,是要表明态度,绝无攀附东宫之意。这么做,也是在为殿下考虑着想啊!” 满面黯然的章武郡王,黑眸慢慢亮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贸然让人送信前去。她一个姑娘家,领着族人在幽州求生立足,实属不易。她行事谨慎,不愿落人话柄,更不敢激怒父王。” “所以,她直接写回信给父王。就像上一次,她让高勇代呈的书信,也是给父王的。” 章武郡王越说越笃定,恢复了从容不迫的郡王风度:“此次是我行事不妥。以后再有类似的时候,一定要提醒拦住我。” 沈公公连连笑着应了。 先糊弄过眼前这一关。至于日后,郡王殿下的婚事有太子太子妃做主。他一个内侍太监哪有多嘴的份。 “启禀郡王,”一个内侍在门外传话:“太子妃娘娘请郡王过去一同用晚膳。” 太子妃出身渤海张氏,是已故张皇后的嫡亲侄女。自少就被张皇后接进宫中,和太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意深厚。 太子妃生下嫡长子后,太子才纳美人侍妾,东宫里几个庶子都比章武郡王小的多。 太子妃的地位无人撼动,章武郡王在东宫的地位同样稳固。 “阿离,”美丽雍容优雅的太子妃,笑盈盈地挽起章武郡王的手:“我今日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你父王在书房,待会儿就过来。” 然后,仔细地问起了章武郡王的衣食起居读书等种种琐事。还特意问了一回柳月梅香伺候得如何。 章武郡王应道:“她们都是母妃精心调教的宫人,行事小心仔细。” 柳月之前还轻狂过一回,被板子教训了一顿后,就彻底老实安分了。 太子妃笑着嗔怪:“你和你父王一个脾气,事事都重规矩。她们两个倒也罢了,等过几日,你表妹进了宫,可别总绷着脸。” 太子妃口中的表妹,也是渤海张氏女,是太子妃兄长的嫡出长女,今年十四岁,比章武郡王小了两个月。 这等时候,将张氏女送进宫来“小住”,张家的用意不言自明。 章武郡王心里不甚乐意,口中却不能多言,恭敬地应了:“母妃放心,我会照拂表妹。” 太子妃瞥一眼儿子,一语双关若有所指:“张家镇守渤海郡,手中有兵。你的皇祖母,还有你的亲娘,都出自张氏。你是东宫嫡长子,将来要做太孙。身份卑贱的女子,不值得你惦记。” 章武郡王眉头跳了一跳,低头应是。 就在此时,太子殿下驾临。 太子妃笑吟吟地领着章武郡王相迎。在人前端肃的太子殿下,到太子妃面前温和随意:“快些起身。” 伸手一扶,顺势握住太子妃的手,进了饭堂。 章武郡王默默跟了进去。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同进晚膳,却无人说话。太子偶尔瞥一眼过来,章武郡王心虚地不敢对视。 晚膳后,太子叫了章武郡王过来,淡淡道:“你舅家表兄送人进京,还有几日就到了。孤政务忙碌,迎人招呼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章武郡王恭声领命,心里惴惴不安地等着被父王训斥数落。 太子却没再多言,挥挥手让他退下。 待章武郡王离去,太子对太子妃道:“阿离年少热血,行事冲动。得好生管教约束。” 太子妃私心里也对儿子的举动不满,一张口却又袒护:“那个裴六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心计有手段。只见过一面,阿离就对她念念不忘。隔了千里之遥,还惦记着她。” 太子就客观多了:“阿离心志不坚,怎么能怪裴六姑娘。” 章武郡王被迷昏了头。太子提起素未谋面的裴六姑娘,竟也是满面赞许。 太子妃有些惊讶,抬眼和太子对视:“听闻裴六姑娘写了回信。” 太子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太子妃也就不问了。 裴六姑娘给太子殿下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除了太子殿下,无人知晓。就连庞詹事,心里也悄悄琢磨了一回。 奈何太子殿下城府极深,面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倒是贺统领,暗中领了太子之命领了一队侍卫出宫办差,一直不见踪影。 魏王殿下,再次大发雷霆。 武忠跪在地上,挨了一脚窝心踹,剧痛之下龇牙咧嘴,却不敢呼痛,更不敢求饶。 “没用的废物!”魏王面色铁青,破口大骂:“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本王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上一次折损了一百暗卫。 这一回出动了两百人,竟又通通折损了进去。魏王殿下焉能不怒? 区区一个裴氏,一门妇孺老弱,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魏王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期间踢了武忠三脚,扇了四记耳光。 武忠肿着脸,低着头:“请殿下息怒。小的亲自去一趟幽州,除了裴家,将裴六姑娘带来……” 啪! 武忠动都不敢动,生生挨了第五记耳光。 魏王用力过猛,差点闪了腰,双目喷射出怒火:“北平军足足五千精兵。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北平军剿贼寇的奏折都送到朝廷了。现在派人去,摆明了是送人头给北平军。 魏王又没失心疯。 武忠继续低头挨骂。 魏王嗓子都快冒烟了:“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再动。滚!” 武忠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魏王阴沉着一张脸,目中闪过怨毒。 天机道长一案,太子假仁假义一派虚伪,在朝中搏了不少美名,声势大涨。孝文帝再偏袒他这个幼子,政事上还得依重太子。 此消彼长,他这个魏王的处境就没那么美妙了。 他的优势在京城在宫中,在幽州没有人手。想绕过北平军杀了裴家人,难度着实不低。不是做不到,就为了一口闷气,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也罢,暂且忍了这口气。等来日他夺了储位坐了龙椅,碾死裴家,就如碾死蝼蚁。 www.d884.icu。m.d884.icu 第62章 表妹 几日后,渤海张氏兄妹到了京城。 章武郡王亲自在宫门外相迎,做足礼数。 舅家表兄张允,今年十九,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舅家表妹张静婉,身形窈窕,容貌姣好,眉眼柔和,毫无骄纵之气。 张允每年都进宫送礼,和章武郡王还算熟悉。张静婉还是初次离家出远门,见了贵气清俊的章武郡王,面颊微热,忙敛衽行礼:“静婉见过郡王殿下。” “表妹不必多礼,快请起身。”章武郡王声音温和清朗:“母妃这些时日时常念着表妹。表妹随我去东宫见母妃。” 张静婉轻声应是。略略垂首,莲步轻移,裙摆微动。 太子妃见了娘家侄儿侄女,十分喜悦,握着张静婉的手赞了几句:“兄长时常在信里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美貌出众,贞静温柔。” 张静婉抿唇轻笑:“我自小便以姑母为榜样。父亲母亲常说我,能学得姑母三分模样,就已足够了。” 太子妃眉眼舒展,笑道:“你在东宫住个一两年,日日伴在姑母身边。别说三分模样,学个八九成也是有的。” 姑侄是血脉至亲。太子妃第一次见嫡亲的侄女,打从心底喜欢,说了许久的话,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张静婉忐忑不安的心被抚平,眼角余光悄悄飘向了章武郡王。 章武郡王正和张允闲话,俊脸含笑,温润如玉。不知是守礼,还是压根没察觉到表妹的目光,总之,章武郡王目不斜视,堪称谦谦君子。 午膳后,张静婉兄妹去安顿。 太子妃心情大好,笑着问章武郡王:“阿离,你看静婉如何?” 章武郡王想了想:“表妹是张氏精心教养长大的姑娘,温柔知礼。”就如温室里里的鲜花,美丽鲜妍。 初次见面,有这等评价,已是不错的开始。 太子妃满意地笑了一笑:“以后静婉在宫中小住,你得了空闲,多和她说说话。嫡亲的表兄妹,别生疏了。” 章武郡王点头应下。 和表妹张静婉相处,当然并不难。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你,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侧耳倾听你的声音。哪个少年能拒绝这样的倾慕? 相处月余,一双少年少女日渐熟络。 太子妃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高兴,私下对太子笑道:“阿离和静婉性情相投,颇为和睦。” 太子瞥一眼太子妃,不置可否:“阿离还小,婚事等过两年再说。” 渤海张氏确实不错。不过,本来就是外家兼岳家,和张氏结亲,只对张氏有利。对东宫没什么真切的好处。太子更希望长子和朝中重臣结亲,能为东宫拉拢更多助力。 这世间哪有什么两情相许至死不渝。更多的是权衡利弊轻重取舍。 太子妃听出太子语气中的淡淡不满,有些心虚。让娘家侄女来京城,确实是她的主意。 于她而言,自然希望能和娘家继续结亲。嫡亲的侄女做儿媳,婆媳一心。 “殿下说的是,阿离过了年才十五岁,心性还没定,不急着定下亲事。”太子妃柔声道:“阿离是东宫长子,亲事当慎之又慎。” “天色晚了,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孤还要批阅奏折,你先歇着,不必等了。” 国朝大事有孝文帝定夺。日常琐碎政务,从两年前开始就都落到太子头上了。太子不以为苦,熬夜看奏折是常事。 今夜又看奏折到三更。 庞詹事等属官都在书房里,以备太子殿下随时问询商议。章武郡王在一旁伺候笔墨,默默聆听学习处理政务。 出了一个多月外差的贺统领,忽然现身。 太子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退下。 章武郡王忍不住抬头,无奈父王没有让他留下旁听的意思。他只得随庞詹事一并退出了书房。 厚实的门关得极紧,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章武郡王忍不住低声道:“贺统领出宫一个多月,不知是办什么要紧差事去了。” 庞詹事这只老狐狸,分明猜到了一些,口中滴水不漏:“这个臣也不清楚。郡王殿下可以私下问一问太子殿下。” 他哪有这个胆量。 章武郡王闭了嘴。 庞詹事看一眼章武郡王,忽地低声笑道:“郡王殿下好事将近,臣先恭贺殿下。” 太子妃接侄女进宫小住,不是什么秘密。庞詹事在东宫当差,也见过张氏女伴在章武郡王身侧的情景。 章武郡王神色淡淡,和太子殿下喜怒不辨的模样十分肖似:“庞詹事说笑了。本郡王何来的好事。” 想学太子殿下的风范气度,还是嫩了点。 庞詹事心里暗笑,随口道:“太子殿下今日吩咐臣写信去幽州。” 一提幽州,神色从容的章武郡王倏忽转头,声音里透出急切:“是给裴家送信?” “是给北平军的孟将军送信。”庞詹事意味深长:“孟将军两个月前剿了一伙贼寇。有北平军在,贼寇不能横行,伤不了裴家。殿下大可放心。” 章武郡王略一点头,心绪漂移不定。 贺统领出来了:“殿下请庞詹事进书房议事。” 庞詹事领命进了书房,门再次关上。 章武郡王再次望门兴叹,心里颇有些郁闷。他已经十四,什么时候才能被父王正眼相瞧,真正参与东宫谋略? …… 数日后,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上,曹御史上奏折,奏请成年的皇子就藩。 孝文帝共有五子,除去太子外,二皇子三皇子早已就藩,四皇子少年夭折。尚未就藩的成年皇子,有且只有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目光不善地盯着曹御史。 孝文帝性情暴戾,喜怒无常,阴沉地看一眼曹御史:“朕的家事,还轮不到区区一个御史说三道四。来人,将曹御史撵出金銮殿。” 倒霉的曹御史被轰了出去,紧接着,被贬官调任出京。出京城没几日,曹御史就被刺身亡。 刺客杀了曹御史,却没能跑脱,被抓住后严刑问审,招认幕后主谋是魏王殿下。 此事传开,满朝哗然,弹劾魏王跋扈残忍嗜杀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至孝文帝御案前。 www.d884.icu。m.d884.icu 第63章 谋臣(一) 刘皇后跪在孝文帝面前,哭得哀哀戚戚梨花带雨。 魏王同样跪着,双目赤红声音哽咽:“儿臣舍不得父皇,想留在父皇身边尽孝。偏偏有人看儿臣不顺眼,千方百计地想将儿臣撵走。上一回暗算儿臣不成,现在故技重施。” “求父皇彻查曹御史被杀案,还儿臣清白。” 偏听偏信糊涂昏聩的孝文帝,闻言立刻道:“来人,宣太子。” 等太子来了,见到的又是熟悉的一幕。宠后爱子在侧的孝文帝,满面怒火地瞪过来:“有人暗中构陷污蔑魏王,你是魏王兄长,曹御史这桩案子,朕给你五日时间,查明原委,还魏王清名。” 虽然早有预料,这一刻,太子还是感受到了彻骨寒意。脑海中忽地闪过裴六姑娘的来信。 “……天子早有废东宫易储之心。太子殿下行事再周全,也挡不住天子的挑剔猜疑打压。”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提前谋划,引魏王入局。彻底除了魏王,绝天子废立之心。” “天子年迈,寿元不久。太子殿下天命所归,将成为一代明君。” 这份大逆不道的来信,已经被烛火焚毁。字字句句,却深深烙印在太子的脑海。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会在心头悄然翻涌。 除了魏王……天子年迈寿元不久…… 魏王也就罢了,天子可是他的亲爹!父为子纲,父不慈,子也得孝,父提刀,身为人子,就该引颈就戮…… “太子!朕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孝文帝熟悉的冷厉不耐声音,令太子迅速回神:“是,儿臣领命。” 魏王略略转头,眼中露出一丝快意自得。 太子压下心中怒火,拱手告退。魏王送太子出寝宫,假模假样地叹道:“这回,又要辛苦大哥了。” 太子不动声色:“你的性情为人,孤心里清楚。曹御史惹你不快,你最多在寝宫里发一通脾气,绝不会派刺客去杀朝廷命官。” 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冲动的魏王,果然被激怒了,眼里直喷火星:“大哥这是在讥笑我只会拿身边人撒气?” 太子扯了扯嘴角,安抚魏王:“五弟别恼。孤的意思是,这桩命案,肯定和你无关。孤这就派人去查明原委,还你清白,也给父王一个交代。” 魏王冷笑一声,目中流露出挑衅:“还好,有父皇给我撑腰。” 有昏聩偏心的孝文帝在,谁也动不了魏王。 如果孝文帝忽然驾崩离世了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有了,就像来自地狱恶魔的低语,时不时地在脑海中低喃。 太子看一眼魏王:“孤也会为五弟撑腰张目。” 五日后,刑部拿出了一份全新的证词。刺杀曹御史的刺客,是受政敌指使。物证人证齐全,十二宿卫之一的余将军被火速下狱,定了死罪。 余将军,和几个月前被斩的裴仲德齐名,皆是敬朝猛将。裴仲德投向东宫,余将军暗中向魏王投诚。 裴仲德枉死,余将军被下大狱等着砍头。敬朝的武将没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死在了皇权斗争的漩涡中。 这一案,彻底拉开了敬朝末年朝堂宫廷混乱的序幕。 铡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这样的恐惧,令众文臣武将心中惶惶,纷纷选边站队。 太子凭借着谦逊温和宽厚的政治形象,拉拢了大批文臣武将。魏王有孝文帝撑腰,有司徒大将军站在身后,同样势力庞大。党争素来残酷,太子党魏王党争斗补休,官员动辄被杀头抄家,京城里血雨腥风。 京城的消息,先传至北平军,然后由孟将军派人送至裴家村。 裴青禾的书信,也通过孟将军之手,一封接着一封送进东宫,呈到太子手中。 “皇上爱美色,喜炼丹。魏王母子投其所好,深得圣心。殿下可以寻访炼丹高人和各地美人,敬献给皇上。” 色是刮骨钢刀,丹药之猛烈,更甚美色。 孝文帝一把年岁,下榻走路都吃力,还要服丹药享美人。太子往日时常劝阻,令孝文帝百般不快。 如今,太子一改常态,竟主动献美寻访炼丹道士,还特意为孝文帝修建了几座新丹炉。 练出的新丹药,太子亲自试药,确定丹药无碍了,再捧到孝文帝龙榻前。 孝文帝龙心大慰,对太子的态度大为和缓。 魏王既惊且怒,咬牙切齿地说道:“到底是谁暗中给太子出谋划策?” 刘皇后蹙眉轻叹:“东宫势力大盛,不知从何处收拢了这等谋臣。一招接着一招,实在厉害。” 太子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身为人子,要尽孝心,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往日这般讨巧卖乖的,都是魏王。如今太子也不要脸的来争宠,魏王陡然就有了危机感。 “不能这样下去,”魏王满面阴鸷:“我等不及了,得早些出手。” 刘皇后一惊,忙扯住魏王衣袖:“你要做什么?” 魏王冷冷一笑:“这个母后就别管了。母后安心待在父皇身边,时常吹一吹枕边风,说一说太子的不是,就足够了。” …… “启禀殿下,”天色晦暗,东宫书房里烛火通明。贺统领低声禀报:“那几个眼线,今日都有异动。应该是收到了传信,快有行动了。” 太子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继续盯着他们。等他们出手的时候,及时拿下,然后,传些假消息过去,引他们的主子上钩。” 贺统领低声应是。 待贺统领退下后,太子起身,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封书信。 书信上的字迹如金钩银划。字如其人,这位裴六姑娘,心狠手辣心细胆大,字里行间都透着杀气。 “魏王其人,耐性不足,冲动易怒。” “步步紧逼,令魏王心乱,主动出手。殿下将计就计,引魏王入局。借良机剪除魏王羽翼。” “此消彼长,魏王势衰,殿下势盛。朝中衮衮诸公,眼明心亮,自会投向殿下。” “人心在东宫,大事可成。” www.d884.icu。m.d884.icu 第64章 谋臣(二) 摇曳的烛火,照映着太子殿下忽明忽暗的脸孔。 太子将信凑到烛火旁,贪婪的火苗吞噬,书信很快化为灰烬,了无痕迹。 三日后的深夜,东宫突然走火。有宫人内侍趁机作乱,意图刺杀太子,皆被当场诛杀。 孝文帝近来和太子关系融洽,听闻此事大怒,下令彻查皇宫。结果,拔出萝卜带起泥,竟查到了魏王和刘皇后的身边人。 太子不等孝文帝偏袒,主动进言:“娘娘素来慈爱,五弟待我这个兄长素来亲近,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恶事。定是这些奸佞小人,背着主子犯下恶行,绝不能轻饶。” 孝文帝顺水推舟,将这些背主的小人全部处死。 一场宫廷清洗,死了百余人,几乎全是刘皇后魏王母子的心腹。魏王还得对宽厚的长兄感恩戴德。 魏王在私下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当着孝文帝的面,还得露出满面感激和羞惭:“都是我管束不力,差点酿成大祸。万幸大哥毫发无伤。这些混账,死有余辜。” 太子温声安抚魏王:“五弟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经过此事,得了教训,以后严加管束也就是了。你我兄弟手足,情意深厚,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生出嫌隙。” 魏王感动得红了眼:“大哥对我实在太好了。” 太子笑道:“自家兄弟,说这等见外的话做什么。”又主动对孝文帝道:“父皇,宫里出了这等事,少不得有些流言蜚语,对五弟声名有损。儿臣想在东宫设宴,让五弟去东宫露面。众臣见我们兄弟情深,也就不会胡乱嚼舌了。” 孝文帝心怀大慰,点头应允。 太子得了孝文帝首肯,在东宫设宴,接了帖子的众臣纷纷赴宴。 宴席上,温厚仁义的太子殿下,亲手挽着魏王殿下露面。兄弟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这一场交锋,太子殿下的损失微不足道,魏王却是大伤元气。宫中羽翼被剪除不说,声望大跌。原本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们,纷纷倒向太子这一边。暗中向魏王投诚的臣子们,心中不免暗暗后悔。 魏王陪着魏王妃回娘家,和面色沉凝的岳父进了书房说话。 “不知是谁在暗中给太子出招谋划,”魏王接连吃了大亏,憋了一肚子无名怒火,咬牙切齿俊脸狰狞:“本王一定要找出此人,将他千刀万剐。” 司徒大将军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东宫有高人,太子接连占上风。殿下如果还是这等动辄暴怒不管不顾的脾气,不如早些离京去就藩。” 魏王连孝文帝都不怕,对喜怒不行于色的岳父却有些敬畏,立刻闭了嘴。 过了片刻,司徒大将军才张口道:“眼下东宫势盛,殿下不如避其锋芒,多在皇上身边尽孝。” 论治国理政,三个魏王也不及太子。魏王应该发挥真正的优势,在孝文帝这里下足功夫。 只要天子铁了心废储另立太子,魏王就能笑到最后。 魏王呼出一口浊气,点点头:“岳父说得有理。” …… “魏王接连吃亏,心中定然不甘。在政务上,魏王不及太子殿下。魏王优势,依然在圣心。” “一旦天子下决心废储,东宫就会陷入困境。太子殿下要提前防备,以免进退失据,任人鱼肉。” “权势在自己手中,才能安稳。” 明亮的火烛下,裴青禾提笔落墨,一气呵成。写完信封好,裴青禾将信给了北平军的信使:“烦请将信给孟将军。” 这封信,会混在孟将军的书信中,一并送进东宫。 这是她写给太子殿下的第五封信。 太子从没回过信,却接连令北平军送粮送金银来,已经足以表明态度。裴青禾这位隐在暗处的东宫谋臣,知道之人少之又少。 就连冯氏,也只以为裴青禾写信给孟将军,压根没想到裴青禾没有出裴家村,却出手搅动宫中朝堂风云。 “青禾,不好了。”冯氏急匆匆地进来,面色忧虑:“外面起风,快要下雨了。” “冬麦才抽穗,这时候来场暴雨,可就糟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很快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好在入冬前草屋被修缮过,勉强能挡住风雨。 裴青禾冒着雨,在村中转了一圈。嘱咐众人在雨停之前不要出屋子。木柴火盆烧得旺一些,将之前准备的棉被都拿出来御寒。 “赵海,方大头,你们两个今夜就守在马厩里。” 两人点头应下。 赵海入赘之后,对裴家死心塌地,每日细心照料骡子驴和新买来的几头耕牛。 战马就更精贵了。新建的马厩宽敞干净,战马们吃着豆料饮着温水,待遇比人都要强一些。 方大头打了个呵欠,用仅剩的胳膊抵了抵赵海:“你小子运气真好。有媳妇有闺女。” 赵海嘿嘿一笑。 其实,卞舒兰已经怀了身孕。现在月份小,不宜声张。过几个月,说不准就要添个大胖小子了。 这样的好日子,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场大雨,下了足足两天才停。 开荒第一季,本来就没太大指望。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场暴雨,不知能收多少粮食。 好在裴家村里建了粮仓,里面堆满了粮食。不会饿肚子的安全感,实在美好。 李氏颤巍巍地去粮仓转一圈,对坐在屋前的陆氏叹道:“多亏了青禾,弄来这么多粮食。不然,今年裴家村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时少东家派人送了两回粮食,北平军也派人来了三回。还不都是冲着裴青禾的颜面? 陆氏低头纳鞋底,头都没抬:“她既做了裴氏族长,就得担起重任。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方氏给孙女小婉儿梳个滑溜的麻花辫,笑着接了话茬:“话不是这么说。青禾有能耐有本事,我们跟着沾光。这可没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们都得领这份情。” 陆氏口中没好话,嘴角早已悄悄扬起。 www.d884.icu。m.d884.icu 第65章 进山 “有野鸡!” “嘘!” 嗖!一箭过去,野鸡从繁茂的枝叶间掉落。 裴燕兴冲冲地上前,捡起肥硕的野鸡,转头冲众人晃了晃,咧嘴一笑:“晚上回去炖汤,每人都能分一碗。” 裴青禾挑眉一笑:“一只哪够,我们今日进山,多猎些野物。今晚人人都有肉吃。” 裴家村里粮食充足,每日杂面馒头菜汤管饱。每三日还能吃一回肉。如此,才有充沛的体力精力习武操练。 一提吃肉,裴燕馋得直咽口水。接下来目光四处搜寻,射出三箭,拎回一只野兔。 裴芸和冒红菱箭术同样精准,很快都有了收获。 不过,在裴青禾神乎其技从不虚发的神箭前,她们唯有甘拜下风。 几十人一同进山,为了确保安全,五人一队,彼此相隔不远。稍有异动,立刻便吹响竹哨。 山林里有菌菇野果,有奔跑的野味,还有隐在暗处的毒蛇和蹿行的野兽。前世进山狩猎,裴家死伤惨烈,裴青禾还被猛虎抓伤脸颊,破相毁了容貌。 靠山吃山,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是一座满是荆棘的宝库。不能因风险放弃整座山林。今日,裴青禾带了三十多人进山打猎,带上所有弓箭,每人至少带两样锋利的兵器,可谓准备充足。 哔! 尖锐的竹哨声骤然响起,接连不断,可见惊惶急促。 裴青禾目光一凝,迅疾往东南方向而去。身后裴燕等人跟随疾行。每日吃饱饭,操练不辍,裴青禾长高了一截。全速在山里中奔跑,犹如豹子一般迅捷。 野兽的嘶吼声在山林里回响,遇到猛兽的五个裴氏女子,手持兵器试图杀了野兽。最不济的一个,面色泛白,全身簌簌发抖,却也没失声哭喊。 是一头黑熊。应该是在冬眠中被惊醒,动作颇有些迟缓。黑熊身上还中了两箭,都不是要害处,反倒激起了黑熊的凶性。 裴青禾一边全力奔跑,一边拉弓射箭。利箭嗖地离弦,飞越百米远,直直刺进黑熊的左眼中。 黑熊痛煞,骤然发狂嘶吼。 “快爬到树上避险。”裴青禾高呼一声。 这些都是平日操练过的。眼下也不是讲究仪容姿态曼妙的时候。几个裴氏女子迅速攀树,险险避过了发疯的黑熊。 裴青禾又射出一箭,射的是黑熊的喉咙。 黑熊皮糙肉厚,一箭下去,迸出血花,却未倒下,反而愈发狂躁。黑熊循着利箭的方向扑过来。 裴青禾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拔出长刀,雪亮的刀锋闪动,和发疯的黑熊缠斗。 裴燕心急之下,拔了长刀,飞奔上前。 裴青禾高呼:“其余人都别过来,通通上树。” 缠斗中,裴青禾一刀戳中了黑熊另一只眼。黑熊两只眼都瞎了,狂呼躁怒,紧接着,又一刀直刺进黑熊喉咙。 黑熊终于不支,重重倒在血泊中。 短短片刻,惊心动魄。 裴青禾用袖子抹一把额上冷汗,怒瞪裴燕:“进山之前我就交代过,遇到黑熊猛虎这等猛兽,要躲藏避让,不能正面相抗。你刚才冲过来,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裴燕左臂被抓出了血痕,火辣辣地刺痛,龇牙咧嘴地应了回去:“那也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对付黑熊。” “要活一块活,要死就一起死。” 裴青禾继续怒目相视:“你这鲁莽冲动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 眼见着裴青禾是真的发火了,裴燕昂起的头低了下来,诶哟一声:“疼!胳膊疼!” 裴青禾冷着脸上前,迅速为裴燕敷药包扎。 包大夫在雨中忙了两天,准备了几十个药包。每个药包里都有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的绷带,还有放毒蛇虫蚁的药粉等等。此时,药包就派上了用场。 树上众人纷纷下来。听着竹哨声猛兽嘶吼声寻过来的裴氏女子们,也围拢了过来。 “青禾,你竟独自杀了一头黑熊!”冒红菱忍不住惊叹出声:“听闻公爹年少的时候,曾搏杀过猛虎。你这份悍勇,比起公爹犹有过之。” 众人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裴青禾。 这样的悍勇无敌,简直如神人降世,令人敬畏诚服全心追随。 裴青禾为裴燕包裹好伤势,抬起头来:“今日狩猎到此为止,将猎物都带上,我们下山。” 黑熊足有数百斤,要拖下山,不是易事。裴青禾用刀卸下四个熊掌,剥下完整的熊皮。熊肉腥臊难吃,就不必带了。 众人带着猎物,随着裴青禾往山林外走去。 扔了一堆黑熊肉的山林里,悄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血糊糊的熊肉,被胡乱堆在树下,虫蚁循着血腥气而来。 几个高矮不一胡须头发乱蓬蓬的男子,对着腥臊粗糙的熊肉直咽口水:“这熊肉她们不要了吧!” “我们偷偷捡回去,够吃几天了。” “万一她还回来,看见肉没了,大发雷霆寻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安静。 他们都是流民,躲在深山里。平日靠着摘野果和打猎维持生计。暴雨天气就要挨饿。在山林中被毒蛇猛兽咬死,病死饿死,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现在这么一大堆肉摆在眼前,够几十个人饱腹几日。不拿可惜,可想到那个搏杀黑熊的可怕少女,众人就双腿发软额头直冒冷汗。 “听说,黑熊寨的大当家就是死在她手里。” 一个满脸胡须的瘦弱男子,压低声音道:“那个村子的人,几年前被黑熊寨杀了。结果,黑熊寨又被裴家村给灭了。”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裴家有那么一个杀神,还有北平军做靠山。听说还有时家常送粮食去。” 山里的流民隐户,也不是全无来往。几个月间,裴家村已经悄然成了山里的新传说。 今日裴家人进山打猎,他们凑巧碰了个正着,压根没敢露面,躲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然后,他们就亲眼目睹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裴青禾弃之不要的熊肉,他们都不敢去拿。 忽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我们在山里快活不下去了。不如去投奔裴家村。” www.d884.icu。m.d884.icu 第66章 下山(一) 说话的男子,身量不高,都快瘦成了一把枯柴。才二十多岁的青壮年纪,头上已有了白发。 长期躲在山林里,忍饥挨饿,没有盐吃。这些流民们个个瘦弱,都有白发。照眼前这样下去,他们随时都会饿死被猛兽咬死。还不如豁出去寻一条生路。 投靠山匪,他们没这个胆子。全是女子的裴家村,就是个好去处了。 “女子都心软,我们前去投奔,磕几个头掉几滴眼泪,就能成事。”瘦弱男子不知在心里琢磨多久了,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退一步说,就算她们不肯收容我们,也不会要我们的命。我们下山一趟,大不了再回来。试一试吧!总之没什么损失。” 流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络腮胡咬咬牙附和:“好,就听你一回。” 有一个响应,其余流民很快纷纷点头。 都快饿死了,只要裴家村肯收留给口饭吃,他们当牛做马都愿意。 做出这个决定,再拿熊肉就心安理得多了。几个流民或抱着或背着,将血糊糊的熊肉搬回了住处。 他们这一伙流民,一共二十多人。没有妇孺孩童,全是男子,住在一处山洞里。 接连两天暴雨,众人一直挨饿,今日分了三队出去寻吃的。有一队摘了些酸涩的野果子回来,还有一队运气差,遇到了毒蛇,被咬死了两个。 没人为死去的同伙悲痛难过。今日他们死,明日说不准就轮到自己。活一天算一天。 众流民麻木的神情,在见到熊肉时才有了变化。用河水随意冲洗几下,破烂的柴刀剁成小块,架到火堆上翻烤。半生不熟就塞进口中,饥饿的胃就像无底洞。 几百斤熊肉,足够二十多人填饱肚子。胃里有了食物,心不慌手不抖,也有力气说正事了。 瘦弱男子站起来,大声宣布要去投奔裴家村。 常年挨饿,流民们个个枯瘦,脑子也麻木不灵。瘦弱男子读过几年书认得不少字,脑子是最灵活的一个,也算是这一伙流民的头领。 “大家吃饱了,先去睡一觉,明天我们就下山。” …… 裴家村里,此时一片欢腾。 裴青禾领人进山打猎,带回一堆野味。这也意味着,大家伙今晚能吃一顿好的,吃肉吃到饱。 吴秀娘做事利落,带着十余个妇人收拾野味。去皮毛去内脏洗净,或炖汤或红烧或腌制后火烤。浓厚霸道的肉香,在村子里飘荡。 孩童们欢呼雀跃,围在锅灶边不肯走,不时偷偷吃一口。掌勺的方氏,一边笑骂,一边偷偷塞肉给孙女小婉儿:“快吃。” 小婉儿舍不得一口吃完,咬了一半,另一半含在嘴里送给卞舒兰:“娘,你也吃。” 卞舒兰肚子还没隆起,闻到肉味,便觉胃里翻腾不适。又不忍拂了女儿好意,笑着将肉接过来吃下。结果,没到片刻就吐个干干净净。 赵海慌忙跑过去扶着媳妇。 方氏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是觉得发堵。奈何木已成舟,裴青禾又一力为卞舒兰张目撑腰,看不惯也得忍着。 只剩几颗牙的李氏,吃不动肉,用暄软的馒头蘸着肉汤,吃得香喷喷。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陆氏,吃了一大碗肉满嘴流油,将新纳好的鞋底塞给自家孙女,顺便嫌弃一句:“一双鞋穿不了半个月。瞧瞧你,哪里还像个姑娘家。” 只要陆氏不作妖不闹腾,裴青禾也不和她计较口舌,笑眯眯地接了鞋底:“还是祖母心疼我。” 陆氏撇撇嘴:“一家老少都指着你吃饭,我不低头还能怎么着。” 裴青禾咧嘴一笑,冲裴风裴越使眼色。两个堂弟立刻过来,左右拉着陆氏的手。 陆氏像变脸一般,立刻满面慈爱,拉着两个宝贝孙子去吃肉。 一旁的裴燕翻了个大白眼:“我就见不惯祖母这偏心眼的德性。” 在陆氏眼里,裴风裴越是心尖宝贝,轮到孙女,就刻薄挑剔,处处不顺眼了。裴青禾太过厉害,陆氏不敢轻易招惹,假小子一样的裴燕就成了陆氏的肉中刺,隔三岔五地要骂一顿。 裴青禾笑道:“祖母偏心裴风裴越,我偏心你,这还不够?” 一句话,哄得裴燕乐颠颠美滋滋。 裴青禾看一眼裴燕的左臂:“这回你运道好,伤得不重。下一次不能这样鲁莽了,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裴青禾板起脸孔的时候,裴燕一声不敢吭,乖乖点头。 裴芸笑吟吟地过来:“青禾,熊掌和熊皮都拾掇干净了。” 裴青禾略一点头:“这四个熊掌,送两只去北平军给孟将军,再送两只给王县令。” “至于熊皮,送给时少东家。” 裴芸有些不舍:“熊掌也就罢了。这张熊皮完整难得,冬日天寒,你留着御寒多好。时家是豪族大户,又不缺这个。” “时家缺什么?”裴青禾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时家为何主动送粮和我们交好?” 裴芸细心缜密沉稳,唯一的缺点是历练城府不足。裴青禾一点拨,裴芸便会意过来:“你是要让时少东家见识到你的能耐本事,让他持续投资裴家。” 裴青禾挑眉一笑,拍了拍裴芸的肩膀:“这事我不放心别人,芸堂姐你跑一趟。” 裴芸拱手领命。 隔日一早,裴芸带着一队人策马出了裴家村。 裴青禾照例带人习武操练。 宽阔平整的练武场上,竖起了十个箭靶。 众人排成数列,站定,拉弓射箭。 裴青禾特意从铁匠铺定了一批铁箭头,以木杆为箭身,虽不及精铁箭,也颇有杀伤力。女子体力天生不如男子,练箭是最佳的自保之道。裴青禾每日督促众人练箭。 竹哨声一响,箭齐齐飞出去。 十箭有八只中箭靶,另两只落了地。 裴青禾面色微沉。 脱靶的两个女子有些羞惭:“青禾,我们没用……” 嗖!嗖!嗖! 众人根本看不清裴青禾动作,只闻弓弦连响三声。三只箭如流星赶月,飞进山林。 嘭嘭落地声和惨呼声,惊起了一群飞鸟。 www.d884.icu。m.d884.icu 第67章 下山(二) 林子里竟藏了人! 莫非又是来探路踩点的山匪? 众人既惊又怒,纷纷抬弓就要射箭。 “大家都别动手。”裴青禾目中闪过亮光:“先随我过去看看。” 众人齐声应下,各自亮出兵器,跟随在裴青禾身后。循着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很快寻了过去。 摔落在树下的三个人,鼻青脸肿模样凄惨,有一个捧着脱臼的胳膊惨呼不已。 每日操练的裴氏女子一百多人,提着长刀虎视眈眈如乌云一般压过来。为首的布衣少女清秀英气,目光锐利如刀:“你们是什么人?” 瘦弱男子呼吸一顿,忍着疼痛跪倒,连连磕头告饶:“姑娘饶命!我们不是恶人,都是山里的隐户。今日下山来,是想投奔裴家村。求姑娘收留!只要姑娘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让我们有口饭吃,我们以后都为姑娘卖命!” 头脑清醒,没有废话,口齿利落。 这在流民隐户中是少有的聪明人。 裴青禾淡淡问道:“你叫什么?有多少人?什么来历?” 瘦弱男子低头答道:“我叫冯长,读过几年书,被大家推做了首领。平日里靠采果子打猎勉强过活。我们都是昌黎郡的人,去年东部鲜卑发兵侵袭,我们侥幸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就躲进了燕山里。” “去年逃进山里的时候,一共五十多人。有人饿死病死冻死,还有打猎时被野兽毒蛇咬死的。一年过来,死了一半。现在就剩二十五人了,都是男子。最年轻的十七岁,最年长的三十二岁。” “山匪们杀人放火抢掠无恶不作,我们不愿去山匪寨。又实在没了活路。昨日在林间,我们躲在山洞里,亲眼见姑娘搏杀了黑熊。姑娘弃之不要的熊肉,我们捡回去饱腹一顿。今日就一同下山,来投奔姑娘了。” “我们不敢贸然靠近,就躲在树上。没曾想,被姑娘察觉。姑娘心善,没有射杀我们,只以利箭警告。求姑娘收容我们!” 说完,连连磕头。 另一个络腮胡男子也跟着磕头。 胳膊脱臼的男子,龇牙咧嘴地捧着胳膊,吃力地磕头。 裴青禾冲裴燕使个眼色。裴燕点点头,走上前俯身伸手,卡吧一声,将那只脱臼的胳膊复位。 “还有人在何处?”裴青禾问道。 冯长精神一振,终于抬起头来:“他们都藏在后面的林子里,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唯恐裴青禾摇头,冯长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蹿出老远,喊了一声。很快,便有二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男子从树上滑落,一脸忐忑惊惶地走了过来。 冒红菱忍不住低语:“果然都是男子。” 裴青禾淡淡道:“女子体弱,是战乱中的牺牲品战利品。能逃出并挣扎着活下来的,多是男子。” 短短几句话中,透出的沉重,令一众裴氏女子心尖发颤。 如果没有裴青禾,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在流民们眼中,眼前一片女子个个面色红润目光明亮抬头挺胸精气神十足,且手中都有兵刃利器。当先的清秀少女目光淡漠气势凌厉,威压扑面而来。 二十多个人纷纷跪下,没人敢抬头和裴青禾对视。 “裴家村在开垦荒田,需要人耕作。”裴青禾没有刻意扬高音量,声音清晰地传进众流民耳中:“你们想来投奔,得守规矩听号令。” “只要姑娘肯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的命都是姑娘的。”冯长个头不高胆子倒是不小,大声应答:“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其余男子,一起应声:“我们也是。” 裴青禾转头吩咐:“裴燕,去叫包大夫过来。” 裴燕从来不多问,应声就飞快地跑走了。等了一炷香功夫,包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来仔细查一查,看他们是否有严重的疾病。”裴青禾道:“能治好的病症无妨,如果是会传染的疾病,立刻撵走。” 包大夫应了一声,走上前,先查验冯长。 冯长痛快地脱下褴褛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在饥饿生死面前,生而为人的羞耻心,早就被抛到了一边。冯长根本不在意。裴家女子这一边,倒是有不少人纷纷转头避让。 “都睁眼看着。”裴青禾声音微冷:“以后遇到匪徒贼寇赤着身体,你们也要避让不成?” 冒红菱深呼吸口气,重新转过头来。 一个个流民脱了衣服,接受检查。没什么旖旎风光,触目所及的,是一具具枯瘦如柴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流民,生平第一次被众女子围观,竟也有羞耻得面红耳赤的。有一个,还偷偷擦了眼角。 冒红菱忽然想笑。心中似有什么坚硬的堡垒,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超脱了世俗枷锁的快意和自由。 裴青禾转头看过来:“二嫂,包大夫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忙。” 冒红菱应了一声。 另有两个生过孩子的三旬女子主动请缨,也一并过去帮忙。仔细检查后,包大夫道:“六姑娘,他们长期挨饿,没有盐吃,身体虚弱。吃一两个月饱饭,就能慢慢养回来。没什么大毛病。” 流民们纷纷松口气,迅速穿回衣服。 裴青禾目光一扫:“冯长,你过来。” 冯长麻利地过来,又要跪下。 “不用跪了。你带着他们,去村北的空地待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村。白日我让人给你们送饭,晚上你们用木柴燃火堆取暖,别冻死了。” “等过三日,确定没有传染瘟疫恶疾,就可以进村。” “你是这伙人的首领,要管束住他们。如果被我发现他们擅自进村,或是动什么恶心思,我先杀你。然后,再杀他们。” 裴青禾既不恶声恶气,也不狰狞发狠,语气和神情同样淡漠。 冯长心里一颤,肃容应道:“六姑娘放心,我一定管束好他们。” 裴青禾目光掠过所有流民的脸孔:“记住。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犯恶,我都杀光你们所有人。” www.d884.icu。m.d884.icu 第68章 下山(三) 裴青禾招呼众女子继续去练武场操练。 冯长自觉地领着下山的流民们去村北的空地里待着——就在练武场的空地旁。 流民们战战兢兢地远远看着裴氏女子们操练。 列队变幻,队形齐整迅捷,长刀嚯嚯,刀锋在阳光下刺痛人眼。不时响起的嗬嗬声,更令人心惊胆寒。更可怕的是裴六姑娘,手中利箭离弦,一箭一箭连珠不绝,几百步外的箭靶靶心都被射穿了。 “冯长,”络腮胡男子嗓子发干,竭力压低声音:“这些女子个个凶狠,身手厉害得很。会不会提刀直接杀了我们?” 冯长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六姑娘要杀我们,刚才就杀了。既然没杀,留了我们下来,可见是真的要收容我们。” “她们不厉害,怎么能挡得住山匪,怎么能护得住我们。越厉害才越好!” “别说话了,仔细看着。六姑娘特意让我们待在此处,就是让我们亲眼看着她们操练。” 这记下马威,十分奏效。 原本心里还打着小算盘的流民们,看了半日后,心中那点鸠占鹊巢的阴暗心思彻底烟消云散。 操练半日,到了正午,裴青禾领着众女子进村。 憋了半天的流民各自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有胆量窃窃私语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一堆女子面前脱衣服。实在丢人!” “我脸皮都快烧起来了。她们竟然半点不害臊!就这么盯着我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女子!” “她们哪里还算女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样,提着刀随时会杀人。就是一群活阎王!” “都别说了。”冯长一张口,众流民就安静下来:“我们躲在山里,没有户籍没有耕田,衣食都没着落。现在裴六姑娘肯收留我们,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什么男人女人。这世道,谁有能耐本事,我们就跟着谁。” “村子里有人过来了,应该是给我们送吃的。” 说得再多,都不抵最后这一句。 流民们眼睛齐齐亮了起来。 两个男子抬着木筐过来。年长一些的男子自称裴甲,年轻的那个是裴乙:“我们两个原来都是流民,被六姑娘收留。现在都姓了裴。每日耕田劳作,有屋住有衣穿,还能吃饱饭。” 杂面馒头堆得冒尖,热气腾腾。 流民们纷纷咽口水,压根没留意裴甲裴乙在说什么。 冯长咽一口口水,竭力在馒头的香气中保持几分冷静:“我们一心投奔六姑娘,以后事事都听六姑娘的。” 裴甲抬头挺胸,自然流露出几分先来者的骄傲自得:“能不能留在村子里,还得看你们日后表现。这里是午饭,你们排好队,每人来领两个馒头。” 冯长立刻指挥流民们排成一队,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 拿到杂面馒头的流民们,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独属于面食的香气让人幸福得想流泪。 络腮胡忽然哭了起来:“我以后就是裴家村的人,打死我都不走。” 流民们眼睛都红了。有的是和络腮胡一同哭泣,更多的是激动喜悦。 冯长眼角也有些酸涩。战祸前,他开了一家私塾教导孩童读书,家中有老母娇妻爱子,生活还算安逸。鲜卑骑兵一来,村子被烧杀一空。老母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儿子在逃亡路上病死。就剩他一个人。挣扎求生整日饥饿的滋味,实在难熬。 “冯长,”裴甲将两个馒头塞进他手里,然后低声道:“六姑娘说了,这筐里特意多放了十个馒头,由你分配。” 裴六姑娘这是要考较他的能耐本事,要他管束流民拢住人心。 冯长干涸已久的心田,忽然热血涌动。他没说没用的废话,只点了点头。 …… “青禾,真有二十多个流民来投奔我们了?” 冯氏教导孩童们读书半日,一散学就听到了这一大消息,既喜又愁:“以后就不缺耕田劳作的人手了。不过,忽然多了这么多人,每日要耗费许多粮食。” 裴青禾笑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来投奔的流民会越来越多。” 冯氏更愁了:“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裴青禾悠然一笑:“这个娘亲就不用担心了。不出几日,就会有人来给我们送粮食了。” 如今和裴家村有“粮食来往”的,要么是北平军,要么是时家。 冯氏略一想,便猜了出来:“你让芸丫头送熊皮给时少东家,就是为了粮食?” 不然呢? 宽大完整的黑熊皮,极其难得。也能真正彰显她这个裴氏族长的强大实力。时少东家见了这份厚礼,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裴青禾笑着扯开话题:“这一伙流民的头目叫冯长,和娘是本家。此人头脑灵光条理清晰,是个读书人。我让裴甲他们多送了十个馒头过去。也能借此看看他的手段。” 冯氏在大事上从不多嘴,只轻声嘱咐:“也别太过信任这个冯长。人心隔着肚皮,仔细观察一段时日。” 裴青禾略一点头。 到了傍晚,裴燕带人送了些木柴前去。 夜晚天寒,流民们围在燃起的柴火边取暖。冯长将冷馒头烤热,每人分半个。几个发牢骚的流民通通没有,眼巴巴地看着同伴吃烤馒头,不停咽口水。 到了第二日,就没人多说半个字了。 木筐里多了十五个馒头。照例还是大家均分。 第三日晚上,还有一大盆热菜汤。汤里竟还飘着几片肥肉。冯长将肥肉分给最温顺的流民。 其余流民看得直流口水。却没人指责冯长分配不公。这三日,冯长自己没多吃过一口。多出来的馒头和肥肉,通通分给了他们。 “大家伙都看到了,六姑娘天天派人给我们送吃的。只要大家老实听话,以后就不会饿肚子了。” 同样的话,冯长每日都要说个十回八回。流民们纷纷点头。 第四日晨起,裴青禾来了冯长一伙人面前,目光扫过众人脸孔:“你们通过了第一关考验,今日可以随我进村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69章 进村 长期处于饥饿中的流民,已经被接连三天的杂面馒头彻底征服,闻言喜上眉梢。有机灵的已经跪下磕头,其余的流民有学有样。 冯长上前一步,将手中写满了字的几页纸送到裴青禾手边:“这是我们二十五人的姓名籍贯年龄来历,请六姑娘过目。” 裴青禾大略翻了一遍,赞了一句:“你做得不错。” 冯长暗暗舒出一口气,无比恭敬地应道:“多谢六姑娘夸赞。以后,只要六姑娘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我们都去。”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这些没用的废话不必多说。还是那句话,谁敢行恶,我就杀光所有人。想好生活下去,还是自寻死路,就看你们自己了。” 语气淡漠随意。 流民们心中直冒凉气,起身后排成一列,随着裴青禾进村。 裴青禾伸手指着第一间草屋:“屋子里有热水,你们去洗澡换衣。” 流民们衣衫褴褛破旧,散发着臭气,头上有虱子,身上有跳蚤。在宽阔的野外也就罢了,一进草屋,立刻臭烘烘的。 被刀疤毁了半张脸的顾莲绷着脸,大声道:“按顺序脱衣,一个个进澡桶。” 站在第一个的冯长,麻利地脱了衣服,进了木桶。大木桶里的水很烫,皮都快被烫熟了。冯长一声不吭,出来的时候,桶里已经飘起了一层泥灰,还有许多虱虫。 这只是第一遍,接下来还有第二桶热水,这一回得连头发也搓洗一遍。洗到第三桶热水,才算真正洗干净了。 每个水桶前,都有一个女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谁动作慢或洗得不仔细,就会被臭骂一顿。 这些黑熊寨里出来的泼辣女子,看惯男子身体,对眼前这些伤痕累累的瘦弱身体颇为不屑,当着他们的面就嘀咕起来:“还想从他们中挑一个做赘婿,看着都不中用。” “吃几个月饱饭,再瞧瞧。” 冯长抽了抽嘴角,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想逞口舌之快的流民。眼前这些女子,明显和裴氏女子有些不同。不过,既然在裴家村里落脚立足,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污水被抬出去,一桶桶干净的热水送进来。换了三回热水,众流民才算都洗干净了。然后,顾莲带人捧了一堆棉衣过来。 这些棉衣,是从县城的成衣店里买来的。不是新衣,却都很厚实,被洗晒过了,能嗅到皂角的香气。 照例是冯长领头,第一个穿了棉衣。 顾莲嫌弃地瞥一眼:“现在勉强算个人了。出去吧!” 冯长也不恼,语气温软:“六姑娘让我领着他们,我得留下盯着,免得他们说话行事冒失。” 顾莲撇撇嘴,转头对另外两个女子道:“将他们脱下的脏臭烂衣都拿出去烧了。” 忙了小半日,二十五个面貌一新的流民出现在裴青禾面前。 裴青禾又指了两间草屋:“新村还没建好,现在都住得拥挤。这两间屋子给你们暂时容身。过几个月新村新屋建好了,这里的屋子多拨两间给你们。” 冯长要跪,被裴青禾阻止:“不用跪来跪去。从今日起,你们就得下地做活。要做什么,你们听裴甲的。” 吃午饭的时候,五口大锅前,都排起了长队。一眼看去,老少不等,几乎都是女子。成年男子只有裴甲等五个,另有二十多个男童。 冯长这一伙新来的流民,虽然瘦弱,却都是男子。一露面排队,立刻引来了众人瞩目。 “这就是新招纳的流民?”陆氏照例什么都看不惯:“一个个枯瘦如柴,能开荒耕田吗?还是别浪费粮食了。” 方氏小声接话茬:“一个村子里,总得有些男人。” 她儿媳都招赘婿生子了。其他人也别闲着。 方氏这点小心思,陆氏岂能看不出来。撇嘴要刻薄几句,眼角余光瞟到裴青禾的身影,立刻闭嘴不语。 今日午饭是高粱米饭,每人一勺萝卜炖肉。高粱米口感有些粗糙,淋上香浓的肉汤,绵软的萝卜吸饱汤汁格外香甜,再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肉片。 一碗不够,可以再添一碗。肉没有,可以再来一勺肉汤萝卜。 冯长吃得鼻尖冒汗。一抬头,蹲在他身边的流民都吃得快哭出来了:“我都记不清多久没这么吃过饭了。” “我死都要死在这儿,谁都别想我走。” 再看裴氏女子们,吃得竟半点不比男子们少。有饭量大的都添第三碗了……没错,就是裴青禾裴燕姐妹。 “姑娘家吃这么多,”陆氏讨嫌地嘀咕:“燕丫头都这么高了,再吃下去,得比男子还高。以后想招赘婿都找不到。” 裴燕埋头大吃头都不抬:“青禾堂姐比我吃的还多,祖母不敢说,整日就会说我。” 陆氏恼羞成怒,嘭地放下饭碗。 裴青禾皱眉:“吃饭就吃饭!摔什么碗!” 陆氏一怒,将碗又捧了起来。 …… “再有十来天,就要收冬麦了。”裴甲指着一片稀疏的麦田,有些唏嘘:“这是第一年开荒,前几日又遇上暴雨,麦子被毁了不少。” “我们眼下要做的,还是开垦荒田。原本就我们十来个人,现在加上你们,有四十多个。村子里有耕牛有骡子有驴,铁犁也足够。” 冯长点点头。 下田耕作的女子里,有几个眼熟的,早上洗澡换衣的时候就见过了。为首的就是那个刀疤脸女子。 二十五个流民,拉着耕牛扶着铁犁,吆喝着开垦荒田。 忙一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炷香时间。温热的水里加了盐,可以解渴补充体力。 裴青禾来田边转了两回。 傍晚,劳作半日的众人收了工。五口大铁锅冒着热气香气,玉米糊杂粮馒头配着咸菜疙瘩。 冯长吃饱之后,特意来寻裴青禾:“我想和六姑娘商量一件事。” 裴青禾不动声色:“什么事?” 冯长道:“今日下午开荒耕田,我仔细看了,有人耕得多有人做得少。我打算明日开始,每日给他们计工。谁卖力气做得多,谁偷懒躲滑,一看就知。”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0章 内卷 冯长颇为上进,刚进村就积极表现。 裴青禾赞许地看冯长一眼:“好,你先试试。” 冯长得了裴青禾允许,心中振奋。隔日晨起下田之前,先将二十多个流民召集到一处,神色肃穆地宣布考核规定:“每日耕作情形,我都会一一记录下来。每七日计数一次,前三的有奖励。倒数三名的,要被责罚。” 流民们吃了几日饱饭,干劲正足,没人反对。 只有络腮胡嘀咕一句:“像我这样力气小的,岂不是天生就吃亏。” 冯长耳尖得很,立刻道:“力气有大小,确实有些天然差距。只要尽心尽力做事的,大家长了眼睛都能瞧见,不会挨罚。” 冯长又给众人仔细分工,众流民各分一块荒田,各自劳作。很快干得热火朝天。 顾莲一看这阵仗,眉头就拧了起来:“这个冯长,心眼比蜂窝还多。才来第二天,就开始搞小动作,想压我们一头。哼!休想称心如意!” 原本女子们都聚在一处做事,顾莲一声令下,也散了开来。她们在村子里待了几个月,吃饱饭长力气,对耕作熟悉,扶着耕牛拉铁犁耕田,速度丝毫不慢。 裴甲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咦?今日耕田速度怎么快了这么多?” 裴乙比裴甲机灵些,低声道:“昨晚冯长去见六姑娘,今日一早又给流民们训话。我看,这个冯长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两个可得仔细些,别被一个后来的比下去。” 裴甲一挺胸膛:“我们两个最早跟着六姑娘,姓名都改了。冯长拿什么和我们比!” 到了傍晚,冯长拿出计工的纸张时,顾莲眼睛都瞪出火星了,裴甲裴乙的脸也有些发黑。 冯长目不斜视,将这一页纸呈给裴青禾:“今日一整天,我这一队二十五人,一共耕了四十八亩荒田。耕田最卖力气的三个,我单独列在了前面。最后这三个,也不是成心偷懒,就是力气小一些。” 裴青禾看着裴甲裴乙顾莲的黑脸,心里好笑,先表扬冯长一番。冯长并不张狂自得,表示这都是自己的分内之事。 冯长迈着沉稳的步伐,去排队吃晚饭。 裴甲裴乙忙上前来,各自禀报自己今日耕田情形。顾莲不甘示弱,也上前来:“六姑娘,明日起,我也给队中女子们计工。” 读过书会写字很了不起吗? 她也是自小读书识字,后来嫁人生子,随丈夫远行遭遇山匪。丈夫被杀了,她被抢进了山寨,过了几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现在有崭新的生活,能抬头挺胸做人,她十分珍惜。 谁都别想压她一头。 顾莲不但给女子们计工,晚上还讨了两盏油灯来,在屋子里教女子们认字。有女子不乐意:“耕了一日田,累得眼都睁不开,晚上还要识字练字。我可吃不消!” 顾莲瞪一眼过去:“六姑娘是有大志向的人,以后会不断招纳流民,耕田劳作是个人都会。读书识字,增长见闻,开阔眼界,这样才能令六姑娘另眼相看。” “裴芸裴燕她们,都是白日习武晚上读书。我们要努力跟上她们的脚步。” 那个女子嗤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能吃饱饭,以后招个赘婿,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莲呸了一口:“烂泥扶不上墙!脑子里除了男人,就没别的了么?你以后做什么我管不着,总之,眼下都得听我的,给我读书认字。” 裴青禾抓大放小,对琐碎小事并不过问。这十余个山匪女子,都由顾莲管束。 其余女子,纷纷张口数落这个不思进取的同伴。女子不敢犯众怒,灰溜溜地住了嘴。 村子就这么大,顾莲教导读书识字的事,很快就传到裴青禾耳中。 裴青禾对此颇为满意,特意当着冯长裴甲等人的面赞了顾莲一番。 冯长心中哼了一声。 教读书认字么?他可是正经的私塾先生! 裴甲裴乙头都大了,晚上回到草屋里,你看我我看你,一起唉声叹气。 赵海做了赘婿,早就搬走了。这间屋子里住了四个男子。 包大夫见裴甲裴乙这副模样,有些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做了错事,被六姑娘责罚了?” 裴甲苦着一张脸叹气:“这倒不是。我和裴乙每日耕田劳作,还和往常一样。可新来的冯长不干人事,天天像喝了鸡血似的,白日里督促新来的流民劳作,晚上还教他们读书识字。” “顾莲也是一样。白天做事比男人还凶,晚上带一堆女子读书。”裴乙也笑不出来了,捧着下巴发愁:“我和裴甲可怎么办。大字不识一个。以后岂不是要被他们两个压得抬不起头来。” 包大夫一边同情,一边暗自庆幸。好在村子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神医。 方大头眼珠一转,就是一个馊主意:“想读书识字,就去找六姑娘。六姑娘每晚都教裴家人读兵书。我们三个都姓裴,怎么就不能去了?” 裴甲立刻出言纠正:“我和裴乙姓裴,你姓方。” 方大头振振有词:“我早就和六姑娘说了,我以后叫裴丙。” 三人一起呸了一声。 方大头嘿嘿一笑:“行不行的,先去试试。六姑娘要是撵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包大夫心动了,闲着也是闲着,厚着脸皮同去。 裴青禾的草屋里,烛火明亮。 裴芸去县衙北平军送礼后,又去了一趟时家堡,还没回来。裴燕等一众女子盘腿坐着,凝神专注地看兵书。 这本兵书,是裴家家传的。抄家的时候被烧毁,裴青禾默了一遍。裴萱裴风等孩童白日练字,抄的就是兵书。如今人手一本。 四个大男人站在门外,挨挨挤挤吞吞吐吐,之前在草屋里有多理直气壮,现在就有多气弱心虚。 裴青禾一看就知是怎么回事:“你们也想读书识字?” 四人一同点头。 “有这个想法是好事。”裴青禾想了想笑道:“我没闲空,让我娘晚上抽半个时辰教你们。”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1章 下注(一) 时家堡内。 时老太爷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完整光滑的黑熊皮:“你是说,裴六姑娘只身一人搏杀了一只黑熊?” 时砚点头:“是,祖父若是不信,不妨将裴芸姑娘叫来,仔细问上一问。” 这么做,其实有些无礼。 时老太爷实在太过震惊,也顾不得礼数了,请了裴芸过来。 裴芸身形苗条,容貌秀丽,每日操练习武,白皙的皮肤略略黑了些。言行举止干脆利落。 送熊掌去县衙的时候,说了四回。在北平军的孟将军父子面前说了三遍。进了时家堡,裴芸早有心理准备。 裴芸没有夸大其词,也没过分渲染,简洁平实地将那一日裴青禾进山搏杀黑熊的经过再次道来。 阅历丰富的时老太爷,自然听得出真假,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对裴六姑娘的英勇无双赞叹不已。 遥想着少女搏杀黑熊的悍勇英姿,时砚心头涌起一股热流,莫名地振奋涌动。在裴芸告辞离去后,时砚对时老太爷道:“裴六姑娘日后绝非等闲,祖父,我要再去一趟裴家村。” 之前去是结善缘。 这一次再去,就是真正的投资下注了。 时老太爷看一眼双目熠熠生辉的宝贝孙子:“你可得想好了。时家在幽州素有仁厚美名。送些粮食给裴家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裴家出事了,也牵连不到时家。你若是在裴六姑娘身上下重注,说不定会赔得血本无归。” 真以为时家是做善事的吗?所有的付出,都是要索取回报的。不在眼前,就得是日后。 时砚抬眼,和时老太爷对视:“祖父,我相信我的眼光和直觉。” “裴六姑娘将来一定有大造化。现在,是裴家最弱小最需要助力的时候。我们此时投资,是慧眼识英雄。将来裴六姑娘飞黄腾达了,我们时家会有数不清的好处。” 时老太爷哂然:“万一你看错了,也想错了呢?” 时砚挑眉一笑:“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祖孙两人对视良久。 时老太爷沉吟许久,冒出一句:“你先定了亲,再去裴家村。” 时砚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时老太爷眉头跳了一跳,神色沉了下来:“我们时家三代单传。你父亲早早病死,现在就剩你这么一颗独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是你当前首要大事。什么事,都不如这一桩重要。” “你看重裴六姑娘,想在裴家村下重注。我不拦着你。不过,你必须先定亲,过了年就将亲事办了,将你王家表妹娶进门来。” 时砚简短地应了一句:“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时老太爷怒了,手中拐杖重重地杵了一下,发出咚地一声响:“王家是幽州大户,有十几家绸缎庄,养着几百个绣娘。和我们时家门当户对。梦怡是你嫡亲舅家表妹,生得好容貌好身段,自小就会算账管理内宅。” “这样的好姑娘,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给我立刻去提亲!” 时砚道:“我没说表妹不好。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时老太爷气地,扬起拐杖就打:“混账东西!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拐杖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就这么一个独苗,打小骑在头上薅头发揪胡须,做祖父的怕孙子不顺手,乐呵呵的将头凑过去。这么娇惯着养大,像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真打。 时砚动也不动,硬是挨了几下。 就这,时老太爷还是恼得很,扔了拐杖,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我早就教导过你,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先顾着自己身体。我动手了,你就不会躲不会跑吗?我在气头上下手没个轻重,打伤你怎么办?” 时砚一脸诚恳:“我忤逆不孝,不听祖父的话。祖父教训我一顿是应该的。岂能避让。” 然后上前,扶着气咻咻的时老太爷坐下,从茶壶里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送到手边。 时老太爷喝了一盏茶,被哄了一通,怒气消了大半。 不过,时老太爷还是坚持己见,丝毫不肯松口。 时砚也不正面顶撞争辩,一边敷衍糊弄,一边准备了大批物资,带了几十个人,再次去了裴家村。 此时,正是收冬麦的时候。 裴家村开垦出的荒田里,稀疏的麦秆上挂着略显干瘪的麦穗。数十个精壮男子挥舞着镰刀,卖力地收割冬麦。 时砚遥遥看着这一群精壮男子,若有所思:“这都是北平军的人。” 心腹随从董大郎探头张望,然后低声提醒:“不全是。那边的二十多个身体瘦弱,应该不是军爷,倒像是流民。” 敬朝税赋和徭役太重,北方边境经常打仗,逃进燕山里的流民隐户不在少数。有的落草为寇做了山匪,有的下山投奔大户。时家有万倾良田需要耕种,招纳了许多流民。 董大郎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见惯流民,一眼就认了出来。 时砚略一点头:“裴六姑娘志向不小。” 在田里卖力气的军爷们,早就留意到了时砚一行人 时家运粮的马车都是特制的,宽大结实。一辆接着一辆,足有三十多辆马车,这声势这阵仗,只要长了眼睛,都不可能忽略。 “哪来这么多的马车!” “该不是车上都运的粮食吧!这是哪来的大户!” “怪不得六公子送粮来,裴六姑娘说不缺粮食。这是寻到冤大头了。快瞧瞧,还有一个小白脸。裴六姑娘这是要脚踩两只船不成。” “呸!闭上你的狗嘴吧!被六公子听到了,揍不死你。” “裴六姑娘一把刀就杀了黑熊!你是不是想领教六姑娘的厉害!” 嘘声四起,那个多嘴饶舌的军汉讪讪一笑,瞬间闭嘴。 正在练武场里操练的裴青禾,得了消息,立刻招呼裴氏众女眷一同出村迎接大户时少东家。 来了两日的孟六郎,心里的不快,流露在俊脸上。 两天前他领人来的时候,可没那么大相迎的阵仗。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2章 下注(二) 孟将军收了一双熊掌后,立刻打发孟六郎带人来裴家村收冬麦。 孟六郎在军营里憋了几个月,终于被允许出军营,心中振奋不已。到裴家村的时候,他还是端着孟小将军的骄傲姿态,几乎不拿正眼瞧人。 裴青禾也不计较,笑眯眯地招呼军爷们安顿。 第一季冬麦收成不佳,不过,贫瘠的荒地里长出粮食来,就是一桩喜事。有了北平军来的几十个军汉,再有冯长等二十余人,下地割麦这等重体力活就不用愁了。 今日时少东家又亲自来了裴家村。其中意味,裴青禾心中了然,迎接的阵仗格外隆重。 “许久不见,时少东家别来无恙。”裴青禾拱手相迎,嘴角含笑,语气中透着亲近。 时少东家微笑拱手还礼:“我一切都好。数日未见,六姑娘风采更胜往昔。” 吃了几个月饱饭,裴青禾个头窜高了不少,面色红润,黑眸格外有神采。 裴青禾笑道:“时少东家时常派人送粮食来,这份恩德,我们裴家老少都铭记于心。” 时砚笑着应道:“六姑娘不必见外。些许粮食,对时家算不得什么。恩德二字,也太过言重了。” 被忽视的孟六郎,忍不住咳嗽一声。 裴青禾微笑着介绍:“这位是北平军孟将军幼子,在家中行六。时少东家可以称呼六公子,也可以叫一声孟小将军。” 孟六郎有身高的优势,目光一扫,睥睨一眼。 时砚常年在外行走,人情世故很有一套,一脸惊叹:“早就听闻孟将军的幼子如猛虎,今日一见孟小将军,才知传言有误。孟小将军高大英俊,气度出众,区区猛虎二字,根本描绘不出孟小将军的风采。” 孟六郎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不少,眼睛依旧只看裴青禾:“他是谁?” 裴青禾笑着应道:“我来为孟小将军引见,这位是时家粮铺的少东家。” 时家是幽州大粮商,家业丰厚豪富,慷慨阔绰,声名赫赫。孟六郎岂会不知?这般装模作样,是故意为之,给时砚下马威罢了。 时砚十分配合,躬身行礼,姿态格外恭敬:“时砚见过孟小将军。” 孟六郎唔了一声,随意挥挥手:“起身吧!” 在敬朝,商户的地位不低。像时家这样手握商路能弄来大把粮食的大粮商,就是孟将军亲自来了,都要客气三分。 裴青禾瞥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孟六郎,懒得理会,笑着对时砚道:“时少东家请进村说话。” 时砚欣然点头,随着裴青禾进了村。 这是时砚第二次进裴家村,却如来了百次千次一般熟稔,随口笑道:“村头这里多了两间新屋。” 裴青禾有些讶然:“时少东家好记性。” 时砚不以为傲,十分谦虚低调:“我巡查粮铺常年在外奔走,记性比常人略好一些。” “六姑娘建了新村,这里也在扩建,应该是用来安顿招纳来的流民了。” 裴青禾点点头:“正是。前些时日,有一伙流民来投奔,有二十多人。我们裴家村都是柔弱女子,只能招流民进村开荒耕田。” 裴青禾睁眼说瞎话,时砚面不改色地附和:“确实该招些男子进村。” 孟六郎忍不住翻了白眼,打断相谈甚欢的两人:“一把弓箭一把刀,就能杀一头黑熊。就这也好意思自称柔弱女子吗?” 裴青禾只当没听见,请时砚进草堂里说话。顺便对孟六郎微笑道:“我和时少东家有事商议,就不劳烦孟小将军作陪了。” 孟六郎眼睁睁看着裴青禾时砚进了草屋,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怒在胸膛涌动。 以孟小将军的骄傲,断然不会厚着脸皮跟进去。在草屋外站了片刻,就绷着一张俊脸离去。 草屋里,裴青禾亲自为时砚倒了一盏温水:“裴家遭难,如今勉强立足容身。幸得时少东家青睐相助,我裴青禾感激不尽。” 时砚从裴青禾手中接了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实的礼单,送到裴青禾手边:“我看重的是六姑娘。以后六姑娘缺什么,只管打发人给我送信。” 礼单里没有金银,只有令人咋舌的麦豆黍高粱等粮食,还有喂养战马等大牲口所需的草料,另有大批粗布棉花食盐铁锅等等。 都是裴家村眼下紧急所需的物资。有了这些,可以招纳更多的流民。 裴青禾仔细看了礼单,正色应道:“时少东家愿意在裴家下重注。我必不会令时少东家失望。” “或许几年,或许十数年。时少东家回想起今时今日,会庆幸自己慧眼识英才,做了正确的决定。” 说着,裴青禾又取了一个茶碗,将两个茶碗分别斟满。 时砚笑着端起茶碗,和裴青禾手中茶碗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接着,时砚又去新村转了一圈。 刘山等泥瓦匠看到少东家,纷纷扬声招呼。时砚没摆少东家的架子,笑着和刘山他们说话。 “来裴家村两个多月了,在这里做事可还习惯?” “回少东家,习惯得很。” “六姑娘工钱给的足,一日三顿伙食也好。” “就是这工期太长了,我们都好些日子没回去了。” 时砚笑道:“还有一个月过年,你们年前回去,过了年再来。” “踏实安心地做事,听六姑娘吩咐。以后工钱从我这儿领,每个月给你们加三成工钱。” 泥瓦匠们纷纷咧嘴道好。 裴青禾在心里赞一声。时少东家出手阔绰,做事敞亮,又知情识趣。这样的大户,世间难寻。 时砚转了新村后,对裴青禾道:“新村落有两百间新屋。眼下是足够用了。我又带了一批匠人来,人手充足,可以再建地基盖新屋。” “村子周围还可以建一圈围墙。可以防野兽防匪徒挡贼寇。” 不用说,所需的庞大费用都是时少东家来出。 裴青禾忽然发现,脸孔清瘦略有些苍白的时少东家格外英俊,微笑着站在那儿,熠熠闪光。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3章 大户(一) 孟六郎装作不经意地溜达去了新村。 老远就见裴六姑娘和时少东家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孟六郎心中愤愤难平。他记着收冬麦的时间,特意带着人来裴家村,顺便还带了一批粮食来。凭什么裴六姑娘对时少东家这般殷勤热络? “六公子,我们带来的粮食,就够这几日吃的。时少东家送的粮食,都够裴家一年的口粮了。”耳畔响起亲兵讨嫌的声音:“别说裴六姑娘,就是我们将军见了这样的大户,也得笑脸相迎。” 孟六郎忿忿瞪一眼过去:“闭上你的狗嘴。” 亲兵嘿嘿一笑:“是是是,我这就闭嘴。” 孟六郎想溜达过去,亲兵伸手捞住孟六郎的衣袖。孟六郎又瞪一眼。亲兵不吭声,也不松手。 这个亲兵原来是孟将军的人,两年前到了孟六郎身边。孟六郎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不出半日就传到孟将军耳中。 孟六郎不能也不敢太过分,怒道:“松手,说话。” 亲兵很是听话,先松手,再低声张口:“六公子来前,将军特意嘱咐过,不能随意生事,要敬重裴六姑娘。现在裴六姑娘正招呼贵客,六公子还是回避一二。” “一个商户,算什么贵客。”孟六郎言语刻薄:“若不是裴家遭难,时家想登门拜会都得递帖子排队。” 亲兵附和:“是。换在从前,就是六公子去裴家,也得递帖子排队。” 孟六郎:“……” “今时不同往日嘛!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还有招纳来的流民,不让他们吃饱,他们哪会安心留下。”亲兵很熟悉自家六公子的脾气,放软语气:“裴家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粮食。有时家这样的大户来投注,裴六姑娘自要盛情招呼。” “也太现实了。”孟六郎憋出一句。 亲兵感慨一句:“清高可换不来粮食。” 孟六郎总算被劝了回去。 到了傍晚,裴六姑娘打发人来请孟六郎用晚膳。孟六郎心情略好,整理一回衣衫,不紧不慢地前去。 裴家村老少两百多口,加上做活的泥瓦匠招纳的流民,还有时砚一行人孟六郎一行军汉,足有四百人。 今日掌厨的方氏等人,格外卖力气。五口热腾腾的大铁锅里,白菜炖肉炖粉条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杂面馒头蘸着肉汤,吃起来喷香。 军汉们在军营里吃饭也是蹲在一处,一边吃饭一边吹嘘,没什么不习惯。面容俊美的孟六郎埋头大吃,时少东家也不娇气,同样捧个饭碗蹲在裴青禾身侧。 裴青禾饭量不小,一连吃了三个馒头。 孟六郎更如饭桶,吃了五个馒头两碗肉菜。偶尔瞥一眼吃饭比女子还斯文秀气的时砚,心中颇有些鄙夷。 时砚对裴青禾道:“我自小身体就弱,吃饭要适量,细嚼慢咽。” 裴青禾轻笑一声:“时少东家饭量还不及我一半,倒是好养活得很。” 孟六郎缩回拿馒头的手,将碗搁下。 裴青禾总算留意到孟小将军不太愉快的俊脸:“孟小将军这就吃饱了么?我记着你昨晚还吃了六个。” 孟六郎板着俊脸:“我又不是饭桶。” 时砚笑着接了话茬:“习武之人,吃得多才有力气。我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练武。孟小将军和裴六姑娘都是练武天才,实在令我羡慕不已。” 孟六郎总算给了个正眼:“时少东家没练过武?” 幽州苦寒,民风彪悍,尚武之风浓厚。没练过武,就等同于在江南文风兴盛之地大字不识一个。 时砚的遗憾绝不是装出来的:“是,我小时候大病过一场,祖父重金请了幽州名医替我调养三年,才勉强将我养大了。我不能习武,也不宜骑快马。” 这不就是半个残废嘛! 孟六郎心气忽然就平了,目中流露出些许同情:“男儿不能骑马习武提刀射箭,日子太没劲了。” 时砚轻叹:“所以,我生平最喜和少年英雄结交来往。裴六姑娘箭术无双刀法精湛,孟小将军擅骑射会领兵打仗,能结识两位,是我时砚此生之幸。” “我对军营用兵之道,一窍不通。孟小将军可愿说一说,让我开开眼界?” 孟六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时砚不时惊叹夸赞,一张口总能挠中痒处。。孟六郎目中闪过自得,不知不觉地就说得多了些。 裴青禾心里暗暗好笑。时少东家和孟六郎同龄,阅历处事少说也能将孟六郎甩出十里地。 吃完晚饭,裴家村照例开始了读书学习。 顾莲冯长都从最简单的识字教起。裴甲几个,也在认字。裴风裴萱等孩童们在读书。裴燕等人,则在读兵书。 裴青禾也在看兵书。家传的裴家兵法,有练兵领兵之道,有观看天时之法,有安营扎寨之策。数十页兵书,凝聚了裴家几代人的智慧心血。 时砚低声道:“裴六姑娘有鸿鹄之志。” 董大郎也是个妙人,张口应道:“不然,少东家为何要来?” 董二郎笑着凑趣:“可不是么?少东家要管万顷良田几千佃户,要打理几十间粮铺。忙起来一两个月不归家。就这还特意抽了几日时间来裴家村。可见对裴六姑娘是何等看重。” 烛火下,时少东家微微一笑:“别刷贫嘴了。我交代你们的差事,明日就去办。” 隔日一早,董氏兄弟骑马去昌平县。裴家村将要大兴土木,建屋拉围墙,得提前去县衙打点。 董大郎备了美酒送去县衙。董二郎去买木料砖瓦找工匠,种种琐事,不必细述。 裴青禾问起董氏兄弟的行踪时,时砚随口笑道:“我打发他们去办点差事,过两日就该回来了。” 并不以此邀功。 裴青禾心中有数,对时少东家愈发温和亲近:“我们今日练箭,少东家可要来看看?” 时砚兴致勃勃:“我不能习武,倒是练过几日箭法。今日正好向裴六姑娘请教。。” 孟六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我来指点你练箭。” 时砚欣然一笑:“孟小将军肯指点,再好不过。”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4章 大户(二) 时砚不是自谦,他只练过几日箭法。五十步外拉弓射箭,勉强有一箭射中箭靶边缘,另外两箭都落了空。 七岁的裴萱裴风都比他强些。 相较之下,轻松拉弓百步之外十箭九中的孟六郎,堪称神箭手了。 孟六郎本就生得十分俊美,拉弓射箭时目光锐利,英姿迫人。一旁练箭的裴氏女子们,不论年龄老少,目光齐齐飘过来。 裴青禾一个眼风扫过去,众女子立刻收回目光,专注练箭。 殊不知,孟六郎心中也在惊叹。 在军营里,军汉们每日操练队形兵阵舞刀弄枪,人人都练箭。十箭中五箭,都算是高手了。眼前这些裴氏女子,个个箭术精准,最不济的,十箭也中六箭。 弓箭是远程射杀利器。有这么一群神箭手,谁敢不知死活地招惹裴家村? “巾帼更胜须眉。”时砚赞叹不已:“今日我真是开了眼界。” 裴青禾却道:“箭靶是死物,一动不动。真到了打仗拼命的时候,可没人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等着。射箭靶算不得什么,也就练一练眼力准头。” 随手拿起弓箭,不见如何作势用力,箭如连珠般射出。十箭密集地挤在靶心处。 时砚看着裴青禾射箭时的英姿,几乎忘了呼吸。 孟六郎也是第一次见裴青禾箭术,霍然动容:“裴六姑娘好箭术!!” 裴燕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来:“这算什么。当日我们遇流匪,深更半夜,隔了数百米远,青禾堂姐一抬手就杀一个,箭不虚发。”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裴燕嘿嘿一笑,迅疾缩回脖子,继续专心练箭。 时砚此时才张口:“裴六姑娘好箭术!” 裴青禾看着时少东家,微微一笑:“没让时少东家失望就好。” 她平日很少出手显摆。时少东家当然是例外。 孟六郎不甘被冷落,咳嗽一声:“射箭靶没什么意思,不如一同进山林,猎些野物,晚上让大家都吃顿好的。” 裴燕兴冲冲地再次转头:“我也去。” 裴青禾又瞥一眼过去:“上一回猎黑熊时受的伤好了?” 裴燕心虚地咧嘴:“早就好了。我得了教训,以后遇到猛兽就上树,绝不会冲动乱跑。” 裴青禾不理她,张口点了裴芸冒红菱等二十余人一同进山打猎。 军汉们都去收割冬麦了。孟六郎只带了两个亲兵。时少东家身边有二十多个护卫。这些护卫,有时家奴仆,也有重金聘来的江湖高手。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少东家安危。 这等阵仗,孟六郎少不得要嘲笑几句:“时少东家果然身娇肉贵。” 时砚笑道:“我没有孟小将军的身手能耐,在外行走,只得多带些护卫。让孟小将军见笑了。” 裴青禾微笑着接过话茬:“人各有长,时少东家因身体之故不能习武,却精明能干,将时家粮铺经营得有声有色,为人热忱慷慨,广结善缘,堪称少年英杰。” 时砚失笑:“裴六姑娘这般盛赞,简直令我受宠若惊。” 裴燕心想这就是大户的待遇吗?她还从没见青禾堂姐这般夸人哪!瞧瞧孟小将军那张臭脸,真是小心眼。 裴芸冒红菱对视一眼,各自忍着笑,继续瞧热闹。 孟六郎听着裴青禾吹捧时少东家,气得牙根痒。以他的骄傲,当然做不出当面诘问这等没品之事。在接下来的狩猎中,孟小将军接连射箭,表现英勇,收获颇丰。 裴燕裴芸等人,也收获了不少。 裴青禾倒是没怎么出手,一直伴在时少东家身边,不时微笑低语。 时砚歉然笑道:“我进山,不但不能打猎,还成了累赘。” 裴青禾笑着应道:“会射箭打猎的人比比皆是,时少东家的能耐志向都不在此,不必自谦。” 总之,狗大户的待遇,令人眼红眼热。 这一日晚上,裴家村里燃起篝火,烤肉香飘十里。 孟六郎大概是烤肉吃多了,有些胀有些堵,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听着亲兵的呼噜声,孟六郎心里有气,踹了一脚:“呼噜声这么大,本公子还怎么睡。” 亲兵小莫也不恼,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两日后,董氏兄弟回来了。 “少东家,王县令那里都打点妥当了。”董大郎低声禀报:“裴家村这里收拢的流民,都算佃户。” 董二郎带回了大批砖石用料,当日就可以开工建围墙。 时砚略一点头,并不越俎代庖,将带来的十余个工匠都叫过来,吩咐他们听裴六姑娘号令。 忙完这些,时少东家便告辞离去。 裴青禾亲自送出了五里地才回。 冬麦收完了,一肚子闷气的孟六郎也向裴六姑娘辞别。裴青禾将一封信给孟六郎:“请孟小将军将信转呈给孟将军。” 孟六郎捏着厚实的书信,忍不住多嘴一句:“你每个月都给我爹写信。” 裴青禾微笑:“正是。” 孟六郎等了片刻,没等来下文,有些悻悻。一路快马回了北平军大营,亲手将信给了孟将军,再次多嘴:“裴青禾为何每个月都给父亲写信?” 孟将军言简意赅:“不该你知道的事,别胡乱打听。” 孟六郎再次悻悻。 这一晚,孟六郎又失眠了:“小莫,你说,裴六姑娘为何总给我爹写信?” 小莫打了个呵欠:“这还用想吗?裴家一门女眷,要在昌平县安稳立足,就得找个靠山。写信给将军,是为继续维持良好的往来。” 孟六郎喃喃低语:“不止这些。每次她写信来,很快我爹就会送信去东宫。这半年,东宫来信比以前多了许多。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关联。” “我还听兄长们私下闲话,说东宫太子殿下接连剪除魏王羽翼,魏王一党势衰,远不如前……” 呼~呼 回应孟六郎的,是一连串响亮的呼噜声。 孟将军在烛火下提笔写信,都是些请安之类的废话。 裴青禾的书信,被一并装入信封内。送出军营,一路快马送入东宫。 腊月天寒,白雪漫漫,新的一年转眼即至。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5章 善恶 白雪皑皑,燕山山脉银装素裹,远看近看都是绝佳的景致。 对忍饥挨饿的穷苦百姓而言,每逢这样的寒冬,就是一场巨大的劫难。不知要有多少人冻死饿死在漫漫寒冬。 冯长穿上厚实的棉袄,喝一碗温水暖胃暖身,搓一搓手推门,高声招呼身后人铲雪开道。 投靠裴家村两个多月,原本枯瘦如柴的流民们,都养胖了一圈。每日吃饱饭,有棉衣穿,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火盆。这样的好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还有更让人眼馋的喜事哪! 每日一同下田做活,有三个流民被女子相中。裴六姑娘做主,趁着年前为他们办了喜事。 赘婿怎么了?有媳妇不好么?馒头米饭越软越好吃啊! 流民们纷纷眼热,这两日铲雪格外卖力气。要是侥幸被裴氏女眷相中,可就再好不过了。 顾莲同样领着一群女子出来铲雪。不到片刻,裴甲他们也出来了,众人齐心协力清除积雪。 至于裴青禾,早在一个时辰前,就领着裴燕等人出了裴家村,向着山林的方向而去。 积雪深厚,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淹到小腿。一吸气,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青禾堂姐,这么冷的天气,我们出来做什么。”裴燕一脸疑惑:“前些日子,我们猎了不少野物,够吃小半月了。今日还要打猎么?” 裴芸心思细密,脑子也聪明得多,低声接过话茬:“是要招纳流民么?” 裴青禾投来赞许的目光:“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转转,说不定能捡些人回去。” 裴芸若有所思:“这么大的雪,冻死饿死都不稀奇。想寻活路的,说不定就下山来了。” 裴燕终于反应过来:“前些日子,青禾堂姐打发冯长他们进山林转悠,莫非也是为了让山里的流民们瞧瞧他们投靠裴家村以后过的好日子?” 裴青禾唏嘘:“你总算肯动一动脑子了。” 裴燕骄傲得很:“我平日就是懒得动脑筋,其实裴家村里,除了青禾堂姐,就属我了。” 一众女子哈哈大笑。 过了年,众人都长了一岁。去岁抄家灭族流放的痛苦,渐渐淡去。操练读书练箭打猎,生活忙碌且充实。更重要的是,裴青禾让她们看到了崭新的希望和未来。 “前方有人!” 打前哨的冒红菱吹竹哨示警。 裴青禾凝神远眺,嘴角微扬:“大家原地等着,我先过去瞧瞧。” 裴燕不假思索地张口:“我随你同去。” 裴芸也跟了上来。 一群脸孔冻得乌青衣衫破旧几乎不能遮体的流民,相扶相持着慢慢向前。不知饿了多久在雪中走了多久,一个个摇摇晃晃东倒西歪,随时都会倒下。 “前面就是裴家村吗?” “肯定是。冯长说过,下山后一直向南走就是了。” “投靠裴家村,就有饭吃,有棉衣穿,有屋子住。这是我们最后的活路了。大家再坚持半天,就快到了。” “等等,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又冷又饿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流民们,反应十分迟钝。在裴青禾三人走到眼前二十余米才惊觉有人。 冰天雪地,背着弓箭握着长刀的灰衣少女步伐轻快,黑眸明亮锐利:“都停下。” “这里是裴家村的地盘。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此?” 终于到裴家村了。 流民们干涸的眼底涌出热泪,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很快跪倒一片,不停磕头:“我们都认识冯长。他告诉我们,无处可去了,就来裴家村。” “我们走投无路,快饿死冻死了。求姑娘收容。” 这一伙流民,原本有八十多人。一场大雪冻死了几个,下山时又饿倒了几个。坚持走到这里的共有七十二个。 裴青禾没让他们立刻进村,照例还是先检查有没有传染疾病,在村北先待三天。 这里的空地,在寒冬前建了几间草屋,能遮蔽风寒。冯长带人来送饭,认识冯长的流民都激动得嚎啕痛哭。 冯长温声安慰:“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到了裴家村,每日都能吃饱穿暖。” 以前的冯长,干枯瘦弱,有气无力。现在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他说的话最有说服力。 流民们喝了热汤,吃了杂面馒头。在暖融融的火盆边依偎着睡去。 没等三天,又有一拨流民前来投奔。这次的人更多,足有一百多。 冯氏有些吃惊,也有些不安:“青禾,冯长他们只有二十多人,翻不出风浪来。这回两拨流民,加起来都快两百了。都是青壮男子,吃饱饭有了力气,只怕要闹出些乱子来。” 裴家一门妇孺幼童,又囤了大批粮食,太容易遭人觊觎了。 裴青禾淡淡一笑:“要招纳流民扩充人口,总有担些风险。放心,我心中有数。” 冯氏担忧得没错。 接连来投奔的近两百流民中,有两个吃了饱饭有了力气,挑唆怂恿了几个同样胆大的。趁着半夜潜进村子里,还没等他们靠近粮仓或摸进女子屋子里,就被利箭射穿双腿。 接连不断的惨呼声惊醒了所有人。 裴燕从屋顶上跃下,狠狠呸了一口:“没吃两日饱饭,就生恶心,简直不配为人。青禾堂姐,都杀了吧!” 顾莲握着木棍,气势汹汹:“六姑娘,这些恶棍交给我们。” 冯长更是愤怒,手中拿着铁锹:“我来动手!” 尚未融化的积雪,在汹汹的火把中闪着寒光。 裴青禾目光掠过心中不安的两人:“顾莲,你们来裴家村小半年,冯长,你们来也有两三个月。我信得过你们。这些后来者如何,和你们都没关联,我不会迁怒于你们。” 顾莲手一颤,眼眶发热。 冯长直接就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裴青禾提着刀上前,砍断几个作恶流民的双腿:“裴燕,将他们几个吊在村北树下。” “让来投奔的流民,看着作恶者的下场。” 被砍断了双腿的恶人,被捆住吊在树下,鲜血滴答个不停,在寒风中哀嚎不绝,响彻山野。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6章 震慑 山风呜呜,如婴童夜泣。 被砍断双腿吊在树下的七个流民,惨呼哀嚎了半夜,下半夜的声响就渐渐弱了。 天寒地冻,冷如冰窟。这几个作乱的流民,要么鲜血流尽而死,要么被冻死,绝没有苟活的可能。 挤满了流民的草屋里,没有烛火,也没人入睡。有人睁着眼惶恐惊惧,有人闭着眼睛暗暗庆幸。 还好,自己没一时冲动跟了去。不然,现在被吊在树下等死的就要多一个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 天亮之际,赤红着双目一夜没睡的冯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裴甲裴乙。 裴甲十分愤怒,污言秽语地骂了一通:“……六姑娘好心收容你们,竟有人敢作恶,活该被千刀万剐。” 裴乙同仇敌忾,骂声比裴甲还响亮。 流民们鸦雀无声,被骂得不敢抬头。 冯长深呼吸一口气,张口道:“你们都认识我冯长,来裴家村,也是我给你们指的路。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我已经没脸和六姑娘求情了。雪已经停了,想走的立刻走。” 流民们慌成了一片:“我们都走投无路了,还能去哪里。” “冰天雪地,林子里只有猛兽,我们进山活不了几日。” “六姑娘,他们几个心思不正作恶,死有余辜。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有人哭着跪下,冲着裴家村的方向磕头。其余流民,纷纷跪哭在地,没一个肯走。 一片哭声中,背着弓箭提着长刀的裴青禾来了。 “你们真心要投奔裴家村?”裴青禾神色淡淡,一张口,便将哭喊告饶声压了下去。 流民们连连磕头:“是,求六姑娘收容。” 裴青禾冷然道:“进村后,要守规矩,听我号令。谁心思不正,那边的七人就是下场。” 一阵风吹来,七个血葫芦摇摇摆摆,其中五个悄无声息,还有两个发出微弱的呼喊。 流民们脖颈发凉,后背直冒冷汗,依然没人敢抬头:“我们都听六姑娘的。” 裴青禾转头,对裴甲裴乙冯长三人道:“让他们在村外再待七日。每日饭食减半。有人要走的,不必阻拦。谁敢私自进村,格杀勿论。” 最后一句,是对裴燕说的。 裴燕杀气腾腾地应了。 流民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在山野里待惯了,在村外多等几天无妨。粮食减半,才是最真切的痛苦。 杂面馒头从两个变成一个,热汤也没了。尝过饱腹滋味,半饱不饿格外难熬。流民们纷纷咒骂该死的七个同伴:“这几个混账,有口吃的就不安分,敢进村捣乱。连累得我们也没了饱饭吃。” “吊死都便宜他们了。六姑娘就该将他们的肉剐下来,炖一锅肉汤。” 也有人在夜半时,悄悄逃走。 裴青禾果然一概不问,每日带着人在练武场里操练不辍。刀枪声利箭声拳头交击声伴随着嚯嚯声响,令流民们心惊肉跳。 七日后,村北的草屋里,还剩一百五十六人。 经历了第一关考验的流民,终于进了裴家村。第二关同样是洗澡换衣。不过,这一回,盯着流民们洗澡换衣的是冯长等人。 冯长心中恼怒招纳来的流民不长脸,一直阴沉着脸。在发现有流民身上有流脓的暗疮时,毫不客气地将人撵走。 如此,又少了四人。 半日后,剃光须发穿了干净棉衣的一百五十二个流民,终于有了人模样。不忿不服的刺头都悄悄走了,留下的基本都是老实安分的。 裴青禾定下的规矩不多,只有三条。 白日耕田做活,晚上不得随意出屋。 不得偷抢,不准靠近女眷。 一切服从号令。 犯了任何一条,砍了双腿,吊在村北树下。 之前那七个作恶的流民,都已经吊死了。天冷尸首还没腐烂,维持着死前的凄惨痛苦模样。大概是要吊到春日雪化的时候了。 裴青禾将新来的流民分成了四队,将裴甲裴乙顾莲冯长都叫过来,令他们四人各管一队。 裴甲裴乙连姓名都改了,对裴青禾死心塌地,纷纷点头领命。 顾莲喜上眉梢,左脸的刀痕似在跳跃起舞:“六姑娘这般信任重用我,我一定好好管束他们,不让六姑娘失望。” 裴青禾看着顾莲眼底燃起的火焰,微微一笑:“好,我等着看着。” 然后,裴青禾看向冯长。 冯长要跪,裴青禾抬了抬手:“不用跪。有这么多流民来投奔,是你的功劳。流民们来路纷杂,有心怀不轨的混在其中,再正常不过。你不必自责愧疚。” “以后,我要招纳更多的流民。裴家村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过,你们四个最先跟着我,只要你们忠心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冯长心头热血涌动,高声应是。 裴家村的核心是裴青禾,裴芸裴燕裴萱裴风是真正的裴家血脉,对裴青禾最忠诚。冒红菱吴秀娘卞舒兰等人,是裴家媳妇,紧紧围绕在裴青禾身侧。 接下来,就是包大夫赵海方大头三人。他们都是外姓男子,心甘情愿地追随裴六姑娘。 这混乱吃人的世道,唯有追随强者,才能活下去。 裴青禾又道:“从明日起,你们每天来练武场半日,随我习武练刀。” 赵海三人也被叫了来。 再有几个月,赵海就要当爹了。他每日打理马棚照顾耕牛等大牲口,做事十分勤勉。听到要习武练刀,赵海有些吃惊:“六姑娘,马棚那边离不得人。而且,我都三十岁了,从没拿过刀。” 裴青禾笑道:“现在村子里人多了,你去挑几个老实安分的进马棚。练刀这等事,学一学也就会了。日后有匪徒流寇来了,拿起刀就能保护妻儿。” 赵海心头一热,点头应下。 包大夫苦着脸:“我就不用了吧!我是大夫,会熬药会救人还不够么?” 裴青禾淡淡道:“裴家人人都要有自保的能耐。五岁孩童都敢拿刀。你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也被六姑娘列入裴家人的行列了么? 包大夫眼睛骤然一亮。 等了许久的方大头,一脸期待:“六姑娘,我练什么?” ……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7章 野心 方大头断了右臂,一开始走路都不大稳当。半年过来,才勉强适应了独臂的生活。 赵海包大夫是普通百姓,裴甲裴乙是流民,顾莲在山匪寨中熬过几年,冯长是下山投奔裴家的流民首领。真论起来,在军营待了十几年的方大头才是最适合练兵的一个。 裴青禾心中早有打算,对方大头道:“你身体养得差不多了,从明日起,每日都来操练。没了右臂,你还有左手。我教你练左手刀。等你练出来了,我让你领一队人。” 方大头双目放光,声音震天响:“是,我都听六姑娘的。” 裴家人都是四岁起扎马步练武,打牢了根基,再练十八般兵器。 裴甲等人都已成年,裴家练武的办法就不适用了。裴青禾前世摸索出了将流民训练成兵的一套法子,半年成兵,一年左右就能上战场。 事实上,敬朝军营里的军汉们,基本都是成年后进军营练出来的。自小习武读书识字读过兵书懂些兵法,都是将才。 裴甲裴乙满心激动喜悦地去练武场,练了几个半日,心里直犯嘀咕。 “六姑娘天天让我们左转右转向后转,听竹哨练步走路。什么时候教我们练刀。” 赵海和包大夫练得头晕眼花,且不必说。方大头经过军营操练,倒是很快就适应了。 冯长读过书中过童生,眼界就高多了,知道这是六姑娘在训练众人的纪律性服从性,一声不吭练得扎实。 不过,还是比顾莲略略差了一些。 顾莲白日练,晚上回去还是练,竟是众人中表现最佳的一个。 裴青禾欣赏顾莲的野心和拼劲,私下里提醒了几句:“练兵不是朝夕可成的事,别练得太狠伤了身体。” 顾莲昂起头:“六姑娘抬举我赏识我,我不能给六姑娘丢人现眼。我就要比他们几个强,让他们都对我低头。” 裴青禾失笑:“你自己好强,别拿我当挡箭牌。” 顾莲咧咧嘴,也笑了:“是,其实就是我自己逞能好强。我在山寨里忍着屈辱苟活,下山来裴家村了,才活得像个人。没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还能招赘婿过日子,她们都心满意足了。可我还是不知足。” “我想活得更好。我要像裴家姑娘们一样,习武练刀,骑马射箭,以后跟在六姑娘身后冲锋陷阵。” “我知道,六姑娘一定喜欢我这样的人。” 顾莲双目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就如烂泥荆棘中开出的鲜花。脸颊上的丑陋刀疤,挡不住她的灿然光芒。 裴青禾凝望着顾莲,微微一笑:“没错,我就喜欢有野心有能耐的女子。顾莲,你真想跟随我吗?” 顾莲热血涌动,挺直胸膛:“我愿追随六姑娘。前路纵有刀山火海,也一无所惧。” “好!明日我教你练刀。” …… 第二日,裴青禾教导众人练刀。平日操练,用的都是木刀。木刀轻飘飘的,不会伤人。挥舞时也少了兵刃应有的锐气锋芒。 裴青禾放慢动作,教了起手式。然后,众人不停地练习拔刀挥刀。 “战场上,谁的刀快谁就能活,慢一步就是死。” “快,再快一点。” 裴青禾督促众人练武的时候,沉着脸毫无笑意。别说顾莲等人,就是裴燕她们也不敢懈怠。 方大头要练左手刀,同样都是从基本功练起。独臂练刀,更为不易。一个用力过猛,身体就倾斜不稳,差点一个大马趴。 裴青禾眼疾腿快,将方大头踹回原位:“站稳了。” 方大头龇牙咧嘴地站稳,继续拔刀挥刀。 春日化冻,积雪消融。 村北树下的七具尸首开始腐烂,挂不住了。裴青禾让新进村的流民们去挖坑,将七具尸首埋进去。 不知是不是凑巧,挖坑的时候竟挖到了一些残缺骸骨。 流民们倒抽凉气,纷纷骇然,脸都白了。 裴青禾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之前黑熊寨的山匪尸首。不用怕,黑熊寨已经被灭光了。” 流民们或多或少都听过裴六姑娘灭黑熊寨的事。今日亲眼目睹,心中更添几分敬畏。 春耕开始后,被分成四队的流民,在裴甲裴乙顾莲冯长的带领下,卖力地扶铁犁拉着耕牛。被积雪覆盖了半个多月的土地,因雪融变得松软,被铁犁轻松耕耘。再洒下春麦种子。 去岁只有四十人耕田,今春有一百五十多新流民加入,春耕进行得十分顺遂。春耕结束后,还要继续开垦荒田。 回去过年的泥瓦匠们也都回来了。裴家村的地基早已建好,建屋的速度飞快。以砖石为基的围墙也有了雏形。 崭新的裴家村,就如野草在春日冒出地面,迸发出勃勃生机。 每日几百人要吃饱饭,粮囤里的粮食消耗得飞快。 吴秀娘每日都要拨几回算盘,在账本上算了又算:“多亏年前时少东家送了大批粮食来。不然,这么多张嘴要吃饱饭,简直愁死人。” 裴青禾笑着安慰多了几根白发的吴秀娘:“人多了,粮食确实消耗得厉害,做事也快多了。裴家村的新屋已经能住人了。今年能开出许多荒田,种上春麦,几个月以后就有收获了。” 吴秀娘看一眼裴青禾:“以你招纳流民的速度来看,开垦荒田种粮的速度远远不够。” 裴青禾莞尔:“这倒也是。” “你还有心情说笑,我都快愁得睡不着了。”吴秀娘长叹一声,可见大管家之艰辛不易:“如果不是时少东家送了大批粮食来,现在大家伙就要饿肚子了。青禾,你可得想好了。时家不会无缘无故做善事,我们收了人家这么多好意,以后要怎么还?” 裴青禾挑眉一笑:“时少东家在裴家下了重注,以后总有我们还回去的一日。” “万一我们还不了债,也是时少东家亏一把大的。时少东家这个债主都不愁,我们有什么可愁的。” 吴秀娘:“……” 吴秀娘默默将账本收了起来。 脸皮薄有良心的人,做不了大事。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8章 内应 三更半夜,裴家村老少皆已入睡,一片安宁。 一个身影悄悄推门,出了草屋。 同屋的流民们白天劳作一日,累得呼呼大睡。有一个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去做什么?” 那个身影一顿:“放个水就回来。” 半梦半醒的男子哦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出去放水的流民回来了。 隔日,众流民照常下田忙碌。喝水休息之际,瘦弱男子去冯长身边,低语数句:“……老范不对劲。” “我们当日下山,他半路跟了来。真正身份来路,我们都不清楚。这些日子,他几乎不说话,看着老实。可半夜偷偷出屋,已经有两回了。昨夜出去,半个多时辰才回。” 冯长没有转头去寻老范的踪迹,面不改色,嘴唇微动:“继续盯着他。有异动再来告诉我。” 下午去练武场,冯长低声向裴青禾禀报此事。 裴青禾并不意外。山中流民来路纷杂,很多人本来就互不相识,姓名身份都可以捏造。掺杂一两个居心叵测的内应,绝不稀奇。 她一开始就下狠手,震慑所有流民。流民们刚过上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不想走,更不想死,有机灵的就会暗中留意身边可疑之人。 “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裴青禾目中闪过凉意:“再盯一段日子。” 几日后的夜里,一个黑影鬼祟地摸出屋子,一路疾行出了村子,向村子的西方摸了过去。 出了村子约莫三里地,这个黑影才停下,左右看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摸到一棵树旁,从怀中掏出一根麻绳,在树上缠绕两圈。 忙完这些,黑影又松口气,无声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就在黑影得意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老范,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老范像被雷电击中,身体瞬间一麻,寒意从脊背蹿到脑袋。他压根不敢转头狡辩,立刻拔腿向前狂奔。 嗖! 左腿骤然剧痛。 老范惨呼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倒,鼻血长流,眼前金星晃动。剧烈的疼痛,令他涕泪都流了出来,眼睛被泪水糊住。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索命阎罗的脸孔出现在上方:“燃起火把,我就在这里问个明白。” 裴燕裴芸各燃一个火把,插在树间。和老范同屋的男子也来了,和冯长站在一处。 瘦弱男子竟比裴青禾还要愤怒,走上前狠狠踹老范一脚,破口大骂:“呸!该杀千刀的玩意!” “六姑娘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让我们住干净的屋子。没有六姑娘,大家伙在大雪那几日就冻死饿死了。你竟敢背叛六姑娘!” 老范左腿被利箭刺了个对穿,再被踹中伤处,痛不可当,惨呼连连。 可见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裴青禾走上前,冷冷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路?老实交代清楚,我给你个痛快。” 老范嘴唇哆嗦着,想说几句硬话。下一刻,刀光闪动,右腿直接被砍断。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老范几乎疼晕了过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想一刀来个痛快,还是被一刀一刀剐了?”火把投下的光芒,映照在裴青禾杀气腾腾的眉眼:“你是谁派来的内应?” 裴青禾扬起手中长刀。 老范天灵盖直蹿火星,惨呼求饶:“我说!我说!” “我就姓范,是狼牙寨的人。” “我们老大早就打着裴家村的主意。不过,黑熊寨被灭了,北平军的军旗就插在裴家村头。老大不敢轻举妄动。” “过年时,山中一大股流民要下山投奔裴家村。老大派我混在流民中下山,来摸一摸裴家村的情形……” 老范右腿被砍断,左腿被利箭刺穿,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在剧烈的痛楚刺激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秃噜个干净。 “我用麻绳传信。半夜悄悄到这里来,将麻绳绕树两圈。明天白日间,就有同伙远远看一眼。” “两圈表示裴家村不好招惹,不能来。” 裴青禾张口问道:“动手是什么信号?” 老范瞳孔一震,没有及时回答。裴青禾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闪,老范的左臂就没了。 瘦弱男子被吓得双腿直哆嗦。 冯长心里直冒凉气,脚下还算安稳。 顾莲嗅着浓厚的血腥气,毫无畏怯,目中闪出亢奋激越的光芒。 裴燕裴芸都已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各自冷眼看着血葫芦一般的老范。老范身下湿了一片,疼得死去活来:“将麻绳悬在树枝间,垂下去,就是能动手的意思。” “狼牙寨在什么方位?” “就从这里进山,要走五天半山路。” “寨子里有多少人?” “有三百多山匪,比黑熊寨的人多。老大额头有刀疤,绰号刀疤狼。他性情凶残,身手比黑熊还厉害。狼牙寨位置隐秘,没人带路,外人根本摸不清方位……” 裴青禾说话算话,问明白要问的一切,果然一刀给老范来了个痛快。 第二天,村北树下吊起了一个血糊糊的老范。 裴甲裴乙顾莲冯长四个队长,各领着一队人近距离“观摩”一圈。 “大家都瞧着,这个老范,是狼牙寨派来的内应。” “他混在大家伙中间,暗中给狼牙寨传消息。要来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食。” “这一回,是王二河及时发现报信,立下大功。六姑娘说了,不会牵连大家伙儿,还要赏王二河一袋粮食。” 瘦弱的王二河,从冯长手中接过厚实的粮袋,满脸喜悦激动。 别小看这一袋粮食。在饥荒年间,一袋粮食能换两个黄花闺女。能让饥饿的流民生死相搏。 更重要的是,发现并举报的王二河救了大家伙的命,还被重赏。此事带来的正面鼓舞激励,远远超过了老范被杀死吊在树下的惊恐。 流民们一边耕田,一边暗中盯着身边人,心里暗暗琢磨着,说不定自己也能像王二河一样,抓个内应立个大功。 ……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79章 挑衅 裴家村西三里地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下,悬着一根麻绳。 村北的树下,老范的尸首随风轻轻晃荡。 隐藏在暗处的山匪,心惊肉跳地潜回狼牙寨,战战兢兢地向老大禀报:“……老范被发现身份,已经被杀了,就吊在裴家村的村北树下。就是当日黑熊被吊死的位置。” “我们约定好的地方,麻绳也悬了下来。老大,这摆明了是裴家村的娘们在挑衅,想激怒我们,引我们去前去。我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额头上有一道狰狞刀疤满脸凶狠的男子冷哼一声:“怎么?这点阵仗就把你吓破胆子了?” “做山匪,就是手提着脑袋的勾当。这么一块肥肉放在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其余山匪,也跟着叫嚷:“老大说得没错!我们去抢一把!” “将女人都抢进山来。裴家村还有那么多粮食,一并都抢来。” “她们在黑熊寨里捞到的好处,都是我们的。” 山匪们其实知道裴家村是个硬茬,不好招惹。硬是忍了半年多。眼看着裴家村有了规模气候,大批流民前去投奔,终于按捺不住了。 老范是打前哨的。等老范摸清裴家村里的情形,暗中策反一批流民,来个里应外合。 没曾想,老范这个废物,这么快就被发现踪迹,被吊在村北做了诱饵。 刀疤狼舔舔嘴角,目中闪过嗜杀的凶光:“去传我口令,召集寨子里所有人过来。” …… “狼牙寨的人真得会来吗?” 月夜下,裴青禾在村子内外巡视,裴燕紧随其后,一边小声嘀咕:“摆明了是诱饵,他们又不傻,怎么肯来?” 裴青禾哂然:“刀疤狼是燕山里数得出名号的山匪,这样的挑衅羞辱要是咽下去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怎么震慑手下?” “他不但会来,还会带足人手兵器,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裴家村。抢粮抢人,在北平军得到消息赶来救援之前躲进山寨里。” 裴燕握紧刀柄,冷哼一声:“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裴青禾笑着瞥过来:“你不怕?” 裴燕挺直胸膛:“我们每日辛苦操练,战力远胜从前。还有青禾堂姐你在,谁来我们都不怕。” 裴青禾无声一笑。 村外设了五个瞭望点,五个裴氏女子分别藏在八九米高的树上。借着枝叶遮蔽身形,密切地关注四周。一旦有异动,立刻吹响竹哨示警。 三更过后,有人来替换。 村子里警戒更严,一直有人巡夜。 裴氏女子们,合衣而睡,枕下都是兵器。 流民们也被发了防身用的木棍之类。 从内应被吊死那一日算起,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算一算时间,有人发现老范被吊死回狼牙寨送信,再到狼牙寨的山匪来袭击裴家村,也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发起攻击,就看刀疤狼的耐心如何了。 裴家村白日如常,开荒耕田习武操练书声琅琅,建造新村的泥瓦匠们叮叮当当。入夜后,整个村子一片寂静。 在山林里等了一整日的刀疤狼,在三更时领着悍匪们冲出山林,快速前行冲向裴家村。 刀疤狼做了十几年山匪,杀人抢大户的经验十分丰富,也比黑熊谨慎得多。他口中轻蔑,实则心中对裴家村颇为忌惮,此次带了两百山匪,寨子里能用的兵器都带上了。下山前,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先放火,再冲杀。弓箭这等利器,寨子里也有十余把,都被一并带上了。 还没靠近裴家村,尖锐的竹哨声便已响起。 刀疤狼额头上的刀疤跳了一跳,高呼一声:“放箭!” 身后十余人纷纷拉弓,往竹哨声响起的方向乱射一通。其余山匪扬着刀往前冲。 嗖! 不知从何处来的利箭,射中了跑得最快的山匪。这一箭力道极大,直接穿透山匪喉咙。山匪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直直倒下。 随即,数十箭如暴雨而至。 刀疤狼面色沉凝。这个不起眼的裴家村,竟有这么多弓箭!一群女子,竟有这么多人会射箭! 更要命的是,对方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且箭术精准。完全压制住了自己这一方的弓箭。 这等时候,决不能转身溃逃,只能继续向前冲。 刀疤狼压下心头骇然,高呼一声:“冲过去!” 山林间的箭手不算多,熬过三四波箭雨,丢下二十几具尸首,山匪们冲进村子里。 接连射了四箭的裴芸,没有动弹,继续藏在树木间。刚才的第一箭,就是出自她的手。 山匪们以为熬过箭雨,就大错大错了。真正的神箭手藏在村子里哪! “女子天生体力比男子稍弱,在战场上,要尽力发挥弓箭远程射杀的优势。”这是裴青禾经常在众人耳边说的话。裴家村的女子们,每日用大量的时间练习射箭,人人进步神速。 如今的裴芸,百步外箭不虚发,箭术仅在裴青禾之下。也因此,裴青禾特意派她来守夜。 嗖! 从村中射出的利箭,以惊人可怕的力道准头,射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山匪。 嗖嗖嗖!射箭声络绎不绝,黑暗中飞出的箭只似狂风暴雨。无情地收割山匪们的性命。 山匪们在惨呼中倒地。有的没射中要害,勉强还能跑动,却被吓破了胆,闭着眼倒在地上装死。 刀疤狼彻底变了脸色。 轻敌了! 裴家村这一群女子手中为何会有这么多杀人利器!朝廷也不管管吗? 转头跑死得更快,只能咬牙继续前冲。 刀疤狼咬牙,握着长刀在后方高呼:“她们的箭快用完了!大家别怕,继续冲啊!” 被射死这么多人,还冲个屁啊! 人的心理防线,往往会在一个致命的瞬间崩溃。 面容冰冷杀气凌冽的清秀少女忽然现身,手中长刀挥舞,如杀神一般收割性命。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一颗颗头颅飞起。 “这是女罗刹!快跑啊!” 一个山匪忽然狂呼,扔了手中兵器转身就跑。 心惊胆寒的山匪们,纷纷狂喊奔逃。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0章 历练 大敬朝有三十多支军队,边境驻军算是精锐,在战场上战损到三成,就会溃败。战力稀松的普通军队,被全方位压制的情形下,溃败得更快。 眼前这一伙袭击裴家村的山匪,抢一抢大户凑合,真上了战场,不堪一击。 裴青禾扬起长刀:“随我冲!” 裴燕第一个高声应和:“杀!” 第二个抢着应答的是顾莲。她只练了小半个月,谈不上有什么身手,却格外凶猛。挥着长刀扑上前,逮着一个转身溃逃的山匪,噗一声捅穿山匪胸膛,鲜血飞溅到唇边,一阵腥热。 第一次杀人的顾莲,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畅快淋漓。她继续握刀追上前,过于亢奋激越,甚至没察觉一旁有山匪冲过来。 裴青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刀结果了山匪,顺便警告提点顾莲:“别杀昏了头!” 顾莲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是。” 冯长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一颗心不停战栗,双腿有些发软。看着越杀越凶狠的顾莲,冯长定定神咬咬牙,握着长刀嘶吼一声,劈飞了一个山匪头颅。 裴甲裴乙见过厮杀,自己杀人都是第一回。 赵海包大夫都被安排在村中的要紧位置,一旦山匪冲进村里,他们就得拼命。 方大头在军营混了十几年,对这样血腥残酷的混战最熟悉。可惜他左手刀还没练成,裴青禾令他守在村子里。他伏在草屋顶上,口中不停问候刀疤狼的八代祖宗。 刀疤狼到底有几分血性,明知今夜败局已定,还是没跑。狞笑一声,握着长刀上前来拼命。 裴青禾目中闪过寒光,提刀和刀疤狼厮杀。 死去的老范没说错,刀疤狼比黑熊身手厉害,刀势极快,一刀接着一刀如骤雨疾风。 裴青禾手中长刀更快,以快打快,不到片刻在刀疤狼身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刀疤狼被激起凶性,竟不闪避格挡,手中长刀直奔裴青禾胸膛,一派同归于尽的凶残。 裴青禾目光一闪,长刀变势,双刀交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刀疤狼狞笑不已,继续拼命。 裴燕追杀山匪,无暇回头。村西树上的裴芸,冷静地拉弓,射杀从村子里溃逃出来的山匪。在裴青禾身侧的,唯有冒红菱。 冒红菱猛然挥动长枪,刺中刀疤狼的后背。刀疤狼剧痛之下,手中长刀一滞。裴青禾窥准良机,一刀捅进刀疤狼胸膛。 刀疤狼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满心不甘倒在地上。 刀疤狼一死,狼牙寨的山匪们魂飞魄散再无斗志,全面溃逃。败局已定,只看今夜能留下多少条山匪性命了。 战场上没有闲话的时间。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一同追杀山匪。裴芸从树间一跃而下,领着二十多人拦住山匪的去路。 还有几个山匪,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冲进了裴家村里,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裴甲裴乙方大头等人终于派上用场,他们带着一群手握木棍的流民围住几个山匪。木棍疾落,将这几个倒霉山匪活生生打死。 裴萱稚嫩可爱的声音响起:“砍了他们的头颅。” 然后是裴风的声音:“要提防有人装死。” 一群七八岁大的孩童,个个手中拿着刀,用力砍下山匪头颅。有孩童力气小,接连砍了十几下,像剁萝卜一般。 流民们看着这副场景,都觉心里凉飕飕的。 裴萱可爱的圆脸上溅了一些血迹,她随手用袖子抹了一下,一脸遗憾地说道:“青禾堂姐不准我们出去杀山匪。不然,我至少杀两个。” 裴风事事都要和裴萱争个高低,屡败屡战,口舌上从不认输:“我得杀三个!” 裴萱嘲笑:“你还是先去吐吧!” 裴风不知是胃中翻腾,还是被气地,俊俏的小脸白极了。闻言怒瞪裴萱一眼:“你又欺负我!哇!” 转头吐了一地。 裴萱咧嘴直乐。 陆氏等一众老妇也出了草屋,手中都拿着兵器。裴家村里没有闲人,危急时候,人人都能提刀杀敌。 陆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宝贝孙子身边,紧张地拍着裴风的后背:“风哥儿,怎么吐成这样?”又瞪裴萱:“不准笑了!” 陆氏坏脾气嘴臭,孩童们都不喜欢她。有青禾堂姐,陆氏也就过个嘴瘾。 裴萱半点不怕,扮个萌萌的鬼脸,领着女童们去做事。 裴风吐完后,酷酷地对祖母陆氏道:“我没事。”然后带着男童们追了上去。 躲在粮库里的泥瓦匠们,听着外面厮杀惨呼声,个个双腿战战:“刘山,你说,裴六姑娘能不能挡得住山匪?” 燕山六大山匪寨,刀疤狼凶名赫赫,排名还在黑熊之上。他们都听过刀疤狼的凶名,焉能不心惊胆寒。 刘山也怕得很,勉强挤出几句:“大家伙别怕。六姑娘厉害得很,一定能杀退山匪。我们少东家,可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泥瓦匠人们稍稍心安。 就这么睁眼熬到天亮,粮仓的门终于开了。 厮杀了一夜的裴六姑娘,满身血迹地出现在门口,在晨曦中微笑:“你们出来吧!” …… 山匪被杀了一百三十多个,十几个重伤的也被砍了,留了五个活口。逃进山林里的,约有三四十人。 裴燕有些遗憾:“我想领人追进山里,可惜青禾堂姐不准。” 裴青禾瞪了过去:“山林连绵不绝,可以爬到树上躲在山洞里。进了山,不知要折许多人进去。你脖子上长的是什么?就不能动一动脑子?” 裴燕被喷得灰头土脸,不敢吭声。 打仗总有死伤。昨夜这一战,裴家村大获全胜,也死伤了几个。 包大夫的草屋又忙碌起来。 厮杀了一夜的裴氏女子们或敷药包扎或休息。流民们挖了深坑,抬着尸首去埋。 五个活口,被关进了一间空屋里。 裴青禾进去半天,拿着几页纸出来,神色自若地吩咐:“冯长,将他们几个也埋了。” 冯长进屋后,先吐了一回。 裴青禾叫了裴芸过来:“芸堂姐,你去一趟北平军,将这封信交到孟将军手上。”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1章 援手 两日后,裴青禾的亲笔信到了孟将军的手上。 “狼牙寨派内应混进裴家村,打算里应外合抢杀一把。裴家村将计就计,引山匪前来。” “可惜裴家村人手有限,兵器不足,未竟全功。逃走了三十多个山匪。恳请将军派兵相助,剿了狼牙寨。” 随信还附赠了详尽的狼牙寨地形图。 孟将军抽了抽嘴角,派人去叫幼子过来。待身高腿长面容俊美的孟六郎昂首挺胸地进了军帐,孟将军不知怎么改了主意:“罢了,本将军亲自去一趟。” 孟六郎一听胸膛,傲然道:“区区一个狼牙寨,何须父亲前去。我带三百人进山,就能平了山匪!” 孟将军瞥儿子一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裴六姑娘要低调行事,将灭了黑熊寨的功劳给你。你该不是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大能耐吧!” “这个刀疤狼在山匪中是难得的高手,凶残狡诈,平日躲在深山里。要不是被引下山,就是裴六姑娘也不敢贸然进山剿匪。” “你有几斤几两,老子还不清楚?也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 孟六郎被亲爹骂得俊脸通红,心里还是不服气,不敢张口辩驳,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孟将军不理他,叫了长子次子过来,吩咐了一通。隔日一早,带着大批物资启程。 裴青禾领着全村老少相迎。 五旬的孟将军满脸胡须目光锐利,一派将军气度。跟在孟将军左右的青年男子,都是二十余岁年纪,身姿挺拔,面容和孟六郎有几分肖似。 孟将军如刀锋一般的目光落在裴青禾身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眼前这个清秀英气的十四岁少女,能耐远不止练兵杀匪。还能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助东宫对付魏王。 裴青禾微笑着应道:“将军威名赫赫,青禾敬仰已久。今日将军亲自来裴家村,是裴家老少之福。” “将军一路奔波,请进村安顿休息。” 孟将军略一点头,下了马,长子孟大郎亲自为父亲牵马。 其实,孟六郎也来了。不过,今日父亲兄长们都在,孟六郎老实了不少。跟在父兄身后。就连进草堂里喝茶说话,都没他的份,憋憋屈屈地守在草堂外。 同样守在草堂外的裴燕,咧咧嘴。 孟六郎悄悄瞪裴燕一眼。 孟大郎皱眉:“六弟,不得无礼。” 孟大郎今年二十八岁,在军营里十余年,久经战场,气度沉稳。裴燕低声笑道:“虎父无犬子,大公子像极了孟将军。” 孟六郎又瞪裴燕。这话里话外的,内涵谁呢? 守在草堂外的冒红菱,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裴燕收敛些。 草屋内,孟将军坐了上首。裴青禾为孟将军斟茶。论年龄论官职论资历,孟将军都当得起。 孟将军喝了一碗清茶,才道:“裴家村一堆妇孺,又有大批钱粮。只怕日后麻烦不少。北平军几百里路途,真有什么事,救之不及。” 裴青禾微笑着接了话茬:“将军说的是。裴家在此地立足,要靠自己。” 孟将军看着气定神闲的裴六姑娘,心中再次暗叹一声英雄出少年:“裴六姑娘想得没错,这世上,最靠得住的永远是自己。” 当然,该借势则借势,有靠山不用的是傻瓜。能索要的时候,也别客气。 裴六姑娘果然露出了一丝唏嘘为难:“有时家相助,裴家现在不缺粮食,还能招些流民。就是缺防身的兵器。” 朝廷对铁器管控严格。县城里的铁匠铺子,暗中打些铁箭头还行,大批量地锻造兵器绝无可能。 孟将军神色如常:“军营里每年都有淘汰的破损兵器,放在仓库里都生锈了。本将军此次带了一批来。” 裴青禾眼睛一亮,忙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将军。” 孟将军笑了一笑:“裴六姑娘接连送军功给北平军,本将军送些破烂刀枪,不值一提。对了,还有十余套破损的软甲,搁着无用,索性一并带来了。” 不必假装,裴青禾听到盔甲二字,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孟将军看着双眸亮晶晶的裴六姑娘,又是一笑。 孟将军带了五百精兵。裴家村里十口大铁锅全部支了起来,杀猪宰羊,炖肉熬汤。还要准备七八日干粮。方氏领着众女子忙得脚不沾地。 县衙里的王县令,听闻孟将军亲自来裴家村,酒意醒了大半:“快!快备马车!本县令要去给孟将军问安。” 孟将军是东宫麾下,朝廷正四品的武将,手下有五千精兵。王县令半点不敢拿大,一路颠簸就来了。 “下官见过孟将军。”王县令今日身上没有半点酒气,眼睛也睁开了,颇有几分父母官的风采。 孟将军伸手,虚虚一扶:“王县令请起。” 裴青禾拱手行礼:“青禾见过县令大人。” 王县令笑道:“裴六姑娘快请起。”然后当着孟将军的面夸赞:“裴六姑娘好身手啊!去年送了两只熊掌来,下官沾光,尝到了世间难寻的美味珍馐。” 孟将军以长辈的口吻笑应:“本将军也尝了熊掌,确实美味。” 又转头吩咐裴青禾:“山里猎了野味,多送些去县衙。” 裴青禾笑着应下:“县令大人怜恤弱小,对裴家多有照顾。青禾一直视大人如长辈。” 王县令立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六姑娘称呼我一声王世伯便可。” 裴青禾乖巧地改口,顺便给孟将军也改了称呼。 王县令留在裴家村用了午膳,在村子里外转了一圈。对已建成了大半的裴家村颇为赞许。裴家村建围墙一事,县令大人也十分赞成。 山林里猛兽多,山匪更多,确实该建围墙。 走时裴青禾一路相送,顺便送了一车野味和两车美酒。 酒足饭饱的王县令回县衙后,叫了李师爷过来:“裴家村附近还有多少荒田?” 李师爷早有准备,张口答道:“回大人,还有五百多亩荒田,和裴家村挨得近。” 王县令一挥袍袖:“一并划给裴家村。”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2章 大旗 两日后,李师爷特意来了一趟裴家村,将盖了官印的五百多亩荒田地契送到裴六姑娘手中。 村头插了半年多的北平军旗帜有些褪色了,换了一杆新旗。 一身灰色布衣的裴六姑娘,精神奕奕地站在军旗边,殷勤热络地迎李师爷进村。 孟将军亲自出马,效果斐然。裴家村立马多了几百亩荒田。 李师爷还没资格求见孟将军,满脸陪笑地奉上地契,拒不肯要厚实的荷包。麻溜地回了县衙。 裴燕冲李师爷离去的方向撇撇嘴:“这李师爷可真是势利眼。以前来裴家村,吃拿索要一样都不带少的。孟将军一来,李师爷的腰都快折断了。”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世间何人不势利。如果我们裴家没半点用处,孟将军还会来吗?” 前世,几百里之外的北平军可从未顾过裴家老少死活。 这一世,她早早展露锋芒,暗中为东宫出谋划策。太子授意之下,北平军成了裴家村的靠山,连兵器铠甲都送来了。孟将军还亲来裴家村坐镇,北平军的大旗在裴家村头飘扬,震慑住所有觊觎裴家村的魑魅魍魉。 裴芸轻声接了话茬:“青禾堂妹说的是。打铁还需自身硬。想真正立足,得靠自己。真有大股流寇或山匪来袭,根本来不及求救,唯有我们自己动手杀敌。” 裴青禾黑眸中闪过笑意。 裴家村里,除她之外,便属裴芸。裴芸身手出众,冷静聪慧沉稳,已有将军之风。 裴燕打起仗来勇猛,却鲁莽冲动,还得继续磨炼。 “青禾堂姐,”裴燕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又高又壮,也好意思腆着脸撒娇:“我想去库房里看看兵器。” 裴芸眼中也闪出期待的光芒。 裴青禾挑眉一笑:“好,我们一并去。” 一共十几口硕大的沉重木箱。打开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是数十把军中常用的长刀。 放着长刀的木箱共有六个,合计三百把长刀。 孟将军是个讲究人,带来的兵器确实都是用过的,不过,刀锋锐利,和破烂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比她们从山匪中剿来的兵器强得多。 裴青禾心花怒放,转头对嘴角都快笑烂了的裴燕道:“去叫二嫂她们过来,每人都挑一把乘手的。” 不到片刻,冒红菱等人就过来了,个个喜气洋洋。 冒红菱擅用长枪,刀法同样精湛,挑了长刀在手,冒红菱秀丽柔婉的脸庞多了几分杀气。 两个小小的身影悄悄挤了进来。 裴青禾目光一扫,好笑不已:“裴萱,裴风!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裴风门牙冒了出来,说话总算不漏风了:“青禾堂姐,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要兵器。” 裴萱难得不唱反调,用力点头:“我比裴风还大一岁,早就是大人了。下次再有山匪来,我要随青禾堂姐杀敌。”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裴风绷着俊脸,再次大声宣布:“我真得长大了。” 裴萱就机灵多了,扬着圆圆的小脸,冲着青禾堂姐谄媚一笑:“青禾堂姐,我们先挑一把刀。堂姐什么时候准我们用,我们就什么时候用。” 裴青禾想了想笑道:“也好,你们各挑一把。” 裴风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一转头,见裴萱已经挑上了,裴风立刻急了,挤过去专抢裴萱看中的那把。裴萱可不让着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和裴风斗嘴。 他们两个整日里斗气吵闹,众人都习惯了,一笑置之。 裴青禾打开最后几口木箱,细细查看后,笑着赞道:“孟将军做事讲究,这盔甲虽是旧的,却没有破损。” 众女子围拢过来。她们见过父兄丈夫穿盔甲,自己还从未穿过。既新奇又雀跃。 裴青禾没急着分软甲,对裴芸道:“芸堂姐,今晚你去一趟县城,让铁匠父子两个将软甲改得小一些,适合女子身形。” 重要的差事,多是裴芸去办。 裴芸点点头应下。 裴燕搓搓手,小声道:“青禾堂姐,我要一套软甲。” 长刀人人都有份,软甲只有十二套。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软甲平日不用,都收在库房里。要打硬仗了,冲锋陷阵者优先。” 裴燕碰了硬钉子,半点不臊,嘿嘿笑道:“这不巧了。每次我都冲锋陷阵。” 裴青禾忍不住捏了一把裴燕的厚脸皮。 …… 孟大郎兄弟几个领兵进山剿匪。 孟将军并未进山,每日负手在村中闲转。 草屋里,孩童读书,书声琅琅。 练武场上,众人射箭练刀,英姿飒爽。 匠人们建屋忙忙碌碌,流民们在荒田里奋力耕田。马棚里,赵海勤恳打扫。药堂中,包大夫每日熬煮纱布研磨药粉。铁锅旁,方氏等妇人生火择菜揉面。 村众中老妇们也不闲着,带幼童纳鞋底缝缝补补。 谁敢想,去年这里还是一片贫瘠荒地? 谁能想,半年多光景,裴青禾就立下了这片基业? 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位裴六姑娘,日后谁配做她的夫婿? 孟将军心中感慨,面上半分不露。被盛情邀请去练武场上指点,也没藏私,对裴青禾道:“以裴家村现在实力,自保绰绰有余。你这般操练,自然有更高更远的目标。女子天生体力稍弱,扬长避短,练射箭是个好主意。操练兵阵也是个办法。” “五人一队,兵器应该有长有短,要练配合。如此,方能战力增倍。” 裴青禾投来钦佩敬仰的目光:“伯父说的是,青禾受教了。” 孟将军领兵多年,肃穆严厉,极有威严。一板起脸孔,最年长的儿子都噤若寒蝉。孟六郎到他面前,就如耗子见猫。 此时裴六姑娘笑意盈盈,一声伯父又轻又软,孟将军的心骤然一软,详尽地指点了一回。 孟将军在朝廷武将中排得上名号,实战经验丰富。于兵阵颇有心得。 裴青禾认真听完,有些为难:“刀剑等兵器都有,长枪只有六把,实在不足。” 孟将军:“……” 怪不得伯父叫得那么亲热,感情在这儿等着他。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3章 成长 孟将军淡淡道:“等军营里有破损的长兵器,本将军打发人送一些来。” 裴青禾忙笑着道谢。 孟将军负着手离去。接下来几日,裴青禾再请他来练武场,便不肯再来。理由很正当,裴家练兵是机密,外人不便打扰。 裴青禾没能继续薅羊毛,心里有些遗憾。 五六日过去,进山剿匪的北平军传消息回来。狼牙寨竟是个硬茬,拔寨时死伤了不少。 孟将军面色微沉,没有询问儿子们是否受伤,只吩咐一句:“拔了狼牙寨,能带的都带下山,其余的一把火烧了。” 又过三日,孟氏兄弟领人下了山。 去时五百精兵,回时只有三百多人。有几个受了重伤,轻伤的比比皆是。万幸带足了伤药棉布,没人死在路上。 孟大郎左臂被砍了一刀,孟六郎倒是没受伤,一脸羞惭地跪下,红着双目请罪:“大哥为了救我挨了一刀,请父亲责罚……诶呦!” 被重重踹了一脚,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一旁瞧热闹的裴燕缩了缩脖子。 裴青禾没有多嘴,静立一旁。 孟大郎勉强打起精神,为幼弟求情:“父亲息怒。六郎冲杀在前,杀匪也最勇猛。战场厮杀受伤在所难免,怪不得他。” 孟将军冷冷道:“胡乱冲杀,连累旁人,那不叫勇猛,是没脑子。” “进山之前,我就再三警告提醒,狼牙寨里还有不少山匪,又占着地利,易守难攻,不可轻敌。” “他鲁莽冲动,没摸清底细,就带人攻寨。你是他兄长,为他挡一刀算不得什么。这么多将士被他连累丢了性命,他就是掉再多眼泪,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 “我踹他一脚算轻的,等回了军营,老子再狠狠教训他一顿。” 孟六郎身体抖了一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裴燕不知在想什么,也低了头。 裴青禾等孟将军发了怒火,才轻声道:“先让将士们安顿,重新包扎上药。” 孟将军略一点头。 包大夫早有准备,搬出一箱子伤药,两筐煮过的白棉布。 裴青禾招呼十余个手脚利索的年轻女子,为伤兵们清洗敷药包扎。又腾出几间干净的屋子,让伤兵们安顿养伤。 素来神气活现的裴燕,一整日心不在焉,低着头做事不吭声。 晚上吃饭,只吃了三个馒头。 裴青禾瞥她一眼:“今日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裴燕蔫头蔫脑,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之前我就想带人进山,你拦着不让去,我心里还不服气。” “现在想想,如果去的是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么想是自私了些。北平军的军汉们,同样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可我就是自私,我只想裴家人都好好活着。” 裴燕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青禾堂姐,你说的没错,我平日太鲁莽太冲动了。以后我一定改。” 抬起眼,就见裴青禾柔和地注视着她:“裴燕,你终于慢慢长大了。” 裴燕破涕为笑。 裴青禾伸手替裴燕抹了眼泪:“好了,别哭了。年少时谁不冲动热血,不过,战场上确实要冷静沉着,别被热血冲昏了头。” 裴燕毛茸茸的头靠过来,裴青禾搂住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堂妹。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毛茸茸的头挤了过来。 裴青禾莞尔一笑,稍稍让开。裴萱动作快,抢先一步钻进青禾堂姐怀里。裴风扁扁嘴,委委屈屈地靠着裴燕。 裴燕气地拧一把裴风俊俏的脸蛋:“还委屈上了。不乐意靠着我就闪开。” 裴青禾看众人嬉闹,黑眸中笑意绽放。 …… 这一战北平军死伤不少,战果也着实不错。狼牙寨被剿灭,带了两百颗头颅下山,缴获大批钱粮和兵器。还俘获了三十余个妇孺。 隔日一早,孟将军就领着军汉们和缴获的钱粮回军营。伤兵留在村子里养伤,妇孺全部给了裴六姑娘,兵器留了一半。 裴青禾叫了顾莲过来:“狼牙寨里的妇人孩童,都由你来管。你细心留意着,不肯安心留下的,就撵出裴家村。” 顾莲精神抖擞地应了。走过冯长身边的时候,眉梢眼角挑了一挑。 冯长不动声色,等顾莲离去后上前,低声说道:“这一战过后,我们裴家村声名远扬。六姑娘,我们趁着这大好机会,进山收拢流民。” 去年剿灭黑熊寨,孟六郎正巧来了,时间上有些含糊。众人多以为是北平军的功劳,裴家村还算低调。 这一次就不同了。刀疤狼率领山匪下山,明明白白地死在裴六姑娘手里。隔了数日,北平军才进山剿匪拔寨。裴六姑娘的赫赫威名,悄然在燕山里回荡。 “你挑些忠心又机灵的,跟着你一同进山。”裴青禾低声吩咐:“王二河不错,可以带上。裴甲裴乙也带些人手。你们分三路进山。” 顿了顿,又叮嘱道:“不管何时何地,都以保全自己为先。一定要平安回来。” 裴甲裴乙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冯长心头也是一热,拱手应是。 裴甲裴乙冯长等人一走,耕田的流民这里,不免有些心思浮动。 有人一边耕地,一边低声碎嘴发牢骚:“都是一起来的,凭什么冯长出头露脸,得六姑娘重用。还有那个王二河,生了一双贼眼贼耳朵,专会私下报信。我们几个都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哪里比不上他们了。” “对了,还有那几个做了赘婿的,整日钻被窝伺候女人,也有脸洋洋自得。呸,连点男人的脸都不要了。” “那几个都是山寨里出来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要做赘婿,也该去寻裴氏女子。像卞舒兰那样的,相貌标致,人也温柔。” “呸,你还挑上了。瞧你尖嘴猴腮的模样,山寨里出来的都瞧不上你。前两天你还向顾莲献殷勤,结果被打了一巴掌吧!脸还疼不疼!” 那个被戳中痛处的猴腮男子在众人哄笑声中恼羞成怒,扔了缰绳就要来打。 “快闭嘴!六姑娘过来了!” 一众流民瞬间闭嘴,埋头做事,勤快极了。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4章 新生 流民们畏威而不怀德。 裴青禾从不会高估人性,对流民们震慑敲打丝毫不手软。裴甲裴乙冯长不在,她每日在荒田里转上几个来回。碎嘴的流民们一见她,便安静如鹌鹑。 半空中雄鹰如黑点一般掠过。 裴青禾随手拉弓,箭只直冲云霄。啪!鹰被射中脖子,直直掉落。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流民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脆弱的脖子。 裴燕兴冲冲地跑过去,捡起死得透透的鹰:“青禾堂姐,这只鹰不小,回去炖一锅汤。”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目光扫了一圈。 流民们压根没人敢抬头。 顾莲领着一众山寨里的女子耕田做活,一边大声说道:“你们瞧见没有?有六姑娘在,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耕田是苦了些,却能吃饱穿暖。有六姑娘护着,也没臭男人敢欺负我们。” “六姑娘说了,新来的先种半年地,表现好的,会被挑中,跟着六姑娘习武练箭。” “还有,我们都是裴家村的人。如果有相中的男人,可以招做赘婿。生了孩子都姓裴。” 其实,用不着多说,只看顾莲威风八面的模样,就足以令狼牙寨的女子们心安踏实了。 连一个被毁了半边脸的女子,都能得六姑娘青睐重用。她们怎么就不能了? 心头热血涌动,原本疲累酸软的胳膊,又生出了力气。 裴青禾转了过来,笑着吩咐:“开荒耕田是苦活,忙一个时辰,就歇一歇。那边的木桶里有温水。” 顾莲忙笑着应了,大声宣布众女子歇息一炷香时间。温水里放了一些糖,有淡淡的甜味,就如眼前的生活。 几日后,裴甲先带着一批流民回来了。 这一批流民约有四十多人,因徭役繁重逃进了燕山。 裴乙带回来的流民,是家乡干旱没了活路,逃到了昌平县地界。 冯长回来得最迟,带回来的流民也最多。他在燕山里待了一年多,对山中情形熟悉。而且,冯长读书识字,口舌利索,鼓动人心是一把好手。 村子里又多了近两百人。吃住安顿都是一件繁琐的事。众人按着裴青禾定下的规矩,一切有条不紊。 时少东家令董氏兄弟来送粮,还带了话来:“六姑娘杀了刀疤狼,为幽州除了一害,以后会有流民主动来投奔。少东家请六姑娘放开手脚,只管招纳。时家会鼎力支持六姑娘。” 出粮出力出人,不插手不多嘴。这等知情识趣的大户,世间难寻。 裴青禾亲自提笔写信,向时少东家致谢。 董大郎将信送到自家主子手中。时少东家拿着信,没急着拆开,嘴角高高扬了起来。 董二郎大着胆子进言:“少东家为何不亲自去裴家村送粮?六姑娘定会热情款待招呼。” 时老太爷催婚催得紧,少东家也不正面相抗,整日在外奔走忙碌,时刻关注裴家村里的动静。裴家村这边招纳流民,少东家立刻派他们去送粮。 这其中隐含的意味,自小就伺候主子的董氏兄弟,早就咂摸出了几分。 时砚瞪董二郎一眼,正色道:“裴六姑娘是巾帼豪杰,志向远大。时家在裴家投重注,我时砚岂是那等挟恩图报的小人。” 董大郎点头附和:“当然不是。” 董二郎迅疾接过话茬:“我们少东家品性高洁,善良正直。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儿郎。将来定有良配佳偶。” 时砚哑然失笑:“行了,别拍马屁了,都滚出去。” 待两人退下后,时砚拆了信,将寥寥几句道谢的话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再将信折好,藏进袖袋中。 时家的万顷良田,散布幽州各地,各郡县都有粮铺。巡查一圈家业,要耗时几个月。 时家有几条商路,每年都买进难以计数的粮食。 跑商路的管事,粮铺的掌柜伙计,田庄庄头,家丁护院,加起来足有数百人。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人要管理,还有官府军队各处需要打点。时少东家确实十分忙碌,无暇去裴家村闲转。 不过,送粮送建围墙的物资从没停过就是了。 裴家村的名声飞一般地传开。 这年月,能吃一口饱饭,对处于饥荒中的流民们来说,是难以抗拒的强大诱惑。裴六姑娘的强大武力,在有心人的推动传播下,传遍昌平县城内外。很快,便有流民主动来投奔。 五月春麦收割,裴家村收获颇丰。不过,裴家村的人口还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攀升。收获的粮食远远不够吃用,依然大部分靠时少东家接济。 裴家村的新村也建起来了。 先期建的是草屋,后期有了砖瓦,又建了一批干净敞亮的砖房。围墙也已建了几里路。 裴氏女眷全部搬进砖房,崭新的草屋,分给了最先投奔的冯长顾莲等人。入赘的男子们,也可随着妻子搬入新屋。 这没什么可说的。后加入的流民住旧草屋也没什么不满。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嘛!他们迟了一步,比起后加入裴家村的流民又强得多,好歹有屋子住。后来的还在住四面通风的草棚哪!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崭新的砖房里传出来。 满额汗珠的卞舒兰,精疲力尽,却不肯闭眼休息,坚持要看孩子。 赵海乐颠颠地抱着刚出生的胖儿子,凑了过去:“舒兰,瞧瞧,这是我们的儿子。” 卞舒兰看着胖乎乎的男婴,眼中绽出喜悦。 小婉儿很是欢喜,又有些不安:“娘,我做姐姐了。” 有了弟弟,娘还会爱她吗? 卞舒兰伸手,搂过小婉儿亲了亲额头:“小婉儿别怕,娘永远最疼你。” 五岁的小婉儿,咧嘴笑了起来,主动去抱刚出生的弟弟。 裴青禾听闻喜讯而来,抱起沉甸甸的胖小子,笑着对卞舒兰道:“这是我们裴家在此地立足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我亲自为他取名可好?” 卞舒兰和赵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裴青禾想了想笑道:“新生寓意着希望,就叫他裴望吧!”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5章 惊变 裴家村的人越来越多,要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不是易事。时少东家派人送来的粮食,裴青禾不客气地全部收下。北平军暗中送来的兵器,也一律笑纳。每日操练不缀,隔几日就组一队进山狩猎。附近山林的野兽都快被吃光了。 长了眼的山匪不敢来裴家村,流寇们绕着道走。县衙对裴家村的迅速扩张视若不见。 裴家村的日子,仿佛隔绝了外界风雨,忙碌充实而安宁。 可惜,这世道容不下世外桃源。 千里之外的宫廷惊变,如雷霆汹汹,震惊朝野。 消息传到裴家村的时候,已是八月。 这一日,天气格外燥热。练武场上操练兵阵的众人被晒得汗流浃背,在裴青禾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却没人敢懈怠。 “青禾堂姐!”裴燕风一般跑过来:“孟将军派人来送急信,请青禾堂姐立刻去一趟北平军营。” 裴青禾眉头一动。 出大事了! 孟将军甚至等不及人来回传信,让她立刻去军营商议。一定是东宫出事了! 裴青禾立刻道:“去备马!” 然后,点了裴燕冒红菱等人随行。细心沉稳的裴芸留守裴家村。 三十余匹骏马奋力驰骋,一路向北平军营而去。 北平军营在四百里外。北地官道也不甚平坦,白日快马能行,晚上便得露宿野外。 三十多个女子快马出行,在北地极其少见。有不长眼的流寇尾随,裴青禾射了三箭,连杀三人。流寇被吓得屁滚尿流,飞快逃走不见踪影。 快马两日后,裴青禾一行人到了北平军营。 北平军被誉为北地精锐,绝不是浪得虚名,戒备森严。靠近军营十里,便被发现行踪。 孟将军两日前就下了军令,裴青禾表明身份后,一路畅通无阻。 裴燕暗中数了一数,不由得咋舌:“一里一个哨岗,守得这般严密。我们裴家村一比,可差得远了。” 裴家村的主力是裴氏女子,其次是裴甲等人,流民中也挑了一批忠心听话的训练起来。如今村外设了多处哨岗。当然不能和北平军比就是了。 裴青禾无心说笑,瞥一眼过去:“进军营后,别四处乱看,也别胡乱说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裴青禾一沉下脸,没人敢多嘴。 北平军大营的营门口,孟大郎孟六郎兄弟两个一同相迎。 彼此相熟,无需说多少客套话。裴青禾下马拱手行礼,直接了当地问道:“孟将军在何处?” 孟大郎沉声道:“父亲召了一众武将,在军帐中议事,六姑娘请随我来。” 孟六郎经历过狼牙寨一事后,也沉稳了不少。竟忍得住没有多嘴,只看了裴青禾一眼。 这一年多来,裴青禾长高了许多,清秀的眉眼间光芒灼灼。 军营里的士兵们,有的去过裴家村,有的久闻其名,远远地探头张望。裴青禾神色自若,到了军帐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武将们从军帐里出来,见了裴青禾一行人,各自有些惊愕。 军营里都是军汉,从来没有女子。 这位凌厉夺目的清秀少女,为何能得孟将军看重,破了女子不入军营的惯例? 裴青禾没有理会打量的目光,进了军帐后,以晚辈礼见过孟将军。 孟将军满面阴沉,目中蕴着暴怒,一声不吭地将太子的亲笔书信给了裴青禾:“殿下被魏王一党算计陷害,皇上偏听偏信,要下旨废太子之位。” 裴青禾神色不变,接过信,目光迅速一扫。 前世太子倒在巫蛊案中,被废了储位,圈禁在宗人府。这一世,她一直暗中为太子出谋划策,太子除了天机道长,打压魏王一党,东宫位置还算安稳。 奈何再英明厉害的太子,也敌不过一个昏聩的老皇帝。孝文帝病倒在龙榻,就剩一口气了,竟下旨废太子。 起因是江南水患,太子派心腹重臣前去赈灾。结果这位重臣贪墨朝廷赈灾钱粮,勾连一众官员瞒上欺下。遭了水灾的七八个郡县饿死了十几万人。更可怕的是爆发了瘟疫,死尸遍野。 孝文帝盛怒之下,斩了十几个太子党官员,抄家灭族,人头滚滚。紧接着,就是下旨废太子。 朝中文官武将纷纷为太子求情,孝文帝直接将跪在金銮殿外的官员都抓了起来,全部关进了大牢。 这封信,是太子匆匆写就,在东宫被封禁之前送出来的。没了往日的飘逸从容,字迹潦草,透出惊惶。 “……魏王母子勾连司徒喜,在皇宫里遍布人手。父皇服药多日,神智不清,被魏王母子左右。” “爱卿接到孤书信,立刻发兵来京城,诛奸佞清君侧。” “让裴青禾一并来京城。” “孤登基之日,爱卿便是宿卫大将军,裴青禾可入宫为太子妃。” 宿卫大将军,东宫太子妃。 这饼真是又大又圆。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抬眼看着孟将军:“所以,孟将军打算立刻出兵去京城?” 孟将军定定地看着裴青禾:“我受太子大恩,才有今时今日。如今太子殿下危在旦夕,我以命相报,难道不应该?” 裴青禾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北平军驻扎幽州,守卫边境才是北平军的职责。擅自领兵进京,就是起兵谋逆。” “幽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且不说路途中会遇到多少阻拦,就是一路畅通无阻,行军也要近一个月。” “京城有十二宿卫军,每一支都是精锐,总兵力有八万左右。孟将军领着区区五千人前去,是要将这五千人头都送到城门外堆京观么?” “孟将军忠肝义胆,却要手下都去送死,以我看来,实在愚蠢。” 这番话实在又刻薄。 孟将军目光冷了一冷:“看来,裴六姑娘是不打算去京城了。裴家一门忠烈,裴六姑娘和父伯却是不同。” 裴青禾冷然应了回去:“我的父伯叔兄,都因东宫而死。一门忠烈都被砍了脑袋,就剩两百多妇孺老少。” “废立太子是国朝大事,裴家妇孺没能耐也不会掺和。”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6章 不同 孟将军冷冷盯着裴青禾,缓缓说道:“这一年多来,太子殿下数次来信,嘱咐本将军照拂裴家。没有北平军撑腰庇护,裴家焉有今时今日。这份恩德,裴六姑娘要怎么还?” 裴青禾和孟将军对视:“我每个月送去东宫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孟将军不会猜不出来。” “我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对付魏王,太子殿下令北平军照拂裴家,彼此两不相欠。何谈恩德?” “再者,皇位更迭之际,朝堂动荡,腥风血雨。我一个区区罪臣之女,就是随孟将军去了京城,也不过是白送一颗人头罢了。” “孟将军要尽忠,领着五千人慷慨赴死。何必拖上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再说太子,麾下官员都是一群贪婪的蛀虫。水灾当前,他们不思如何解救饥民百姓,贪墨大批钱粮,致使赈灾不利。十几万被活活饿死的百姓,还有那些因瘟疫而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太子难道半点都不知情?” “要么他心知肚明,却纵容东宫派系官员争权夺利。要么是他太过愚蠢,被臣子们蒙蔽。不管是哪一条,皇上都有充足的理由废太子。” 孟将军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不擅口舌之争,很快哑然无语。 裴青禾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将军要领兵启程,我就不打扰了。最后,我再劝孟将军一句,留一个儿子在军营。能传承孟家香火,还能卧薪尝胆为父兄报仇。” 说完,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孟将军目中闪出怒焰:“裴青禾!如果本将军一定要带上你,你又如何?” 裴青禾从善如流地转身:“孟将军执意要带上我,我去就是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饶过裴家妇孺老弱。” 孟将军又被噎了一下。 他深呼吸几口气,沉声道:“太子是国朝储君,人心所向。天子昏庸无道,一道圣旨就要废了国朝正统,各地忠义军队,都会向本将军这般领兵去京城,清君侧,拨乱反正。” “你若同去,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你就是从龙功臣,嫁给章武郡王,成为东宫太子妃。” 裴青禾神色淡淡:“活下去才有未来。” “裴青禾,希望你以后别为了今日的选择后悔。” “同样的话,我赠给孟将军。” 裴青禾迈步离去。 孟将军再次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寒声叫了几个儿子进军帐。孟将军共有六子,三子早夭,四子战死。长子孟大郎二十八,次子二十六岁,五子二十岁。最小的孟六郎,只有十七岁。 孟大郎有一个女儿,孟二郎无所出,五郎六郎还没成亲。裴青禾说的话虽然刺耳,孟将军却听进耳中了。 “今日我就领兵启程,六郎你留在军营里。” 孟六郎一惊,霍然抬头:“父亲!我和你们同去!” 孟将军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如骤雨般喷了过去:“给老子闭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再废话,老子亲自打你一顿军棍。” 孟六郎身体一抖。三个月前挨的那一顿军棍,让他足足趴了半个多月,刻骨铭心。 孟将军看向长子:“你立刻传本将军号令,两个时辰后,全军出发。” …… 嘚嘚!嘚嘚! 裴青禾已策马冲出军营。裴燕等人策马相随。一路疾驰了几十里路,人倦马疲了才休息片刻。 裴燕低声问道:“青禾堂姐,孟将军到底让你来做什么?” 冒红菱也是满心疑惑。来去皆匆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奈何裴青禾不愿多说:“等回去之后,我再和你们说。” 两日快马回裴家村。 裴青禾召众人前来。年龄最长的李氏,管钱粮的吴秀娘,管厨房的方氏,负责马厩的赵海,管着药堂的包大夫。领兵能打的冒红菱裴芸裴燕,年龄稍小的裴萱裴风,另有裴甲裴乙方大头冯长顾莲。 裴家村的核心人物,都在这里了。 裴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太子被废孟将军发兵清君侧一事说了出来。 裴甲等人都是一脸懵,显然根本闹不明白这等国朝大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耳聋眼花的李氏,反应却是最快:“祸起萧墙,大敬朝堂,要彻底乱了。” 吴秀娘出身大族,颇为见地:“皇上废太子,要立魏王。可太子做了多年储君,麾下有诸多忠心的文臣武将。闻讯领兵冲去京城的,绝不止孟将军一人。说不定还有居心叵测的豪族大户趁乱自立,匪徒流寇兴风作浪。” 裴芸蹙起秀气的眉头,低声接过话茬:“内乱一起,只怕北地边境也不安稳。匈奴和东部鲜卑都对我们大敬虎视眈眈。一旦边境乱起来……” 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众人脑海中各自浮现出国朝大乱生灵涂炭的情景。 经历过战乱的冯长,脸色十分难看,喃喃低语:“昌平县离边境六七百里,应该不会有事。万一真有事,我们就带着粮食躲进山林里。” 裴青禾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坏的打算。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大家不用怕,天塌不下来。就是塌下来了,也有我先顶着。” 是啊! 就是天塌地陷了,裴青禾也会带着她们争命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齐齐看向裴青禾。 “现在我们到底要做什么?”裴燕没心没肺,大大咧咧:“青禾堂姐你吩咐呗,我们都听你的。” 裴青禾略一点头,低声安排。 继续招纳流民,加紧操练成兵。乱世将至,强大的兵力才是自保的最大资本。 要潜进山林里寻找隐蔽之地,存一批粮食和兵器,作为退路。 此外,送信去时家,提醒时少东家大批屯粮,以备乱世之需。昌平县衙,也得送个口信去,提醒王县令提防乱民流匪。 众人各自领命散去,裴芸特意留下了。她看着裴青禾清秀英气的脸庞:“青禾堂妹,你还没说,孟将军让你去做什么。该不是想让你一同去京城救太子吧!” 裴芸果然是聪明人,竟猜了出来。 裴青禾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已经拒绝了。裴家一门男丁为太子而死,我们不该再为东宫陪葬。”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7章 登门 裴芸悚然:“你这般不看好太子?” 裴青禾目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冷意:“我每个月写信去东宫,劝太子先下手为强。” “太子磨磨蹭蹭,一直不敢下手。优柔寡断,心不狠手不辣,今时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 裴芸倒抽一口凉气。 先下手为强? 下什么手? 对谁下手? 这样的想法,太过大逆不道。 裴芸压根不敢深想,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你、你每个月都写信去东宫?” 裴青禾坦然点头:“是,我一直在为太子谋划对付魏王。太子令北平军照拂裴家,算是酬谢。” “怪不得,北平军送粮送兵器送军旗,还为裴家收尾,剿了狼牙寨。”裴芸茅塞顿开:“孟将军知道你的能耐,所以想让你一同去京城救太子殿下。”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太子写信给孟将军,特意提起让我同去,还允了日后的太子妃之位给我哪!” 裴芸嗤笑一声:“空口白话,就想让你去送死,想得太美了。” 可不是么? 裴青禾笑了起来:“孟将军虽然暴怒,还是放我回来了。” 就不知孟将军有没有听她的劝告,留下一个儿子了。 裴青禾正色对裴芸道:“这些秘密,只你知晓,不要告诉任何人。” 裴芸郑重点头应下。 北平军全军出动,很快震动幽州。 范阳军广宁军辽西军,暂时按兵不动,却不约而同地派出暗哨尾速打探消息。大军所到之处,各郡县纷纷关上城门,有知趣的主动奉上一批军粮,战战兢兢地祈祷北平军快些路过。 好在孟将军治军严格,又急于赶路,笑纳了军粮便走。 王县令不敢出城门,令李师爷送粮食去城外“犒劳”大军。李师爷哆嗦着去,哆嗦着回来:“县令大人,北平军黑压压的一片骑兵,还有许多步兵。我数不清有多少人。” 王县令也在哆嗦:“去,去将裴六姑娘的信拿过来。” 三日前,裴六姑娘派人送信来县衙。王县令嗤之以鼻,说了句“荒诞无稽”,便将信扔了。现在北平军倾囊而出,王县令不敢不信了。 王县令睁大眼睛,将裴六姑娘信上所写的内容看了三回。然后用生平最英明果断的决定救了日后的自己一回:“去备马车,本县令要去一趟裴家村。” …… “青禾见过县令大人。” 王县令满脸笑容,温和亲切如裴家长辈:“六姑娘快请起。本县令今日前来,有要事和六姑娘商议。” 裴青禾微微一笑,一双明亮的黑眸似洞悉王县令所有的盘算:“县令大人是昌平县的父母官,也是青禾最敬重仰慕的长辈。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脚下动也不动。 王县令呵呵一笑,腰身略略弯了一弯:“此事不便让外人知晓,请六姑娘单独一叙。” “对了,靠近裴家村南,还有一片荒田。裴家开垦荒田种粮有功,李师爷,还不快将地契给六姑娘。” 李师爷麻利地奉上地契。 裴青禾顺手接过,目光一扫,塞进袖中,含笑在前领路:“县令大人这边请。” 裴家村新建的砖瓦房敞亮宽阔。 王县令今日连上首都不肯坐,坚持和裴青禾相对而坐。一挥手,李师爷退守门外。 王县令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双手抱拳,躬身作揖:“幽州将乱,请六姑娘救昌平县的百姓。” 裴青禾仿佛又见到了前世那个果断交出县衙迅速溜走的王县令。 这一回王县令跪得更早更麻利。 “天子废储,京城将乱。”裴青禾不紧不慢:“孟将军领兵去京城,幽州还有三支驻军,范阳军有四千人,广宁军六千精兵,辽西军更是兵力充足,有八千将士。幽州何乱之有。” 王县令苦笑一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六姑娘就不必说了。范阳军战力低下,广宁军也就能打一打山匪流民。辽西军吃空饷吃得厉害。真正的精兵,就是北平军。” “孟将军这一走,幽州边防有了空缺。我若是匈奴人,定会趁着幽州兵力空虚来攻。就是匈奴不来,山匪流民趁机作乱,也不是等闲小事。” “昌平县城,离燕山最近。山匪下山,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昌平县。县城里只有一百多个城门兵,拿刀枪吓唬百姓要些进城钱还行,根本挡不住山匪。” 王县令今日没喝酒,口齿格外利索,马屁如潮:“六姑娘杀了黑熊,又斩了刀疤狼,正是山匪们的克星。” “我今日来求六姑娘出手,剿了所有山匪。昌平县的百姓们,定会对六姑娘感恩戴德。” 裴青禾似笑非笑:“县令大人给一片荒地,说几句好听的,就想让我裴青禾领着裴家老少拼命,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 王县令能伸能屈,继续陪笑:“六姑娘来幽州不过一年多,就已招纳上千流民,每日操练。可见志向高远。” “剿灭山匪,可以实战练兵,能缴获大批钱粮兵器,能引来大批流民投奔,迅速扩充势力。六姑娘有鸿鹄之志,护一护昌平县的良善百姓,岂不是一举数得?”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顺便再保住王县令的乌纱帽和性命是么?” 王县令脸皮厚如城墙:“我这点私心,瞒不过六姑娘。”然后,长长叹息一声:“我当年也是科举出身的进士,在朝中没有靠山,被打发到幽州,昌平县令一做就是七八年。” “这些年,我虽无显赫政绩,却从不压榨欺凌百姓,没有欺男霸女,霸占良田,也没加过赋税。唯一的喜好,就是饮些美酒,勉强算个好官了。六姑娘护我性命和官位,就是护昌平百姓啊!” 难为王县令,能将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更讽刺的是,王县令确实称得上好官。昌平县的百姓虽然贫穷,却勉强能活得下去。 裴青禾看着王县令:“黑熊刀疤狼要来裴家村杀人抢粮,我要自保,不得出手。主动进山剿匪,太过凶险。我不会去。” “王县令请回吧!”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8章 好官 王县令一脸失望地坐上马车。 李师爷见王县令一脸晦气,不敢多嘴。木车轱辘吱吱呀呀,所经之处,触目所及,皆是勤恳耕地的流民。 这些流民,出身来历都不相同,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抛家舍业逃亡,如今都成了裴家村的人。瘦弱的身体因吃饱饭和整日劳作操练慢慢健壮,脸孔不再麻木绝望,焕发出惊人的精神活力。 李师爷一个没忍住,低声道:“裴六姑娘确实厉害,来昌平县不过一年多,就收拢了这么多人。” 王县令不知何时也凑过来:“先杀黑熊,再杀刀疤狼,接连灭了两个山匪寨。有这等强大武力,还有饱饭吃有田耕作,流民自然纷纷来投。” 声音平静,还透着庆幸。 李师爷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问道:“县令大人想请裴六姑娘出手剿灭山匪,裴六姑娘答应了吗?” 王县令慢悠悠地靠了回去:“这倒没有。” “裴六姑娘精明得很,不肯以身涉险带人进山剿匪。本县令百般劝说,都被她拒绝了。” “不过,本县令的来意已经达到了。可以安心回县衙了。” 李师爷伺候王县令数年,有时候还是摸不清王县令在想什么。 譬如眼下。 到底是什么来意? 王县令也不解释,悠然回了县衙,继续喝酒逍遥。 “青禾堂姐,王县令来裴家村,到底是要做什么?”裴燕一脸好奇地问着,冒红菱裴芸也是满心疑惑。 裴青禾抽出地契,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村南那边空地也给我们了。明日就去丈量土地,准备开垦荒田。” “还有,王县令想让我们进山剿了所有山匪寨。” 就连鲁莽的裴燕,听到这等话也气得蹦了起来:“他自己怕死,怕丢乌纱帽,就想来坑我们,让我们去为他剿匪。一片荒田,就想让我们裴家去拼命。呸!想得真美!” 裴青禾笑着赞一句:“总算开始用脑子了。放心,我已经干脆利落地拒了。”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王县令不像这等肤浅无脑之人。”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二嫂想到什么,不妨说一说。” 在裴青禾鼓励的目光下,冒红菱整理思绪,徐徐说道:“以我看,王县令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是向裴家村示弱兼示好,表明随时退让的态度。” 裴青禾目中笑意深了些:“二嫂想得没错。王县令虽然整日喝酒,其实半点不糊涂,脑子清醒得很。” 裴芸低声叹道:“王县令明明有当官做事的能耐,却不用在正途。每日除了喝酒,什么正事都不干,还有脸称什么无为而治。” 裴青禾淡淡道:“遭了水灾的江南郡县,去赈灾的官员何等贪婪无耻。和他们一比,王县令确实称得上好官。” 这个话题,沉重且无奈。 众人各自叹息。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沉声道:“京城动荡,天下即将大乱。我们虽远离京城,也未必全然躲得过。大家都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提刀拼命。” 在乱世中挣扎求生,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众人神色坚毅,纷纷点头。 …… 这年月,消息传递其实十分不便。 以前有孟将军时刻送消息来,现在孟将军领大军去京城“清君侧”,裴青禾没了消息来源,派人出去打探来的,都是些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之事。 譬如,孟将军领兵进了冀州后,和渤海军会合。两路大军直奔京城,解救太子。 再譬如,一万多精兵所过之处,诸郡县无人敢扰,纷纷送军粮。大军几乎没遭到阻拦。 再再譬如,青州那边有一伙流民趁机作乱,冲进县城,杀了县令,占了县衙。还有豪门大户蠢蠢欲动。 遭了水灾饿死十几万人瘟疫盛行的江南,冒出了几支起义军。最大一支起义军的首领姓乔,自称是天王降世。 裴青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目中闪过惊人的亮光:“乔天王!名号很是威风啊!” 前世,这位乔天王可不得了,收拢了几十万流民,领着起义军杀进了京城,魏王和太子都死在他手中。 可惜,乔天王没得意风光多久,很快被各地勤王的军队围拢,狼狈溃逃出京城。之后,乔天王领着十几万人四处流窜,如蚂蟥一般四处吸血,成了最大的一股流匪。 裴燕眼睛更亮:“青禾堂姐也立个旗,就叫裴天王……诶哟!” 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一下,裴燕疼得龇牙咧嘴。 裴青禾收回手:“再胡说八道,就去扎马步!” 裴燕摸着后脑勺,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素来沉稳的裴芸,行色匆匆地过来:“青禾堂妹,时少东家派人送急信来。” 裴青禾立刻道:“让送信之人过来。” 裴家村迅速发展壮大,时少东家功不可没。时砚行事老道,知情识趣,很懂分寸。这还是他第一次派人送信,一定是出了事。 来送信的董二郎,眼睛发红,恭敬地将信呈上。 裴青禾没急着拆信,张口就问:“时少东家出什么事了?” 董二郎用袖子抹了一把眼:“少东家没事,是时家粮铺出了事。买来的两千石粮食在运送途中,被白虎寨抢走了。” “负责送粮的伙计家丁被杀了八个,活着的个个带伤,小的兄长也被打成重伤。” “说来也是万幸。当时小的随少东家正好去别处巡查,如果随送粮队一同走,受伤的十之八九就是我们少东家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意:“白虎寨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迅疾拆开信,看了一遍。 出了这等大事,时少东家十分愤怒,匆忙写就的亲笔信字迹有些潦草。信中内容倒是简单,就是董二郎说的这些。 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也不用多说。 裴家村如今一千多人,吃的都是时少东家送来的粮食。如今时家出事,正该是裴家出力的时候。 裴青禾对董二郎道:“你回去告诉时少东家,一个月之内,我会将白虎寨大当家的人头送到时家!”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89章 铁血 “燕山六伙山匪,黑熊寨狼牙寨已经被灭,还剩四伙山匪,分别是白虎寨清风寨猛龙寨和雄鹰寨。” “白虎寨人数最多,约有五六百人。山寨的位置也最凶险,背靠悬崖峭壁,左侧有一道瀑布,易守难攻。” “白虎寨的大当家,本命罗虎,原本是边军的一个小头目。五年前打仗时溃逃,带着一伙逃兵进山,建了白虎寨。” “罗虎这个人,读过兵书会些兵法。打仗不行,做山匪倒是有能耐。几年间收拢了不少人手,抢大户抢行商。现在,都抢到时家头上来了。” 裴青禾顿了顿,目光掠过跃跃欲试的裴燕,神色冷静的裴芸,最终,落在眉头微皱的冒红菱脸上:“二嫂,你有何话要说?” 冒红菱定定心神:“青禾,你为何对白虎寨这般熟悉?” 简直如数家珍。 能不熟悉么?前世她灭光了燕山里所有的山匪,白虎寨撑到了最后。 裴青禾道:“新近招纳的一批流民中,有一个是从白虎寨里逃出来的。他将白虎寨的地形和人手都告诉我了。” 冒红菱心里踏实了不少:“那等我们进山打白虎寨的时候,让这个人带路。” “我已经将此人撵走了。”裴青禾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我画了简易的地形图,大家都来瞧瞧。” 众人围拢过来。 裴青禾取出一卷纸,打开后,燕山山脉寥寥几笔,跃然于纸上。 裴青禾伸手指着一个黑点:“这里就是白虎寨,我们从村外进山,大概走五日山路就能到。” “我领着两百人进山拔寨。裴芸,你领着其余人留在村子里。” 这一年多来陆续收拢的千余流民,有的忠心,有的还存着观望的心思,需要提防。 裴家村是大本营,不能有失,必须要有可靠之人留守。裴芸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芸没有自谦或推让,点头领命。 裴青禾低声吩咐安排下去。 当日傍晚,两百裴氏女子背着弓箭拿着长刀带着半个月的干粮进了山。 这是裴青禾第一次带人主动出征。 白虎寨五百多人,且占据地利,易守难攻。裴青禾只带了两百人,能顺利拿下白虎寨吗? 这么多人进山,会有多少人埋骨深山,有多少人能平安归来? 裴芸压下心中忧虑,轻声道:“青禾,你只管安心去拔寨,我一定守好裴家村。” 裴青禾笑了一笑:“放心,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 冯氏忍着泪水,用力挥手和女儿作别。 待裴青禾的身影远去不见踪影了,冯氏眼中泪珠才潸然滚落。 裴芸柔声安慰道:“婶娘别哭,青禾堂妹成竹在胸,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和儿媳不对付的陆氏,也别扭地张口:“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青禾这丫头厉害得很,阎王可不敢收她。” 没有人说什么不该进山剿白虎寨之类的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时少东家在裴家村投了重注,现在,到了裴家出力的时候,绝不能退避。 冯氏用袖子擦了眼泪,拉着刚满两岁的小狗儿。冒红菱每日操练,小狗儿一直都是冯氏带着。今日冒红菱随裴青禾进山,小狗儿不哭不闹,十分乖巧。 三岁的小玉儿扯着冯氏另一边衣袖,嫩声嫩气地问:“姑姑去哪儿了?” 冯氏吸了吸鼻子,拉着小玉儿回屋:“你青禾姑姑去打坏人,过几日就回来。” 小玉儿天真地笑道:“等我长大了,也和姑姑去杀坏人。” 小狗儿口齿不清地跟着喊:“我也去。” 冯氏鼻子一酸,脸上却笑了起来:“那是以后的事,你们还小,现在去吃饭睡觉。” 陆氏也一声不吭地回屋,在油灯下纳鞋底。 方氏睡了一觉,一睁眼,见陆氏还在纳鞋底,张口劝道:“别忙活了,快睡吧!白日里光线充足,晚上纳鞋底伤眼睛。可别早早瞎了眼,到时可就真成了累赘。” 陆氏头也不抬:“到那一天我自己上吊,不连累你们。” 方氏劝不动陆氏,只得自己闭眼继续睡。 陆氏用手揉了揉通红的眼,恨恨地轻声骂:“整日逞能充英雄,有你后悔的时候。” …… 裴青禾一走,流民中果然有人不安分。当日晚上,就有人摸进了女子屋子里。 这个女子叫娇娘,是狼牙寨里出来的,身段好,容貌标致。被抢上山之前,娇娘是燕郡青楼花娘。后来跟了刀疤狼。 狼牙寨被灭后,娇娘随一众女子进了裴家村。她做不了力气活,厨艺绣活一概不会,倒是会抚琴跳舞,也识字。裴青禾便让她教导流民们识字。 已经入赘的十来个流民,大多得了重用,最不济也做了小头目。媳妇孩子热炕头,还能被信任重用,流民们个个眼热,暗中瞄着娇娘的着实有几个。 不过,入赘一事并不容易,要女子同意,还得女子主动去和裴青禾张口才行。 今夜摸进娇娘屋子里的,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龌龊念头。 娇娘被压住,愤怒挣扎。 那个流民一边粗喘一边浪笑:“装什么装,你都和多少男人睡过了。我不嫌弃你,娶你做婆娘……” 啊 一声惨烈的呼喊。 附近屋子的纷纷被惊醒,冲了过来。 流民滚到木床下,不知伤到了何处,惨呼不绝。。 娇娘长发散乱衣衫不整,手中握着的匕首血迹斑驳,咬牙怒骂:“我来的第三日,六姑娘就给了我这把匕首。” “六姑娘说了,谁敢欺负我,我就用这把匕首阉了他。六姑娘会替我做主。” 看着哀嚎不绝身下不停流血的流民,众人都觉腿间凉嗖嗖的。 裴芸寒着脸过来,冷冷吩咐:“裴甲裴乙冯长,你们将此人吊去村北树下。三天不准给一口水。活下来算他命大。” 流民的哭喊求饶声,日夜不息,在一众流民耳畔萦绕。直至第三个夜里,彻底没了声响。 之后,裴芸又抓了两个偷窃粮食的,直接剁了手脚,吊在树下。 一众流民被裴芸的铁血手段彻底震住了,因裴青禾离去的躁动迅速安宁下来。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0章 拔寨(一) 裴燕仰头,看着几乎望不到顶的陡峭山崖:“我们真地要从这里上去?” 裴青禾面不改色:“是。从这里爬上去,就能兵不刃血地摸进白虎寨。我们上去后,等到夜半三更山匪们都睡着了动手。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伤亡。” 冒红菱一并抬头看了片刻,有些头晕目眩,声音微颤:“青禾,你的计划是不错。不过,这山崖太陡峭了,你确定我们都能爬得上去?” “试一试就知道了。” 裴青禾领头,如猿猴一般灵巧地攀住山岩。 裴燕紧紧跟在裴青禾身后。冒红菱口中害怕,其实攀爬的速度比裴燕还要快一些。 这一年多来,她们这两百人什么事都不管,一心习武操练,还经历了几次实战,人人进步神速。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众人很快沉下心,跟在裴青禾的身后,一步一步攀上山崖。 长长的绳索扣在腰间,五人一组,互相照应。谁体力不支难以为继的时候,另外几人便拉扯绳索,助力一把。 也正因这里地形险要,白虎寨的山匪们压根没在这里设岗哨。 三个时辰后,裴青禾第一个登上了山顶。 冒红菱第二个爬上来,手心湿漉漉的,额上后背也都是冷汗,心有余悸:“总算爬上来了。” 第三个上来的裴燕,闻言撇撇嘴:“二嫂你总是这样,嘴里说着诶呀我不行,然后动真格的时候比我还强。” 裴青禾莞尔一笑:“二嫂这是性情谦逊,不像你爱吹大气。” 冒红菱是嫡亲的二嫂,裴燕是亲堂妹。她们两人是裴青禾最亲近的左膀右臂,性情却是截然不同。裴燕忠诚热血冲动,冒红菱又太过谨慎细致,偶尔就显得胆怯了些。 冒红菱被赞得俏脸泛红,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接下来,裴氏女子一个接一个地攀上了山顶。期间也有惊险,有人脚下没踩稳,差点跌落,万幸腰间有绳索,被同组的四人奋力拽住。这一组人,也是最后上山的。 已经歇了半个时辰的裴青禾,伸手将这一组人都拉了上来。 最后上来的堂嫂周氏,一脸窘迫羞惭:“对不住,都怪我,是我拖了后腿。” 周氏今年三旬,身体弱了些,习武天分平平。在这两百人中,身手垫底,反应也是最慢的一个。 真论身手,周氏甚至不及刚习武几个月的顾莲。不过,周氏是裴家媳妇,忠诚可靠。来剿白虎寨,裴青禾还是带上了周氏。 裴青禾笑着安抚周氏:“别说话了,先喝水吃干粮,歇一歇。” 周氏找了一棵大树,靠在树干旁,吃了一个干饼子喝了半囊水。闭着眼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 裴青禾放低声音:“大家都睡会儿,等到行动的时候,我会叫醒你们。” 月亮一点点挪上半空。 裴青禾先叫醒呼得起劲的裴燕,又扯了扯冒红菱的衣袖。 众女子醒来后,各自抽出长刀,悄然跟在裴青禾身后。在暗夜中,如同一群索命的阎罗,摸进了白虎寨。 木楼上,负责瞭望放哨的山匪打了个呵欠。 下一刻,利箭破空而至,射穿喉咙。山匪颓然倒下。 裴青禾打前哨,接连拔了三处岗哨。以鸟鸣声为号,带着众人潜进白虎寨众山匪的住处。 利刃破门,进去后一声不吭,挥刀就杀。睡梦正酣的山匪们,被砍了头颅,连惨呼都来不及发一声。 也有人手脚不那么利索。譬如周氏,挥刀时力道不足,被砍得半死不活的山匪发出凄厉的惨呼。周氏咬牙,又刺了一刀。 这一声惨呼,终于惊动了一些山匪。有山匪清醒过来,从枕下摸出兵器,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出门。然后被一刀捅了胸膛。 裴青禾依旧没吭声,挥刀不停砍杀。 走山路的几日间,她反复嘱咐众人,进了白虎寨第一要务就是杀山匪。多杀一个算一个。白虎寨里有五六百山匪,她们只有两百人。这一仗,要出其不意,要以少胜多,还要打得利落漂亮。 裴青禾守在要紧位置,谁想冲出来,都得过她这一关。 她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杀了多少山匪。 裴燕也杀得凶猛,直至遇上了一个拿着长枪的高手。 裴燕忍不住喊了一声:“这里有个硬点子!” 裴青禾目光一凝,冷笑着提刀上前。这个硬点子,就是寻常男子身量,不算高壮,身手却格外厉害。 这个男子,正是白虎寨大当家罗虎。 罗虎心中惊骇又愤怒。自打五年前进山为匪,他就顺风顺水,杀人抢钱,过得逍遥快活。白虎寨位置隐蔽,背靠山崖峭壁,别说没人找得到,就是朝廷军队寻过来,他只要关紧寨门龟缩不出,就能安然无事。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身形,竟都是女子! 身手一个比一个厉害! 当雪亮的刀锋直奔而来,罗虎举起长枪格挡,右手手腕一震,心中愈发惊骇。 这是何人? 罗虎没有更多思虑的时间。长刀如疾风,一刀快过一刀。他身上很快见了血。 “来者何人!”罗虎怒喊一声:“报上名来!” 裴燕很想嗤笑一声,再高呼一句“索你狗命者裴燕是也”。可惜,青禾堂姐嘱咐过,今夜只准杀人不得说话。再者,现在长刀如风逼得罗虎步步后退的人可不是她,而是青禾堂姐。 冒红菱手中握的同样是长枪,冷不丁刺了出去,罗虎右腿剧痛,手中长枪一抖。 裴青禾窥准破绽,一刀砍断罗虎右臂。 罗虎惨呼声惊破天际,随着右臂掉落的,还有一杆长枪。 裴青禾毫不迟疑,一刀砍下罗虎的人头。 冒红菱上前,捡起罗虎的长枪,掂了一掂,很是满意,顺手就换下原来的兵器。 裴青禾以长刀挑起罗虎的人头,猛然高喝一声:“罗虎已经死了!扔了兵器,跪下不杀。” 裴燕振臂高呼,冒红菱等人一并高呼。 罗虎已死! 扔了兵器! 跪下不杀!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1章 拔寨(二) 白虎寨的山匪们都被杀懵了。 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前一晚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忽然夜半被杀了个血流成河。 大当家罗虎的人头被高高挑起。 罗刹般的声音在耳边和心头震响。 一片黑暗杀戮中,被吓破了胆的山匪扔了兵器,跪了下来。 还有山匪拒不投降,往外冲杀。火把被点燃,一个冷酷的少女声音响起:“拒不投降的,一律杀了。” 在十几个山匪被砍了脑袋后,剩余的山匪再无人敢抵抗。 咣当咣当! 兵器被收走,扔到一处。 跪在地上的山匪被绳索牢牢捆住手脚。哭哭啼啼的女子孩童们,也都被搜了出来,同样捆住手脚。 此时,天边微微发亮。 从摸进白虎寨到此刻大获全胜,只过去了两个时辰。 就这么胜了?! 裴燕咧嘴龇牙,得意洋洋。冒红菱眉眼奕奕,唇角扬起。 裴青禾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傻笑了,都过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呐! 首先,清点己方伤亡。随身带的药包派上了大用场,可以止血包扎。 然后,就是搜寻补刀,砍下山匪头颅。这些事,裴氏女子们都是做惯的,手脚十分利索。血糊糊的人头堆成了小山。 被俘获的山匪共有两百多人。 冒红菱十分厌恶这些山匪,低声建议:“将他们都杀了吧!这些人渣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裴青禾却道:“留着他们,日后有用处。” 冒红菱从不质疑裴青禾做出的任何决定,点点头应下。 接下来,便是收拢山寨女子。 女子们都是被抢进山的,不过,不是所有女子都乐意被解救。一个二十左右的美貌年轻女子,满怀恨意地盯着裴青禾。 裴青禾挑眉,上前拔了女子口中棉布。女子呸了一声,怒骂不休。 裴燕冷笑一声,一拳过去,女子鼻青脸肿。再一拳下去,口吐鲜血。 裴青禾示意裴燕停手,然后挑了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问询:“她是不是罗虎的身边人?” “是……她叫胭脂,跟了罗虎三年。平日里我们都归她管。”那个年轻女子胆子就小多了,声音哆哆嗦嗦,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我……我是被抢进山的。我没做过恶事,求裴六姑娘饶了我们。” 裴青禾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年轻女子低着头,声音颤抖:“裴六姑娘来昌平县一年多,灭了黑熊寨和狼牙寨。声名赫赫。我虽没见过,却也知道,这世间能轻松杀了罗虎的少女,只有裴六姑娘。” “求裴六姑娘饶命,我真的是良善百姓……” 被打落了两颗牙齿的胭脂猛然抬头,仇恨的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你也是罗虎的女人,就是没争过我。平日里你没少给罗虎出主意,还动手杀过人,现在倒成良民了。呸!要不要脸!” 年轻女子不和胭脂争辩吵闹,一边落泪一边磕头求饶。 裴燕用力挠挠头,出了个主意:“要不然,都杀了吧!” 冒红菱蹙眉反对:“还是先问个清楚明白。” 招来的流民心思各异,女子才是裴家村招纳的主力。眼前这六七十个女子,若能全部招纳,裴家将会多出一大批可用之人。 裴青禾赞许地看一眼冒红菱,转头瞪裴燕:“遇事多动动脑子,多学一学二嫂。” 裴燕被骂惯了,嘿嘿一笑。 裴青禾将俘获的女子们分开,令人一一问询。确认过后,将胭脂和年轻女子都杀了。其余的暂时都关起来。 山匪这边的审问,就简单粗暴多了。 裴青禾拎着长刀,问一句杀一人。连杀七个之后,剩下的山匪彻底崩溃,争抢着说出白虎寨存放兵器钱粮的仓库在何处。 推开库房的门,一袋袋粮食堆积如山。 显然,这就是从时家抢来的粮食。五六百山匪花了几日功夫,才将粮食都搬运进山。 除了粮食,还有一大批弓箭。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北平军送了长刀和铠甲,没有弓箭。今日缴获的,足有五十多具。 冒红菱心有余悸:“幸亏我们半夜进寨,杀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正面攻寨,他们居高临下,以利箭防守,我们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裴青禾处处料敌先机,用最小的伤亡,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冒红菱没有去想为什么,只惊叹一句:“青禾,你真是太厉害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继续清点战利品。 刀枪斧钺,兵器着实不少。不愧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兵器比黑熊寨狼牙寨强多了。 裴家村收拢的流民,也可以逐步装备起来了。 金银玉器之类,反倒是最不实用的。到了乱世,有银子也买不来粮食。 不过,像裴青禾这般冷静理智的没几个。裴氏女子们看到一箱箱金银,早已喜上眉梢。 “打下白虎寨,够我们裴家村吃用许久。”周氏身手不行,脑子倒是活络,喜滋滋地算了账:“算上招来的流民,足够支应一两年了。” 怪不得裴青禾来幽州胸有成竹,感情早就打上了抢山匪的主意。 裴青禾随口道:“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养活这么多人,最要紧的是得有充足的粮食。太平时候,金银可用。乱世一来,谁还肯将粮食拿出来。” 所以,背靠大粮商时家就太重要了。 此次来剿白虎寨,也不全是为了时家报仇。亮一亮獠牙,震慑人心,顺带实战练兵,缴伙钱粮兵器,俘掳的山匪和女子也是一大收获。 清点完收获后,裴青禾心情十分愉悦,吩咐吴秀娘等人升火做饭。 裴青禾领人守在白虎寨里,裴燕带人下山送信。 几日后,裴甲裴乙冯长顾莲等人带着几百个流民进了山。 众流民搬运粮食兵器金银,个个身上满满当当。俘虏们捆着双手,背上也被捆着一袋粮食。 下山之际,裴青禾放了一把火,堆积如山的尸首迅速被火焰吞没。 “寨子不烧吗?”裴燕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裴青禾习惯地伸手揉一把:“留着吧!万一以后有什么变故,这处寨子还能容身躲一躲。”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2章 威名 白虎寨被剿灭的消息,如山火一般迅速蔓延。 清风寨猛龙寨雄鹰寨的山匪们,被骇得魂飞魄散。 黑熊被灭,还能说是冒进轻敌。刀疤狼之死,足以证明裴六姑娘的强大实力。这一回,白虎寨可是安安稳稳地躲在寨子里,裴六姑娘领着一堆女子上山,以雷霆万钧之势拔了白虎寨! 这意味着什么? 燕山已不再是山匪们的天下。裴六姑娘随时可以带人上山,灭了他们。 和白虎寨离得最近的雄鹰寨,只隔了一个山头。白虎寨焚烧尸体的火光,雄鹰寨第一个窥见。 满头白发绰号白头雕的大当家,派了几个山匪去打探动静。这几个山匪在白虎寨外躲了几日,眼睁睁看着几百流民气势汹汹地进寨,又如勤劳的工蚁一般,背着大批的钱粮下山。 裴六姑娘领着一众女子最后出了寨子。山匪们伏在山林间,动也不敢动。 裴六姑娘遥遥地看一眼过来,忽然冷笑一声,拉弓就射。利箭迅疾如电,转瞬就至。一个山匪被射中胸膛,惨叫一声,重重摔落树下,身下一摊血迹。 其余几个山匪肝胆俱丧,竭力将自己的身体缩在茂密的枝叶间。 裴燕挑眉冷笑:“我带人,将他们几个都灭了。” 裴青禾淡淡道:“不用。就让他们看着。” 然后,将对裴家村的恐惧带回山寨。 暗中派人来窥探动静的,当然不止雄鹰寨,还有清风寨猛龙寨的人。裴家村的流民们要搬运大量的钱粮物资,速度比来时慢了一倍不止。 不过,有裴六姑娘亲自压阵,众流民心里踏实得很。明知有山匪暗中窥探,也半点不惧。 这些山匪只敢远远看着,根本不敢靠近。裴六姑娘利箭如神,下山的数日内,射杀了数个山匪。 雄鹰寨的山匪,出来六个,回去的只有三个。 这三个都被吓破了胆,争先恐后地描述裴六姑娘的种种可怕之处:“老大,这个裴六姑娘,简直是杀神。谁敢靠近,她就抬箭射谁。” “白虎寨里的人,被她杀了大半,剩下的都被捆着做了俘虏。” “我们以后绝不能招惹裴家村。不然,被灭寨的就是我们了。” 雄鹰寨人最少,别说和白虎寨比,就是第一个被灭的黑熊寨也比雄鹰寨强一些。 “老大,以后我们就躲在寨子里,别随意下山了……” 白头雕听得心烦意乱,抬头扇了危言耸听的山匪一巴掌:“我们是山匪,不抢不杀吃什么喝什么?” “都给我滚回去待着!” 雄鹰寨里的二十多个女子们,却是满心希冀,凑在一起低语:“裴六姑娘什么时候来剿雄鹰寨?” “黑熊寨狼牙寨的女子们,现在都在裴家村里住着。裴六姑娘对她们好得很。听闻,她们还能招婿生子。” “听说黑熊寨的那个顾莲,很得裴六姑娘重用,现在已经是头目了。” “要是有人能给裴六姑娘领路就好了。” …… 十日后,裴青禾领着众人出了山林,裴家村遥遥在望。裴氏女子们心情愉悦,眉眼舒展。一众流民们,也各自兴奋地低语。 “终于回村了。” “这回收获可不少,跟着六姑娘,我们可不会饿肚子。” “六姑娘抬抬手,就灭了最大的白虎寨。还剩三个山寨,就烧香念佛,保佑六姑娘别惦记他们吧!” 最后一句,挺直胸膛满脸傲然。 世道再乱,乱不到裴家村来。有裴六姑娘在,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有田种。 裴芸领着所有人前来相迎。背了一路钱粮疲累不堪的流民们,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有不少都坚持继续背着。 这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仗,彻底令流民们归心。 裴芸快步上前,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松懈舒缓:“青禾堂妹,你总算回来了。” 从裴青禾领着人上山,到大获全胜,再到带着大批缴获归来,正好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裴芸代起了族长之责,一日不敢懈怠。眼下乌青,已经连着多晚没好好睡过了。 裴青禾伸手拍了拍裴芸的肩膀,轻声道:“辛苦你了。” 裴芸低声叹道:“我现在才知道,裴氏族长要担负何等重任。真正辛苦的人是你。” 裴燕凑过来,嘿嘿一笑:“自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有没有好吃的,我这么多日都没吃过一顿好的,都快馋死了。” 裴芸抿唇一笑:“早就备好了,快些回村,大家伙都吃顿饱的。” 今日蒸的是白馒头,香喷喷的红烧肉管够。 从白虎寨剿来的大批钱粮,被送进刚建好的库房里。吴秀娘连饭都没吃完,就去了库房里,带着几个人清点算账,咧开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裴青禾吃饱喝足后,回屋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点了二十余人,带着一个木匣子再次出了裴家村。 裴青禾前脚刚走,后脚王县令就亲自来了。 裴青禾不在,出面招呼王县令的是裴芸。往日裴芸没少去县衙送酒打点,和李师爷颇为熟络。 如今,李师爷没了半点倨傲,对着裴芸弯腰陪笑,十分恭敬:“六姑娘剿灭白虎寨,为昌平县的百姓除了一大害。县令大人亲自来嘉奖六姑娘。” 裴芸微笑着应道:“白虎寨抢了时家的粮食。青禾堂妹这才带人上山,拔了白虎寨。不巧得很,她刚带了罗虎的人头去时家。要不然,我让人去追她回来?” “不用不用!”王县令和颜悦色,亲切温和极了:“六姑娘有要事,本县令就不多打扰了。六姑娘剿匪有功,本县令回县衙就为她写奏折请功。” 裴芸照着裴青禾的吩咐说道:“裴家是罪臣,不宜出这等风头。是县令大人派人上山剿匪。上报朝廷的时候,县令大人可别太过自谦。” 王县令精神一振,转头吩咐李师爷:“快些将地契拿过来。”又乐呵呵地对裴芸道:“这一片荒田,约有千亩,就是离裴家村稍远一些。请代为转给六姑娘。”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3章 厚礼(一) 纵马驰骋,秋风飒飒。 裴青禾一路快马疾驰,两日就赶到了时家邬堡。 传承了百年之久的豪族大户,邬堡比昌平县的城墙还要结实些,高约八尺。远远看去,如一座巨兽。 和眼前硕大的时家邬堡相比,还在建围墙中的裴家村,就显得太过简陋了。 裴燕看着眼馋:“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么高这么厚的围墙。” 冒红菱也羡慕得很:“有这样的邬堡,什么都不用怕。” “邬堡虽好,人总不能一直躲在里面。”裴青禾的声音响起:“不然,时家的粮食也不会被白虎寨抢走了。” “再者,邬堡只能防一防野兽和蟊贼。真有大批流民或军队来袭击,这邬堡也撑不了多久。” 前世,时家先被流民冲击,然后被军匪抢掠,最后被匈奴骑兵屠戮一空。这座高大结实的邬堡,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火光映红了燕郡的半边天。 没有强大的武力,庞大的家业钱粮,就如鲜美的肥肉,最终落入他人之口。 乱世中,谁的拳头大,谁才有资格坐在桌边。 裴燕和冒红菱心中各有所悟。 邬堡门大开,百姓进出来往,衣衫鲜亮的男子策马而入,妆容华美的妇人乘着软轿,一派热闹繁华。 裴青禾一行二十多人,皆是女子,骑着骏马带着兵器,烟尘滚滚煞气腾腾。一露面就引来众人瞩目。 守着邬堡门的时家家丁,一眼就认出来人,立刻飞奔去传信。 片刻后,时少东家一路快步而来,脸孔泛着红潮,双目闪着灼热的光芒。 裴青禾微微一笑,利落翻身下马,将手中的木匣送过去:“时少东家,这份礼物请笑纳。” 裴六姑娘剿灭白虎寨的消息,这些时日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再多的耳闻,也不及此刻亲眼目睹带来的震撼。 时砚打开木匣。 匣子里是一颗被生石灰炮制过的人头。略有些腐烂臭气,面容还算完整。 正是官府悬赏了五年的白虎寨大当家罗虎的人头。 时砚不知是被血淋淋的人头刺激了,还是心潮太过汹涌澎湃,捧着木匣半晌没说话。 一旁的董二郎激动得快哭出来了,扑通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六姑娘,为我兄长报仇。” 裴燕一惊,脱口而出:“怎么?董大郎伤重不治死了吗?” 董二郎嘴角抽了一下:“这倒不是。少东家请名医为大哥救治,性命没有大碍,养个一年半载就好了。” 裴燕咧嘴一笑:“那就好。我还以为董大郎死了……” 裴青禾咳嗽一声,扯开话题:“我还是第一次来时家邬堡,少东家不请我进去么?” 时砚终于回过神来,迅疾合上木匣,抱在怀中:“六姑娘来得正好。今日是我祖父六十生辰,家中设了流水席。” 怪不得今日时家邬堡这么多人,原来是为了时老太爷的寿辰而来。 时家在燕郡经营百年,亲朋故旧众多,流水席要摆三天。 裴青禾笑道:“我事前不知,没有备礼,空着手来贺寿,实在无礼。” 时砚将手中木匣捧起:“这定是祖父最喜爱的厚礼。” 裴青禾微微一笑。 时少东家亲自相迎领路,着实少见。众人探头张望,纷纷窃语。待知晓这位清秀英气的少女就是近来声名大振的裴六姑娘,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表哥!”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少女声音忽然响起。 穿着雪青短衫樱桃色襦裙的美丽少女,悄生生地立在前方,身边站着四个俏丽丫鬟和两个婆子。 一看便知是豪族大户娇养出来的闺秀千金。 裴青禾一路快马奔波,穿的是灰色布裳,长发梳做麻花辫,背着长刀,清秀的眉眼透着英气。 董二郎心里骤然紧张。悄悄瞥向自家主子。 时砚不慌不忙,笑着为两人介绍:“六姑娘,这是广宁郡王氏的姑娘,也是我的外家表妹,闺名梦怡。” “表妹,快来见过裴六姑娘。” 原本横眉冷眼的裴燕,这才满意地松了刀柄。 王梦怡身后的俏丫鬟们个个面露不忿。 自家小姐是时少东家嫡亲的表妹,也是众人眼中时家的未来主母。可时砚一张口,竟是将裴六姑娘高高抬起。还让自家小姐去给裴六姑娘见礼! 王梦怡神色倒是平和,行了平辈礼:“梦怡见过裴六姑娘。” 裴青禾含笑拱手:“青禾见过王姑娘。” 王梦怡莲步轻移,和时砚并肩而立,轻盈笑道:“早就听闻裴六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豪杰。” 时砚笑着接过话茬:“时家一个月前被白虎寨的山匪抢了粮食,六姑娘领人进山,剿了白虎寨。这匣子里装的就是白虎寨大当家罗虎的人头。” 王梦怡面色一震,睁圆的眼眸看着木匣,双腿发软。 之前还忿忿不平的俏丫鬟们,各自咽了口口水,齐刷刷地低下头,唯恐被女煞星盯上。 裴青禾对王梦怡倒是十分友善:“王家是幽州大族,我早有结交之意。若是王姑娘愿意为我引荐长辈,我感激不尽。” 大户嘛,就要多多益善。 王梦怡拿不定主意,抬眼看时砚。时砚略一点头,王梦怡便应了下来。 整座邬堡都是时家的,常年住在邬堡里的人一万有余。今日时老太爷过寿,流水席直接摆到了街道两侧。无需送礼,直接入席。 裴燕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丰盛的流水席馋得咽口水。 冒红菱悄悄扯了扯裴燕的衣袖。 裴青禾没有回头:“我去给时老太爷祝寿,你们不必跟着了,去吃流水席。” 裴燕这时候头脑忽然灵光了:“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跟你同去。” 万一有人出言不逊,揍人这点小事有她出手就够了。 时砚含笑转头:“裴燕姑娘安心去吃流水席。有我在,绝不会让六姑娘受半点委屈。” 裴青禾也转头,以眼神示意,裴燕这才应下。 众目睽睽之下,时砚领着裴六姑娘进了时家大宅,将木匣中的厚礼奉到时老太爷面前。 时老太爷接了木匣,打开仔细端详,哈哈大笑:“好!好!好!” “裴六姑娘替我们时家报仇雪恨,今日请上座。”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4章 厚礼(二) 时老太爷是个精明的商人,为人世故且实在。 裴六姑娘领人拔了白虎寨的消息传来后,时老太爷提起裴六姑娘满口赞誉,再无半点不是。 此时罗虎的人头在眼前,裴六姑娘便是时家贵客。 裴青禾推辞谦让几句,坦然坐了上席。 同席共有六人,皆是和时家来往密切的豪族大户。王梦怡立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低声耳语几句。 这个男子约有四旬模样,穿着天青色绸衫,圆脸大耳,下巴堆积了几层。正是时砚嫡亲的舅舅,广宁王氏的家主王郇。 王郇看着清秀英气的裴六姑娘,由衷赞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裴六姑娘剿灭白虎寨,不仅是为时家报仇雪恨,也是为我等商户出了一口恶气。” 贫苦百姓没什么可抢的,山匪们抢的都是大户。王家开了几十家布铺绣庄,和时家一样都是山匪眼中的肥肉。 此时不是低调谦虚的时候。裴青禾徐徐一笑:“时少东家数次送粮至裴家村,我们裴家老少每日能吃饱饭,多亏了时少东家慷慨大义。时家出了事,裴氏焉能袖手旁观。” 时老太爷又赞了一声好。不知是在夸裴青禾,还是在夸自家孙子目光精准这一注投得好。 有长辈们在,时砚并不多言,笑着拎起酒壶,亲自为裴六姑娘斟酒。 王郇端着酒杯起身:“裴六姑娘有情有义,为时家出生入死报仇雪恨。我今日得代外甥,敬裴六姑娘一杯。” 裴青禾随之起身,捧着酒杯一饮而尽。 王郇之后,同席的几人也一一向裴青禾敬酒。裴青禾颇给众人面子,来者不拒,和每人都饮了一杯。不过,也就一杯罢了。 “我尚未及笄,平日从不饮酒。今日来时家,和诸位同席,心中高兴。不过,酒量浅薄,实在不敢多饮。” 这位如杀神再世的裴六姑娘,还是个没及笄的少女。众人年纪都足以做裴六姑娘的祖父,便是想摸一摸裴六姑娘的底细,也不便劝酒了。 时砚令人撤了酒杯,为裴青禾倒了一杯清茶,低声笑道:“今日席面,是我特意请了几位名厨来做的。六姑娘尝一尝,是否合口味。” 裴青禾欣然点头,既不拘谨也不客气,放开饭量吃了个饱。 时老太爷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裴六姑娘是当世高手,领兵操练要消耗大量体力,饭量大些难免。而且,裴六姑娘出身将门,一举一动自有常人难及的洒脱自如。 站在王郇身后的王梦怡,也被裴青禾的饭量惊住了。 她为了维持苗条的身段,每顿都吃六七分饱。裴青禾吃这一顿,足够她吃两三日…… 王梦怡的目光扫过裴青禾纤细的身形,羡慕极了。 寿宴过后,众人移步去戏台边,幽州最有名的戏班子要唱三日堂会。只这一项,就要消耗数百两银子。 时家奢富,可见一斑。 时老太爷听了片刻,就托辞去内堂休息。时砚冲裴青禾使了个眼色,裴青禾略一点头,起身搀扶时老太爷。 王梦怡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一暗。 当着众人的面,王郇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王梦怡定定心神,收拢飘飞的思绪,专注看戏。 …… “裴六姑娘大恩,请受我一拜。”时老太爷要躬身行礼。 裴青禾立刻伸手扶住时老太爷:“使不得,我和少东家相交莫逆。老太爷是少东家祖父,在我眼中,也和祖父一般。哪有长辈向晚辈作揖之理。” “再者,裴家深蒙时家大恩,时家遭山匪抢掠,我出手去灭了山匪也是应有之义。” 话是这么说。可一出手就能灭了白虎寨,这是何等厉害! 之前时家是在裴青禾身上下了重注,裴青禾也以实际举动证明了裴家值得。 从此刻起,彼此间的关系,就该更紧密了。 时老太爷深深看一眼裴青禾:“六姑娘志向高远,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能和六姑娘结识,是我们时家的福气。” 顿了顿,又道:“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了,现在时家的家业都是时砚在打理。以后六姑娘只管放开手招流民,我们时家别的没有,粮食总是足够的。” 足够两字,说得意味深长。 时砚还嫌自家祖父说得含糊,接了话茬:“我们时家可以支持六姑娘养一千兵。” 养兵和养流民可不一样。招纳来的流民有口吃的便能稳住。要练兵,不但要吃饱,还得时常吃肉,而且没时间下田耕种。养兵最消耗钱粮。养一千士兵,每年要耗费的钱粮,是个十分可怕的数字。 裴青禾却未一口应下,正色说道:“此次灭白虎寨,裴家收获颇丰,不缺金银。养兵是我裴青禾的责任,不能全部依赖时家。以后,我拿银子买粮,只希望时家能长期稳定地卖粮给裴家村便可。” 粮食都要时家出,养出来的兵到底算谁的? 涉及到兵权主权,裴青禾毫不含糊地表明态度。时家想投资可以,却不能伸手干涉。裴家军完完全全是她裴青禾的。 时砚笑着改口:“那就按照六姑娘的意思,时家卖粮给裴家村便是。” 当然,要多少银子就是时家的事了。 时砚知情识趣懂分寸,裴青禾冲他笑了一笑:“少东家雪中送炭,援手之恩,我裴青禾铭记于心。” “我还是那句话,时家有事,裴家绝不袖手。” 联盟就此达成。 时老太爷咳嗽一声,笑着说道:“养兵不但要有粮,还要大量布匹做军服鞋袜,盐油等物资也都需要。六姑娘来得巧,今日幽州大商户来了不少。王家有布,展家是盐商,卢家是幽州最大的药材商。我这就请他们几个过来,为六姑娘引见。” 姜还是老的辣。这是要在裴家军尚未建成前,卖一份大大的人情。就是时老太爷不说,裴青禾也有结识拜会这些大商户的打算。 时老太爷亲自引见,份量就重多了。 这份人情,裴青禾欣然笑纳:“多谢时老太爷。”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5章 大户 王郇和时家是姻亲,第一个被请了过来。 不等时老太爷张口,王郇就对裴青禾说道:“我们王家和时家同进共退。六姑娘日后需要多少棉布,只管张口,我们王家只收成本银子。” 裴青禾笑着道谢。 王郇笑道:“是我王郇有幸,能结识六姑娘这等英雄人物。王家有绣庄,也有技艺精湛的绣娘。六姑娘哪日需要了,只管吩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青禾志向高远,雄心勃勃。日后总有需要军旗的一日。 第二个被请来的,是盐商展飞。 展家背景雄厚,在朝中有靠山,幽州官盐的盐引,展家占了近五成。展家之富,仅次于时家。而且,展家子嗣丰茂,儿孙满堂。 展老太爷年迈,久不管事,如今展家的理事人,是展老太爷长子展飞。 展飞此人,今年四十有五,身量中等,面白无须,双目精光外露。说话时,略扬起头,下巴冲着裴青禾:“六姑娘在幽州,怕是还不清楚京城消息。皇上数日前,已下圣旨废东宫,废太子被幽禁在宗人府。朝中众臣,纷纷上奏折,请天子另择贤明的皇子为储君。” 话语中透出了几分傲慢和不屑。 时砚皱了皱眉头。 时老太爷不动声色,目光落在裴青禾的脸上。众人都知道,裴家最大的靠山是东宫。现在,太子被废,北平军大军出动去京城救太子。胜负未知,没个定数。 这等时候,和裴六姑娘结交来往,要担着极大风险。展飞此时的倨傲,是试探,也是在掂量裴六姑娘的分量。 裴青禾神色自若:“幽州远在千里之遥。京城混乱,波及不到幽州。我裴氏如今在昌平县立足,所思所虑的,就是裴家村安危。和裴氏交好的,我也会一并守护安宁。” “其余诸事,我裴青禾无力伸手,也不会去管。展少东家不必忧虑。便是裴家村被波及,也牵连不到展家。” “据我所知,展家的盐都卖到匈奴了。莫非倒不敢卖给我裴氏?” 展飞一开始还保持安稳,听到展少东家四个字时,面色已微微变了。 他平日里和各郡守县令都是平辈论交,来往的是时老太爷这等豪族大户。谁曾想,今日竟被裴青禾这般羞辱。四十多岁掌家管事的人了,还被称呼少东家。 再听到最后一句,展飞面色倏忽一变,霍然起身,目光露出凶狠:“裴六姑娘请慎言!我展家世代经商,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可能和匈奴有勾连。” 裴青禾岿然不动,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笑了一笑:“我也只是道途听说,展少东家怎么这般激动愤怒,莫非这些传言庄真的?” 展飞重重冷哼一声:“没影子的流言,裴六姑娘还是少说为妙。” “若是传出去,我展家几辈的好名声,可就都毁在裴六姑娘手中了。” “裴六姑娘应该不想和展家因此结怨吧!” 裴青禾抬眼,和展飞对视:“这是当然。我只想买盐,对展家别的事不感兴趣。” 人要吃盐,战马喝的水里也得有盐。想发展壮大,必须要有稳定的渠道买来大批的盐。 展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裴六姑娘要买盐,打发人带着银子来展家,展某看在时老太爷的颜面上,定会给裴六姑娘一个满意的价格。” 时老太爷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多谢展贤侄。” 又和颜悦色地对裴青禾道:“六姑娘不如先买五千斤盐。” 照一千人两百匹战马计算,五千斤盐够一年左右。 这是时老太爷的颜面,一锤子买卖。以后想买,就得加价,或是另寻盐商。 裴青禾给足了时老太爷颜面,含笑应了。 展飞起身离去,特意扔下几句:“局势变化莫测,京城一乱,只怕天下大乱。我劝时伯父,行事还是谨慎一些。别踩进泥坑,时家陷进去,不得脱身。” 时老太爷呵呵一笑:“我一把年岁,黄土埋了半截。家里这些事,早就交给阿砚了。就都由他去操心吧!” 时砚神色自若地接了话茬:“祖父放心,我不会看错人。” 展飞扯了扯嘴角,起身离去。 展飞一走,时砚神色沉了一沉,对裴青禾道:“没想到,展家如此短视,为了赚钱,竟然贩卖私盐去关外。” 此事是真是假,看展飞被踩中尾巴的德性就知道了。 这等隐秘,展家绝不会轻易泄露。就连时家都不知道,裴六姑娘到底从何得知? 时老太爷心里琢磨,面上不露声色:“展家卖官盐,也有几支卖私盐的队伍,手下有不少人。而且,展家和范阳军的吕将军颇有些交情。裴六姑娘有大志向,不必和展家较劲怄气。” 这是在提醒裴青禾,展家既有明面上的官道,亦有众人不知的暗道。 寻常商户怕山匪流寇,展家半点不惧。甚至没将剿灭了白虎寨的裴青禾放在眼里。 裴青禾从容一笑:“多谢老太爷提醒。我出银子从展家买盐,别无瓜葛。只要展家不来惹我,我乐得相安无事。” 时砚挑眉:“展家这般不识抬举,做一回买卖便罢。除了展家,幽州还有几家盐商。到时候我替六姑娘引荐。” 没了展家,还有彭家岳家。 时老太爷失笑:“也罢,我人老了,不比你们少年人血气方刚。你们自己拿主意。” 时砚淡淡道:“展家没将六姑娘放在眼里,可见骄狂。这等人,我们时家也该少些来往了。” 当着裴青禾的面,时老太爷不便多言。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时少东家:“时少东家对我这般有信心,我必不会令少东家失望。” 时砚和裴青禾对视,目中含笑:“六姑娘稍等,我替六姑娘引见卢太医。” 卢家世代杏林,这一辈出了一位太医。卢太医在宫中待了十五年,前年告老回乡。如今卢家经营了十余间药铺,是幽州最大的药商。有药材也有成品药,尤其是一味金疮药,是各军汉眼中的神药。 裴青禾对卢氏伤药垂涎已久,起身相迎卢太医。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6章 大户(二) 卢太医年过六旬,比时老太爷还年长两岁。发须半白,皱纹满面,说话时声音平和,语速比常人慢了不少。 这是常年在宫中当差行走养出的习惯。谨小慎微,说话之前反复斟酌,不肯也不能说错半个字。 做了十余年太医,毫无差错,全身而退。卢太医岂会是寻常人? 裴青禾丝毫不敢小瞧这位慢悠悠的卢太医,微笑着说道:“早听闻卢太医大名,今日有幸结识,是青禾三生之幸。” 卢太医呵呵一笑:“老朽在宫中当差时,曾见过你父亲和你的伯父,都是人中豪杰。后来,实在可惜了。” 短短几句话,就透出一个清晰且重要的信息。 卢太医在宫中当差时,经常出入东宫。和枉死的裴氏兄弟也都熟悉。 裴青禾目中露出黯然,轻叹一声:“裴家遭灭门之祸,如今剩一门妇孺老弱,在昌平县勉强立足,挣扎求生。” 哪家的妇孺老弱,一出手就灭了几百人的悍匪山寨啊! 时老太爷心中默默腹诽。 卢太医目中却露出怜惜之色:“裴六姑娘要领几百族人求活,确实不易。” 裴青禾又叹一声:“此次进山剿匪,有不少人受伤。村中只有一个年轻大夫,医术平庸,配出的伤药只能勉强止血。” “卢氏伤药闻名天下。我想多买一些。只要卢太医点头,我愿比市价多出两成。” 叙旧归叙旧,买卖归买卖。卢太医捻着胡须,沉吟半晌,有些为难:“不是老朽不想答应。只是,卢家伤药要用十五味草药,其中一味草药昂贵稀有。每年配出的伤药,都被幽州各军队买去了。裴六姑娘想要,老朽勉强能私下留几瓶。” 两成不够,得加钱。 裴青禾诚恳道:“幽州军队所需,我自不能争抢。还请卢太医另外为裴氏调配伤药,我愿多出五成的价钱,伤药有多少要多少。” 卢太医的口风果然就变了:“此事我回去之后,和家中子侄商议,等做出足量的伤药了,再派人去裴家村送信。” 裴青禾连连拱手道谢。 谈完正事,卢太医颤巍巍地起身,慢悠悠地让晚辈扶着继续去听戏。 时砚这才低声道:“卢家也太贪心了。加两成还嫌不足,要加五成的价。” 时老太爷淡淡道:“因为整个幽州,卢太医配出的伤药疗效最佳,关键时候,能救回一条命。” 可不是么?展家不肯卖盐,可以去彭家岳家买,哪家的盐都一样。 卢氏伤药,只有卢家独有。独一份的买卖,可不就贵么?卢氏伤药,每年出来多少,都被军队一抢而空。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当然,寻常人也不用买大批的伤药就是了。卢家伤药,本来就是卖给大户的。 裴青禾笑道:“多出些银子无妨。我刚从白虎寨里缴获了一批金银,足够吃用一两年。燕山里还有清风寨猛龙寨雄鹰寨,总能再支应几年。” 时老太爷:“……” 时砚凝望着气定神闲的裴六姑娘,笑着附和:“六姑娘言之有理。” 顿了顿,又道:“时家要开三天寿宴,六姑娘不妨留几日。或许还能结识一些有用之人。” 裴青禾含笑应下:“我正有此意。那就多有打扰了。” …… 时家大宅有许多空屋,专门用来招呼贵客。 裴青禾一行二十余人,被安顿在一处雅洁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六间空屋,正好四人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净,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梳妆台上还有未拆封过的面脂和胭脂。 院子里种了几棵桂树,此时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浓郁甜蜜的桂花香,从窗外飘进屋内。 令裴氏众女子恍惚回到了昔日裴家还没家破人亡的时光。 冒红菱轻声打破沉默:“时少东家行事真是仔细周全。”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 众女子各自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们中有大半都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裴氏媳妇,身为过来人,焉能看不出时少东家含而不露的心意。 大咧咧的裴燕,压根就没察觉出气氛的微妙,大声笑道:“我好久没睡过这么干净的屋子了。今日的流水席,也特别好吃。” “今天的戏班子也精彩。尤其是那段武戏,跟头翻了几十个,很是利落。我们干脆多住几天,吃饱玩足了再回去。” 裴青禾不客气地拍了裴燕的后脑勺一记:“你直接留在时家算了。” 裴燕摸着后脑勺,倒抽凉气龇牙咧嘴:“那可不行。我可是裴家冲锋陷阵的第一猛将。堂姐你更是片刻离不得我。”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几个俏丫鬟笑盈盈地捧了夜宵过来。 白瓷碗里堆着四个肉馅元宵,小儿拳头大小,咬下去滋滋冒油。 冒红菱慢慢吃着,忽地轻声道:“以前在京城,我最爱吃甜糯的红豆馅的元宵。来了幽州之后,倒觉得肉馅的滋味更好。” “才过了一年多,怎么像过去了半辈子似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陷在痛苦里无力自拔。可事实上,她每日忙忙碌碌,根本无暇思念亡夫。甚至,亡夫的面容都在悄然淡去。 她有些惶惑,有些愧疚。 裴青禾似洞悉她心中的复杂思绪,微笑着说道:“人本来就该往前看向前走。过去种种,早该放下。” 冒红菱看着裴青禾,透过她的眉眼,仿佛看到亡夫裴二郎的影子,低声呢喃:“我真的可以放下过去一切?” “当然可以。”裴青禾握住冒红菱的手:“你这般年轻,还要再活八十年。好日子都在后头。” 冒红菱扑哧笑了起来,些许晦涩一扫而空。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 裴燕警觉地蹿到门边:“谁?” “裴六姑娘可在?我家王姑娘想请裴六姑娘赏月闲叙。” 裴燕一愣,迅疾转头。 冒红菱也看了过来。 这算什么?情敌找上门了? 裴青禾开了门,神色淡淡地对门外的丫鬟说道:“我没时间赏月闲话。去告诉你们姑娘,裴家村女子不外嫁,只招婿。” ……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7章 买卖 “什么?她真是这么说的?!” 王梦怡一脸震惊地抓住贴身丫鬟的胳膊:“你没听错吧!” 丫鬟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奴婢耳朵灵着呢,怎么可能听错。裴六姑娘亲口说的。” “姑娘抓疼奴婢了。” 王梦怡心神俱乱,下意识地松开手。 丫鬟还在耳边絮叨不休:“姑娘可以放心了。时家只有少东家这么一根独苗,传承香火子嗣是头等大事。裴六姑娘要招婿,时老太爷绝不可能同意。就是少东家自己,也绝不会去做赘婿。” 另一个丫鬟接了话茬:“好人家的儿郎谁肯做赘婿。裴家又是流放的罪臣家眷,裴六姑娘以为自己是金镶玉不成……” “住嘴!”王梦怡倏忽沉了脸:“裴六姑娘领着族人求生,连灭黑熊寨狼牙寨白虎寨,是万里无一的神箭手。这样的巾帼英雄,我们王家要尽力结交。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自己去掌嘴二十。” 多嘴的丫鬟身体一颤,低头退到门外,啪啪啪扇了自己二十个响亮的耳光。 然后,肿着脸跪到主子面前请罪。 王梦怡冷然道:“事关裴六姑娘名节,谁都不许胡乱嚼舌。今晚的话传出去半个字,我将她撵出王家。” 王梦怡十三岁起掌管绣庄,这三年将绣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有资格随父亲来时家贺寿。 相貌文弱动人,实则精明能干。 时老太爷相中王梦怡,不仅因为她背后的王家,更是看重她本人。 身边丫鬟都清楚自家主子脾气,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王梦怡沉默许久,起身去见父亲王郇。 “……父亲,我看不透这位裴六姑娘。”王梦怡蹙眉低语:“时家表哥聪明世故,相貌人品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她真的半点都不心动么?” 招赘二字一出口,就如划开了一条鸿沟,再无结亲可能了。 王郇腆着肚子,瞥一眼女儿:“北平军汇合了渤海军,一路冲杀去京城。江南那边闹起了起义军,天下将要大乱。裴六姑娘野心勃勃,眼里只有钱粮布盐药材,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 “你也别琢磨这些了。等时老太爷寿宴结束,我们就回去准备棉布棉花。裴六姑娘这一单是大生意,不能耽搁了。” 王梦怡定定心神:“父亲,这一单买卖,就交给我来负责吧!裴家以裴六姑娘为首,出头露脸的都是女子。我和她们打交道更合适。” 王郇想了想,也就应了:“记住,裴六姑娘是大买主,或许今后我们也有求裴六姑娘庇护之时。对裴六姑娘要敬重客气,不可怠慢。” “是。” “还有,结亲一事,要两厢情愿。时家迟迟不张口,我们王家也不能上赶着要嫁。如果时老太爷有意,这三天内自会和我张口。若是三日内都没动静,你就歇了这份心。我们王家姑娘又不愁嫁。” 王梦怡想说什么,抬头见父亲板着脸孔,只得低声应是。 …… 隔日,裴青禾和王梦怡碰面。王梦怡主动示好,并问询裴家所需布匹棉花数量。 裴青禾道:“越多越好。” 刚抢了白虎寨,财大气粗不缺银子。 王梦怡微笑道:“那我照着四千套棉服一千条棉被来准备。至于价格,裴六姑娘只管放心,只收成本。” 裴青禾挑眉一笑:“王姑娘行事爽快,我裴青禾交下你这个朋友了。” 相比王家的主动友善,盐商展家就倨傲得多了。只派了一个管事过来。 冒红菱主动说道:“买盐一事交给我。” 裴青禾点点头。 卢家那边,由裴燕去交接应对。 时砚又为裴青禾引见了几人,都是幽州地界的大商户。裴家村什么物资都缺,只有一堆从山寨来缴获的金银。 裴六姑娘什么都买,价格也不含糊。立刻被大商户们围住,纷纷主动表示要和裴六姑娘做买卖结善缘。 时砚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一声,主动接过了谈生意的重任。压价砍价,不在话下。还谈妥了定金和货物送到后检验无误再付尾款等事宜。 忙了一天,到晚上才得了空闲。 时砚难得板一回脸:“六姑娘是不缺银子,也不能做冤大头。商户们个个奸诈油滑,你不砍价,他们就敢坐地起价翻倍索要。还敢以次充好拖延供货。” 裴青禾被数落一通,也不恼:“我擅长的是领兵打仗,确实不太懂做买卖。” 何止不太懂,大羊祜三个字就明晃晃地挂在额头上。 时砚深呼吸一口气:“银子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用的。拼着性命去灭山寨抢来的金银财物,岂不是白白被人得了去。” 裴青禾十分听劝:“时少东家教训的是。今日亏得少东家多费心,替我谈妥了几桩买卖。明日少东家可有闲空?” 时砚从袖中摸出一个赤金算盘,细长的手指熟练地拨弄,潇洒至极:“放心,我保准为六姑娘精打细算,谈个合适的价格。” 大批货物谈过了,第三日,裴青禾见了几家小一些的商户。买的货物也琐碎细致了不少。 这等时候,就看得出时少东家的能耐了。不管什么行当货物,他都熟悉其中门道,商户们在精明的时少东家面前,根本玩不出花样。 裴青禾心想,怪不得她前世抢山匪抢大户还总是挨饿。她身边就少了这么一个精明能干之人。 可惜,时少东家不可能抛下家业来裴家村做大管家,实在可惜。 三日过后,裴青禾领着众人离去。 时少东家送出十里。 “少东家请回吧!”裴青禾拱手作别:“日后有事,只管派人给我送信。” 时砚没有客气,点头应下,特意嘱咐一句:“此次买了大批物资,够吃用半年。下一次再买,先和我通个气。有我在,不会让六姑娘花半分冤枉银子。” 裴青禾灿然一笑,挥手作别,策马扬鞭。 时砚在原地站了许久未动。 又过一日,王氏父女告辞离去。 王梦怡看着时砚温和的笑脸,心中酸涩,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直至马车远去,强忍的泪水才悄然滑落。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8章 扩充 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大批货物源源不断地送入裴家村。 主动下山来投奔的流民,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攀升。 裴青禾第一次主动进山,几个时辰就拔了白虎寨。藏在山里的流民闻讯后,如蜜蜂逐花一般而来。 裴家村外的简易草棚,从两个变成了五个,又变成了十个。就这依然不够用。卞舒兰特意来寻裴青禾:“青禾,现在每日都有流民来投奔裴家村。村外的草棚不够用,得再建十个。” 卞舒兰是裴家第一个招婿进门的年轻媳妇,生下了裴家来幽州后的第一个孩子。裴青禾亲自给孩子取名裴望。 卞舒兰对裴青禾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出了月子之后,就开始负责安顿流民的差事。她行事仔细,从不胡乱决定,有事就来回禀。 裴青禾笑道:“这点小事,不必向我禀报,你拿主意就是了。” 卞舒兰口中应下,下一次有事,照样来禀报。 培养身边人独当一面,不是易事,总得慢慢磨练。裴青禾也不心急,耐心指点:“每一个流民都得详细登记,问清来历。让他们互相作保,一个出了差错,几人一并撵走。” “遇到身份可疑的,要重点关注,派人暗中盯着。”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流民中有良善可怜之辈,也有作恶逃窜的歹徒。裴家村有钱有粮有田有屋,主事的还是一群女子。良善可怜的流民,会觉得裴家村安稳可靠。心有歹意的,来前就不怀好意。 草棚就建在村北,每一个来投奔的流民,都要在草棚里住几日。出了草棚,一眼就能看到远处树下吊着的“葫芦”。 被吊在树下的,有盗窃抢掠的,有欺凌女子的,有想放火杀人的,还有做过山匪被识破身份的。 过些时日就换一批,树下的麻绳就没歇过。 这一记下马威,足以震慑住初来乍到的流民。 裴家村迅速扩充,人口翻了一倍有余。时少东家每隔半个月就派人送一回粮食,对裴家村扩充的速度也觉惊叹。 既然决定全力支持裴六姑娘,便要保证裴家村所有人的粮食供应。时家经营了百余年的商路,全部运转起来。时家旁支子弟和管事们,往各处奔波,源源不断地买来大批粮食,再送去裴家村。 裴青禾再一次唏嘘感慨,前世可没大户这般鼎力支持,她整日为裴家军的军粮操碎了心,也没能让众人吃上几日饱饭。果然,筹措军粮这等事,还得是时少东家专业。 有充足的粮食和物资,裴青禾没了后顾之忧,全力操练起来。裴氏女子不分年龄老少,全部要练兵。 流民中挑出五百个温顺听话身体还算康健的,十人一队,从中选出队长。衣食起居操练都要在一处。五十个队长都由裴青禾亲自训练。 其余流民,每日耕田劳作半日,另半日也要练简单的队形队列。 到了晚上,人人都要读书识字。 裴氏女子都识字,给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扫盲绰绰有余。如此一来,消耗的灯油纸张笔墨又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裴青禾提笔,给时少东家写了一封信。不出数日,董二郎就送来了几车灯油和粗麻纸炭笔。 “少东家让小的带话给六姑娘,灯油价格已经被压到了最低。练字不必用好纸,粗纸炭笔就够了。另有一批好一些的纸张笔墨,过几日就送来。都是最低价,少东家都谈拢了。等货送来,六姑娘付银子便可。” 就连吴秀娘,也在裴青禾耳边连连赞叹:“时少东家实在精明能干,样样都通。有时少东家出马,我们买到的货物又多又好,还省了大笔银子。” 就连兵器欠缺的难题,时少东家竟也有办法解决。 时家和辽西军的李将军来往密切。只要出足银子,就能从辽西军那边买到合用的兵器。 这当然是犯忌讳的事。不过,裴家现在做的事,桩桩件件都不合规矩,再多这么一桩也无妨。 买兵器是大事,裴青禾特意去了一趟时家,和时砚面谈。 此时已进十一月,凉风嗖嗖。裴青禾是习武之人,不惧严寒,依然穿着粗布衣裳,脸颊被凉风吹得微红,一双黑眸灿然发亮:“少东家真能从辽西军买来兵器?” 穿着银灰色华贵貂毛锦袍的少年,微微一笑:“别人去了不成,我亲自去,李将军总会给几分薄面。” 时少东家现在可真俊。 裴青禾黑眸中闪出愉悦的光芒:“那我就不和少东家客气了。请少东家去一趟辽西军,我将所有的金银都带来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剿了黑熊寨狼牙寨白虎寨所得的金银,这一年半来用了不少,还剩大半。装了满满五箱。 时砚一一开箱看了之后,低声道:“兵器没有定价,这些银子能买来多少兵器,现在说不好。不过,我会尽力多带些回来。” 此时此刻此景,道谢就太见外了,也太轻飘了。 私买兵器这等事,被抓住了是砍头的重罪。时砚在寒冷的天气冒着性命之险去辽西军,这份人情,实在厚重。 裴青禾脸皮再厚心肠再硬,也真真切切地动容了。 她看着时砚,时砚也看她。 “时砚,”裴青禾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清晰明确地告诉他:“裴家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时砚点点头:“我知道。裴家村的女子不外嫁,只招婿,生的孩子都姓裴。卞舒兰是第一个招赘进门的,生的孩子叫裴望。村子里还有不少从山寨出来的女子,有十余个成亲,一律都是招赘。” “这是你定下的规矩,你不能也不会打破。” “京城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北平军渤海军之外,还有两支军队冲到了京城,要清君侧救太子。谁胜谁负,尚未可知。江南那边冒出了几支起义军,有几个县城被起义军占了。” “天下即将大乱。你有野心,更有能耐,现在最要紧的是扩充势力站稳脚跟,以谋日后,根本没有空闲成亲嫁人。” 时砚和裴青禾四目相对,缓缓说道:“裴青禾,这些我都知道。”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99章 公私(一) “我敬重你,仰慕你,这是私情。全力支持裴家,却和私情无关。我看好裴家军的未来,在此时下重注,是为了时家的将来。” 公私能分得如此清楚吗? 裴青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砚又道:“退一步说,便是公私分得不清,吃亏的也是我,你又没什么损失。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来奇怪。表白的人十分从容,半点都不尴尬。倒是裴青禾,显得有些心虚。 裴青禾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其实,我刚才就是做做样子,心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别小觑了我,我心肠既冷又硬。” 时砚也笑了起来,扯开话题:“现在路上不太平,又带着那么多金银,只怕遇到流民匪徒。” 裴青禾早有准备:“我带了五十人,随你一同去。” 时砚行事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点点头道:“我再点三十个家丁,让人备干粮。一个时辰后动身。” 这些琐事,吩咐董二郎去便可,时砚今日却亲自去了,是为了避免四目相对的尴尬。 裴青禾忍不住挠挠头。怎么莫名就有了负心女子的错觉。 裴青禾和时砚说话的时候,众人都避让一旁,听不见两人说什么。时砚的神色表情又格外正常,无人多心。 一个时辰后,几辆马车和数十匹骏马出了时家邬堡。 时砚自小体弱,被精心养大后,身体比幼时强得多。不过,每年寒冬,他基本都不外出。此次要去辽西,他特意坐上特制的马车。车厢有铁制的夹层,可以挡住弓箭袭击。车厢内还有一层皮毛,挡风暖和。 休息的时候,时砚邀裴青禾上马车喝茶。 时砚这般洒脱磊落,裴青禾也不便小气,笑着上了马车。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黑熊皮,不由得失笑:“这可是我去年送来的黑熊皮?” “正是。”时砚笑道:“这么完整的黑熊皮,是难得的珍品。祖父舍不得用,就给了我。” 换作别人,早将黑熊皮收起做藏品了。时砚是实用主义者,直接拿了出来用。 裴青禾很欣赏这样的行事做派:“有什么舍不得的。好东西就是拿来用的。等明年春日,我再上山打猎的时候,再猎一张更好的给你。” 时砚看裴青禾一眼:“到了春日,你就要领着新操练的流民进山剿山匪了吧!” 裴青禾挑眉一笑:“我的计划这么明显么?” 时砚抽出一个小小的木屉,取出一小盒肉脯一匣子果脯,打开送到裴青禾面前:“裴氏女子们打了几次硬仗,流民们还没杀过人见过血,实战才能练出精兵。趁着冬日练兵,春天暖和了,正好进山练兵。顺便将剩下的几个山寨都拔了,以后燕山就是你的地盘。” “背靠燕山,进可攻,退可守。有大军或大批流民前来,就能退进山林里。” 裴青禾拈起肉脯,一口接着一口。 时砚为她斟一杯茶,笑着说了下去:“现在裴家军不缺粮不缺衣,缺的是兵器和战马。” “上山剿山匪,战马用不上,买兵器才是最要紧的。” 裴青禾将茶一饮而尽:“说得没错。裴家村里现有的兵器,只够三百人装备。现在练了八百士兵,欠缺不少。可惜,北平军去了京城,将战马兵器都带走了。不能再薅北平军的羊毛。” 和孟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遗憾,就不必说了。以时砚的精明仔细,应该能品味出几分。 裴青禾一脸占便宜没够的惋惜。 时砚再次失笑,见她不爱吃果脯,又拿了一盒牛肉干出来。 裴青禾每日练武,体力消耗大,胃口极好。路上吃的干粮只能勉强果腹,一盒牛肉干吃完,再喝一杯清茶解解腻,正好继续赶路。 一路走的都是官道,不时遇到行商和百姓,偶尔有流民远远跟随。一行数十个女子和几十个壮汉,皆骑着骏马背着弓箭长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没点分量的,根本不敢靠近。 为了赶路,连着几晚都宿在野外。 裴青禾将所有人分了三班,轮流守夜。 篝火一直燃着,众人围着篝火,躲在简易的帐篷里,合衣而眠。 “今日有一伙人,一直跟着我们。不知是哪来的匪寇。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动手。” 裴青禾低声嘱咐裴燕:“你守上半夜,机灵点。” 裴燕点点头。 这一伙流寇,耐心显然不足,还没入夜,就急匆匆地冲过来。 一群乌合之众,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有几个手里拿的还是锄头和木棍。都没用裴青禾出手,裴燕带着守夜的一班人冲过去,唰唰几刀下去,杀了几个。几十个流寇就被吓得一哄而散。 裴燕要去追,被裴青禾拦下了:“不用追。这些就是附近的村民,看我们车马众多,想来捞些便宜。” 北地民风彪悍,村民忙时种地,闲时集结抢掠路人,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一群穷鬼,榨不出二两油,不值得追杀。 过一日,又遇一伙匪徒。 这伙匪徒显然受过一定的训练,有组织有指挥。 裴青禾拉弓,一箭射杀匪徒头目。其余匪徒立刻慌乱起来,被杀了小半,剩余的仓惶逃窜。 裴青禾冷声道:“能杀多少杀多少,不要追了。” 时少东家安然待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裴青禾大杀四方。 董二郎也探头过来一起看,叹道:“六姑娘利箭如神,长刀也厉害。那些流寇,连一刀都接不住。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姑娘!” 时砚凝望着挥刀杀人如剁瓜切菜的裴六姑娘,那抹凌厉的身形,深深烙印进眼底。 董二郎唏嘘过后,转头就被自家主子的眼神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时砚收回目光,恢复如常:“流寇被赶跑了,继续启程。” 两日后,终于到了辽西军的大营。 北平军十里之外就设岗哨,一里一个。辽西军就松散多了,五里才有岗哨。 裴青禾就在五里外停下了:“我不便去军营,就在这里等你。”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0章 公私(二) 女子不入军营是惯例。和北平军来往密切,又有孟将军邀请,裴青禾才会去北平军。眼前的辽西军大营,裴青禾丝毫没有一窥究竟的意思。 辽西军的李将军,贪婪爱财,吃空饷喝兵血不说,还私下倒卖兵器盔甲。出得起银子,甚至连战马都敢卖。 前世匈奴大军侵边,辽西军大败溃散。这位李将军领着残兵败将,四处抢掠,连时家也没放过。 眼下还要从辽西军买兵器,等兵器买足了,得提醒时砚一二。 时砚乘着马车带着金银进了军营。 裴青禾领着众人在原地休息。裴燕甩开腮帮子咀嚼硬实的干饼子,口中嘀咕:“这些日子赶路,没吃过一顿好的。” 裴青禾笑道:“等正事忙完了,回村之后杀猪宰羊。” 冒红菱吃相斯文,就着凉水慢慢吃,不时看裴青禾一眼。似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裴青禾只做不知。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董二郎骑马出来送口信:“李将军留少东家在军营待上一晚,明早才能出军营。六姑娘请再附近寻个地方,支起帐篷歇一歇。” 裴青禾点点头。 隔日等到将近正午,马车才出军营。时砚从车窗里探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请六姑娘上车来说话。” 裴青禾利落地上了马车,没急着去开木箱,先打量脸孔发红眼睛竭力睁大的时砚:“你昨晚喝了多少酒?” 时砚轻描淡写地应道:“也没喝多少。李将军兴致高昂,我在一旁作陪。” 想从辽西军买兵器,少不得低声下气说尽好话,陪李将军彻夜饮酒这等小事,不值一提。 裴青禾心中有数,低声道:“辛苦你了。” 时砚笑道:“辽西军常年从时家买军粮,我和李将军也相熟。陪他饮酒又不是第一回。顶多就是醉个一两日,没什么大碍。” “此次我带来的金银,一共买了五百把长刀,两百支长枪,另有五十具弓箭。兵器好坏我不太懂,也不便在军营里挑三拣四地验货。一共十五个箱子,正好放了三辆马车。这里有三个箱子,你开箱瞧一瞧。” 还是那句话,说谢谢太见外,也太轻飘。不说也罢。 裴青禾看一眼时砚,然后伸手开了木箱。 这一箱里放的是长刀,第二个箱子里放着弓箭,扁长的箱子里放着长枪。都是簇新的,闪着幽幽寒光。 裴青禾的眼眸骤然一亮,嘴角扬了起来,爱怜地抚摸刀柄:“这都是兵部督造出来的兵器,算不得神兵利器,在战场也够用了。” 摸过刀柄,又去摸弓箭长枪,目光温柔极了。 时砚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李将军特意嘱咐,此事绝不能声张。京城正打仗,乱得很。短期之内不会再有兵器送来。这买卖,也只能做这一回。” 裴青禾愉悦地笑道:“有这一锤子买卖,就已足够了。” “这些兵器,加上裴家村原有的兵器,够装备一千人。等明年春日,我领人进山剿匪,再从各山寨里缴获一些,就能拉起一千多人的队伍。在乱世,也足以自保了。” “以后,有我裴青禾在一日,时家就会平安一日。谁敢动时家,我上天入地也要他的命。” 咦?怎么没人附和道好? 裴青禾一转头,就见时砚已经睡着了,头略略歪着,发出细微的鼾声。 也不知昨夜到底被李将军灌了多少酒。 裴青禾轻巧无声地下了马车,冲董二郎比了个手势。董二郎麻利地过来伺候自家主子。 听闻买了这么多兵器,裴燕眼冒金光,冒红菱也是满心欢喜。强大的武力,才是自保自强的本钱。 “要是再有大批的战马就好了。”人心总是不足,眼见着有了兵器,裴燕便开始得陇望蜀。 冒红菱嗔裴燕一句:“军营里战马都不足,想买马可不是易事。” 裴青禾挑眉一笑:“兵器有了,战马以后也会有。好日子都在后面!” 时砚又睡了一日,才彻底醒酒。之后一路急匆匆赶路,直奔裴家村。沿途碰上两股蟊贼,都被裴青禾领人打发了。 时砚笑着赞道:“我时常出远门,不管带多少家丁护卫,都得提着一颗心。和六姑娘同行,就没这等困扰了。每日吃睡,格外安稳。当日第一次见六姑娘,就想招揽。可见我慧眼识英雄。” 众人哈哈大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时少东家又是此道高手,拍马屁的行家。 裴青禾笑着回敬:“时少东家年纪轻轻,四处行走经商,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精明能干,是我生平仅见。如果有朝一日,少东家肯来裴家村,我定然将军师之位留给少东家。” 时砚失笑:“军师我当不起,领兵打仗我一窍不通,最多就是个大管家。” 裴青禾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现在我没这个脸。等过个几年,裴家军名震北地的时候,我再郑重邀少东家入伙。” 说说笑笑中,裴家村尽在眼前。 五里外,就有人守着。见了裴青禾一行人,立刻吹响竹哨。竹哨一声接着一声,很快传遍整个裴家村。哗啦啦一群人都出来相迎。 时砚并未久留,吃了顿丰盛的午饭,便告辞离去:“我离家半个多月,得早日回去。” 裴青禾策马送出了十里。 马车走出老远,时砚探头,冲裴青禾挥手作别。 马车越行越远,裴青禾的身影变成了黑点。时砚才收回目光。 十几个木箱,被搬进了库房里。 打开后,兵器闪出的寒光,闪花了众人的眼,个个喜笑颜开。 裴芸心里粗略一算,激动不已:“这么多兵器,足够每人都配一把长刀了。”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日常操练,还是用木刀木枪。等过了年,将兵器发下去,我带着他们进山剿匪。” 剿山匪好啊!灭一个山匪寨,就能缴获大批钱粮物资,能解救一批女子。还能吸引更多的流民前来。 裴芸摩拳擦掌:“我也要去。我守两回村子了,下一次得换人。”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1章 冷血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 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几桩大事。 江南一带起义军爆发,接连有郡县陷落。起义军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每到一处,官衙里的朝廷命官最先倒霉,然后就是各豪族大户。 还有些大户,眼看着起义军打过来,自家要没命,索性主动投奔义军,谋个活路。也有仗着自家邬堡自立的。土匪流民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朝廷根本无力顾及。打成了一锅粥的京城,更是一团乱象。几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军队,还没打下京城,先起了内讧。 北平军渤海军要救太子,其余的军队想趁机自立为王,还有人被魏王派人安抚招纳,反过来捅了北平军渤海军一刀。 幽州离京城太远,消息传递不便。前一刻刚传来北平军渤海军打进京城的消息。下一刻就听闻孟将军中了流箭,生死不明。 留守北平军营的孟六郎,彻底按捺不住了,带着最后的五百人要冲去京城。 亲兵小莫死死拦着孟六郎:“六公子,将军走之前交代过,不管这一仗是输事赢,六公子都不能动。” 孟六郎眼睛赤红,怒吼一声:“你怕死,就留下。我要去救父亲和大哥他们!” 小莫不肯让路,孟六郎情急之下,重重踹了一脚过去。小莫被踹翻在地,咬牙抓住孟六郎的腿:“六公子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得拦着。” “将军走的时候,还给公子留了一封信。说是最危急的时候才能打开。公子不如先拆了信,看看将军留了什么话。” 孟六郎愤愤回头,取出父亲几个月前留下的书信。 寥寥数语,十分简洁。 不管京城出了何事,都不得妄动。危急时候,可以去裴家村寻裴青禾。 孟六郎将信看了又看,拳头紧了又松:“我要去裴家村。” 快马两日,孟六郎带着几百军汉赶到了裴家村。 阔别了几个月的裴家村,已然变了模样。 约有一丈高的围墙,将裴家村围拢其间。村外路口建了几座三层高的木楼,有人在木楼上瞭望放哨。 孟六郎等人尚未靠近,尖锐的竹哨就响了起来。开垦荒田的流民们,各自握着锄头,警惕地看过来,目光凶悍,仿佛随时都会冲过来拼命。 “几个月没来,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们了。”亲兵小莫叹了口气,语气里竟有几分唏嘘:“新人换旧人。” 孟六郎听着这酸溜溜的话音,不太得劲,瞪了一眼过去:“什么新人旧人,闭上你的狗嘴。” 小莫果然闭了嘴。 孟六郎以前来,都是骑马直入裴家村。现在这阵仗,自然不能硬闯,不得不在村外等候。 等了片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孟小将军!”过了一个年头又长一岁的裴青禾,眉眼日渐长开,愈发英气夺目:“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客气有礼,却也生疏了不少。 孟六郎心里莫名地涌起委屈。 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两人,忽然间就拉远了距离。就因为父亲领兵去了京城吗? 裴青禾也是东宫的人,为何因这点事就和父亲起纷争,背道而驰? 小莫不动声色,用胳膊抵了抵孟六郎。 孟六郎回过神,拱手应道:“裴六姑娘,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 裴青禾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孟小将军请入内。”又吩咐身边的裴芸:“让人备些吃的喝的送过来。” 裴芸领命而去。 孟六郎只得令众军汉原地休息,自己带了几个亲兵,随裴青禾进了裴家村。 裴芸很快带人送了馒头和热水过来。军汉们有吃有喝,心里却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以前我们来,都是住在村子里,有肉有汤。瞧瞧现在,我们彻底成外人了。” “听说,我们将军想让裴六姑娘一同去京城救太子,裴六姑娘拒绝,闹得不欢而散。几个月都没来往,不是外人是什么?” “不知道六公子要和裴六姑娘商议什么。我估摸着,十之八九都不成。” …… “我刚收到消息,父亲领兵冲杀的时候,被身后暗箭所伤。”事情过了几日,孟六郎已经没那么激动,语气低沉:“算一算时日,这应该是半个多月前的事。” “我要领兵杀去京城,救我父亲回来。” 裴青禾神色不变,声音冷静:“你既然决定要去,为何还来见我?” 孟六郎冲口而出:“父亲走前给我留了信,信中嘱咐,遇到危急之事,就来见你。” “裴六姑娘,你有勇有谋,还有那么多人。只要你肯和我一起去京城,一定能救出我父亲,说不定,还能救出太子,拨乱反正,立下从龙之功。” 孟六郎越说越激动,霍然起身靠近:“你的父兄死得冤枉,你难道不想为父兄报仇,为裴家洗清罪名,重振裴氏门庭?” 裴青禾后退两步,保持距离:“如果你来只为了说这些废话,大可不必。” “先得活下去,才有日后。京城腥风血雨,不知要死多少人。裴氏一门妇孺老弱,没能耐也不想掺和。” “孟六郎,你我相识相交一场,我今日劝你几句。孟将军让你留下,是为孟家留一条后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该擅离军营。” “你领着最后五百人去京城,不过是白白送死。” 孟六郎气得不轻:“裴青禾!你就这般瞧不起我?” 裴青禾淡淡道:“打仗要靠真刀真枪,耍嘴皮子没什么用。你手中就这五百人,去了有什么用?” “你想往泥潭里跳,不要拖上我。” 孟六郎额头青筋毕露,狠狠盯着裴青禾:“我今日才知道,你这般冷血无情!”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点笑意:“恭喜孟小将军,终于看清了我的真面目。” 孟六郎胸膛剧烈起伏,再次狠狠瞪裴青禾一眼,愤怒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 孟六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你还有什么可说……” 后脑勺骤然剧痛,孟六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2章 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孟六郎终于睁了眼。 后脑勺那一记,毫不怜惜,头还晕乎乎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莫熟悉的脸。 裴青禾呢? 昏厥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孟六郎心中火苗升腾,想起身却不得动弹,一低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牢牢捆缚。孟六郎愈发恼火:“谁敢捆我?” 小莫咳嗽一声:“是六姑娘动的手。” 孟六郎抬头,狠狠瞪一眼过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将绳索解开!” 小莫往后退一步:“六姑娘走之前吩咐,不准解开公子的绳索。让公子好好躺着想清楚想明白。” 孟六郎怒不可遏,拼力挣扎要起身下榻。手腕和腿上的绳索竟是越来越紧,他像落入渔网中的鱼,狼狈至极:“混账东西!你到底听谁的?” 小莫苦着脸叹道:“平日肯定是听公子的。可将军走之前,特意交代过,只要公子进了裴家村,就得听六姑娘的。” 孟六郎:“……” “六姑娘领着人进山去剿清风寨了。”小莫主动张口解释:“委屈公子,在这屋子里先凑合一段时日。等六姑娘回来了,自会放公子出去。” 孟六郎气得破口大骂。 骂小莫背主弃义,骂自家父亲瞎了眼错信旁人,偶尔骂裴六姑娘冷血无情。 两个头颅探了进来。 一个圆脸甜笑的小少女,一个是俊俏冷峻的酷酷男童。 “你在骂青禾堂姐?”裴萱声音甜甜的,十分可爱:“再骂我就生气了哦!我生气的时候很可怕的,会揍人的哦!” 裴风就冷酷多了,张口就刺孟六郎心窝:“你这点身手,在我堂姐手中过不了五十招。堂姐想揍你,正大光明地出手就行了,还用偷袭?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们两个都想跟着进山打山匪,可惜年龄还小,被留在了村子里,心里都闷得很。 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孟六郎:“要不是看在北平军送过粮食兵器的份上,青禾堂姐才懒得管你死活。” “一堆军汉,每日都要吃喝。我们裴家村的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孟六郎总不能和两个孩童做口舌之争,一怒之下将头扭到内侧。 裴萱裴风叽叽喳喳消遣小半日才走。 五百军汉不好意思吃闲饭,隔日就在冒红菱的指挥下伐木砍树搬砖耕田。 自家六公子糊涂冲动,军汉们心里可明白得很。裴六姑娘这是在救六公子,也是在救他们的命。 现在外面乱得很,他们这五百人,能不能走出幽州都不好说,更别提救将军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得先活下去,再做打算。 军汉们做事卖力气,冒红菱也不吝啬粮食,特意嘱咐方氏,每日厨房宰两头肥猪。 裴芸坚持要进山,此次留守裴家村的,便是冒红菱。冒红菱不及裴芸心黑手狠,胜在细致谨慎。 流民们早已归心,并无异动,甚至还有流民自动自发地盯着军汉。偶尔还有人私下来禀报,个别厚颜无耻的军汉在田里村中搭讪女子等等。 在裴青禾的鼓励支持下,裴家村里成亲招赘的女子越来越多。裴氏的年轻媳妇里,有两个在年前也招了男子进门。流民们这是怕强壮彪悍的军爷被相中,他们就没媳妇了。 冒红菱对流民这些小算盘了然于心,口中赞了几句,转头私下对裴氏女子们说道:“北平军的军汉们,身手好,生得高壮。谁要是有相中的,私下问问肯不肯入赘。” 身手平庸的周氏,此次没跟着进山,留在了村子里。听了这番话,周氏忸怩地咳嗽一声:“他们是北平军的人,如果入赘,以后是不是要留在裴家村?” 冒红菱笑道:“那是当然。” “这么撬北平军的墙角,会不会不太好?”另一个女子低声悄问。 “有什么不好。”冒红菱神色自若:“北平军在京城打仗,能有几个活着回来都不好说。孟六郎性情冲动,若不是青禾及时出手,他已经领着人冲去京城送死了。我们肯收容他们,他们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几日后,三个军汉摸进了孟六郎的屋子。 孟六郎手脚被捆着,哪里都去不了,整日吃睡骂人,脸孔圆润了不少,中气十足。 小莫倒是憔悴了不少:“你们几个来做什么?” 三个军汉嘿嘿陪笑,厚着脸皮说道:“我们来,是告诉公子,我们要做裴家村的赘婿。” “以后,我们就留在裴家村了。” “相中我们的,都是真正的裴家女眷。我们没给公子丢人!” 孟六郎被气乐了,呸了一声:“你们也有脸说。你们都是上了兵册的军汉,想退出兵册,除非是死伤不能再当兵了。”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面容最端正的军汉低声道:“我们反正要入赘,直接改了姓氏。” “北平军都在京城那边打仗,已经是朝廷反贼了。北平军的兵册还有谁在乎!” “等魏王胜了,定会清算。到时候朝廷就会发兵围剿北平军。我们留在裴家村,跟着裴六姑娘,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活路。” “说得对,六公子,你干脆也留下吧!” 孟六郎面色阴沉,冷笑连连:“我留下做什么?也像你们一样,伏在女子身下,做赘婿不成?” 小莫眼睛一亮,跟着劝说:“六公子年轻英俊,骑射好,会打仗。做六姑娘的赘婿正合适……” “闭嘴!”孟六郎彻底怒了,黑目中迸出愤怒的火焰:“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入赘!谁再敢提入赘二字,以后永远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小莫闭了嘴。 三个军汉也不敢吭声了。 孟六郎面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过了许久,军汉们都跪了下来,给孟六郎磕了三个头:“六公子,北平军败了,我们想寻个活路。” “请六公子放我们出军营。” 孟六郎冷冷道:“滚!” “从今天起,你们就滚出北平军。以后,再不是北平军的人。”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3章 去留 半个多月后。 裴青禾大胜而归。流民们欢天喜地相迎,军汉们也殷勤上前,帮忙运送缴获的钱粮。 一堆蔫头蔫脑的山匪,被绳索绑成一串,像粽子一般。 之前白虎寨的两百俘虏,每日只给半个馒头一碗水,饿了半个月之后,再撵去搬砖沏围墙。私下逃跑的,被抓回来砍了手脚吊在树下,心中存着怨恨不服管束的,也是一样。如今死了小半,剩余的都老实得很。 眼见着又来了一堆倒霉鬼,山匪们半点不同情,反而高兴得很:“清风寨也被灭了。” “我们是先来的,苦日子也该轮到他们了。” “六个寨子,被六姑娘灭了四个,就剩两个了。等着瞧吧,不出一年,六姑娘就将他们收拾干净。” 裴家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在裴芸裴燕冒红菱三人都磨砺出来了,能独当一面。裴青禾将俘虏的山匪都交给裴燕,裴燕杀气腾腾地一笑:“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就让他们老实听话。” 冒红菱上前,对裴青禾低声笑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北平军的军汉,有五个愿意入赘裴家村。” 裴青禾动作一顿,看向冒红菱。 冒红菱轻声道:“我想着,军汉们总比流民强一些。孟将军生死不知,北平军军心溃散,能招进裴家村来,总比日后做军匪强得多。” 不到一个月,就有五个军汉自愿留下做赘婿。 一边是朝不保夕前途晦暗的北平军,一边是欣欣向荣吃饱穿暖女子众多的裴家村。其余军汉看在眼里,焉能不心动。 二嫂的心也变黑了。这是想吞下五百北平军。 裴青禾笑了一笑,低声道:“孟将军生死不知,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了。先等一等。”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万一孟将军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北平军就剩一个空壳,不免有些尴尬。 冒红菱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打仗少不了伤亡,此次进山八百人,死伤三十余人。清风寨被杀得血流成河,死伤近百。剩余的山匪都做了俘虏,此外,缴获三箱金银珠宝,两百多兵器,另有几千斤粮食和十几袋腊肉干肉。 吴秀娘看着丰厚的缴获,乐得合不拢嘴,高声指挥众人将钱粮兵器往库房里搬。 裴萱冲到裴青禾面前,一脸渴切:“堂姐,我都十岁了,已经长大了。下一次进山,也带上我吧!” 裴青禾摸了摸裴萱娇嫩的小脸:“也好,下次带你一起去。” 裴风立刻凑过来:“我也去。” “你还没满十岁。”裴萱立刻反对:“剿山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跟着去只会拖后腿。” 裴风气得俊脸通红,委屈巴巴地看着裴青禾:“裴萱就比我大几个月。我比她还高一些。她能去,我也要去。” 裴萱聪慧伶俐,读书习武样样都好,嘴皮又麻溜,什么都压裴风一头。裴风偏又十分好强,事事都要和裴萱攀比高低。 裴青禾失笑,捏了捏裴风俊俏的脸蛋:“行,你也去。” 裴风俊脸一亮,得意洋洋地昂头,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那个孟六郎被关了许多天,一开始天天骂人,这两人消停了不少。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青禾随口道:“不急。得了空闲再去。” 战死的要安葬,受伤的要治疗,疲累数日的众人要洗澡换衣吃饭安顿。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裴青禾过问。 直至傍晚,才得了空闲。 裴青禾推开门。 养得油光水滑的孟六郎,沉着俊脸,冷冷看着裴青禾,一言不发。 熬了多日的亲兵小莫,眼下一片青黑,打着呵欠过来行礼。 裴青禾问道:“这么些日子,你们公子可想清楚了?” 孟六郎冷笑:“裴六姑娘好大的威风!有什么话只管来问我,何必为难本公子的亲兵!” 小莫忙抢过话头:“我们公子年轻气盛,说话冒失。六姑娘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 裴青禾没看孟六郎,对小莫说道:“打仗时消息不畅,耐心等着,说不定过些日子,孟将军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裴青禾,放我出去!”孟六郎怒喝:“我要去京城救我父亲和我兄长。如果耽搁了时间,来不及救人,你就是我孟凌的仇敌。” 小莫恨不得拿破布将自家公子的臭嘴堵上。 裴青禾没动气,也依然不看孟六郎,对小莫道:“我近来忙碌,没时间天天过来,你照顾好你家公子。” 说完,转身离去。 “裴青禾,快放了我!” “你这般强留我在裴家村,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我绝不会低头,更不会做你赘婿……” 裴青禾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微凉。 小莫头皮都快炸开了,顾不得别的,冲到床榻边,扯一块布团吧团吧堵住六公子的嘴。然后躬身弯腰陪不是:“六姑娘别恼。我家公子自小就是这臭脾气,说话不中听。请六姑娘看在将军的颜面上,不和六公子计较。” 裴青禾迈步走到床榻边,看着那张因愤怒潮红扭曲的俊脸:“孟六郎,你知不知道,孟将军为何给你留信,让你在危急时刻来裴家村?” 孟六郎被堵了嘴,一肚子话出不了口,只能用目光表示自己的愤怒。 就像一条远离湖水落入渔网拼力挣扎的鱼。 裴青禾淡淡说了下去:“孟将军很清楚,此去京城,九死一生。他还是去了。他忠诚于太子,甘心为太子赴汤蹈火。” “我不愿去。裴氏一门男丁皆为东宫而死。现在只剩妇孺老弱,我要带她们活下去。不会为任何人拼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将军没有勉强我同去。是我建议孟将军留下一子,以免孟家覆灭,来日还可报仇雪恨。” “孟将军给你留下五百人,是给你的雄厚资本。你入赘裴家,这五百人就归我裴青禾。冲着这五百军汉,我定会善待你重用你。” “你不愿意做赘婿,我绝不勉强。” 裴青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寒光一闪,孟六郎手脚上的麻绳落了地。 “是走是留,你自己选。”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4章 选择 孟六郎被捆了许久,一朝被松绑,迅疾翻身落地。扯去口中破布,冷笑道:“不用想,我现在就走。” 小莫头皮又炸了,自家公子凌厉的眼风扫过来:“你要留在裴家村做赘婿,还是随我走?” 小莫万般无奈,不得不应:“小的随公子走。” 孟六郎冷冷下令:“还愣着做什么,那五个要做赘婿的留下,招呼其余人随我走。” 小莫拱手领命。 孟六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从头至尾,没看裴青禾一眼。 裴青禾也走了出去,转身回屋,和孟六郎背道而行,越行越远。 军汉们随孟六郎离开裴家村。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冯氏。 冯氏悄步进了女儿的屋子,低声安慰道:“孟六公子出身将门,心高气傲,不愿在裴家村久留。可见你们两个没有缘分。” 裴青禾转头,脸上干干净净神色如常:“我累了休息片刻,和孟六郎没什么干系。” 冯氏笑了笑,顺着裴青禾的话音道:“此次你上山半个多月,确实该好好歇一歇。我去给你做些宵夜。” 裴青禾没有拒绝冯氏的好意,笑着嗯了一声。 冯氏走后,冒红菱悄然来了。言不及义地扯了一通闲篇,确定裴青禾情绪稳定才安心。 然后,裴芸裴燕一并来了。 裴青禾失笑:“行了,我真没什么。你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还怕我掩面痛哭不成。” 裴燕虎里虎气,直言不讳:“孟六郎生得那么俊,又带了五百人,没留下他,你心里就没半点遗憾?” 裴芸嗔裴燕一眼,柔声接了话茬:“青禾,你心里不痛快,就和我们说一说。别憋在心里。” 裴青禾想了想,叹了口气:“我确实有些遗憾。” “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孟六郎年少气盛,不愿折腰低头。我要么孑然一人,要么招赘婿进门。” “没有缘分,那就一别两宽。” 扪心自问,裴青禾对孟六郎确实有那么一点好感。不过,还远远没到此生非他不可的地步。 裴燕大喇喇地说道:“走了一个孟六郎,后面还有更好的。” 裴青禾笑了一笑,忽地问裴芸:“你还惦记你的洪家表哥么?” 裴芸沉默片刻:“偶尔还会想起。再等个一年半载,我就能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裴青禾拍了拍裴芸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等冯氏端着热腾腾的宵夜来,裴青禾难得的儿女情长早被抛到脑后,埋头吃得香喷喷。 三日后,裴家村里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宴。 入赘的五个男子,皆是北平军的军汉。而且,他们入赘的是真正的裴氏女眷。有了卞舒兰的先例在前,就是最刻板的陆氏也没跳出来反对。不过一直板着脸孔罢了。 修整操练月余,裴青禾再次领人进山。 这一回剿匪,裴萱裴风如愿以偿地跟着随行。他们是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两个,身手却是半点不弱。刚训练几个月的流民,裴萱一人能揍三个。 裴青禾特意嘱咐:“你们两个第一次进山剿匪,别乱跑乱冲,跟在我身边。” 裴萱裴风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了。 拔寨是主动进攻,和被动防守完全不同。裴青禾特意挑了一棵高大树木,灵猿一般攀了上去。居高临下,射出带火的箭只。箭落在山寨里,箭尾火星噼啪。 紧接着,裴芸裴燕纷纷拉弓射箭。数支火箭,迅速点燃了山寨。火势一起,猛龙寨的山匪们慌了手脚,高嚷着走火了,去拎水来救火。浓烟四起,呛得人不停咳嗽。 火光中,利箭嗖嗖不停,不时有人被射中倒地。 裴青禾凶名太盛,山匪们很快生出退意。有脑子活络的,寻到山寨后门,从小路逃出去。 却被埋伏个正着。 惨呼声此起彼伏。 冯长领着一队人厮杀,忙里偷闲看一眼顾莲那边,暗暗咬牙切齿。 这个顾莲,杀起山匪来比他还凶猛。 …… 一天之内,攻破猛龙寨。接下来几日,裴青禾领着人四处搜寻漏网之鱼,将躲藏起来的山匪杀了个干净。 不过,总有些漏网之鱼逃了出去。人手有限,山林又便于躲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猛龙寨的缴获,比清风寨还要多一些。 众人喜气洋洋地下山。 刚到山下,就遇到了急急来送信的周氏。 周氏一脸焦急,将手中书信塞进裴青禾手中:“青禾,孟大公子派人来送信了。” 裴青禾眸光一闪,迅疾拆了信。 信中第一句,就令裴青禾右手微微一颤。 孟将军战死!孟二郎孟五郎也死于战火。孟大郎伤了腿,也无力领兵再战。孟家父子死得死伤得伤,竟真得只剩孟六郎了。 裴青禾神色凝重地看了下去。 “……京城十二宿卫军,有两支忠诚于太子殿下。我们父子领兵到京城后,有人开了城门,放我们进了城。渤海军也一同进了城。” “混战中,死伤无数。北平军只剩残兵败将。” “皇上下旨,以毒酒处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死,太子妃也被一并毒死。万幸东宫的章武郡王,被渤海军及时救走。” “六郎性情冲动,请裴六姑娘一定要留住六郎,不要让他来京城枉死送命。” 可惜这封信来得迟了。 孟六郎已经领兵走了一个多月。现在不知人在何方。 裴青禾将信又看了一遍,无声轻叹。 这一场皇位之争,到底还是魏王胜了。 太子前世被烧死,今生被毒死,只换了个死法。 章武郡王还是去了渤海郡。 当然,魏王也只是惨胜。十二宿卫军损伤惨重,不知能不能挡得住江南起义军的脚步。一堆烂摊子要收拾,短期之内,魏王抽不出手来对付裴家。 裴青禾将信揣进袖中,领着众人下山。 孟大郎的这封信,裴青禾只让裴芸看了一回。裴芸蹙眉叹道:“朝廷混乱,天下也随之大乱。我们得提前防备。” 裴青禾点点头,沉声道:“还有一个雄鹰寨,我们一并剿了。以后,燕山里再无山匪。”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5章 燕山 裴家村里俘虏的各山寨山匪,已近四五百人。这其中,总有人去过雄鹰寨。 裴青禾亲自审问几个去过雄鹰寨的山匪。 山匪们早已被裴青禾吓破了胆,裴青禾问什么答什么,不带半点犹豫,就将雄鹰寨卖了个彻底。 其中一个脸上有黑痣的山匪,一脸希冀地恳求:“六姑娘,我们以前为非作歹,现在都知错了。六姑娘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一同进山剿雄鹰寨?” 另几个山匪竟是一并出声央求。 乱世强者为尊。 他们进山做山匪,本来就是为了讨个活路。老大被杀了,怎么就不能换个老大? 裴青禾目光一一扫过山匪们的脸:“好,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攻打雄鹰寨立下功劳,以后你们就是裴家村的村民。” 山匪们喜上眉梢,连连应道:“六姑娘等着瞧吧!我们在前领路冲锋,一定打下雄鹰寨。” 裴青禾索性在四五百俘虏中,挑了一批跃跃欲试想将功赎罪的,编成三队。攻打雄鹰寨的时候,三队山匪先冲锋。自己亲自在后压阵。 攻寨伤亡最重。一百多山匪,如进了血肉磨盘,在攻破寨门的时候,只剩不到三成。 裴青禾扬起长刀,领着数百人冲进雄鹰寨。 当雄鹰寨的上空冒出浓浓黑烟,燕山山脉里的六伙山匪,全部被灭了寨。延绵不绝的燕山,彻底成了裴六姑娘的地盘。 投奔裴家村的流民,如泉涌一般。 短短两年,裴青禾领着族人立足,威名响彻幽州。 众商贾争相向裴家村示好。当然,也有例外。 譬如大盐商展家,仗着手中有走私的盐队,没将裴六姑娘放在眼底。在裴六姑娘放出风声后,依然大喇喇经过裴家村,既不送礼,也不拜会。 裴青禾懒得理会展家,吩咐裴芸:“去彭家岳家买盐,不用再去展家了。” 裴芸点头应下。 就在此刻,裴燕匆匆跑了过来:“青禾堂姐!王县令派人来送信,天子驾崩了!” …… 孝文帝比前世多撑了大半年,到底还是一命呜呼。 天子驾崩,天下大丧。 昌平县县城里,百姓们哭着换上白衣。王县令听着县衙外传来的哭声,举起酒杯,一口饮下杯中美酒。 李师爷一边为县令大人斟酒,一边战战兢兢:“现在是国丧。县令大人饮酒一事,可不能传出去。” 王县令又饮一杯:“怕什么。太子死了,皇上也死了,起义军已经冲去京城。魏王还不知能坐几日龙椅。这等时候,哪有人理会我这个昌平县县令。” “我且快活一日算一日。”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就挂官印而去。自有能人收拾残局。” 李师爷斟酒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摇头晃脑的王县令:“县令大人的意思是,要将县衙留给裴六姑娘?” 王县令不耐瞥一眼过来:“不然还能给谁?短短两年,裴家声名鹊起,裴家村里现在有三千流民,能提刀打仗的占了一半。还有裴氏女子,更是个个凶猛如虎。裴六姑娘的声名,在幽州还有谁人不知?” “别的郡县离得远,我们昌平县就在裴六姑娘鼻子底下,想吃的时候只要张一张口就行了。谁能挡得住她?” 李师爷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笑道:“我就是为县令大人不平。县令大人才是父母官,现在却得仰人鼻息,看裴六姑娘的脸色说话行事。” 王县令哂然一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江南那几支起义军,占了十来个县城。县衙里的人都被砍了脑袋。” “本县令还能好好坐在县衙里,喝着美酒。就是因为本县令知情识趣。你跟了我十来年,我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你。” “裴六姑娘不是那等胡乱杀人之辈。只要我们老实安分,总能混个全身而退。” 这倒也是。 李师爷打起精神,继续斟酒,伺候王县令喝了个酩酊大醉。 谁曾想,当日晚上,就出了大事。 “县令大人,不好了!广宁郡那边传来战报,匈奴骑兵进关打草谷来了!” 被晃得七晕八素的王县令,哇啦吐了出来,酸臭气弥散。 李师爷捏着鼻子,继续摇晃神志不清的王县令:“广宁军和匈奴骑兵对上,打了大败仗。匈奴骑兵分了几伙,四处抢掠。有一股骑兵,冲着我们昌平县的方向过来了。” 王县令打了个寒颤,彻底醒了酒。 “快,快去裴家村送信。请裴六姑娘立刻领人来守县城。” …… 嘚嘚嘚! 马蹄声踏碎了裴家村的安宁。 裴萱眼馋了许久,今日终于骑上了战马,她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唏律律嘶鸣,四蹄撒开狂奔。 裴风不甘示弱,策马追了上去。 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孩童,也各自骑着马,动作其实有些笨拙,却个个意气昂扬。 裴青禾负手而立,嘴角微扬。 裴家军的真正主力,一直都是裴氏女子。眼前这些小小少年,更是裴家的未来和希望。 裴燕摩拳擦掌:“我也去跑一圈,给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骑术。” 裴青禾笑着白裴燕一眼:“你收敛些。裴萱裴风还小,骑马得慢慢练。” 十四岁的裴燕,皮肤黝黑,一身牛劲,胳膊坚实有力。全身上下除了那条厚实的麻花辫,看不出半点姑娘家模样。 裴青禾上个月及笄成年,一身布衣,背着弓箭长刀,脸庞被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一双黑眸神采奕奕。 事实上,裴氏女子都有不小的变化。日晒雨淋,每日练武,时不时就进山剿匪,一个个就如烈火淬炼过的利刃。和娇弱白嫩扯不上一点关系。 裴萱策马跑了一圈,第一个冲到裴青禾面前:“青禾堂姐,李师爷带着人急匆匆地来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我看他都快哭出来了。” 裴青禾眉头一动,示意裴萱下马,然后翻身上马,上前相迎。 李师爷没了平日的附庸风雅之态,一脸惊惶:“六、六姑娘,大事不好,有一股匈奴骑兵冲着我们昌平县过来了。”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6章 攻守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芒,沉声道:“不要慌,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哪能不慌? 李师爷哭丧着脸,将匈奴骑兵进关打草谷一事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广宁军一败涂地的事实和匈奴骑兵四处烧杀抢虐的惨状。 “……听闻有七八千匈奴骑兵,几个来回对冲,就冲散了广宁军的军心。广宁军大败后,这些匈奴骑兵分了几股,其中有一股,已经到了安乐县。” “安乐县离我们昌平县,不过三日路程。这些骑兵已攻进了安乐县城。闹腾几日,下面就是我们昌平县。” “昌平县只有几十个城门兵,根本挡不住匈奴人。现在,能救百姓的,只有裴家军。” 李师爷竭力躬身,恨不能将腰身弯到地上去:“请裴六姑娘立刻带人进县城。” 裴燕听得热血澎湃:“青禾堂姐,我们现在就去。” 裴青禾神色依然冷静,瞥一眼过来:“我们走了,裴家村怎么办?” 裴燕一愣。 一旁的裴萱,麻溜地接口:“村子刚健成半年,围墙上个月才真正建好,新建的库房里堆满了粮食和腊肉,还有金银。我们能将人都带进县城,这些东西可带不了。” “裴萱说得对,我们不能走。”九岁的裴风都比裴燕稳重多了:“这是裴氏耗费两年建立的新家,是我们裴家的基业,不能就这般扔下。我们就留在裴家村。”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摸了摸裴萱的麻花辫,又亲昵地揉了揉裴风俊俏的小脸:“每日读书,时时教导你们,果然有些用处。” “不像某些人,教了百遍千遍,遇事还是不动脑子。” 裴燕早就习惯被骂了,厚脸皮一点都不带脸红的,笑嘻嘻地应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当不得真。要怎么做,都听你的。” 李师爷听这话音急了,上前一步:“裴六姑娘,县令大人一直待你不薄啊!现在昌平县有难,几万百姓即将遭难,裴六姑娘菩萨心肠,不能不管啊!”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说出口的话冷静近乎冷酷:“我裴青禾没有菩萨心肠。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伸手只能护住自家人。昌平县的县令姓王,又不姓裴。” 李师爷来前得了王县令嘱咐,无论如何要将这尊大佛请进县城,立刻接过话茬:“县令大人说了,只要裴六姑娘带人守住县城,以后这昌平县就是裴六姑娘的了。县令大人会挂官而去,将整个县衙和县城完完整整地留给裴六姑娘。” 裴燕又激动了:“诶哟!这不是瞌睡就有枕头了么?” 接下来的话被裴青禾瞪了回去。 裴风扯着裴燕的手腕:“燕堂姐,我们去那边骑马。”将碍事的裴燕提溜走了。 李师爷继续苦苦央求。 裴青禾做足姿态,才勉强松口:“李师爷先请回,守县城不是小事,我得和众人商议再做决定。” 谁不知道裴青禾是一言九鼎的裴氏族长?大事小事,裴青禾一言可决。现在倒是谦虚民主起来了。 李师爷心里腹诽,面上半分不敢露,狗皮膏药一般赖着不走:“我就在这里等六姑娘的消息。” …… 半个时辰后,议事的大堂里坐满了人。 裴芸裴燕冒红菱吴秀娘,年少的裴萱裴风,都是裴氏嫡系。裴甲裴乙方大头冯长顾莲,是裴青禾一手提携起来的心腹。另有几个后加入的,皆是在剿山匪中表现出众的流民,还有入赘裴氏的几个北平军汉,此次也一并参与重要的决策。 裴青禾三言两语,将原委道来,并表明态度:“要先守住裴家村,再帮王县令守县城。” 冒红菱胆量不足,低声道:“我们人手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只操练了半年光景的流民,勉强算见过血的新兵。哪里是匈奴骑兵的对手。” 王县令情报滞后不足,现在的裴家村,已有四千多流民。其中能冲锋打仗的,约有一千。加上裴氏女子,真正的主力就是一千二百多人。其余三千多流民,也能听懂简单的号令,冲锋不成,必要时候能勉强充数守一守村寨。 裴芸显然更了解裴青禾,张口道:“裴家村要守,昌平县也得守住。一旦昌平县被攻破,我们裴家村就没了屏障。” “再者,王县令主动张口,要将昌平县拱手奉给我们,不取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话果然说中了裴青禾的心思。 裴青禾冲裴芸笑了一笑,然后沉声道:“匈奴人现在攻进了安乐县,至少要抢杀几日。我们还有时间布置。”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守县城,另一路留守裴家村。” 去接手县城的,自然是裴青禾。 留守裴家村的人选,也不用多想了,就在裴芸和冒红菱两人之间了。 冒红菱颇有自知之明:“我胆魄不足,平日守一守村子还行,这等时候,还是让裴芸留守吧!” 裴芸也不谦逊客套:“那就我留守裴家村。” 裴青禾点点头,目光一扫,点了几人:“裴甲裴乙方大头,你们三个都留在村子里,事事都听裴芸号令。” “其余人,都随我去县城。” 众人一同拱手应是。 裴家村的人迅速扩充,也在不停地编整。裴青禾特意将同伙的流民打散,十人一队,身手最好的做队长。十队设一营,有资格统领一营的人,都在这里了。 现在共有十二营,裴青禾带走八营,也就是八百人。虽只留下四营,还有三千多流民在,裴家村的人手也极其充足。 一个时辰后,裴青禾领着八百人出现在李师爷面前。 李师爷激动得泪眼婆娑,差点给裴青禾跪下了。 裴家村里只有一百多匹马,此次都派上了用场。裴青禾一马当先,裴燕冒红菱分在左右。裴氏女子们策马相随,英姿蓬勃。 冯长顾莲等人,各自领着一营人,快步向前,速度半点不慢。 赶到昌平县城门外,天还没黑透。 王县令亲自迎了出来,几十个城门兵俯首听令,一同迎裴青禾入城。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7章 昌平(一) 匈奴骑兵将至的噩耗,已经传开。昌平县城的百姓陷入恐慌。有门路的大户悄悄收拾行李,去“投奔”亲友。更多的是无路可去的普通百姓,只能祈祷着还算高大的城门能挡住匈奴骑兵。 听闻裴六姑娘领人进昌平县城,百姓们仗着胆子出了家门,挤到城门处。 “这个裴六姑娘,是名将裴仲德的女儿,听闻她身高八尺,眼若铜铃,力气惊人,能生撕猛虎。” “我听说,裴六姑娘将燕山里的土匪剿的一干二净。山里的流民纷纷投奔裴家村,现在裴家村里有几千流民。” “裴六姑娘来了,肯定能挡住匈奴骑兵。” 百姓们热烈地低语着,不自觉地将听来的传闻又夸大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增强自己的信心。 也有人颓丧长叹:“裴六姑娘才十五岁,打一打山匪还行,哪能挡得住匈奴骑兵。连广宁军都败了,安乐县的城门比我们昌平县的还结实,都挡不住匈奴人。一个裴六姑娘,来了也是送死。” “我们还是回去,挖个地窖藏起来。躲上半个月,说不定还能躲过一死。” 这般消极低沉的言论,令稍微振奋雀跃的百姓一片惨淡。 就在此刻,马蹄声纷杂,一匹黑色骏马率先进了昌平县城。 百姓们屏住呼吸,纷纷仰头看去。 裴六姑娘清秀英气的脸庞映入眼帘的一刻,百姓们不知是震惊还是失望,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如果裴六姑娘真得身高八尺眼若铜铃虎背熊腰,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副纤细清秀的模样。好看倒是好看。可守县城打仗的时候,好看顶什么用? 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姑娘,能守住昌平县城,能守护所有百姓? 等等! 他们刚才一定是认错了。后面骑着花马进城的才是裴六姑娘吧!又黑又壮,孔武有力,眼中闪着亢奋炽热的光芒。一看就是女霸王! “裴六姑娘!”有胆大的百姓冲着女霸王挥手呼喊。很快,便有百姓跟着呼喊,声浪震天。 “咦?他们怎么都冲着我挥手喊叫?”裴燕有些懵,转头问裴青禾。 裴青禾轻笑一声:“他们大概是将你认做我了。” 裴燕也乐了:“果然还是我这模样看着更威武霸气!和他们喊一声,我是裴燕,真正的裴六姑娘在此。” “不必。百姓们心中惶恐不安,错认你令他们心安。”裴青禾不在意这点细节,随口笑道:“随他们呼喊。” 一百多裴氏女子策马而入后,紧接着进城的是六百多流民……用流民已经不合适。这些人以前是流民,被操练了半年至一年之久,上山打了几回硬仗,都杀过人见过血。每日吃饱饭,瘦弱的身体迅速变得健壮。行走时队列整齐,目光炯炯,看着很有精兵风范。 此时,称一声裴家军绝不过分。 裴家军里有男有女。论人数,男子更多。女兵们的气势派头却更足,昂头挺胸迈步,背着长枪或长刀,个个目光锐利。 围观的百姓里也有不少女子,见了裴家女兵后,竟油然而生向往之心。 “女子也能骑马打仗,拿着刀枪杀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喃喃低语:“如果我手中也有一把刀,是不是也能杀匈奴人。” 另一个少女听着吓了一跳,用手捂着她的嘴:“小英,说什么胡话。可别被人听见了。” 小英推开少女手掌:“听到了又怎么样!我才不怕!我要跟着去县衙,问一问裴六姑娘肯不肯收容我。” 百姓们人头攒动颇为嘈杂。 裴青禾耳力灵敏,听到了只字片语,目光精准地在小英的脸上停留片刻。 小英屏住呼吸,等裴青禾策马远去,才惊喜地嚷了起来:“裴六姑娘看见我了!真得看我了!” …… 王县令以极为谦卑的姿态,迎裴青禾进昌平县衙,连官印都捧出来了。 “请六姑娘收了这官印。从今日起,县衙就是六姑娘的了。” 裴青禾没急着接官印,淡淡问道:“太子已死,天子驾崩,魏王登基,江南义军已经围住了京城。” “天下大乱,王县令不想再做朝廷命官,要将这几万百姓都抛给我,自己一身轻地挂印而去。是不是想得太过美好了?” 王县令常年饮酒,不论何时,身上都飘着酒气。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苦笑:“裴家军已成,这昌平县是六姑娘必取之地。我现在双手奉上,请六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江南义军占一处县城,第一件事就是杀官。死在义军刀下的县令,粗略一数,得有十几个了。 他不捧上官印,难道要等着裴六姑娘用刀来取吗? 裴青禾看着卑微识时务一心求活的王县令,笑了起来:“王县令是个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这官印,我现在不要,王县令现在也不能走。” “要不了几日,匈奴骑兵就会来。昌平县乱不得,人心要稳。王县令得坐镇县衙,令百姓安心。” “我裴青禾是受县令所托,来助百姓守县城。不是趁机抢占地盘的匪徒。” 王县令用袖子擦一把额上冷汗,陪笑道:“是是是,裴家军是真正的义军,和南边那些兴风作浪的匪徒不同。” 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捧上官印献上县衙都走不得,真是天要亡他! 裴青禾明亮锐利的目光,如火烛一般照印出王县令的颓丧:“广宁军大败,安乐县已失,幽州各郡县岌岌可危。这等时候,王县令离开昌平县,只身上路,能去哪里?前路不但有匈奴人,还有流寇,说不定还有军匪。不管遇到谁,你都是死路一条。” “留在昌平县,才有真正的活路。” 王县令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幽幽叹息:“我现在走,是裴六姑娘取了昌平,我丢了官职,还能保住一条命。” “我留下来,日后朝廷问责,我这样算什么?” 裴青禾从容一笑:“算同谋。日后朝廷派兵前来,我败了,你就得一起死。” 王县令:“……”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8章 昌平(二) 没错! 这才是王县令真正的困境。 裴家村崛起,裴家军横空出世,剿灭了燕山里所有的山匪。下一步就是举旗起义,昌平县城是裴家军必取之地。 王县令走了会死,留下同样可能会死。进退都是死路。至于什么同谋造反,王县令倒不是很在意。人死了还要什么声名! 南边被流民冲击县衙砍了脑袋的县令们,难道就有什么好名声了? 他只想要一条活路而已。 裴青禾温言安慰一脸苦涩的王县令:“日后如何,现在不好说。至少眼下,我能帮助县令大人守住县城。” “守得住,百姓们都有活路,县令大人也有了生路。” 王县令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守不住又如何?” “守不住,我只能带人先躲进燕山里。”裴青禾神色自若:“我已在山中藏了一些粮食,躲上几个月,等匈奴人走了再下山便是。至于县令大人,守县城和百姓同生共死,足以留名青史了。” 留什么名? 要什么青史? 他就想头颅安然无恙,每日喝点美酒,浑浑噩噩活一辈子。 王县令不是蠢人,知道改变不了裴青禾的决定,很快躬身拱手:“下官听六姑娘号令吩咐。” 裴青禾看一眼王县令,淡淡道:“第一件,从现在起,你不得饮一口酒。要保持清醒。” 王县令被掐住命门,忍痛应是。 然后,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来:“从现在起,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私逃出城者,没收家财,关入大牢。” “粮铺每日照常开门,粮食不得涨价。每户限买三日所需。” “油铺盐铺都照此办理。” 不管匈奴骑兵如何汹涌,何时前来,县城里都得保持安稳。大敌当前,安抚人心是头等大事。 首先就得遏制潜逃的大户。其次就是保证粮食等必要物资供应。 百姓们只要有粮吃,就不会生乱。 王县令一一应下。 裴青禾看着王县令,加重语气:“这些差事,由你亲自去做。” “你去抓私逃的大户,去坐镇粮铺,安抚慌乱的百姓。” 王县令神色有些僵硬:“六姑娘,我已经许久没出过县衙。这些琐事向来都是李师爷办的。不如……” “大敌当前,李师爷镇不住人心。我是流放罪臣之女,一样不宜主持大局。”裴青禾冷然道:“你王项才是昌平县的县令,是朝廷命官。唯有你出面,才能让百姓安心。” “守城打仗的事,交给我。其余琐事,都由你来。” 王县令嘴苦心更苦,长叹一声:“罢了,六姑娘要我出面做恶人,我都应了就是。” 别看王县令整日喝酒醉醺醺的,其实眼明心亮。 这等时候,封锁城门抓私逃大户让粮铺平价卖粮,桩桩件件都是得罪人的事。守城保护百姓的裴六姑娘就不同了,可以收获百姓们的敬重爱戴,收揽人心。 裴青禾慢条斯理地抽出长刀,略一挥手,刀锋一闪,坚硬的木桌掉落一角:“县令大人好像不太情愿。” 王县令额上冷汗如雨,说话倒是麻利多了:“能为六姑娘效劳,是我王项此生之幸。我心甘情愿。” “我现在就出县衙,照六姑娘的吩咐办差。” 说完,麻溜地抬脚出县衙。 当着一众百姓的面,王县令高声宣布封锁城门,令县衙里二十几个衙役巡街抓私逃之人。 衙役们握着刀,气势汹汹地扑出县衙。 百姓们哪里还敢再瞧热闹,纷纷躲回家中,将门栓起,再推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堵到门后,才算踏实。 很快,就有私逃的人被抓住。 哭喊声求饶声顺着门缝飘进屋子里,让人心肝胆颤。 处置这点小事,当然用不着裴六姑娘出面。王县令亲自升堂审问,将人关进县衙大牢。去抄没家财的衙役虎狼似虎。 天黑之后,县城里一片漆黑,连油灯都没人敢点。 唯有县衙里,燃了十余个火把,亮如白昼。 县衙虽然不小,也住不下八百人。裴青禾留下两百人,领着六百人住到了城门处。 北地天寒,白昼温差大。白日穿布衣,夜里寒风嗖嗖。 众人早有准备,每一队扎一个简易帐篷,铺上厚实的棉被,十个人挤在一处,倒也暖和。 裴青禾花了大笔银子,从王家买来大批棉花棉布。如今,裴家军人人都有厚实的棉衣棉鞋,每队还能分上三条棉被。到了夜里,棉被就派上了大用场。 裴燕没心没肺,倒头呼呼大睡。 冒红菱心事重重,难以成眠,轻声对裴青禾道:“青禾,匈奴人会不会来?” 裴青禾低声道:“可能来,也可能不会来。” 冒红菱忧心叹气:“我们现在确实有不少人。可真正能战能打的,还是我们裴家人。这些招纳训练了一年的流民,勉强打一打山匪。真遇上匈奴骑兵,怕是如螳臂当车。” 匈奴人擅长马战,来去如风,十分凶残。广宁军再不济,也是正规的朝廷军队。结果一交手就被匈奴大败。 如今这八百人,能守得住昌平县吗? 裴青禾倒是半点不惧:“先守一守再说。匈奴兵分几路,四处抢掠。说不定抢完安乐县就不会来了。也可能只来一小波。我们正好拿来练练兵。” “守住了,昌平县以后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以招兵买马,打出裴家军旗号。” “守不住,我们还有后路。山里藏的粮食,够我们吃半年。” 冒红菱一愣:“你的意思是,守不住县城,我们就走?” 裴青禾点头。 “可是,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冒红菱震惊了,看裴青禾的目光犹如看背信弃义的负心汉:“你要扔下他们?” 裴青禾反问:“不走等死吗?” 冒红菱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可也不该弃城而逃……” 裴青禾抬眼看过来。 冒红菱忽然醒悟:“我们不是军队,是自发来守县城,失了城池,也没罪责。” 裴青禾道:“记住,不管到了何时,都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09章 昌平(三) 隔日天还没亮,汇丰粮铺广源粮铺外就排起了长队。 油铺盐铺外人倒是不多。缺了油盐没大碍,没粮吃是真会死人的。哪怕家中有存粮,还是都来了粮铺外排队买粮。 王县令昨日亲自来粮铺,下了严令。两家粮铺今日没有涨价,还是平日的粮价,每人每日限买两斤。 百姓中有机灵的,一家老少分散着排队。很快,便被熟悉的街坊邻居检举揭发。 你家多买了,我家买不着怎么办?这等时候,谁都恨不得多买些粮食。谁多买都遭人嫉恨。 两户人家先是隔空吵闹,很快发展到了拳脚相加。 一夜没睡双眼乌青的王县令板着脸孔,带着衙役前来,怒道:“将他们两家都带去县衙,本县令开堂审问。” 百姓们都怕进公堂,两家吵闹动手的百姓立刻跪下痛哭流涕跪下求饶。王县令一番厉声斥责,震慑住了所有排队的百姓。这两户人家还是被衙役带走了,哭喊求饶声远远飘过来。 接下来排队的百姓,就老实安分多了。 王县令巡视完汇丰粮铺,又去了一趟广源粮铺,抓了几个不守规矩的。油铺盐铺巡一圈,再将几条主要的街道都巡查一遍。 王县令往日待在县衙后堂里饮酒作乐,一应琐事都交给李师爷,何曾做过这等庶务。半日下来,小腿都快抽筋了不说,喉咙也快冒烟了。喝了半壶茶,还是砸吧着嘴。 李师爷像贼一般,东张西望,确定没人,才悄声道:“小的悄悄去拿一壶酒来。大人喝上一两口,解一解肚里的酒虫。” 王县令陷入痛苦挣扎。 裴青禾昨日警告过,他不能再喝一滴酒。 可现在,裴六姑娘守在城门外,没在县衙。他悄悄喝上一口解解馋,裴六姑娘不会知道…… 王县令没出声,李师爷心领神会,缩头缩脚,像老鼠一般溜去酒窖。 结果,在酒窖门口就被拦下了。 “李师爷请留步,”脸上有一道疤的年轻女子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六姑娘吩咐了,这些酒有大用,谁都不准动。” 李师爷打了个哈哈:“我不进酒窖,就是随意来转转。有顾莲姑娘守着酒窖,我就放心了。” 顾莲看着李师爷灰溜溜的背影,又是一声冷笑。 李师爷后背发凉,脚下生风一般,迅速窜回了后堂。 王县令一声长叹:“六姑娘算无遗策,特意留了人在县衙,本县令一举一动,都在六姑娘眼皮底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活命,酒是一口都别喝了。还得打起精神来,按着裴六姑娘的吩咐继续当差做事。 苦命的王县令,继续穿着官服在县城里巡查。效果确实斐然。 普通百姓不知道刺史郡守,也不知道远在千里外的新天子是谁,在他们眼中,县太爷就是他们头顶的天。以前县太爷从不露面,现在亲自领着衙役沉着脸在县城里转来转去,就连混混地痞们都不敢露头。 “这个王县令,原来不是酒囊饭袋,也有几分能耐本事。”闲不住的裴燕,去打探了一圈:“这三日,县城里没出什么乱子。” 裴青禾闲闲一笑:“鞭策一二,再懒的驴子也能拉磨。” 裴燕咧嘴乐了:“王县令要是知道自己被比做拉磨的驴子,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冒红菱抿唇一笑:“当然是对慧眼识英才的六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笑几句后,裴青禾上了城墙,巡查各处岗哨。 自三日前,裴青禾接管了昌平县城,原来的八十个城门兵,也一并听令行事。一开始也有个别心里不太服气私下说怪话的,在亲眼目睹裴青禾一箭射落几百米高空的雄鹰后,就都老实了。 城墙上原来只有几个人做做样子,现在设了十处岗哨,每处两人。不管哪个方向有情况,都能在第一时间内警觉。 “六姑娘!”冯长急匆匆地禀报:“城下有人叫嚷。放不放人进来?” 裴青禾目光一扫。 城门下,一个骑着马的男子,拼力挥动双手,神色焦灼。 城门被封,裴青禾令人开了可供一人出入的侧门。男子慌乱下马,冲到城门官面前,扑通一跪,嚎啕大哭:“安乐县被匈奴攻占,烧杀抢掠,前天夜里,那些畜生还放了一把火。不知烧死了多少人。我趁乱逃出来了。你们都快跑吧!匈奴人就要来昌平县了!” 那个城门官也慌了,迅速退到一旁:“裴六姑娘在此,你有什么话,快些禀报六姑娘。” 痛哭流涕的送信兵,抬起疲惫的脸孔,然后瞳孔倏忽睁大。 燕山里的山匪都被剿得一干二净,裴六姑娘威名远扬,这个送信兵也是听过的。 只是,没想到凶名赫赫的裴六姑娘,生得这般清秀英气。 裴青禾俯头,冷然问道:“这一伙匈奴有多少人?” 送信兵一脸茫然:“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五六百,也可能有两三千。” 裴燕恨不得踹飞眼前这个糊涂虫:“五六百和两三千,差别可大了去了。到底是多少人?” 送信兵又哭了:“城破那一日,我躲在地窖里,后来偷偷跑出来。我只知道有很多匈奴人,具体数目,我没数过。” 裴青禾目中冷意闪动:“能从匈奴人手中逃出来送信,已算有运道。将他带下去安顿休息。” “匈奴人烧了安乐县,已经冲着昌平县城来了。他们骑马,速度快,或许下一刻就到。” “所有人听我号令,立刻布防。” 裴青禾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有人去县衙送信,有人巡逻全城令百姓闭门不出,有人去了城墙上。 抹着眼泪的送信兵,被数百人矫健利落的身形惊住,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就被扯去了帐篷里,有人送来两个馒头一碗水。送信兵吃完倒头就睡。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大地微微颤动,耳边传来闷雷一般的声响。 这声音,是大批战马驰骋时的动静。 匈奴人,真的来了。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0章 汹汹(一) 送信兵全身哆嗦,匈奴骑兵攻占安乐县的恶行,令他生出了生理性的恐惧。不过,他还是努力走到了裴六姑娘面前,表示自己要一同守城。 裴青禾有些意外,第一次正眼看他:“你叫什么?” 这个送信兵,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我姓杨,在家中排行第三。”送信兵紧张地直咽口水。 裴青禾转头吩咐冯长:“你来带着杨三郎。” 冯长点点头,令杨三郎跟着自己。 小小插曲,无需赘述。 裴青禾令人燃起火把。几十支火把插在城头,火光照在城下,投出大片光晕。 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 战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 夹杂着一些尖锐的哭喊声。 冒红菱耳力极佳,眉头跳了一跳:“青禾,你听,是不是有女子的哭喊声。”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意,略一点头。 这些哭声凄厉如杜鹃啼血的女子从何而来? 冒红菱眼中蹿着愤怒的火焰:“这些畜生,烧杀抢掠,放火烧城,现在竟还抢了这么多女子。” 裴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匈奴人打草谷,抢粮抢银,还要抢走大批青壮年。女子更是重要的俘获。” 冒红菱握紧了手中长枪。 裴燕听得火冒三丈,取下弓箭,虎视眈眈。 这一伙匈奴骑兵,显然没将昌平县城放在眼里。大喇喇地策马而来,停在了城门下。 裴青禾目光一扫,果然见许多青壮年女子被捆住双手,如猪羊一般被驱赶在城门下。 男子也有,境遇却更惨一些。双脚间也被麻绳捆缚,有的被拖倒,发出惨烈的哀嚎声。 守在城墙各处的人一阵骚动。 他们多是流民出身,有的经过战祸,一见这地狱一般的情景,顿时勾起了心底惨痛的回忆。 冯长握紧弓箭,只等裴青禾一声令下,便拉弓射箭,逼退匈奴人。 “都别动。”裴青禾沉声下令:“先摸清有多少匈奴骑兵。等他们靠近一些。我们兵力有限,兵器也不算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得有斩获。” 冯长深呼吸口气,和裴燕等人一同应是。 匈奴骑兵在城门下呼喝。过了片刻,有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男子被推到城门下。 这个男子二十余岁,是个读书人,在利刃的胁迫下,却也没了气节风骨。一开始颤颤巍巍,喊了几句,见城门上没有反应,胆气倒是壮实了不少,声音愈发响亮。 “昌平县的人听好了。立刻开城门投降,献上县令人头,再献出城里的女子和所有钱粮,其余人就能活命。” “这个走狗!”裴燕恨得牙痒,拉弓就要射,被裴青禾拦下:“不急,你嗓门大,替我喊话。就说让匈奴老爷们上前,我们开城门投降。” 裴燕半点没犹豫,扯着嗓门大喊:“我们投降!让匈奴蛮子们上前。” 城门上火光处处,将城门外照得清清楚楚。从下往上,却看不分明。 裴燕如蛮牛一般的喊声,城下的走狗竟没听出是男女。 走狗一脸喜色,转头高喊几句。很快,便有几个匈奴蛮子策马上前。所有匈奴骑兵也跟着策马靠近。 裴青禾拉弓,瞄准领头的一个,冷酷地射了第一箭。利箭划破夜空,当先的匈奴骑兵顿时被射落马下。 裴燕第一箭同样迅疾,射死了那个可恶的走狗。 身侧数箭齐发。 高骑在战马上的匈奴骑兵,万万没想到城里边有这么多神箭手,一边怒骂,一边弯腰取弓箭还击。 战场上,一边据守城墙居高临下,一边猝不及防仓促还击,谁占上风清晰可见。 短短一炷香功夫,匈奴蛮子便灰头土脸地退了兵,扔下了几十具尸首。而裴青禾这一边,只有两个人被乱箭射伤。 城墙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躲在城门下双腿发软全身抖若筛糠的王县令大喜,在李师爷的搀扶下上了城门:“六姑娘果然神勇无双。匈奴蛮子已经退兵了。” 裴青禾脸上却没多少喜色,淡淡道:“县令大人高兴得太早了。他们损伤不多,察觉出不对立刻退兵。明日天明,定会再来。” 王县令心里一紧:“六姑娘可能挡得住他们?” 裴青禾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战场上,兵力多少兵器优劣军心天气等等,能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了。打仗之前,谁敢言稳胜? “今夜他们应该不会来了。我让他们轮流去休息,准备明日守城。” “王县令回县衙,让厨房烧火做饭,准备热水。明日天不亮就送来。” “还有,城里所有的大夫郎中,都来城门下。” …… 上半夜没有动静。下半夜,匈奴蛮子到城墙下射箭骚扰。裴青禾早有准备,一通箭唰唰过去,匈奴蛮子很快退去。 县城里,家家都锁了门。粮铺前空荡荡的,没人排队。 一夜没睡的王县令,带着衙役们抬着十几筐杂面馒头到城门处。顾莲等人搬来热水和热汤。 守城的人分了两波,一波蹲守,一波下城门吃饭。 还没吃完,匈奴蛮子就气势汹汹地来了。 裴青禾扬高音量:“吃饭的别慌,城门上有人顶着。你们吃饱了再上城门。” 顾莲将馒头塞进口中,大步上了城门,探头一看,怒火直冲脑门:“呸!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匈奴蛮子竟以利刃长鞭,驱赶着大批百姓上前攻城。 “匈奴蛮子惯会用这等手段,一来耗费我们手中箭矢。二来令守城之人人心涣散。” 裴青禾神色平静,语气冷酷:“记住,所有拥到城门前的,都是敌人。” “听我号令,放箭。” 顾莲习武时间只有一年多,身手算不得如何好,射箭更是平平。不过,她也有别人不及的长处,心肠格外冷硬。 裴青禾下令后,顾莲第一个射箭。 裴燕冒红菱箭术高超,射出的箭越过普通百姓,射中匈奴蛮子。其余人射箭,射程不够远,城门下哀嚎不绝。 有流民撑不住,转头吐了一地。然后,在裴青禾冷酷的目光下,咬牙继续射箭。 半日后,匈奴人再次退去。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1章 汹汹(二) 城门下尸首遍地,残肢断骸,血气冲天。 城墙上也有不少死伤。 匈奴蛮子们身高力健,骑射精湛,十分凶残。只打过山匪的流民们,若不是占了城墙之利,根本抵挡不住。 冒红菱力气耗尽,连提刀的力气都没了,低语道:“匈奴蛮子果然厉害。” 裴青禾却道:“今日匈奴蛮子没有出全力,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真正的苦战,还没开始。” 冒红菱心里直冒凉气。 裴燕一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怕什么。我们也没用全力哪!” 裴青禾笑了起来:“你继续在城墙上守着。我去看看伤兵。” 这一战,死了八个,伤了二十多个。死者被立刻拖去掩埋,受伤的被抬进帐篷里。昌平县城里的三个大夫全都被王县令亲自请了过来,忙碌着治伤包扎。 卢氏伤药名不虚传,再重的外伤,撒了药粉,很快就能止血。战场上能止血,就能多抢回几条人命。 裴青禾心中盘算,这一仗过后,得去一趟卢家。 今日表现神勇的顾莲,也受了轻伤,正好伤在左肩。衣裳脱了一半。给她治伤的大夫顾忌着男女有别,缩手缩脚,顾莲自己倒是坦荡得很,还有心情和裴青禾说笑:“我今日杀了三个。可惜,我箭术不够好,不然还能多杀几个蛮子。” 裴青禾笑道:“箭术是练出来的。你细心胆大,再上两回城墙,就是真正的精兵了。” 顾莲目中闪出亢奋激越的光芒,点头之际,牵扯到伤口,诶哟了一声。 裴青禾失笑:“行了,别乱动,好好歇一歇。” 冒红菱随意找了个角落蜷缩,闭着眼,在血腥气和惨呼声中很快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中,匈奴骑兵如汹涌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如野兽一般冲上城墙。她嘶喊着冲上前,被一刀劈落城墙下。 这个噩梦实在可怕。她霍然睁眼,从怀中抽出长刀。身畔人被吓了一跳,大声喊她的名字。 冒红菱从噩梦中惊醒,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冷汗,重新抱紧长刀,再次沉沉睡去。 “以前杀山匪,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且都是青壮年男子。此次匈奴蛮子驱赶普通百姓攻城,里面还有许多女子。为了守城,不能不杀。这才是战场最可怕最残忍之处。” 巡了一圈伤兵的裴青禾,回了城墙上,对裴燕道:“二嫂良善心软,一时适应不了战场的残酷。让她歇一两日,下一次匈奴蛮子再来攻城,别让她上城墙了。” 裴燕低声应是,偷瞄裴青禾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其实,她今日也几次反胃想吐。这样残酷残忍的战场,青禾堂姐依然冷静。这才是天生杀神! 裴青禾站在城墙上,眺望匈奴蛮子驻扎的方向。 …… 匈奴蛮子们自小就会骑马杀人。打了胜仗恣意快活,吃了败仗也没气馁。试探了两回,也就摸清了守城的兵力。 “守城的有近千人。身手参差不齐,大多普通,倒是那些女子,箭术格外厉害。” “那个领头的,是真正的神箭手。我们当中,也找不出这般厉害的。” “我们原本有一千人,现在有四百个带着钱粮俘虏回去了,就剩六百左右。昨夜和今天又死伤了一些。对面是硬茬子,我们想攻下昌平县城,怕是要死不少人。” 有人生出退意,提议就此回去。更多的匈奴蛮子,却不甘被一个女子击退,叫嚷着一定要占了昌平县,抓住那个射杀许多匈奴猛士的少女,施以最残忍最激烈的报复。 第三日,匈奴蛮子再次攻城。 这一回是真正的猛攻。嗖嗖嗖!骑着战马的蛮子们遥遥往城墙上射箭,箭落如雨,压得众人几乎抬不了头。 匈奴蛮子们顶着箭雨冲到城门下,抬着粗大的木头猛烈撞击城门。 咚! 城门猛然震动。 咚! 泥灰簌簌落下。 昌平县的城门,已经修建了三十多年,年年修缮,不甚坚固。被猛烈撞击数次,已经开始晃动。 城墙上,裴青禾沉声下令:“倒水!” 一桶桶滚烫的开水,从城墙上倾泻而下。其中一个匈奴蛮子被迎头浇了个正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其余蛮子也被烫得惨呼连连。 木头抬不动了,纷纷滚落。 被开水烫到的人,一时半会死不了,挣扎着往回跑。被一支支利箭射穿后背,如刺猬一般倒在城下。 匈奴蛮子被激起凶性,停了两日,砍了许多树木做了七八架简易的攻城木梯。再攻城时,匈奴蛮子们爬上木梯。 裴青禾指挥众人倒热油,箭只带着火苗。匈奴蛮子们被油烫被火烧,死伤惨重。 守城这一边,死伤的数字也在激烈攀升。攻城的蛮子们也用上了火箭。 王县令在县衙里根本待不住,每日奔走,为守城的裴家军准备热水热油,还有砖头石块等等。但凡扔下去能砸死人的东西,都搬到城墙上。 死伤的人太多,守城有了空缺。衙役们也得上城墙。然后,裴青禾又吩咐王县令,将县城里称得上大户的召集起来,将家丁护院都召来守城墙。人手还是不足,便将城内的地痞混混之流都抓来。 倒霉的赵大就在其中。 两年前裴青禾进昌平县,不长眼的赵大竟敢招惹,被裴青禾教训得就剩半条命。这两年内,裴青禾灭了所有山匪,凶名远扬。赵大不止一次地懊恼后悔自己没长眼睛,招惹了煞神。 此时赵大混在几十个兄弟当中,缩着头上了城墙,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只温顺的绵羊,不要惹来女煞神的注意。 可惜,怕什么就来什么。 “赵大,你过来。” 赵大心里叫苦不迭。这都过去两年了,女煞神怎么还记得他的名字。偏又不敢不应,上前的动作不免慢了些。 裴青禾一个冷冷的眼神过去,赵大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六姑娘,饶命!” 裴青禾冷然道:“去拿一把刀,有蛮子上城墙,就拿刀拼命。”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2章 拼命 攻破安乐县城,只用了两天。 这个昌平县,已经攻了八天,丝毫没有城破的迹象。反倒是匈奴蛮子这一边,死伤近四成。 匈奴蛮子们习惯了三不五时来打草谷,号称敬朝精锐的北平军还有一战之力,像广宁军这样的军队,匈奴蛮子们压根不放在眼里。敬朝的百姓,在他们眼中如猪狗。 此次在昌平县城吃了大亏,匈奴蛮子们怒不可遏。也顾不得耻辱了,一边继续猛攻,一边派人去叫援兵。 大股的匈奴兵,已经抢掠了大批财物和青壮年,准备回草原。有一股离得最近的,约有五百骑兵,接到求援信匆匆赶了过来。 这伙骑兵赶到昌平县城外,看着破旧的城门,再看看死伤惨重的同伴,都被震住了:“就这么一个破县城,你们来了半个月,还没攻破?” 不但没攻破,还死伤惨重。 匈奴蛮子们凑在一起叽里呱啦一通,打定主意,攻破昌平县城后屠城三日,如此才能泄心头恶气。 当天晚上,匈奴蛮子们生火造饭,将掳来的女子肆意取乐。带着的粮食吃了半个月,剩得不多,又来了五百援兵,根本不够吃。这些蛮子便杀了几个俘虏来的百姓,将人肉一同煮了来吃。 三更过后,匈奴营帐里才消停安静。 两百个身影,趁着夜色悄悄从侧门而出。 北地秋夜,风凉入骨。裴燕却觉热血沸腾。她紧紧跟在裴青禾身后,手中握紧长刀。 谁能想到,封了半个多月的城门,今夜会悄然打开。更没人能想到,匈奴援兵来了,一直苦守城墙的裴青禾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还决定这一夜出城夜袭。 “你们都想不到,城外的匈奴蛮子们,更是意想不到。”两个时辰前,裴青禾召集裴家军真正的主力,目光凌厉如刀锋,扫过所有人的脸:“再这么守下去,昌平县城根本守不住。我们要主动出击,才有胜机。” “趁着匈奴蛮子来了援兵,心神放松大意,我们今夜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和战马。逼他们退走。” “这一战决定胜败,十分凶险,生死不知。谁不敢去,现在就留下。” 裴燕第一个出声:“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素来谨慎的冒红菱,也是一脸坚定:“这一仗,我们不能败,只能胜。不然,昌平县的百姓就没了活路。青禾,我随你去。” 冯长顾莲也是裴家军主力,纷纷慷慨出声。 众人吃了饱饭,睡了两个时辰,此时精神正足。寒风虽凉,却吹不灭心头热火。 匈奴蛮子们的营寨,离城门不过七八里。连个夜间放哨的都没有。可见蛮子们高傲自大,根本没以为有人敢出城偷袭。 裴青禾远远绕了一圈,从后方摸到了战马聚集之处。 蛮子们兵器简陋,战马却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近千匹战马,黑压压的一群,看得人眼馋。 要是能带走多好。 裴青禾心里唏嘘一声,手下动作丝毫不慢。迅速点燃火把,将手中火把凑到马尾处。裴燕等人也一样,各自去点燃马尾。 马尾巴被火烧,炽热的剧痛令战马狂嘶,往前冲奔。前面的战马被后方战马所惊,也一同狂奔向前。 还有一些战马带着尾巴上的火苗,四处乱蹿。火苗迅速点燃了能烧的一切。 熟睡中的匈奴蛮子们,被受惊的战马踩踏而死,或是身体着了火,还有些被可怕的惨叫声惊住,拿起刀胡乱挥舞,混乱中伤到了身边同伴。 整个匈奴营寨,在顷刻间沦陷,如修罗地狱。 裴青禾挥着长刀,不停收割蛮子头颅,一边以尖锐的竹哨声指挥众人。 不要恋战,赶快回城。 裴燕挥刀杀了两个蛮子,听到竹哨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跑过一个身体起火的蛮子身边,顺便来了一刀,让他彻底脱离苦海。 冒红菱速度不及裴燕,被一个凶悍异常的蛮子缠住。 一把熟悉的长刀挥来,将蛮子斩于刀下。血光刀锋间,裴青禾道:“快走!” 冒红菱无暇应声,奋力狂奔。 守在城墙上的众人,紧张地看着远处冒出的火光,杀伐声战马疯鸣声,顺着风吹入耳中。 昌平县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被这可怕的声音惊醒了。瑟缩着躲在床榻下或衣柜里。 “是不是匈奴蛮子打过来了?” “听说城外又来了一伙蛮子。” “完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不知是哪一户先响起了哭声,很快,哭声连成了一片。安乐县城破后的惨状,如阴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六姑娘回来了。快开城门!” 守城的人看到熟悉的身影,激动得喊了起来,声音里都是哭腔:“六姑娘回来了!” 晨光熹微,微红的朝阳跳跃出来,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裴青禾的脸上。 她一身血迹,头发凌乱,杀气腾腾,脸上汗水和血水交织。这副模样,和美丽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在众人眼中,这样的裴六姑娘,就如天神一般。 侧门开了,裴青禾领着众人冲了进来。 等了一夜的王县令,心中默数,数到第一百六十八人的时候停下了。 去时两百,回来时少了三十二人。 裴家军的真正主力,基本都是裴氏女子。她们出城夜袭,为了守护昌平县的百姓拼命。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城了。 王县令转头,用脏兮兮的官服袖袍擦了一把眼角,声音嘶哑:“六姑娘,这一战如何?” 裴青禾仰头喝一碗温水,稍解口渴:“胜了!不过,太过混乱,匈奴蛮子到底死了多少人,无法计数。” “大家听我号令,都上城墙守着。以防匈奴蛮子狗急跳墙,拼死攻城。” 受伤的人被扶着去伤药,还有力气的都上了城墙。 裴青禾奔袭一夜,体力耗了大半,却未去休息。她巡了一圈,最后,立在城墙上,看着匈奴蛮子的营寨方向。 什么也不必说,她站在那里,便如定海神针。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下来。 半日后,裴青禾道:“匈奴退兵了。”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3章 退兵 匈奴人终于退兵了! 众人紧绷半个多月的心,骤然一松。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六姑娘万岁!” 接连不断地喊呼声此起彼伏:“六姑娘万岁!” 呼喊声从城墙蔓延至城下,又迅速传至街头巷尾。紧锁着的门打开了,躲了许久的百姓战战兢兢地出来。待知道匈奴退兵后,狂喜着加入高呼。 此时此刻起,昌平县城的百姓换了头顶的一片天。那就是裴六姑娘! 立在城墙上的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涕泪交加喜悦激动的脸,微微一笑。 前世她在二十三岁时建立裴家军,占了昌平县。 这一生,提前了八年。 她可以从容经营,收拢人心,扩充势力。属于她的地盘将会越来越大,跟随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六姑娘大义,”王县令深深作揖,躬身行礼:“救昌平县城百姓于水火。从今日起,下官一切听六姑娘号令。” 不管王县令是否真心诚服,此时的表态都对裴青禾大大有利。 裴青禾笑着扶起王县令:“我只会打打杀杀,治理民政一事并不精通,县衙内外事务,还得县令大人操心。” 王县令也不提挂官印而去这等话了,郑重应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六姑娘所托。” 顿了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是不是该开城门了?” “不急。”裴青禾淡淡道:“等几日再开城门,以免匈奴人杀个回马枪。” 提到回马枪,冒红菱忍不住低声问道:“匈奴人吃了大亏,会不会去搬救兵,再来攻城?” 这个可怕的猜测,令王县令脸孔刷地白了。 裴青禾神色不变:“匈奴人进犯边关,四处抢掠,抢了大批财物和俘虏。目的已经达到,偶尔打一场败仗,不至于扔下所有财物和俘获来报仇。” “不过,也不能说就彻底安全了。先按兵不动,等十天半个月,如果一直没有动静,就没大碍了。” 就是裴燕,在经历过半个月的苦战后,也不敢说“匈奴来一个灭一个”这等狂无知的话了。 以裴家军眼下战力,打山匪流寇不在话下,对上正规的朝廷军队也有一战之力。不过,和精擅骑射的匈奴骑兵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守城尚且十分吃力,是裴青禾带着精兵半夜去偷袭,匈奴人毫无防备之下,吃了大亏。否则,能不能守住昌平县,尚未可知。 至少现在,裴家军还没有正面和匈奴对敌的实力。 “王县令,你回县衙发公告,令所有百姓继续待在家中,不得随意开门外出。粮铺油铺等还是照常开门。” 王县令领命匆匆而去。 “冒红菱,你领人在城中巡查,安定人心。” “裴燕,冯长,顾莲,你们各点一营人,随我一同出城去匈奴营寨,收拾战场。” 这些天,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死人。每营都不足数。三营原本该有三百人,现在清点人数,没受伤能出城的只有一百多人。 裴青禾策马出城,众人骑马紧紧相随。 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肉被烧焦的臭气和浓厚的血腥气。 裴燕都快吐出来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这算什么,忍着吧!等到近处再瞧。” 根本到不了近处。 被烧焦的战马和尸体四处可见。浓烈的臭气熏得人透不过气。裴青禾下马,令众人用干净的棉布遮掩口鼻,然后开始“打扫”战场。 长刀长枪弓箭盾牌等兵器,通通捡起来。便是损坏了部分,也得拿走,让铁匠修一修还能用。 裴家村招揽的流民越来越多,兵器远远不够用。每次战后,打扫战场捡拾兵器,就成了头等大事。 呕! 有人被熏得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不忘将烧黑的战甲剥下来。 来时骑马,回时众人牵着马步行。马背上多了棉布背篼,叮叮当当地装着各式战利品。 进城后,就连裴青禾也受不了腌臜臭气了,让人烧了几十锅热水。众人轮番去帐篷里清洗,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青禾,有几个胆大的小姑娘在外等着要见你。”冒红菱将头探过来:“为首的叫郑小英,说是要参加裴家军。” 裴青禾挑眉一笑:“我去见见她们。” 五个年龄不等的少女,年龄最小的十二三岁模样,最大的就是郑小英。今年已经十六岁,个头最高,身形也最结实。 郑小英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激越,一张口就打磕巴:“六、六姑娘!我要参加裴家军!” 其余几个少女,连出声都不敢,一个个屏住呼吸睁着眼。 这位裴六姑娘,听说只有十五岁,个头还不如郑小英高。却神箭无双,身手厉害,杀人如麻,领着八百人抵挡匈奴,守住了昌平县。 裴青禾目光如刀锋一扫,少女们心中生寒,纷纷低头。唯有郑小英还有抬头的勇气:“六姑娘收下我们吧!我们也想习武练刀,保护家人。” 裴青禾没有应下,张口问道:“你来见我一事,你家人知道吗?” 郑小英挺直胸膛:“知道。六姑娘进昌平县第一日,我就想来了。我爹我娘将我锁在屋子里,不让我出来。现在六姑娘守住昌平县,匈奴退兵,我跪了半日,爹娘才点头。” “她们几个也一样,都是爹娘点了头的。” 又有一个少女鼓起勇气抬头:“裴家军里,女兵是主力。我们也想跟着六姑娘,杀匈奴人。” 冒红菱轻声补充了几句:“我今日领着人巡城,她们几个都是自家爹娘送到我面前的。我反复问过,确定她们爹娘同意,才带了她们来见你。” 裴家军死伤颇多,迫切需要补充兵力。 像郑小英这般清白百姓人家的姑娘,心思单纯,对裴青禾敬仰崇拜,正是一等一的好兵源。 裴青禾道:“想进裴家军,没那么容易。要先训练半年,上过战场不死,才能被留下。而且,要离开家人,随我去裴家村。你们几个回去和家人商量,确定愿意了再来。”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4章 招兵 隔日一早,郑小英又来了。这一次,同来的只有两个。 “六姑娘,我爹娘都同意了。”郑小英目光熠熠,声音响亮。 身后十几米处的一双目光殷切的男女,显然就是郑小英的爹娘了。另两个少女的爹娘,都站在一处,心情各自忐忑。 裴青禾问过三人的姓名年龄,然后叫来裴燕:“她们三个,都跟着你。” 裴燕皮肤黝黑身形高壮孔武有力,张口说话声音如洪钟。单论外貌,比裴青禾更像女将军,闻言咧嘴一笑:“好咧!给我三个月,保准她们脱胎换骨。” 裴青禾笑着瞪她一眼:“也别练得太狠,让她们慢慢适应。” 郑小英三人还不知道即将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各自欢欣鼓舞。 开了这个先例后,很快又有人表示要参加裴家军。这次是赵大一伙人。被征召上城墙的混混有四十多个,守城几日,就被冲上城墙的匈奴人杀了一半。现在还剩二十一个。 赵大第一个跪下:“如果没有六姑娘出手,昌平县就会像安乐县一样,被匈奴人攻破。我们这些人,早就没命了。” “以后,我们就都是六姑娘的人了。请六姑娘收下我们。” 其余混混,都跟着跪下,七嘴八舌地说道:“我们以后都听六姑娘的号令。” “只要六姑娘给我们一口吃的就行。” 赵大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往日集结了一帮人,偷摸抢欺凌街坊。裴家村招纳的流民里,也有不少这样的人。 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裴青禾并不过分挑剔。反正收下之后,每日都要操练,以后也绝不会少了上战场的机会。练兵就如大浪淘沙,能活下来的,才是裴家军的人。 裴青禾叫来冯长:“他们这一伙人,以后都跟着你。你别客气,只管操练。谁敢做逃兵,按着裴家村的惯例处置。” 裴家村北的那一小片树林下,吊着的葫芦就没断过。 冯长点头应下,领着赵大等人去安顿。 一连几日,前来投奔的人就没停过。男子占了大半,舍得让女子当兵的,少之又少。 这几日内,裴青禾派人将匈奴营寨里的尸首全部埋了。里面除了匈奴人,还有许多安乐县的普通百姓。曝尸久了,会有瘟疫,不管是匈奴人还是安乐百姓,一律入土为安。 期间,裴芸派人来了一趟,送了消息来。 前几日匈奴残兵骑马狼狈逃窜,路过裴家村的时候,本想顺手抢一把。众人及时躲进村子里,几里路的围墙埋伏了数十个箭手。一通乱箭射杀了一些,裴芸又领着四百人跳下围墙,和匈奴残兵厮杀。 匈奴人残存的最后一口心气,被彻底打没了,狼狈逃走。 裴青禾听后笑了起来:“芸堂姐真是好样的。” 除她之外,真正能守村能打仗独当一面的,就是裴芸了。 看来,匈奴人不会也不敢再来了。 好消息传开后,昌平县城人人喜气洋洋。百姓们终于开门,走上街道。眼下都是乌青的王县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吩咐李师爷拿一壶酒来。 李师爷陪笑道:“城中伤兵太多,六姑娘令人将酒全部搬去,给伤兵们洗伤口了。要不然,小的去一趟城门处,和六姑娘说一说,搬一两坛子美酒回来。” 王县令:“……” 王县令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不用了。本县令从现在开始,彻底戒酒。” “县令大人,六姑娘来县衙了。”一个衙役匆匆来禀报。 王县令迅疾起身,一扫之前的颓唐,精神奕奕地出去相迎。 李师爷低头偷笑,脚下如风,紧紧跟了上去。 裴青禾无暇绕弯子浪费时间,张口就道:“我要去一趟安乐县。” 王县令一惊,脱口而出道:“安乐县被匈奴屠了几日,又掳走大批百姓,现在怕是成了空城。六姑娘还去做什么?” 说句不中听的,连朝廷都不管了,裴青禾何必要去? 裴青禾看一眼王县令:“安乐县的情形,都是道听途说。到底什么样,总得亲自去瞧瞧。等我瞧过了,再决定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连流民都不嫌弃,安乐县里还活着的人,自然统统招纳过来,充实裴家村。裴六姑娘的野心着实不小,一个昌平县城犹不足。 王县令心里腹诽,面上一派钦佩:“六姑娘心善,要给安乐县幸存的百姓们活路,下官竟未想到这些,实在惭愧。”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我只带一百人去安乐县。若遇到危急之事,让人去裴家村送信,裴芸会立刻令人来援。” 王县令拱手领命。 …… 裴青禾留下沉稳细致的冒红菱留守昌平县,带着裴燕冯长顾莲等人一同策马去安乐县。 昌平县离安乐县只有一条官道,骑马两日就到。官道两旁,不时露出残尸骸骨,一群群虫蚁忙碌着啃食搬运。不时蹿出一两条肚皮鼓起的野狗。 这样的情景看多了,再软的心肠也会变得麻木。想吐吐不出来,想哭掉不出眼泪。 下马休息时,裴燕闷闷地啃着干饼子,喝一大口凉水。吃着吃着,忽然长叹一声:“好好活着,怎么这么难?” 裴青禾也觉得口中干饼子没什么滋味,放了下来:“世道大乱,魏王的龙椅根本坐不安稳。接下来,不知要打多久的混战。可怜受苦的,都是普通百姓。” 裴燕沉默片刻,忽地低声道:“青禾堂姐,你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裴青禾伸手揉了一把裴燕的乱发:“好,你跟好了,一直跟着我。” 似曾相识的对话,勾起了两年前的回忆。 裴燕咧嘴一笑,像鸵鸟一般将头靠过来。 歇息过后,众人继续策马前行。两日后,安乐县出现在眼前。 城门大开,城墙被烧得焦黑,空荡荡的,如一座死城。 裴青禾轻叹一声,策马进了城门。忽然,一阵悉索的声响传入耳中。裴青禾眼角余光瞥到几个逃窜的身影,心里一定。 还好,安乐县里还有人活着。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5章 安乐(一) 被屠戮焚烧过的安乐县,处处留下惨烈的痕迹。不过,比裴青禾预想中的强了一些。 街道并无骸骨,显然幸存者们一直在清理埋尸。只是,安乐县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腐朽的尸臭味挥之不去。 “大家都停下。”裴青禾勒紧缰绳,扬声吩咐:“城里还有人活着。暂时什么都别做,免得吓坏了他们。” 裴燕等人纷纷应声下马,坦然地坐在空荡的街道上,吃干饼子喝水。 刚才蹿过的几个小小身影,藏在暗处遥遥看着,一边吞咽口水。 “她们吃的饼子好香啊!”一个瘦弱孩童小声说道。 “我好饿,我也想吃。”接话茬的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孩童。 “安乐县里什么都没了,坏人都不愿来。她们来做什么?”领头的少年也不大,不过十二三岁模样,脸被泥灰涂抹过,看不清面容:“大家伙别急,再看一看。” 裴青禾耳力极佳,很快捕捉到角落处传来的孩童窃语声。 她从拎起一袋干饼子,起身走了过去。 几个饥肠辘辘的孩童,眼睁睁看着裴青禾过来,想逃,可不知是饿得腿软还是别的缘故,都没动弹。 裴青禾没有靠近,在十余米外停下,将装着干饼子的棉布袋子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回了原位。 瘦弱孩童和头发凌乱的孩童连连咽口水。 领头的泥灰少年,咬咬牙:“不管了,就是死,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像野狗一般蹿出去,恶狠狠地抢走袋子。打开袋子后,眼睛都快放光了。给每个孩童分了一个,最后才拿了一个饼子,猛地咬一口。 这一口吃得太急了,泥灰少年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其余的孩童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狼吞虎咽,吃得贪婪极了。 裴燕“啧”了一声:“青禾堂姐,你瞧瞧他们,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裴青禾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有多少干粮,都拿出来。” 众人来前就有准备,马背上都背着鼓囊囊的干粮。此时裴青禾一声令下,众人将所有干粮袋子都解下,放到一处。 裴青禾仔细查看后,留下一百多人回程的口粮,剩余的十余袋干饼子,加起来约莫两百个左右。 裴青禾拎了几个,剩余的十个都由裴燕扛着,还是放在之前的位置。 “这里还有不少干饼子。”裴青禾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几个孩童耳中:“你们去将城中还活着的人都叫过来。每人发一个干饼子。” 孩童们面面相觑,小声商议:“怎么办?” “要不要去叫人?” “当然要去!”还是泥灰少年果断:“肯送干饼子给我们的,肯定是好人。” 就算是恶人,现在也顾不得了。 安乐县里的青壮年男女都被掳走,老弱孩童被残杀屠戮,还有人被烧死被饿死。躲在地窖里侥幸活下来的人,吃完了地窖里最后的存粮,都快被饿死了。 只要有一口吃的,于他们而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几个孩童撒腿跑出去,过了片刻,陆续有人过来。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衣衫褴褛的孩童,偶尔还有面黄肌瘦的女子,成年男子几乎一个也没见到。 他们从袋子里拿一个干饼子,跪倒磕三个头,然后才哆嗦着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哭。 收拢惯流民的裴青禾,拔出长刀,指着其中一个多拿了干饼子的女子:“每人只准拿一个。” 那个女子泪如泉涌,跪下连连磕头:“我还有孩子,她才三岁,我不敢让她出来。求求女大王,让我带个干饼子给她。只要能救我孩子一条命,女大王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青禾并不轻信任何人的说辞,淡淡道:“顾莲,你领人随她去一趟,将孩子带过来。” 顾莲应一声,拔出长刀,面色阴沉,配着脸上那道刀疤,看着格外凶狠。 那个女子哆嗦了一下,继续磕头:“我家中还有丈夫。他被砍断了腿,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裴燕听得恼火,呸了一口:“家里还有什么人,再敢扯谎,干饼子拿回来。” 女子将干饼子塞进怀中,哭着说道:“女大王饶命,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婆婆。” 裴青禾以眼神制止住发怒的裴燕,淡淡道:“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清醒。到底什么情形,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顾莲带了十个人前去,女子跌跌撞撞地在前领路。约莫两炷香功夫,顾莲回来了,还带了五个人回来。 除了那个谎话连篇的女子,还有一个孩童,一个瞎眼老妇,断腿的男子被抬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个容貌秀气的少女。 “这是我小姑,她才十四岁。”女子又哭着磕头:“当日匈奴人来,我们一家五口躲在地窖里,逃过了一劫。这些日子,时常有恶人来安乐县,还活着的年轻姑娘,被掳走了几个。” “我实在不敢让她露面。” 裴青禾并不多言,示意顾莲拿饼子分给他们。干硬的杂粮饼子,在饥饿了多日的人眼中,无疑是人间美味。迅速堵住了众人的哭声。 陆陆续续,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两百个干饼子不够了。 裴青禾将留出的口粮,又拿了一些出来。 干饼子发完,又等了一个时辰,确定没人了,裴青禾亲自去点数人头。一共四百二十三人,其中老人有六十多个,孩童占了大半,年轻女子有八十多个,另有十余个男子。 裴青禾说道:“我叫裴青禾,是裴家族长。从安乐县走三四日,就到裴家村。到了裴家村,有田种,有屋住,还能吃饱饭。” “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走。想留下的,也自便。” 裴家村的名头实在响亮。 裴六姑娘的名讳,就是普通百姓,也都听过。 就是没听过,眼下没了活路的安乐县百姓,也愿意跟着一同奔个活路,一片都跪下了。 也有不愿走的。 那一家五口,便瑟缩着留了下来。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6章 安乐(二) 愿意去裴家村的,一共有三百八十六人。 领着这么多妇孺老少,行路的速度陡然慢了许多。 裴青禾下了马,将两个孩童放到马上。裴燕等人有学有样,将马让给孩童们,还得为孩童们牵着僵绳。 裴燕愤愤低语:“那一家白眼狼,吃了我们的饼子,还不肯随我们去裴家村。刚才我就该动手,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裴青禾白裴燕一眼:“我是来收拢百姓,不是来揍人的。他们愿去就去,不愿去就留下。”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想活下去的,我们伸手。不想奔着活路的,我们也不多管。” 这一番话,顺着风飘进安乐县三百多老少耳中。 泥灰少年胆子挺大,大声接了话茬:“我们都愿追随六姑娘。” 裴青禾微微一笑,问泥灰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裴燕也转头看了过去。 泥灰少年被雄壮威武的裴燕姑娘一看,心里有些发毛,硬着头皮答道:“我叫翟三郎,今年十三岁,我爹和大哥二哥都被匈奴人杀死了,我娘我姐姐都死了。家中就剩我一个。” “去了裴家村,真的每日都能吃饱吗?” 裴燕咧嘴一笑:“那是当然。顿顿都能吃饱饭,偶尔还有肉吃。” 翟三郎直咽口水。 孩童们听到有饱饭有肉吃,都高兴得很。 便是妇孺老人,心里想的也是,先跟着去了再说。不能吃饱饭,一天吃一顿,也比没有的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骗的? 就是人贩子来了,也不乐意买一堆做不了重活的孩童老人回去。裴六姑娘纯粹是做了一笔亏本买卖。他们得趁着裴六姑娘反悔之前,赶快赶到裴家村才是。 到了夜晚,众人在官道旁燃了几堆火。战马围成了一大圈,也是一道屏障。此外,还有人轮流守夜。 翟三郎蜷缩在火堆边,悄悄数战马,数到第十三就睡着了。 隔日早上,翟三郎是被肉香饿醒的。 天刚亮,裴青禾就领着裴燕等二十多人去了附近的山林里。打猎是裴氏女子的拿手好戏,很快就猎了几只野鸡野兔子回来。剥皮烤肉,再将干饼子烘烤发热,就着凉水吃一顿饱饭。 翟三郎在吃完一个野鸡腿后,一颗心彻底倒向了裴家村。主动去寻裴青禾说话:“六姑娘,我自小在安乐县里长大。这三百多人,有一半我都认识。我还在私塾里读过三年书,记性格外好。最多几天,就能将所有人都记住。” “六姑娘有什么吩咐,我来跑腿传话。” 裴青禾笑着瞥一眼积极表现的翟三郎:“好,这几日路上,你记住安乐县三百八十六人的相貌姓名。等到了裴家村,你就是这一伙的头目。” 翟三郎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一个个去问询众人姓名年龄,又厚着脸皮去找裴燕姑娘要了炭笔,一一记在册子上。 冯长看在眼里,不由得对顾莲叹道:“这个翟三郎,胆大心细,还读书识字。已经入了六姑娘的眼,以后定然是可造之才。” 顾莲嘲弄了回去:“六姑娘英明神武,以后追随六姑娘的人越来越多。总会冒出许多有用之人。一个翟三郎,就让冯夫子心慌了不成?” 冯长曾做过私塾先生,这个冯夫子的绰号,就是顾莲喊出来的。 冯长对着最大的对手也从不客气,冷笑着回击:“顾一刀都不慌,我有什么可慌的。” 两人对视,各自冷笑一声。 裴甲裴乙追随裴六姑娘最早,被赐了裴姓。方大头当日护送裴氏女眷一路,也有香火情。赵海是裴家赘婿,包大夫迟早也是。这几个之外,就属冯长和顾莲加入裴家军最早,两人资历老,各有厉害之处,争斗得最厉害。 裴青禾心中有数,明面上敲打过几次。不过,只要两人没明着争执吵闹,私下里不和什么的,裴青禾也不过问。 下属有纷争,上位者只需平衡便可。关系过于密切了,反而有诸多隐患。 走到第三天,遇到一伙流寇。 这一伙流寇,约有三十多人,竟然都有马,且手中都有亮两晃晃的兵器。 流寇老远看到数百人阵仗,知道遇到了肥羊,亢奋得直舔嘴唇:“快看,这么多老人孩童,还有一堆女子。哈哈!” 等等,一堆女子! 其中一个流寇,目力颇佳,定睛看了看,面色倏忽变了:“是裴家人!不好!快走!” 其余流寇一听裴字,面色纷纷变了,二话不说骑着马就跑。 已经拔刀摆出防卫阵仗的裴燕,一头雾水,转头问裴青禾:“还没动手,这些流寇怎么就都跑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芒:“他们不是普通流寇。广宁军被匈奴大败,这些应该是从广宁军逃出来的军匪。” “他们有马,有兵器,县城有城门进不去,普通村落遇到他们就要遭殃了。” 裴燕听得怒火蹭蹭,冷笑道:“我带人去杀了他们。将他们的马和兵器都抢过来。” 裴青禾略一点头。 这点阵仗,不需要她出手,裴燕领人去便可。 为了速战速决,裴燕带了八十人,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 裴青禾令众人下马休息。干饼子已经快吃光了,三个人分一个,勉强止一止肚饿。还好裴家村就剩一日路程。 等了两个时辰左右,裴燕一行人回来了。带回了几十把兵器,还有三十多匹战马。 三十多个血淋淋的头颅,挂在马腹边。 翟三郎经历过城破被屠戮,为家人收过尸,见到这等血腥的场景适应良好。甚至生出了强烈的向往:“裴燕姑娘真厉害!” 铁塔一般的裴燕姑娘,得意地咧嘴一笑:“这不算什么。青禾堂姐没出手,她出手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厉害!” 战利品不止这些,还有几袋子金银珠宝,不知是抢了哪家的大户。另有许多肉干和干粮。 裴青禾笑道:“我们正缺干粮,有人巴巴地送来了。大家吃饱了再启程!”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7章 安宁 一日后,安乐县幸存的百姓,终于走到了裴家村。 一望无际的麦田已经泛黄,风吹过,麦浪此起彼伏。在麦田里做农活的男男女女,远远见了一行人,双目放光,高呼着“六姑娘回来了”。 呼喊声传进围墙内,很快,便有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姑娘出来相迎。另有一些年迈的女子和孩童,迅速围拢过来。 裴青禾笑着一一招呼长辈。 侄儿小狗儿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姑姑。小玉儿依偎在她的身边,声音脆嫩嫩的:“姑姑,好多天不见你,我真想你。” 裴青禾抿唇一笑,伸手抱起小狗儿小玉儿,左右各亲一口额头。 冯氏心疼女儿,忙伸手抱了小狗儿过来:“你们姑姑忙了这么多天,让她好好歇一歇。” 裴芸抱过小玉儿,低声道:“你带回来的,是不是安乐县的人?” 裴青禾略一点头:“是。安乐县被屠城,活下来的只有四百多人,愿意跟我来裴家村安身的,都在这里了。” 裴芸立刻道:“我领他们去安顿。你只管去歇着。” 有裴芸在,裴青禾放心得很,自去沐浴更衣歇息。 接连二十多天,每夜最多睡一两个时辰。铁打的人也熬得精疲力竭。裴青禾沉沉入睡。 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推门,为她盖好被褥,抚摸她的脸颊。 睡梦中的裴青禾,往娘亲的掌心靠了靠。 冯氏欣慰又心酸,在床榻边坐了许久。出了屋子后,才悄然哭了一场。 裴青禾领人守县城,每一日她都提心吊胆。唯恐听到昌平县城破的噩耗。这些时日,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一片慈母心肠,她甚至不能表露出来。随裴青禾一同去守县城的,还有一百多裴家人。谁都只有一条命,在战场上,都要豁出命去拼一条生路。 她是裴青禾的亲娘,投进裴家村的流民们都看着她,她要表现得自信沉稳有底气,稳住人心。 裴青禾是被饿醒的。 冯氏在晨曦中推门,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进来,柔声笑道:“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定然饿了。我亲手做的手擀面,用火腿吊的汤,鲜得很。” 面条劲道,汤头鲜美。裴青禾饿得狠了,将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幸福地叹了口气:“还是娘最疼我。” 冯氏搂着女儿,轻声笑道:“吃饱了就起身吧!裴芸这些日子撑着里里外外,也累得很。” 裴青禾略一点头。出了屋子后,些许顽皮稚嫩立刻褪去,出现在人前的,依旧是那个威风赫赫说一不二的裴六姑娘。 裴青禾在村子里转悠巡查,裴芸跟在她身后,口中说个不停。从村民们的衣食日常,说到那一日追击匈奴残兵。憋了一肚子的话,小半日都没说完。 最后,裴芸才叹道:“以后你去打仗,我得跟着你同去。守村的差事,还是给二嫂吧!” 裴青禾失笑:“二嫂时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细心果断,行事利落,决断远胜过她哪!” 裴芸嘀咕:“反正二嫂得和我轮流守村。” 裴燕就没这个困扰了,兴致勃勃地溜猫逗狗四处玩耍。反正,谁爱留守谁留守,这份重任总落不到她头上。她要跟着青禾堂姐身后大杀四方! 裴萱裴风一直跟在裴青禾身边,守城最危急的时候,他们两个照样上城墙杀敌。又随行去了安乐县收拢百姓。经过这番历练,两人都觉得自己长大了。 对裴燕堂姐躲懒的模样颇为看不惯,裴风稳稳张口道:“以后打打杀杀这等事交给我。” 裴萱嘴皮子更是麻利:“裴家村是我们的地盘,守村一样重要。再过两年,青禾堂姐只管放心领人出去。守村的差事就交给我。” 裴青禾笑着夸赞裴萱裴风一番,哄得小堂弟小堂妹美滋滋的。一转头,就见裴燕在哄骗小婉儿手中的麦芽糖。 “裴燕!”裴青禾好气又好笑:“你多大的人了,还抢小婉儿的糖吃。” 小婉儿是个乖孩子,小声应道:“我愿意将糖送给燕姑姑。” 裴燕眉开眼笑,抱起小婉儿,用力亲了一口:“小婉儿最乖,以后燕姑姑抢了好东西都给你。”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众人轻松愉悦的笑脸上。 拼力厮杀,为的就是这一片安宁。 裴青禾也笑了起来。 可惜,安宁的好日子过不了几天。昌平县那里频频送信过来,催促裴青禾回县城。 裴青禾再次领着裴燕等人策马出村。 低头做着农活的安乐县百姓……现在已经都是裴家村的村民了。他们纷纷抬头,低声唏嘘:“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过上一天吃三顿饭的好日子。” “以后哪儿都不去,我就要留在裴家村。” “有六姑娘在,我们天天都能吃饱穿暖。” 翟三郎吃力地拉着骡子开垦荒田,一边高声笑道:“大家伙儿说得没错。我们现在过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大家加油干活,别偷懒被撵出去。” …… “青禾!” 守城安稳人心,不是个轻省差事。整日操心劳碌的冒红菱,看着憔悴了一些,声音也有些沙哑:“你可算回来了。” “燕郡的郡守派人来了,现在就在县衙里。王县令在周旋应对。” 裴青禾挑眉冷笑:“燕郡下辖十个县城,安乐县被匈奴骑兵屠杀一空,燕郡的郡守不敢派人去一探究竟,现在倒是派人来昌平县了。” “我倒要看看,郡守大人意欲何为!” 王县令贪酒,不管庶务不问民生,好歹没欺压百姓。这位汤郡守却是标准的敬朝官员,欺软怕硬,贪婪无度。 往日裴家有东宫撑腰,有北平军做靠山,汤郡守不敢往裴家村伸手。如今东宫倒台,北平军大败,京城里的龙椅换了新天子。起义军直逼京城,新天子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清算。 汤郡守自觉是忠臣,要为新帝解除心头大患。竟在裴家人抵挡住匈奴骑兵守住了昌平县城的情形下,派人来刁难。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8章 刁难 “王县令,那位裴六姑娘何在?” 县衙公堂上,一个白净圆润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说话时斜着眼,嘴角要笑不笑。 王县令卑微陪笑:“请邵大人稍候,下官已经派人去请六姑娘了。” “此次多亏了六姑娘仗义出手,拼力挡住匈奴蛮子,守住了昌平县城。不然,昌平县怕是要步安乐县后尘了。” 这位邵大人,是汤郡守的幕僚心腹,举人出身,对传闻中的裴六姑娘并不畏惧,甚至冷笑了一声:“王县令是朝廷命官,拿的是朝廷俸禄,裴六姑娘不过是罪臣之女。王县令这般吹捧,莫非还想为她向朝廷请功不成!” “我奉劝王县令几句,可别一时昏了头。朝廷要是以通匪罪名降罪,王县令不但乌纱帽难保,怕是这颗大好头颅都保不住。” 王县令心想我过得一日算一日。 保不住昌平县,他这个县令背负失土之责,立刻就要死。现在昌平县安然无事,他好歹还能苟延残喘。 通不通匪的,也得先活下去。 王县令自不会将这番计较说出口,低声下气地周旋。 邵幕僚气焰愈发高涨,张口大放厥词:“王县令再派人去传话,让裴青禾立刻来县衙,敢延误耽搁,休怪我不客气……” 一声嗤笑响起:“这是哪里来的蛤蟆,好大的口气!” 铁塔一样的黑壮少女,大步而来,目光凶狠。 邵幕僚被盯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嚷了起来:“你就是裴青禾?” 黑壮少女冷笑拔刀:“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直呼我堂姐姓名!我一刀劈了你!” 邵幕僚呼吸一顿。 几个衙役迅疾上前,纷纷拔刀相向。邵幕僚心下稍安,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 裴青禾不紧不慢地进了内堂:“裴燕,不得无礼。” 裴燕恶狠狠地瞪着邵幕僚,长刀入鞘:“你给我听着,再敢对我堂姐不敬,我裴燕就砍你狗头,取你狗命。” 邵幕僚平日跟着汤郡守作威作福,一众县令大户对他奉承巴结,何曾被这般羞辱痛骂过,一张白净的脸孔气得通红。伸手指着裴燕怒骂:“你这个粗鄙野妇……” 刀光一闪。 一只手指伴随着鲜血飞了出去。 裴青禾手中握刀,神色冷酷。 邵幕僚极度震惊,瞳孔倏忽睁大,顷刻过后才开始惨呼。 几个随行的衙役抽刀扑过来。裴青禾刷刷几刀,刀势迅疾,一众衙役被凌厉的长刀逼得透不过气。 裴燕毫不犹疑地拔刀冲上前,和裴青禾并肩而战。 冒红菱冯长顾莲等人一并拔刀,将衙役团团围住。 公堂之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呼声连绵不绝。 王县令早已躲到了公案下。李师爷一并哆嗦着挤在角落:“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要是郡守大人追究起来,我们该怎么交代。” 王县令倒是镇定:“邵幕僚出言不逊,激怒六姑娘,被六姑娘出手教训。郡守大人若要追究到底,六姑娘定会让郡守大人明白道理。” 什么道理? 谁的拳头大,谁的声音就响亮。这是从古至今颠补不破的真理。 郡守府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衙役,裴六姑娘却有一千多精兵。连凶残的匈奴蛮子都被打跑了。汤郡守不低头示好结交,还派这么一个棒槌来挑衅。可见郡守大人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李师爷一想是这么个理,身体也不哆嗦了,脑子也活络起来了:“县令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六姑娘出手教训他们一二,也就罢了。不宜闹出人命。” 王县令下巴抬了抬,示意李师爷往外看。李师爷探出脑袋,正巧一个衙役被重重踹倒在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惨呼翻滚。 凶残!太凶残了! 李师爷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众人出手,不到一炷香功夫,衙役们就全趴下了。 不过,众人都有分寸,没闹出人命,也没让衙役们缺胳膊断腿。就是个个疼得起不了身。 断了手指的邵幕僚,倒是伤的最重的一个。到现在血还没停,口中凄厉惨呼不已。 裴青禾嫌他聒噪,飞起一脚,将邵幕僚重重踹飞了几尺。 邵幕僚后脑勺撞到墙壁,晕了过去。 总算安静了。 裴青禾目光扫了一圈,指了一个伤势最轻的衙役:“你回郡守府,给汤郡守送个口信。就说郡守大人可以上报朝廷派兵来剿,我裴青禾在昌平县衙等着。”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衙役胡乱点头,特意爬远了几步,挣扎着起身,飞一般跑了出去。 裴燕冲着衙役的背影嘘了一声:“怂包!” 然后又喜滋滋地转头,冲裴青禾咧嘴笑道:“堂姐那一刀出得真快。” 被青禾堂姐护着,真是太美好了。 裴青禾笑了笑,吩咐道:“将地上这几个都捆了,送进县衙大牢。” 衙役们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压根不敢反抗,唯恐女煞星改了主意,下一刻要他们的命。老老实实地伸手被捆。 公堂里很快恢复安静。 王县令从桌下爬出来,掸一掸灰尘,气度从容:“郡守府有一百多衙役,燕郡还有近两百守城兵。此外,燕郡里还有几家大户,养了不少家丁护院。这几个大户都和郡守大人来往密切。” “六姑娘武艺盖世,有兵有粮,当然不惧。不过,也得尽早提防。” 朝廷一时半刻顾不上这里。昌平县已经落入裴青禾之手,安乐县幸存的百姓,都去了裴家村。 燕郡这一片的天到底是汤郡守还是裴六姑娘,就得看谁更有能耐更有手段了。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我若是不敌汤郡守,从匪的县令大人,怕是无路可逃。” 王县令正色应道:“能从匈奴蛮子手中活命,我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已经过去了。跟着六姑娘,我岂会没有活路。” 裴青禾微微一笑:“县令大人不贪杯不醉酒的时候,头脑格外冷静清醒。” 一提酒,王县令就忍不住咽口水。一边叹着气,一边去书房写信给另外几县的县太爷。 大家都是同僚,能拉一个上岸算一个。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19章 色厉 幽州共有七郡,燕郡是其中之一,下辖十县。 此次匈奴进犯,最遭殃的是广宁郡。燕郡这里,安乐县最惨,被匈奴蛮子屠城。泉州县雍奴县附近的村落也遭了殃,皆被匈奴蛮子抢掠了一通,死伤了不少百姓。 昌平县抵挡了半个多月的匈奴蛮子,百姓几乎毫发无伤,城门一直都未破,堪称奇迹。 这当然都是裴六姑娘的功劳。 王县令妙笔生花,在信中竭力鼓吹裴六姑娘治兵严格用兵如神等等,其中暗示,不言自明。 诸县的县令大人收到这样的信,反应不一。大多保持沉默,显然不愿这么早就“从”了裴家军,静观其变。 泉州县和雍奴县饱受匈奴蛮子摧残,反应迅捷。前脚接了信,后脚就派人前来昌平县,各自奉上厚礼,向裴六姑娘示好。所求的,皆是日后有难,请裴六姑娘仗义出手。 裴青禾毫不客气地收了厚礼。 匈奴蛮子抢了难以计数的钱粮财物,掳走了大批青壮男女,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裴家军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充。她要养兵练兵,每天消耗的钱粮,简直是个无底洞。 主动送厚礼的,还算识趣。不识趣的,日后她自会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燕郡的汤郡守,见过报信的衙役后,先是无比震怒。待衙役红着眼描述了众人被痛揍的经过后,汤郡守倒是冷静了不少。 “你们十几个人,对上裴氏反贼,连一炷香都没撑过?” “是。”衙役一脸不愿回忆的惨痛:“那个裴六姑娘,身手实在厉害,小的们在她手中几乎撑不过两招。还有一个黑塔一样的壮实少女,也十分厉害。” 汤郡守阴着脸追问:“你回来报信,其他人呢?” “回郡守大人,他们都被抓进大牢了。邵幕僚断了一根手指,被踹晕了,也抬进了大牢里。” “裴六姑娘还说,大人只管派兵前去,她就在昌平县等着。” 汤郡守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混账!大胆!狂妄!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流放至昌平县,不老实安分,竟敢招纳流民练兵,其心可诛!” 骂来骂去,就是没说要派兵。 衙役低头听了一会儿,咂摸出些味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否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郡守府人手有限,想对付裴家军,唯有奏请朝廷派兵。 汤郡守一肚子邪火闷气,立刻喷过来了:“京城外有几路起义军,整日打仗,奏折都送不进朝堂。怎么上报朝廷?你那么厉害,本郡守让你去送奏折如何?” 衙役被喷的灰头土脸,不敢吭声,心里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汤郡守就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邵幕僚的那根手指是白断了! “本郡守现在就修书一封,你送去给王县令。”汤郡守寒声吩咐。待衙役带着信走后,汤郡守又叫了另一个幕僚过来,低声嘱咐一番。 这个方幕僚平日不及邵幕僚会奉承,说话也实在得多:“辽西军离得太远,广宁军大败了一场,范阳军倒是离得近些。不过,范阳军战力稀松。先不说能不能请动范阳军,就是来了,只怕也未必能打得过裴家军。” 汤郡守怒道:“难道本郡守还要看一个女子的脸色说话行事?” 方幕僚低声安抚无能狂怒的主子:“郡守大人是朝廷命官,是燕郡几十万百姓的父母官。裴六姑娘是昌平县的人,自然也是郡守大人的百姓。” “此次裴六姑娘守县城有功,少年人心高气傲,郡守大人自有海量,何必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有裴家村在,燕山里没了山匪,流寇也得绕着走。便是匈奴蛮子,以后再进关打草谷,也要掂量一二。或许就不会来燕郡了。” “郡守大人何不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遭不敬之罪。” 汤郡守被三劝两劝地消了火,冷哼一声:“既然你替裴家村说情,本郡守就暂且饶了她。你去一趟昌平县,将人都带回来。” 方幕僚拱手领命。 这世道,便是官衙里的人出行,也得多带些人。方幕僚点了十个衙役随行,坐了四日马车,赶到了昌平县。 守城门的人早就换了一波,一个个锐利凶狠。 进了城门再一看,百姓们竟也眼神不善,窃窃低语:“六姑娘救了我们的命,郡守府竟派人来问罪。呸!匈奴蛮子在城外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 “这些杀千刀的,六姑娘就该将他们都关进大牢里。” 方幕僚暗暗心惊。 一场守城之战,裴六姑娘已经彻底收服人心。如今的昌平县,已经彻底成了裴六姑娘的地盘。 半个时辰后,方幕僚见到了传闻中的裴六姑娘。 裴六姑娘公然坐在公堂上首,王县令坦然坐了下首。 方幕僚心中震惊于裴六姑娘的年少,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语气更是恭敬。什么“英雄出少年”,什么“慷慨大义为百姓”,嘴皮子上下翻飞,好话如潮。 裴六姑娘似笑非笑:“废话不必说了。我忙得很,有话直说吧!郡守大人让你来做什么?” 方幕僚毕恭毕敬地应道:“邵幕僚语出不逊,裴六姑娘略施小惩,也是应该的。如今他在大牢里待了八九日,也长足了教训。还请六姑娘高抬贵手放人。” 方幕僚的态度,自然就是汤郡守的态度。 汤郡守肯认怂,裴青禾也就大度地允了:“我正嫌他们浪费粮食,方幕僚今日就带他们走吧!” 方幕僚大喜,连连拱手道谢。 王县令亲自领着方幕僚去大牢。 两人相识,私下也打过交道。方幕僚低声道:“王大人这是铁了心要追随裴六姑娘了?” 王县令自然不认:“裴六姑娘守住昌平县城,护住了全城百姓,本县令的乌纱帽和性命也都保住了。本县令对裴六姑娘礼遇一二,也是应有之义。追随二字,从何而来。”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方幕僚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20章 怀恨 被关了近十天的邵幕僚,激动得抓住方幕僚的手,差点没哭出声来。 方幕僚迅速打量一眼,确定邵幕僚少了根手指瘦了一圈憔悴苦楚之外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大牢里什么话都不宜说。出了县衙,坐上马车,出了昌平县的城门,邵幕僚的愤怒如泉涌。 “裴家谋逆被斩,这个裴青禾,虽是女子,却招纳流民自成一军野心勃勃,不是善茬。回去之后,我定要禀报郡守大人,请大人派兵剿了裴氏。” 方幕僚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不该说的话,还是别说了。免得郡守大人为难。” 邵幕僚被噎了一下。 邵幕僚当然不是蠢人。经过这一遭,他见识了裴青禾的厉害和胆大妄为。便是汤郡守奏请朝廷出兵,朝廷又能派多少兵来? “匈奴蛮子来打草谷,朝廷都顾不过来了。”方幕僚又是一声长叹:“京城都快被起义军打烂了,谁还顾得上裴家。” “以我看,我们别和裴家结仇。说不定日后,就有求着裴六姑娘出兵的时候哪!” 邵幕僚黑着脸:“那我就白白断根手指不成?” 不然呢? 方幕僚深深看一眼邵幕僚。 邵幕僚心中愤然难平。回了郡守府后,扑倒在地,嚎啕痛哭。痛骂裴氏一门反贼,哭求汤郡守为他的断指做主。 几日过去,汤郡守已经全然冷静下来,轻描淡写地应道:“本郡守已经写奏折送去京城,等京城回音。” 邵幕僚感激涕零,心里却凉了大半截。 京城一直在打仗,消息不畅已经很久了。一封轻飘飘的奏折,能不能送到京城都难说。 汤郡守没有写信去范阳军,也没有去辽西军搬救兵。这是已经怂了…… 邵幕僚回了屋子之后,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折辱之仇,我必定要报。” 然后,提笔刷刷写信,叫了心腹随从过来,低语数句:“……记住,这信,一定要交到吕将军手中。” 随从领命,悄悄出了郡守府,骑快马跑了六七日,到了范阳军。 范阳军一共四千人,在幽州四支驻军中兵力最少,战力平平。主将吕将军是将门出身,靠着祖辈荫恩做到了五品将军。 广宁军大败的消息传来后,吕将军便封锁军营,严令一众将士不得擅自外出。范阳郡也有县城被匈奴骑兵侵扰,吕将军只做不知。 心惊胆战一个多月,总算熬走了匈奴蛮子。 吕将军这才松口气,令人开了军营。给全军放了几日假期。 军汉们打仗不行,欺压寻常百姓却是一把好手。去酒楼吃喝不给银子,去青楼里逍遥也分文不掏。 每次范阳军的军汉们露面,范阳郡里的百姓都战战兢兢,家家关门。尤其是家中有女儿孙女的,都得看紧了,万万不能让军爷们看见。 吕将军看了邵幕僚的信后,直接骂了一通粗话:“……没有兵部发文,也没人出军费,出什么兵剿什么乱军。” “回去告诉你那个昏头不长眼的主子,让他滚远点。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待随从滚出军营,将军的几个心腹低声张口:“将军,裴家可是一块肥肉。” “听说裴家村里钱多粮多,女人更多。” 吕将军冷笑一声:“灭了六伙山匪,还能从匈奴蛮子手中守住昌平县。裴家不是肥肉,是硬骨头,你们也不怕硌了牙。” “现在京城那边打得厉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朝换代了。我们这点人手,留着日后自保。” 话音刚落,就有亲兵匆忙跑进来禀报:“将军,冀州渤海军举旗自立,拥章武郡王为新天子了。” …… 昌平县里的裴青禾,也收到了这一震撼人心的大消息。 王县令满面喜色,连连搓手:“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魏王得位不正。东宫的章武郡王,才是大敬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渤海军奉章武郡王为新天子,立了新朝廷。心向东宫的,定然纷纷前去投奔。” “六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冀州?” 裴青禾眸光微闪,淡淡道:“裴氏被流放至此地,按朝廷律法,不能出幽州境。我会让人备一份厚礼,前去恭贺新天子登基。” 王县令笑容一顿,深深看了裴六姑娘一眼。 当日,东宫侍卫亲自护送裴氏老少。裴家迅速立足,也是借了东宫之势和北平军的庇护。 现在章武郡王逃出京城,在渤海郡登基。于情于理,裴青禾都应该去觐见表忠心…… 裴青禾现在的反应,着实微妙。 “王县令可要去一趟渤海郡?”裴青禾不紧不慢地问道。 王县令一脸遗憾:“下官身为昌平县父母官,不能擅离职守。裴六姑娘命人送礼的时候,请带上下官的心意。” 裴青禾笑了一笑:“区区小事,县令大人只管放心。” 顿了顿又道:“我留下一半人守着昌平县,其余人我得带回裴家村。还有,新招募的我也一并带回去训练。” 裴家村才是裴氏根基所在。 在昌平县待了两个多月,也该回去了。 隔日,裴青禾领着几百人回了裴家村。 新加入裴家军的年轻人,总计有五十人左右。他们中有半数都是平民百姓出身,性情淳朴。像赵大这样的混混,裴青禾也一并收下了。这些日子每天操练队形,现在已经有些模样。 郑小英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悄悄张望,心里满是振奋欣喜。 这就是裴家村吗? 分明就是裴家军营! 郑小英崇拜地看着前方策马而行的背影,疲惫的双腿陡然有了力气。 裴青禾偶尔回头,看到郑小英闪闪发亮的大眼,不由得一笑。 裴燕也跟着转头,有些不满:“那个什么郑小英,天天用仰慕的目光看你。亏得她不是少年郎,不然岂不是要做你赘婿。” 裴青禾莞尔一笑:“有人崇拜我追随我,是好事。这么点小事,你也要计较不成。” 延绵几里的围墙映入眼帘。 裴青禾心情愉快极了。这是她一手建起的裴家村,这里才是她的根。 青铜《引朱鸾》:永嘉郡主横死之后的第三年,京城突然接二连三死起了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忙着迎娶权贵千金的状元又迎来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糟糠之妻”。 晏北为了吃瓜,抱着孩子纾尊降贵去赴侯府寿宴,结果一眼看到这位乡下来的状元夫人正是他三年前失踪的前妻! 好么! 状元成了她的竹马丈夫,那他晏北算什么?外室?! www.af9f1.icu。m.af9f1.icu 第121章 纷争(一) 回村后,裴青禾立刻召集众人前来,将渤海郡拥立章武郡王一事告诉众人。 众人反应不一。 冒红菱双目发亮,满心喜悦:“章武郡王登基做了新天子,对我们裴家来说可是一桩大好事。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们立刻去渤海郡觐见就是。” 吴秀娘盘算了片刻,张口道:“郡王登基,我们裴家得送一份厚礼。” 裴芸却道:“眼下情形不明,我们应该静观其变,先等一等看一看再做决定。” 裴燕大喇喇地道:“要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冯长顾莲见识有限,这等场合也轮不到他们两个出声。裴甲裴乙方大头更是一脸茫然。 不过,裴燕说的话他们都懂,立刻纷纷张口表示,坚定不移地拥护裴青禾所有的决定。 裴萱裴风年龄稍小,还没有张口表决的资格,只能在角落里旁听。裴萱小声对裴风道:“以我看,青禾堂姐不会去。” 裴风嘴上不认输,心里其实很清楚裴萱脑子更灵活,难得虚心求教:“为什么不去?” 裴萱白裴风一眼:“去了就得听从号令。青禾堂姐这般厉害,自己可以做老大,干嘛对别人低头。” 裴风恍然大悟,点头附和:“说得对,确实不该去。” 裴青禾耳力极佳,竟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赞许地看了过来:“裴萱,你站起来,将你刚才的话说给大家伙听。” 裴萱半点不怵,在众目所瞩之下起身,大声道:“青禾堂姐不该去。裴家军是青禾堂姐一手建起来的,凭什么让人摘了桃子。” 裴风头脑一热,也跟着起身,高声嚷道:“反正到处都有起义军。我们裴家军也举旗自立!” 心照不宣的事,就这么被挑破。 众人心情纷杂,齐齐看向裴青禾。 裴青禾起身站定,目光一一掠过众人的脸,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朝堂分裂,天下大乱就在眼前。我们现在这点人手,足以自保,不过,还没掺和皇位纷争的资格。” “举旗自立,也为时过早了。” “魏王是裴氏死敌。我们和东宫一系来往密切。郡王登基,我们要送厚礼贺喜。裴家人都是流放罪臣,不能出幽州。我会选忠心可靠且能言善道之人去渤海郡。” 所有裴氏女子都不宜露面,要选外姓。 冯长心里一动,迅疾起身。 不料,对面的顾莲比他抢先一步:“六姑娘,我愿前去!” 冯长心里暗恨自己慢了一步,张口说道:“渤海郡路途颇远,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月。路途辛苦,又要护送厚重的礼物,还是我去更合适。” 顾莲挑眉反驳:“你能做的事,我都能做。怎么就你更合适了?你可别忘了,我骑射比你强。” 冯长冷静应了回去:“风餐露宿奔波赶路,辛苦不必说。到了渤海郡,还得出头露脸,和众人打交道。我们裴家村里以六姑娘为尊,女子能独当一面。可到了外面,却不是那么回事。还是男子出面更合适。” 顾莲道:“正因为世情如此,才更应该由我去。众人总不能来刻薄刁难我一个女子。裴家军不需要张扬,越低调越好。” 不等冯长反驳,顾莲肃容拱手:“请六姑娘下令,我顾莲拼尽全力,一定顺顺当当地办妥这桩差事。” 裴青禾干脆利落地允了:“好,你去点一百人随行。明日就启程!” 顾莲大喜过望,拱手领命。 冯长没争过顾莲,肺都要气炸了,心里憋着好大一口闷气。 裴青禾看了过来:“冯长,你也随顾莲同去。小事要听顾莲的,遇到为难之事,两人商量着办。” 冯长惊喜地松了口气,拱手应下。 “记住,你们两个一同外出办差,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因纷争误了正事。”裴青禾冷然道:“出了差错,我会严惩。” 随着加入的流民越来越多,裴家村的村规也慢慢多了起来。有一条一直没变过,生了异心的,都被吊去村北树下了。 顾莲冯长不敢和目光森冷的裴青禾对视,低头应是。 裴青禾敲打两人几句,先令他们回去点人收拾行李。待他们走后,裴青禾和吴秀娘商议礼单。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众人。到了晚上,此事就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陆氏虎着脸来了,还拉上了年龄最长的李氏,另有方氏等人。十余个年龄一大把的长辈,齐整整地站在裴青禾面前。 裴青禾先冲神色紧张的冯氏笑了笑:“娘,你先带着小狗儿小玉儿出去。我和祖母她们说说话。” 冯氏压下满腹心事,拉着小狗儿小玉儿出了屋子。 隔着厚实的门板,都能听到陆氏怒气冲冲的吼声:“裴青禾!你为何不去渤海郡觐见新天子? “我们裴家一门忠烈,对东宫忠心耿耿。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想举旗自立不成?什么义军,根本就是反贼!” 裴青禾淡淡瞥一眼陆氏:“我们裴家犯谋逆重罪,本来就是反贼!” 陆氏已经许久没被气成这样了。她热血上涌,脸孔涨得通红,仿佛是一碰即炸的西瓜:“你、你……你这个忤逆的混账!” “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让裴氏蒙羞!” “我绝不同意!” 陆氏的怒喊声,震耳欲聋。 方氏等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青禾,你建新村拉围墙,招纳流民,练兵自保,领人去守县城,和匈奴蛮子拼命。这些我们都依你。可举旗自立这等事,关乎我们裴氏名声。” “别说你祖母不同意,我们也不愿意。以后我们到地下,有什么脸去见死去的丈夫和儿孙?” “走出这一步,可就是真的反贼了。以后再也回不了头。” “还是去渤海郡,向新天子称臣。日后新天子诛了魏王,坐稳江山了,我们裴家也能洗清原来的罪名。” “郡王一直对你有意。你若肯去投奔,进后宫做个皇妃。这才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也是康庄坦途。”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2章 纷争(二) 最后这一番话,得到了一众长辈的赞许支持。 之前打打杀杀是不得已。女子终归还是要嫁人的。若能做新天子皇妃,振兴裴氏指日可待。 陆氏意犹未尽,继续说道:“渤海郡是张家的地盘,张家有一万多精兵,又有救驾从龙之功。皇后的位置,我们争不过张氏。不过,以你的能耐本事,定能令新天子另眼相看。” “青禾,这才是最好的一条路。你就听祖母的。日后新天子平定天下,你金尊玉贵,裴家重整振门庭,样样都好。” 裴青禾没有暴怒,神色冷然地看向年龄辈分最长的李氏:“曾叔祖母,你也是这么想的?” 沉默了许久的李氏,长长叹了口气:“自从裴氏被流放,全都靠着你领路,大家才能活下来。” “裴家上下,都对你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追随你。这两年来,裴家女眷死伤了不少。从没人抱怨过,也没人怨恨你。大家都知道,挣扎求生不是易事。” “青禾丫头,我什么事都鼎力支持你。可这一桩……” 李氏又长叹了一声:“家国君臣,岂能乱了伦常。裴氏传承几代,都是敬朝忠臣。这乱臣贼子,别人做得,裴氏做不得。” “进后宫做后妃,不适合你,是你祖母一厢情愿。我并不赞成。不过,我也以为,你应该去渤海郡觐见新天子。” 裴青禾也沉默了。 前世裴家死了太多人,活到最后的就三十多个。为了活下去,都得拼尽全力。敬朝亡了江山,举旗自立顺理成章。 这一生,她提前筹谋,事事顺遂。裴氏女眷大半都好好活了下来,不缺衣少食,不必为了一口吃食受凌辱。她们心气都还在,脊梁挺得笔直,不愿背负恶名,不愿做起义军,也怪不得她们。 最重要的是,现在章武郡王还好好活着,被渤海张氏拥立为新天子。 甚至陆氏规划的康庄大道,也是真心为她为裴家着想。 裴青禾的沉默,令陆氏喜上眉梢。 陆氏主动握起裴青禾的手,笑吟吟地说道:“青禾,你聪慧厉害,给人做妾是委屈了。你不愿做皇妃,祖母不勉强你。” “你领着裴家军去投奔,新天子定会重用你。” “祖母以前是个老古板,总想着以后撑门立户的得是男子。还想过八九年后裴风长大成人了,你该将族长位置传给他。” “现在想想都觉羞愧。你是裴氏族长,一家老少都服你。不管过多少年,裴氏族长的位置都是你的。” “我们裴家出了你这个女将军,定然日后定然名震天下。” 陆氏紧紧抓住裴青禾的手,目中满是讨好和期盼:“青禾,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养尊处优的陆氏,这两年每日纳鞋底,手掌粗糙得如树皮,掌心磨出了厚实的老茧。 裴青禾抿紧嘴角,将手抽了回来。 陆氏手中一空,一颗心骤然凉了。 “顾莲和冯长明日启程。渤海郡,我不会去。”裴青禾看着面色骤变的祖母,一字一顿:“祖母,你知道我的脾气。” “我已经做了决定,不会更改。” 陆氏只觉全身冰冷,如置身冰窟:“裴青禾,你不能带着裴家人走绝路。” “裴氏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替她们做这样的决定。” 裴青禾点点头:“祖母说的是。我确实没资格替所有人做决定。” “我现在便召裴家所有人前来,让她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 裴氏流放出京时,共有三百二十二人。流放途中,有人病死,有人假死遁逃,有人战死身亡。到了昌平县,剿匪时有伤亡,进山狩猎死了几个,此次去守县城,伤亡更是不少。 如今应召而来的裴家人,只有两百三十五人。这一年间陆续出生的十几个孩童都姓裴,却一个没被抱来。这里最小的就是两岁半的小狗儿。 这里是真正的裴家嫡系。 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一刻的选择,是最残忍的剥离。 裴青禾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缓慢又清晰地说明事情原委。 “……章武郡王在渤海郡登基,消息很快会传遍朝野。心系东宫正统的臣子,会纷纷去投奔。搏一个从龙之功。” “长辈们觉得裴家也该去。” “我不愿意。” “渤海张氏野心勃勃,借着拥立新天子,招纳臣民。章武郡王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做傀儡木雕。等张氏势力大盛,章武郡王或许就会意外暴病亡故。然后被张家窃江山皇位。所以,渤海郡我不愿去。” “裴家有今时今日,足以自保。昌平县已经是我们的地盘,安乐县幸存的百姓几乎都来了裴家村。泉州县雍奴县送厚礼来示好。燕郡的汤郡守派人来试探,被我教训一顿放了回去,根本不敢吭声。” “要不了两年,我就能占了燕郡,养一支几千精兵的军队。” “我有宏图壮志,也有野心。我不愿像父亲大伯那样,俯首称臣忠心耿耿,却落得满门男丁被斩的下场。” “生死命运,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愿意追随我裴青禾的,在原地不动。如果不愿的,只管站到曾叔祖母那一边。” “从今日起,我们裴氏分家。” 分家二字一出口,众人纷纷色变。 裴芸第一个出言反对:“不可!裴家齐心合力历经苦难,才有今日。怎么能分家?” 冒红菱急急接了话茬:“裴芸说得对,不能分家。” 就连陆氏,也没料到裴青禾竟打着分家的主意,又惊又怒:“我们都没死,分什么家。” 李氏连连叹道:“青禾丫头,这家万万分不得啊!” 裴青禾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日孟将军要去京城,我不愿白白送死,和他分道扬镳。” “如今,我不愿去渤海郡。谁也勉强不得我。意见不一,不能同路,也只有分家这一条路了。” 裴燕大声嚷了起来:“我支持分家,我要跟着青禾堂姐。”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3章 分家(一) 陆氏气地直瞪眼:“好好好,你们都大了,心野得很。我这个祖母管不了你们。” “裴燕分给你,裴风是裴家嫡系长孙,不能被你们带着走绝路。裴风得跟着我们。” 裴燕喜笑颜开,裴风大惊失色,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不跟祖母,我要跟着青禾堂姐!” 陆氏大怒:“裴风,你是裴家长孙。岂能做乱臣贼子。今日你不过来,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祖母。” 陆氏平日最疼裴越,最器重最喜欢的却是裴风,从未对裴风说过这等重话。裴风眼睛红了,声音哽咽:“要走什么路,不是自己选么?我就选青禾堂姐!” 陆氏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裴青禾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陆氏:“裴燕,去叫包大夫。” 包大夫匆匆跑过来。这两年多来,包大夫治外伤的医术突飞猛进。给人扎针也麻溜多了。 几针下去,陆氏就悠然醒来。一睁眼就是几张熟悉脸孔。裴青禾,裴燕,裴风,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孙女。却没一个愿意跟着她。就连七岁的裴越,也小声说道:“祖母,我想和堂哥堂姐们在一起。” 陆氏胸口如巨石堵着,悲从中来,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就如一头穷途末路的老牛。 裴青禾心冷如铁,确定陆氏没有大碍了,便继续主持分家事宜。一一询问在场的裴家人,裴芸拿着炭笔,飞快地记录。 谁愿意追随裴青禾? 谁想跟着陆氏等长辈? 慕强又热血的少女们,无一例外地选了前者。 裴家的年轻媳妇们,也几乎都选了裴青禾。尝过了顶天立地的滋味,谁也不愿再缩回内宅,过低头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的日子。 年幼的孩童们,要跟着自己的亲娘。 年长的,基本都站在陆氏那一边。她们活了六七十年,信奉的是君臣家国,举旗自立实在超越了她们的认知。 最为难的,就是吴秀娘这一拨人。论年龄,她们不算老,体力耐力都好。打仗时做不了主力,后勤内务却都是她们撑起来的。她们不习惯忤逆婆婆,又舍不下现在的生活。 裴青禾张口问询时,吴秀娘嘴动了又动,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当日流放路那么难,我们走过来了。在昌平县立足不易,我们也撑过来了。现在有人有粮有地盘,日子过得正好,怎么要闹到分家这一步!” “我舍不下任何一个。我不想分家。” 裴青禾默然片刻说道:“最难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要一起活下去。现在衣食不缺,烦恼却更多。便是亲人,也各有想走的路。不能同行,唯有分开。” 吴秀娘哭道:“我就不分。” 这一哭,就如开了闸门,众人纷纷掩面恸哭。就如当年离开京城走上流放之路,哭得撕心裂肺。 守在门外的十余个男子,听着凄凄惨惨的哭声,心里忐忑不安。他们都是裴氏赘婿,在裴家村中也是最靠近核心圈的人。 “方海,你进去瞧瞧,到底出什么事了。”出身孟家军的陶峰张口怂恿。 方海有些为难,低声道:“六姑娘的脾气你们都清楚。她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去。” 裴青禾的话,在裴家村里比圣旨管用得多。 众男子对视一眼,纷纷闭嘴。 裴家裴乙来了,方大头也来了,顾莲冯长都来了。一堆人站在门外,沉默地听着门里的哭声。 裴青禾任由众人痛快地哭了一场。她心情如何,无人知晓。自始至终,她都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大家都别哭了。” “分了家,以后也可以常来往。” “伯娘,你先来选。” 吴秀娘用袖子擦了眼泪,咬咬牙道:“青禾,对不住你了。婆婆年龄大了,身边离不得我。我要和她们一起。” 裴青禾在吴秀娘放声痛哭的时候,就有了预感。这番话入耳的那一刻,裴青禾心中似被针刺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示意裴芸记下。 最出人意料的,是冯氏竟也选了陆氏那一边。 “小狗儿小玉儿都还小,都需要人照顾。婆母年迈,身边也离不得人。”冯氏看着裴青禾,轻声道:“青禾,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娘永远支持你!” 裴青禾心尖颤栗,目中闪过水光,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两百三十五个名字,分了两册。一册记录得满满当当,共计一百八十二人,另一个写了三页,共有五十三人。 年迈的李氏,腰背佝偻,声音颤颤巍巍:“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分了家,以后也要常走动,不要生疏了。” 陆氏挣扎着起身,大声说道:“既然分家,就分得清清楚楚。村中的人,都是你招来的,我们不要。裴家新村是你建起来的,我们不沾你的光。我们还住以前的旧村草屋。” …… 门开了。 听了许久壁角的裴甲裴乙方大头等人抢上前,争抢着表示要永远追随。 方海蹿到卞舒兰身边,紧张地低声问了一句,待卞舒兰点头后,方海咧着嘴角笑了起来。 几个出身北平军的军汉,也松了口气。 他们愿意入赘裴家村,一来是确实想有媳妇,二来是冲着裴六姑娘能领着他们建功立业。换了别人,他们哪能服气。 这一夜,裴氏老少几乎无人入眠。 裴青禾早就独居一屋,今夜却和娘亲冯氏同睡。母女两个自有默契,有些话不必明说。 这一分家,青壮基本都跟着裴青禾。跟随李氏陆氏去旧村草屋的,几乎都是老弱。冯氏去了,能照顾陆氏和幼童,随时和裴青禾通气,还能不时地劝一劝固执的长辈们。 “娘,你得过几年苦日子了。”裴青禾搂着亲娘手臂,低声叹息。 冯氏伸手抚摸裴青禾的发丝,轻声笑道:“娘要看着你大展拳脚,半点不苦。” 裴青禾眼眶一热,将头迈进冯氏怀中。 第二日晨起,心肠冷硬威风凛凛的裴六姑娘亲自主持了分家。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4章 分家(二) 旧村草屋里的流民,统统迁到新村。几十间修缮过的草屋,足够李氏等人容身。 分钱粮的时候,裴青禾也不小气,直接让人搬了一年的口粮送过去:“这够你们吃用一年。明年我再让人送粮过来。” 一堆六七十的老妇和襁褓里的幼童,勉强算得上劳力的,也就冯氏吴秀娘等十几个人。 裴青禾拨了一块田地给她们,照旧让流民们耕种。 日常生活所需,一样一样搬进草屋。 这一场分家,在裴家内部进行。裴家村里的流民们,大多瞧个热闹,也就散了。 顾莲冯长启程之日,陆氏板着脸孔来送行,将一封书信塞进顾莲手中:“这是我写过郡王殿下的信,你一并呈上。” 顾莲先看裴青禾,待裴青禾点头后,才收了书信。 陆氏转头就走,眼角余光都不瞟裴青禾。 裴青禾冲一旁的裴风裴越使了个眼色。裴风立刻心领神会,拉着胖乎乎的裴越追了上去。 “祖母!走慢些,等等我。” 一左一右各自挽住陆氏的胳膊。 陆氏冷笑一声:“你们两个都选了嫡亲的堂姐,还黏着我这个老不死的做什么。” 裴风挡不住祖母的刻薄,冲裴越连连使眼色。 裴越脸厚嘴甜,胖脸在祖母臂弯里蹭来蹭去:“我想吃祖母亲手做的饭。今晚我还要和祖母一起睡。” 陆氏继续冷笑:“我这老骨头性情古板,说话讨嫌,哪里比得上你青禾堂姐。你们还是去找她吧!”却没将裴越往外推。 裴越冲裴风挤眉弄眼。裴风只得学裴越,抓住祖母胳膊低声哄道:“我白日要读书习武,晚上就来陪祖母。” 陆氏憋了一肚子怨气闷死,愣是不理两个孙子。一路板着脸孔,回了屋子猛地关了门。 裴风裴越一起吃了闭门羹。 冯氏悄悄冲兄弟两个招手,塞了两块糖。 裴越美滋滋地吃着糖:“哥,你怎么不吃?” 裴风看一眼没心没肺的堂弟,没好气地将糖塞进裴越口中:“都给你。” “祖母会给新天子写什么信?”这一边,裴燕也在悄声低语。 当然,这都是裴燕自以为的私语。她天生大嗓门,压低了声音也嗡嗡作响。裴芸和冒红菱都听了个正着。 “十之八九是向新天子表忠心。”冒红菱一脸笃定。 裴芸接了话茬:“伯祖母一把年岁,古板守旧。日后慢慢劝着,说不定很快就转过弯了。” 裴青禾心情不佳,随口道:“哪有时间闲话,都去练武场操练。” 裴燕不敢触霉头,老老实实去了。 练武场被扩宽了两倍有余,能容几百人一起操练。新加入裴家军的郑小英赵大等人,今日也来了练武场。 看着众人精神抖擞地打拳练刀,郑小英眼睛都快放光了,去拿了把木刀,跟着哼哼哈哈地练了起来。 裴青禾面无表情地巡视,亲自出手指点众人。短短半日,众人便叫苦不迭。 裴燕被摔得灰头土脸,都不敢嘀咕,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继续挨揍。 分家的第一天,厨房做饭开火迟了半个时辰,卞舒兰满脸羞愧自责。 分家第二天,管库房的周氏拨算盘拨得满头冒汗。 第三日,几个堂弟堂妹闹腾着要祖母,被各自的亲娘揍了一顿,大哭。 第四天,裴青禾的鞋底坏了个洞。 之前陆氏缝了几双新鞋底,齐整整地收在木箱里。冯氏晚上匆匆过来,给女儿做了双新鞋。回去迟了,被陆氏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顿。 方氏都听不下去了,上前来说和,被陆氏一并喷得灰头土脸。 以前有裴青禾镇着,陆氏不敢作妖。如今分家另过,陆氏成了当家人。只对李氏稍微客气容忍些。 方氏挨骂,也是一肚子闷气,拉着孙女小婉儿回屋。小婉儿白日去新村读书,中午晚上回来。 小婉儿贴心地给方氏倒了一碗水:“祖母,喝碗水消消气。” 方氏气咻咻地喝一大口:“你跟着我,你娘和你后爹心里不知多高兴。” 其实,后爹今天还悄悄来寻她,塞了个馒头给她。娘也带着弟弟裴望来看她了。 小婉儿乖巧伶俐,一字不提,给方氏拍背顺气。 方氏消了气,又心疼孙女,一把搂进怀里:“你以后乖一些,别学你青禾姑姑。她那颗心太野了,以后指不定就要惹大祸。” 小婉儿乖乖应了,心里却想,等她长大了,也要跟着青禾姑姑。 …… 裴氏分家后的第十三天,天色阴沉,淅沥沥地下着雨。 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主仆三人,出现在裴家村外。 裴青禾亲自迎久违的时少东家进村。 董大郎养了一年多,伤势已经痊愈。和董二郎一左一右扶着自家主子进了屋子。 没有马车,甚至没有行李,就只有光秃秃的三个人。 时砚平日出行,动辄几十人十几辆马车随行,何曾这般落魄潦倒过? 裴青禾没急着问询,先令人备热水和姜汤。 时砚沐浴更衣喝了热腾腾的姜汤后,出了一身汗。紧接着,包大夫过来,为时少东家把脉。 时砚失笑:“我就是淋了一场雨,不至于病倒。” 包大夫呵呵一笑:“六姑娘关心少东家,我听六姑娘吩咐。” 时砚只得由着包大夫扎针,又喝一碗黄连一般苦涩的汤药。 晚饭还算丰盛,有菜有肉有羹有饭。竟然还有一壶酒。 时砚和裴青禾对坐,董大郎倒酒,董二郎守在门外。 裴燕探头瞧了又瞧,小声嘀咕:“时少东家怎么就带了董氏兄弟?还是空着手来的。该不是时家出什么事了吧!” 裴芸嗔她一眼:“别乱说话,要是传到少东家耳中,可就太唐突冒失了。” 顿了顿,轻声说道:“青禾堂妹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太好。说不定,时少东家一来,会带些好消息。” 裴燕胡乱嗯一声,继续探头张望。 雨势渐弱,雨点拍打木窗。屋内两盏烛台,光线明亮。 时砚饭量平平,很快就吃饱了。 “你别管我,吃饱了再说。” 裴青禾也不客气,又吃了一碗,才搁了筷子:“说来听听,时家出什么事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5章 同行(一) 明亮的烛火下,时砚略显消瘦的清俊脸孔浮起无奈的苦笑:“我和祖父大吵一架,祖父将我撵出家门。我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你了。” 短短两句话,信息含量太大了。 裴青禾忍不住皱眉:“时家三代单传,时老太爷疼你如眼珠子一般,怎么会将你撵出家门?你们为何事吵闹到这等地步?” 时砚轻描淡写地解释:“这两年来,祖父一直催我成亲,我不愿意。祖父心中早有不满,前些日子,我要来裴家村,祖父拦不住我,勃然大怒,就将我撵出家门了。” “董大郎董二郎兄弟两个,自小就在我身边。我早就放了他们兄弟的奴籍。我要来裴家村,他们也就跟着来了。” 然后,一脸期盼地说道:“我现在不是时少东家了,祖父已经从时家旁支里选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堂弟过继,以后时家的庞大家业,和我没什么干系。我一无所有,只有自己。” “我想追随六姑娘,六姑娘肯要我吗?” 裴青禾鼻间骤然一阵猛烈的酸楚,面色却沉了下来:“时砚,你别胡闹!我招纳流民,每日操练,打打杀杀。未来路在何方,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长辈们看不惯,也不愿意和我同行,已经闹腾着分了家。” “你一个外人,抛家舍业地来追随我,算怎么回事?” 裴氏分家的事,时砚当然清楚。 裴家村的围墙一直在加高加固,工匠们就没离过裴家村。村里的大小动静,都会在最快的时间内传入时砚耳中。 他和祖父激烈的争吵分歧,也是因此事而起。 “时砚!你是不是昏了头!”一把年岁的祖父被气得青筋毕露,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章武郡王在渤海郡登基为新天子。裴青禾应该领裴家军前去觐见,为新天子征战赴死。可裴青禾只派人送信送礼前去,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裴青禾野心勃勃,早晚会举旗自立。你读过史书,历朝历代的起义军,哪有好下场。” “你今日踏出家门半步,以后就永远别再回来了。我们时家,没有你这等忤逆不孝的儿孙。” “你别以为时家离了你不可。我这就过继旁支的时砾,以后时砾就是时家少东。我倒要看看,没了时家,你拿什么追随裴青禾!” 他在祖父盛怒的目光下,毅然走出了时家邬堡。身后只有董大郎董二郎相随。 他抬眼,和她对视:“六姑娘如果不收留我,我就无处可去了。祖父的脾气,我最清楚。在他心中,时家的传承,比我这个孙子更重要。他绝不会容我拿时家做赌注。我走出时家,就再也不能回头。” “我要在六姑娘身上下重注,赌注就是我自己。我相信,你不会让我输。” 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近三十年。这样浓烈酸涩胸膛激荡的感觉,还是第一回。 裴青禾和时砚对视良久,才低声道:“时砚,我没有把握一定能赢。” “我只知道,我不愿对任何人低头,我不想让任何人来主宰我的生死和命运。我想让身边人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想让追随我的人都吃饱穿暖,想让这混乱的世道平稳,想让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有活路。” “这条路一定很艰难。连我的祖母都不支持我,长辈们都不愿意,毅然决然地和我分家。你此时追随我,日后怕是会后悔。” 时砚眼睛唰地一亮:“后不后悔,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然后,郑重起身,拱手行礼:“从今日起,我就是裴家村的人。有什么差事,六姑娘尽管差遣。” 裴青禾深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扶起时砚:“你一心要追随,我便留下你。日后你想离去了,只管张口告诉我,我绝不阻拦。” 时砚只听自己想听的,咧嘴笑了起来:“能留下就好。对了,六姑娘得给我拨个住处,董大郎董二郎也跟我同住。” 裴家村招纳了几千流民,屋子永远不够住。工匠们半数建围墙,另半数一直在建新屋。 裴青禾是裴氏族长,是裴家村的灵魂。裴家军的重要人物,都住在她的左右。 裴青禾想了想道:“祖母的屋子空着,我让人收拾收拾,你先住下。” “不过,村子里衣食有限,远远比不得时家。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时砚双眸灿然发光,嘴角一直扬着:“我吃得了苦。” 裴青禾也笑了起来:“我这就领你去住处,顺便将裴芸裴燕她们都叫过来,让她们见一见你。” …… “时少东家有什么可见的,都这么熟了。”裴燕打了个饱嗝,放了筷子,去寻裴芸冒红菱:“也不知青禾堂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芸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闪动。 冒红菱和裴芸对视一眼,同样沉吟不语。 裴燕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们别在我面前卖关子。我现在就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三人一同去了裴青禾的屋子里。 一同被叫来的,还有裴甲裴乙方大头赵海包大夫等人。除了远行的顾莲冯长,裴家村里的重要人物全数到齐。 裴青禾目光一扫,声音清晰:“从今日起,时砚就是我们裴家村的人。” 众人齐齐震惊。 裴燕直接惊掉了下巴,脱口而出道:“时少东家不是要娶妻生子传承香火继承家业吗?怎么能做青禾堂姐的赘婿?” 裴青禾被气乐了,踹了裴燕一脚:“说什么浑话!时砚来投奔裴家,以后采买管账打理库房的事,都交给他。” 裴燕躲之不及,诶哟一声,龇牙咧嘴:“我就随口说笑嘛!”然后冲着时砚作揖:“对不住,我有口无心信口胡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时砚十分大度,半点都不计较:“我一心追随六姑娘,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6章 同行(二) 裴芸和冒红菱对视一眼,心里暗笑,各自和时砚见了礼。 以前时砚是送粮送物资的大户,众人敬重又客气。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半个自家人,众人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亲昵随意了许多。 尤其是裴家的第一个赘婿方海,说话格外亲热:“我比你年长十来岁,在裴家村生活两年多。对村里的人都熟悉。你有什么事,只管来寻我。” 时砚笑道:“多谢方大哥。” 一句方大哥,捧得方海心里暖烘烘脸上乐呵呵。 世人对赘婿颇为鄙夷。哪怕是在裴家村里,也有大把说酸话怪话的人。 回屋后,方海对卞舒兰低声笑道:“时砚挺好,精明能干,又不倨傲,说话还和气。我看比那个眼高于顶的孟六郎强得多。” 卞舒兰深以为然:“孟六郎生得俊,身手好,手下还有几百人。不过,他心气高,不愿做赘婿。我们青禾是要做大事的人,还是时少东家更合适。” 顿了顿,又低声笑道:“时砚为了青禾连时少东家都不做了,庞大的家业也舍下了。这等深情厚意,便是青禾心冷如铁,也要被焐热了。” “不过,以青禾的脾气,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嘴紧一点,别胡乱说话。” 方海连连点头。 裴芸去了冒红菱的屋子里,低声细语:“算一算时间,时少东家应该是收到了裴氏分家的消息,就和时老太爷闹翻来了裴家村。” 冒红菱欣慰地接了话茬:“同路才能同行。时砚有这份心,以后青禾也不会负了他。” 裴芸显然更了解裴青禾,笑着说道:“现在说这些委实太早了。一码归一码,时砚在关键时候来投奔裴家,青禾心中定然感动。不过,时砚想做赘婿,还早得很。” …… 时砚奔波了几天,这一夜睡得颇为踏实安稳。 隔日晨起,众人排队去领早饭。时砚就站在裴青禾身后,热情又坦荡地和熟悉脸孔招呼寒暄。 就连裴青禾,也忍不住侧目:“你怎么连翟三郎郑小英也认识?他们都才来不久,你应该没见过他们吧!” 时砚笑道:“裴家村里的动静,都有杨山给我送口信。新来的我虽没见过,大致也能猜出来对方是谁。” 连翟三郎郑小英都知道,像孟六公子领着五百军汉来了又走的事,自然更瞒不过他。 老实憨厚的泥瓦匠杨山,呵呵一笑。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白了时砚一眼:“就你心眼最多。” 时砚眼也不眨地收了夸赞:“我不能习武,不会骑射,只能在这些小道多下功夫了。” 裴青禾笑道:“这可不是小道。你过目不忘,知人善用,擅长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这都是你的能耐。” 时砚一脸动容:“原来我在六姑娘眼里,还算个有用之人。” 裴青禾莞尔一笑:“何止有用,是当世大才。有你相助,我如虎添翼。” 说笑间,已排到了早饭。 原本掌厨房的是方氏。分家后,就由卞舒兰接手了厨房。每日要做几千人的伙食,不是易事。厨房里的几十个人,每日四更就要起,忙碌到天亮。 今日早饭是热粥咸菜和杂面馒头。 时砚端着碗拿着馒头,蹲在裴青禾身边,吃得唏哩呼噜十分香甜。吃完后,才正色道:“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祖父和我断绝关系,以后,裴家也不会再送粮食来。得花银子买粮了。” 之前时家在裴家村下重注,慷慨送粮。裴青禾在短短两年内招纳几千流民,养一千多精兵,至少有一半都是时家功劳。 眼下,时老太爷连宝贝孙子都撵出家门了,自然也没粮可送。 裴青禾昨晚就有心理准备,闻言半点不慌:“我剿山匪存了不少家底,都在库房里,你今日去盘点账册清理库房,看看还够买多少粮食回来。” 时砚点头应下。 裴青禾叫来周氏:“堂嫂,从今日起,账册和库房就都交给时砚。” 连着焦头烂额十几天的周氏,激动得热泪眼眶,立刻领着时砚去库房:“以前这账册库房都是吴婶娘在管。分了家,这摊子事落到我头上。我根本算不明白这些账,愁得头发一掉一大把。” “现在有你,可太好了。” 周氏将一摞账册放到桌子上,又拿出一串钥匙:“你先看看账册,再盘点库房。想问什么只管问。” 到了专业领域,时砚半点不含糊,坐下后,冲董大郎伸手。董大郎立刻奉上赤金小算盘。 时砚翻过一本账册,右手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如珠玉落盘,声响清脆。账目有出入的,用笔记下。 不到一炷香,就换了第二本。 周氏看傻了眼。 董大郎董二郎早就习惯了。两人一个伺候笔墨换账册,另一个照着核算过的账册去清点库房。周氏也没闲着,带着库房里的几个人上前,听董二郎指挥。 用了两日时间,时砚就将账册核算了一遍,重新做了账本。上面收入支出结余都按着日期列出来,整齐清晰,一目了然。 “我先做了总账本。采买物资的分账本,得一本一本重新来做。给我半个月时间,我将所有账目理清楚。”时砚将总账本放到裴青禾面前:“请六姑娘过目。” 术业有专攻。裴青禾会领兵会打仗杀人不眨眼,看到账本不免有些头痛。在时砚耐心细致地讲解下,裴青禾将总账目看了一遍,主要就是确认一件事:“库房里的银子去买粮买盐买布,够不够花用一年?” 时砚答道:“按现在的物价,足够支撑一年了。不过,朝廷一直在打仗,粮价涨得飞快。幽州有时家撑着,粮价还算平稳。去外地买粮,价格已经开始翻倍了。路途还有被流民冲击抢粮的风险。” “我的建议是,将所有存银都花出去,尽可能地买粮和各种物资。屯粮屯物资,比存银划算得多。” 裴青禾点点头:“好,这些事你来办。缺银子了,就告诉我,我自有办法。”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7章 屯粮 时家是幽州最大的粮商,想屯粮,绕不过时家。 时砚理顺账目后,就带着董氏兄弟去时家粮铺买粮。 粮铺掌柜见了少东家,急急上前见礼。时砚温声笑道:“我如今离了时家,不是你们的少东家了。我现在是裴家村的人,今日我是来买粮的。” 时家祖孙两个闹翻,时老太爷大张旗鼓地过继旁支的时砾,粮铺掌柜自然都知晓。 个中内情掌柜们闹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们看得清楚。时砚现在为裴六姑娘做事,裴六姑娘连匈奴蛮子都杀得人头滚滚,这等人物,时家只能也必须交好。 再者,时砚带着银两来买粮,一切都合规矩。开门做生意的,还怕大客户不成。 掌柜躬身陪笑:“公子要买这么多粮食,就是将这里的库房搬空了也远远不够。公子可以先付定银,小的这就派伙计回去送信,调运粮食,一并送去裴家村。” 时砚微笑道:“大宗粮食买卖,粮价总不能按着市价。就按市价的七成如何?” 掌柜的一脸为难:“公子这是为难小的了。大宗粮食买卖,以前都是市价七成。可现在这世道,粮价到处都在涨。粮食得慢慢卖,以后肯定还会继续涨。也就是公子来,才能买到这么多粮食。换个人,小的早就推脱说没粮可卖了。” 做生意的屯居积奇是常事。时家稳住粮价,没有飞涨,已经十分厚道。这等时候,粮铺其实不愿做大宗粮食买卖。 这都是行内心照不宣的惯例规矩。 时砚笑了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奉裴六姑娘之命来买粮,今日不能空手回去。七成的粮价太低,再涨一成。” 掌柜的打起精神和时砚周旋,只肯降到九成。 别小看这一成粮价,上万石的粮食买卖,相差的一成粮价可以买入更多的活命粮食。 时砚收敛笑意,淡淡道:“燕郡十县,安乐县已成了空城,昌平县人人拥护裴六姑娘。泉州县雍奴县也向裴六姑娘频频示好。假以时日,或许整个幽州,都要看裴六姑娘的脸色说话行事。” “六姑娘以八成粮价买粮,给足了时家颜面。如果我今日就只给七成,或者更低,时家敢不敢不做这笔生意?” 掌柜的抽了抽嘴角,满脸苦笑:“这么大的事,小的做不了主。请公子稍留几日,小的这就让人去送信给老太爷,请老太爷定夺。” 时砚神色依旧淡淡:“我只等五天。五天之内没有回音,我就当时家拒了这笔生意。往日结的善缘,只怕就要一笔勾销了。” 掌柜的送走昔日少东家,连摇头叹气的功夫都没有,火速派人去送信。 送信的伙计一路快马狂奔,两天就到了时家邬堡。 时老太爷这些时日瘦了不少,内火旺盛,嘴角起了两个燎泡。闻言冷笑连连:“这是要仗势欺人了。” “现在外面粮价飞涨,想以八成粮价来买粮,和明抢有什么区别。回去告诉那个混账,这笔生意时家不做。让他去别处买粮!” 站在一旁的少年,忙低声劝慰:“伯祖父别说气话。这笔生意肯定是要做的。” “裴六姑娘手下有几千人,就连燕郡的汤郡守也要忍气吞声。我们时家开门做生意,断然不能和裴六姑娘交恶。” 这个少年,今年十八岁,面容端正,身体康健,正是时砾,如今的时家少东。 时砾比时砚只小了三个月,自小和时砚一同读书学账目打算盘。时砚东奔西走打点家业经常带着他。在时家的旁支子孙中,是最聪慧的一个。 时老太爷先瞪一眼过去:“怎么还叫伯祖父?” 时砾只得改口:“祖父请听我一言。我们时家在燕郡经营百年,才有了现在的家业。我们是商户,开门做生意,谁出银子我们就卖谁粮食。祖父何必为了和堂兄怄气,将大主顾拒之门外。”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时老太爷面色缓和了一些:“八成粮价太低了,至少得九成。” 时砾道:“八成也不少了。我们粮仓里的粮食,都是之前平价的时候囤的。八成粮价也有赚头。就当是卖个交情给裴六姑娘。有一点堂兄说得没错,裴六姑娘势盛,要不了两年,或许就能占了燕郡。我们时家一直给裴家村送粮,这份善缘,应该延续下去。” “我去一趟,和堂兄面谈。这一笔买卖就照着八成粮价。如果以后裴家村再买粮,得照着日后的市价来谈。” 时老太爷从鼻子里哼一声,仍然没好脸色,却也没反对。 时砾暗暗松口气,骑着马去了昌平县城。在五日之期内赶到了时砚面前。 时砚挥挥手,让董大郎董二郎去门外守着。时砾也将身边人打发出去。 “堂兄,你可是将伯祖父气得不轻。”时砾低声道:“你走了之后,伯祖父接连骂了你半个月。” 时砚叹了一声:“我也不想闹到这一步。可祖父实在固执,我说服不了他,想去裴家村,只有这一条路了。” “时砾,你代我好好孝敬祖父。” 时砾叹息声比时砚还要悠长:“堂兄,伯祖父是在和你怄气较劲,所以才让我过继。我替你守着时家,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过继不是玩闹。”时砚正色道:“祖父已经开了祠堂,将你的名字记在嫡支,让你做时家少东。以后,时家的家业就是你的。” 时砾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堂兄,你当日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是权宜之计,让我先挺身而出,哄着伯祖父。等伯祖父消气了,你还会回来。我这才答应你的。” 时砚坦荡应道:“我不这么说,你哪里肯应。我既然离了时家,投奔裴六姑娘,以后我就是裴六姑娘的人。生死也好,富贵荣辱也罢,我都和她在一起。” 时砾:“……” 时砾霍然起身,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愤愤挤出几个字:“堂兄,你怎么能骗我!”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8章 兄弟 时砚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时砾手边:“来,喝一盏温茶消消火气。” 时砾一口喝下,猛地将茶碗放到桌子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堂兄,你太不地道了。这么一来,我成什么人了?” “大家伙背地里定会骂我,不知廉耻地谋夺家业。” 时砚再倒一碗温茶:“别恼,再消消气。” 时砾又是一口喝下,胸膛里仍然怒火汹汹:“怪不得伯祖父天天骂你。你一肚子心眼,全用来对付亲祖父,还坑自己的堂弟。你太过分了!” 时砚继续倒水:“是是是,我不厚道,都是我不好。你要背负恶名,还要代我孝敬祖父,打理家业,是我对不住你。” 时砾喝了三杯茶水,再也喝不下了,坐着生闷气。 时砚好声好气地继续哄堂弟:“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兄弟。我要走,只能找你帮忙。” “你以前就和我同住,不用更名换姓,就是族谱上改了一页。其他的还不是都一样。祖父也不会拦着你孝敬亲爹亲娘。” “还有,你做了时少东家,才有资格求娶梦怡表妹。” 提起王梦怡,时砾的脸又红了。这次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心虚和不安,目光飘来飘去不敢和时砚对视:“我、我哪配得上王姑娘。” 时砚伸手拍了拍堂弟的肩膀:“以前差了点,现在你是时少东家,怎么配不上?你身体比我康健,生得比我俊俏,打理田庄粮铺也是一把好手。你去求祖父,让祖父带着你去王家提亲。舅舅和舅母肯定会应。” 时砚巧舌如簧,句句都说中时砾心坎里。 时砾红着脸不吭声,心头旺盛的火气,慢慢消退。 “就算王家不应,祖父也一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时砚低声笑道:“你早些娶妻生子,传承时家香火。” 时砾终于抬起头,和时砚对视片刻:“堂兄,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为了裴六姑娘,放弃家业,舍下亲人,值得吗?” 时砚不答反问:“如果王家不应亲事,梦怡表妹坚持招赘进门,你愿不愿做王家赘婿?” 时砾犹豫许久:“我一直悄悄恋慕王姑娘。不过,做赘婿我还是不太愿意的。” 时砚接了话茬:“那你不如我。” 时砾被生生气乐了,张口戳时砚心窝:“你倒是千甘百愿。可惜,裴六姑娘心里只有练兵钱粮打地盘。就是招赘婿,也有英俊厉害手下有几百人的孟小将军,未必轮得到你。” 果然是好兄弟,一扎一个准。 时砚面不改色地应道:“情场如战场。他已经退走,在六姑娘身边的是我。” 时砾看着脸皮厚如城墙的堂兄,好奇地问道:“六姑娘知不知道你还有这副嘴脸?” 时砚徐徐一笑:“六姑娘慧眼如炬,什么都看得明白,还是愿意留着我。” 时砾抽了抽嘴角。 算了,自小到大,他就没在堂兄面前占过上风。 身体稍弱,是时砚唯一的缺点,心眼多得像筛子一样。 兄弟两个斗了一番嘴,然后开始商议正事。 “八成粮价,确实有些低了。”时砾自小历练,谈起生意十分精明:“不过,看在六姑娘的颜面上,这笔买卖时家接下了。” “下一回再来买粮,就得按以后的市价了。” 时砚迅速切换到裴家村大管家的身份:“好,这次买一万石粮。我先付三成定银,等粮食送到裴家村,再付清尾款。” “此外,我还要定一批粮种。要最好的。” “最好的,价格可不低。”时砾拿过算盘来,拨了几下,送到时砚面前。 时砚看一眼,伸手拨弄,换了个数字:“就照这个价。” 时砾有些无奈:“这个价格,都是成本价了。做买卖不赚银子,岂不是白忙活。” 时砚笑眯眯地应道:“怎么会是白忙活。时家和裴家村交好,将来遇到危难了,裴六姑娘不会袖手旁观。这等交情,区区一点银子可换不来。” 时砾瞥一眼过来:“堂兄虽被逐出家门,还是姓时。就是冲着堂兄,六姑娘也不会对时家置之不理。” 时砚一脸正气:“你这么想,就太小瞧六姑娘了。没有足够的好处,六姑娘岂会轻易出手。” 时砾只得退让:“也罢,就按着这个价卖粮种给你们。” 谈妥了生意之后,兄弟两个对坐饮酒。 时砚为堂弟斟酒,举杯相敬:“堂弟,以后时家的千钧重担,就交给你了。” 时砾和时砚碰杯:“说起来,是我占了大便宜。再说这些,我也太厚颜无耻了。堂兄放心,我一定守住时家。日后堂兄想回来了,我双手奉还。如果堂兄心愿得偿,我便和堂兄守望相助。” 时砚挑眉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买妥了粮食,时砚又去买盐。 裴青禾懒得和展架掰扯打交道,时砚就不同了。他打着裴家村的旗号去了展家。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展飞开了高价,神态倨傲:“你离了时家,投奔裴家村。我这还是看在你祖父的颜面上,才肯卖盐给你。” 时砚姿态更强硬:“广宁军大败,安乐县被屠,六姑娘领着八百人守住了昌平县,赶走了匈奴蛮子。展伯父手下的私盐队。和匈奴蛮子相比又如何?” “我今日是带着银子来买盐,也是在给展伯父一个机会。展伯父确定要将我这份善意拒之门外?” 展飞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来。 展家的私盐队,打一打山匪还有几分胜算,比起朝廷军队差了一大截。要是对上匈奴蛮子,就只有送死的份。 裴青禾守昌平县一战,展露出的锋芒和实力,足以震慑人心。 时砚拿出随身携带的赤金算盘,手指翻飞,拨出一个数字:“就照这个价如何?” 价格只比成本高了一点,勉强有些毛利可赚,不至于逼人跳墙。 拿捏得恰到好处。 展飞捏着鼻子应了这笔生意,待时砚走了,气得砸了一套茶碗:“晦气!以后离这小子远一点!”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29章 重担 时砚在外奔忙大半个月,大批金银流水般地花出去,买回来的物陆续送进裴家村。 盐布药材也就罢了,最令人震撼的是送粮的车队,一车接着一车,让人目不暇接。 在田里做农活的村民们,看着延绵不绝的送粮队,踏实又心安。 “外面再乱,也乱不到我们裴家村来。匈奴蛮子都被六姑娘赶跑了。” “这么多粮食,吃一年都吃不完。” “跟着六姑娘,就是这样的好日子。” 也有人嘀咕担心:“不停有人来投奔,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六姑娘能养活这么多人么?” “这是你操心的事么?六姑娘既然收容我们,自然有养活我们的把握和能耐。我们只要听六姑娘的话就行了。” “说得对。我们烂命贱命一条,要不是六姑娘,我们早就饿死在山里了。六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裴青禾今日心情好得很,笑吟吟地对劳苦功高的时砚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以前吴秀娘管钱粮,忠心有余,能耐有限,她时不时就要跟着烦心。如今有时砚,库房账册采买种种有条不紊,她根本不必操心。这可太好了! 时砚看着眉眼舒展唇角含笑的裴六姑娘,心中如花徐徐盛开:“打仗的事我一窍不通,能做会做的也只这些。” 裴青禾笑道:“怎么在我面前还谦虚客气上了,非要我肉麻兮兮地夸你不成?” 说笑几句,时砚说起了正事:“时家那边,以八成的粮价卖了我们一万石粮食。我又去另两家粮商,买了五千石粮食。” “展家想高价卖盐,被我狠狠杀了价。王家那边的棉布供应,价格主动又降一成。” “可惜,卢家的伤药,实在压不下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打仗,卢氏伤药就愈发金贵。没涨价,已经是看在裴六姑娘的颜面了。 裴青禾不以为意:“反正银子都是抢来的。贵就贵一些。” 时砚却道:“那不行。过日子就得省着花用。裴家村五千人要吃喝。” 裴青禾更正:“是五千六百人。” 时砚也被惊住了:“我走了大半个月,就多出六百人了?” 这扩充的速度也太惊人了。 裴青禾拍了拍时砚的肩膀:“照这样的速度,裴家村的人会越来越多。还得继续买粮屯粮,辛苦你了。” 这千钧重担,时砚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六姑娘只管练兵,这些琐事交给我。” 吴秀娘站在村头瞧了许久热闹,一脸欣慰地回了草屋前,低声对冯氏笑道:“时少东家可真是能干。来了还没一个月,就将账目都理得清清楚楚。出去采买物资,也顺顺当当。买了这么多粮食回来,裴家村那么多人,不会挨饿了。” 冯氏手中针线忙个不停,抿唇笑道:“青禾身边就缺这么一个精明能干掌管内勤之人。” 纳鞋底的方氏探头插嘴:“过了年,青禾也十六了。是不是明年就打算办喜事,招婿进门了?” 分了家的裴氏老妇们,住在旧村草屋里。有性情刻板严厉坏脾气的陆氏在,一众老妇不敢明着讨论裴家村如何,陆氏不在的时候,众人免不了要低语几句。 冯氏轻笑道:“这个可不好说。青禾每日练兵,忙得很,怕是还没这份心思。” 冯氏在为裴青禾做衣裳,方氏纳的鞋底,也会给儿媳卞舒兰送去。 其余老妇们,也多是如此。纵然分了家,裴青禾也在养着她们。她们不能吃白饭,平日要做衣服要做鞋抵饭钱。 做出的衣服鞋袜,先紧着自家儿媳孙女孙子。然后就是每日苦练的裴甲等人。练兵不但费兵器,也格外费衣服鞋袜。裴家老妇们每日忙忙碌碌,也没消停的时候。 眼见着陆氏的身影过来了,冯氏立刻住了嘴。 方氏也立刻转了话题。 没人敢在陆氏面前提裴青禾。 陆氏阴沉着脸坐下,面无表情地纳鞋底。一不小心扎了手指,陆氏疼得心浮气躁,放下针线。忽地冒出几句:“顾莲冯长已经到渤海郡了。不见裴家人,只有礼物和书信,不知新天子会是何等反应。” 冯氏吴秀娘都不吭声,只有方氏接了话茬:“等着就知道了。” 陆氏心情烦闷,狠狠瞪一眼新村的方向,仿佛裴青禾就在眼前。又看向渤海郡的方向,长长叹息。 …… 冯长也在叹息。 顾莲听得不耐,白了长吁短叹的冯长一样:“整日叹气,有什么用。有这时间,不如想一想法子,怎么才能将书信呈上去。” 他们到渤海郡已经第四天了。别说新天子了,连张家的门都进不去。 心系东宫的臣子纷纷来渤海郡,其中不乏带兵前来的武将,还有带了大批财物的豪门大户。 等着觐见新天子的人,能排出五里地。裴家在燕郡闯了不小的名头,在这里却又算不得什么。连正规军都算不上,勉强可以归为起义军。 一日没将礼物书信呈上,他们就得等一日。就这么等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冯长等得心急,顾莲更是着急上火。 这是她第一次领命当差。办好了差事,才能真正入裴六姑娘的眼。 “我们再去张府送帖子。”冯长低声道:“备一份厚礼,送给张公子。” 顾莲撇撇嘴:“张家拥立新天子,声势大涨,每日求见张公子的人,不知有多少。我们送的礼,张公子怕是瞧不上。” 冯长往日也就是个私塾先生,见识有限,也没了办法:“那该怎么办?” 顾莲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一亮:“我有办法。” 冯长张口追问,顾莲一个字都不肯说,只道:“等几天你就知道了。” 冯长无奈之下,只能盯紧了顾莲的行踪。 顾莲没去张府投拜帖,反倒去渤海郡最大的绣庄最昂贵的珠宝阁里转悠。拿银子买通了伙计,很快,便有伙计送口信过来:“张姑娘要来绣庄。” 顾莲换了崭新的衣裙,带上面纱,在绣庄里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张静婉张姑娘。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0章 新帝 “你是谁?” 张静婉蹙着眉头,看着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费尽心思见我,是为了什么?” 女子取下面纱,如男子一般拱手行礼:“裴家村的顾莲,见过张姑娘。” 盘亘在脸颊上的狰狞刀疤,彻底毁了那张美丽的脸孔。 张静婉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定定心神,缓缓道:“你来做什么?” 张静婉在宫中住了一年多,东宫被废,太子被灌毒酒自尽,紧接着就是渤海军北平军带兵来京城。再然后,她被父兄一同救出,回了渤海郡后,她便待在张府里,很少外出。 裴氏兄弟声名赫赫,张静婉自然知晓。不过,裴家流放后的事,就没人和她提过了。更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裴六姑娘。 顾莲也不清楚裴青禾和新天子有什么牵扯。不过,出于女子天生的直觉,她特意模糊了裴青禾,只说奉令来送礼。 张静婉有些不解:“皇上刚登基,前来觐见送礼的人都在等候。你来寻我做什么。” 顾莲恭声道:“皇上一直未曾召见我们。我等急着回去复命,特来求张姑娘。” 张静婉面颊微微一红,露出了少女娇羞,语气软了许多:“我一个闺阁女子,不便插手这等政务之事。” 顾莲分外诚恳:“谁人不知张姑娘是未来皇后。张姑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抵达得过千言万语。” 张静婉脸颊愈发红了:“不得胡言乱语。什么未来皇后!哪来的谣言。皇上还在守孝!” 顾莲忙行礼请罪:“对不住。我是山野村妇,不懂规矩。听闻皇上对张姑娘情深意重,便以为喜事将近。说话不妥,还请张姑娘不要见怪。” 张姑娘怎么会见怪,张姑娘一腔少女心,如心花绽放。看眼前破相的刀疤女子,也愈发顺眼。 张静婉矜持地说道:“也罢,看在你一片诚心,我见了表哥,提上一句就是。表哥肯不肯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顾莲忙跪下磕头谢恩,又诚恳地奉上一支华丽的金钗。 张静婉锦衣玉食,并不在意一支金钗。不过,礼多人不怪。 从绣庄回府后,张静婉便进宫去见新天子建安帝。 时间仓促来不及建宫殿,所谓的皇宫,其实就是以前的郡守府。 建安帝登基仓促得很,只有几个一同逃出京城的忠臣见证了新帝登基典礼。 不过,这一个月里陆续有臣子和望族大户来投奔。渤海郡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郡守府里住的满满当当。 别人想进宫见建安帝,要仔细核查身份,慢慢等候。张家人就不同了。守着郡守府的都是渤海军,张氏兄妹出入郡守府,和去自家后院差不多。 这当然不合规矩。可建安帝信任依赖张家,眼下也唯有张家鼎力支持建安帝。谁会多这个嘴讨这份嫌? “……这是前来觐见的忠臣名单。”侥幸一同逃出京城的庞詹事,如今已是新朝廷的丞相,一脸疲惫憔悴:“不知皇上今日想见谁?”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建安帝,沉默片刻道:“丞相去问一问张大将军。” 庞丞相早料到有此答复,点头应下。捧着一摞名帖去请示张大将军。 建安帝坐在御案前,昔日俊美贵气的脸孔瘦了许多,黑眸暗淡。 站在一旁的内侍徐公公低着头。 另一侧站着的,正是当日一路护送裴氏女眷流放的东宫高侍卫。 高勇原本就是郡王殿下的心腹,当日护送郡王离京时又立了功。郡王登基后,就让高勇做了天子亲卫统领。 高统领忠心耿耿,胆子也比徐公公大得多,低声忿忿不平:“张大将军也太跋扈了。皇上想见谁就见谁,凭什么要问他。皇上敬重张大将军,他也该恪守臣子本分。” 徐公公一惊,先去关门,然后才道:“高统领小点声。这里到处都是渤海军,可别乱说话被人听见了。万一传到张大将军耳中,引起大将军误会,可就不好了。” 高统领心中恼怒,声音却压低了几分:“怕什么。君臣有别,难道他敢对皇上不敬?” 徐公公的嘴半点不硬:“皇上现在要依仗大将军,对大将军礼遇一些是应该的。”一边劝慰一边冲高统领使眼色。 少说几句扎心窝的话吧! 眼下这情况,还能怎么着?闲气闷气且生受着。不然怎么办? 从东宫逃出来的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靠张家,所谓登基,也就是树个牌坊。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没数吗? 高统领是武夫,冲动鲁莽。他徐公公可不一样,知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建安帝终于张了口:“大将军忠心耿耿,没有大将军,朕已死在东宫了。现在大将军为朕分忧,也是体恤朕年少不精通政务。” 高统领一脸不甘地住口。 一个内侍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张姑娘来了。” 徐公公麻利得很,不等建安帝吩咐,就去开门,殷勤相迎。 张静婉穿戴素雅,美丽的脸庞盈盈含笑,声音柔婉悦耳:“我没扰了表哥正事吧!” 对着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静婉表妹,建安帝谢离晦暗的情绪为之一振,微笑着应道:“无妨,表妹坐下说话。” 徐公公忙捧来一盏清茶。然后麻利地退了出去。 高统领也退了出去。 徐公公凑到高统领身边,低声叹气:“高统领,你以后这脾气可得收着一些。要是惹恼大将军,你讨不了好,还要连累皇上。” 高统领心头闷火乱蹿,哼了一声。 徐公公将声音又压得低了些:“以后和那边朝廷打仗,还得靠大将军哪!” 高统领沉默不语。 屋内,张静婉随口说起了去绣庄的事:“……裴家村的人竟寻到了我面前,求我代话给表哥,也是有趣。” 说着,娇羞的红云飞上了面颊,目光轻轻飘了过去。 表哥会不会顺势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会娶她做皇后? 建安帝霍然起身,反应激烈,远远出乎张静婉意料之外:“她人在何处?”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1章 音信 她? 哪个她? 张静婉一怔,抬眼看向神色激动的建安帝:“来寻我求情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子,自称顾莲,是裴家村的人。表哥认识她么?” 建安帝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俊美贵气的脸孔已恢复冷静,不答反问:“顾莲人在何处?” 张静婉素来善解人意,建安帝不愿说的,她也不追问,柔声应道:“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客栈里,递了帖子,等表哥召见。” 建安帝略一点头,扯开话题。 建安帝这位少年天子,虽是木雕傀儡,每日却很忙碌。很快便有臣子来求见。张静婉道别离去,回程的马车上,心绪不宁。 表哥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为何表哥提起她的时候,那般激动? 少女的直觉,有时候格外敏锐的惊人。张静婉回了张府后,便去寻兄长张允,悄声将今日的事说了。 张允随口笑道:“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有多少女子,都威胁不到你的皇后之位。” “皇上要守孝,你且安心等着,等皇上出了孝期,你就该进宫为后了。” 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左拥右抱都是常事。建安帝做了天子,后宫岂会空置。情情爱爱的,都是虚的。正宫皇后的尊荣富贵才是最要紧的。 张静婉一片芳心都在建安帝身上,听不得这等话,眼圈顿时一红。 张允无奈,只得说道:“你别哭。我这就去打听,裴家到底有谁,让皇上记挂在心。” “对了,北平军的孟氏兄弟都和裴家打过交道。我现在就去寻孟氏兄弟问一问。” 一年前,北平军和渤海军一同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去京城。孟将军运道不佳,在激战中被流箭射死。北平军军心溃散,大败一场。孟家二郎五郎皆战死,孟大郎也受了重伤。 之后几场大战,北平军兵力不停消耗,死伤大半。孟六郎及时领兵前来,北平军总算没被灭了旗号。 渤海军从东宫救出章武郡王,火速撤离回冀州。北平军的残兵败将,也跟着一同逃到了渤海郡。 张家拥立郡王为新帝,是最大的功臣。其次就是北平军。孟氏兄弟如今也是新朝廷里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可惜孟将军已经战死。孟大郎伤了腿,不能再上马打仗,孟六郎又太过年少。渤海郡是张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现在的北平军,远不能和渤海军相提并论。 只说郡守府内外,都由渤海军把守。渤海郡的治安防守,也都在张家人手中。 北平军的一千多人,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孟氏兄弟住在城中,身边只留了数十个亲卫。 张允亲自来拜访,孟大郎立刻道:“六弟,扶着我一同去迎张公子。” 孟大郎伤的是右腿,走路时右腿一跛一跛,行走缓慢费力。 昔日英俊磊落的孟大公子,成了半个废人。 孟六郎心情阴郁沉重,低声道:“我去迎一迎,大哥你就别去了。” 孟大郎却道:“张公子亲自登门,岂能怠慢。快些过来扶我同去。” 孟六郎忍不住哼了一声,愤愤低语:“当日父亲第一个去京城救太子,打仗也都是北平军冲锋在前。结果如何?父亲战死,二哥他们也死在战场上,北平军死伤惨重。五千精兵,现在就剩一千三百多人。” “渤海军跟着捡便宜,落了个从龙的大功。现在人人都说张氏拥立建安帝,有谁记得我们孟家?” 孟大郎皱眉,瞪了孟六郎一眼:“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当日父亲让你留守军营,还留信让你去裴家村。你不听父亲的安排,非要将最后五百精兵都带了出来。” “现在北平郡回不去了。这一千多人,都在渤海郡,在张家的地盘上。吃的喝的都靠张氏。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孟六郎是个犟脾气,立刻顶了回去:“我留在裴家村做什么?做裴六姑娘的赘婿不成?” “我孟凌,是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岂能低声下气地伺候女子。” 孟大郎瞥孟六郎一眼:“你这般嘴硬,以后别后悔就是。” 孟六郎挺直腰杆:“我绝不后悔。” 已经到这一步,多说无益。 兄弟两个为这桩事争吵过多回。孟大郎懒得再说,让孟六郎扶着自己去迎张允,反复嘱咐孟六郎谨言慎行不得惹祸。 孟六郎臭着脸应了。 会面后,孟大郎和张允你来我往地寒暄应对,孟六郎在一旁闭嘴不吭声。孟大郎心里连连叹气,却也没办法。 孟六郎打小就是这等脾气。以前父亲在世,能弹压得住。现在他这个兄长,管束幼弟却是有心无力。 张允和孟六郎相处几个月,对孟六郎摆着臭脸不理人的无礼行径不以为意。没有心计城府的鲁莽武夫,更好控制。要不了几年,张家就能彻底吞并北平军。 只可惜了这一张俊脸和一副威武身躯,偏偏生在了孟六郎身上。 张允没有绕弯子,很快道明来意。 “大公子要打听裴家村?”孟大郎有些意外。 孟六郎终于将昂起的头稍稍低了下来,看向张允:“大公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张允笑道:“裴家的人求到张家,想早日觐见天子。我心中好奇,便来问一问你们兄弟。裴家成年男丁都被斩首,现在的裴氏,是谁当家理事?” 裴青禾在幽州声名鹊起,算不得什么秘密。 孟大郎轻描淡写地将裴六姑娘为族长一事道来。 张允有些惊讶:“一个女子,竟能领着族人在燕山下立足,倒是有些能耐本事。” 孟六郎听着这轻浮的语气,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他孟六郎再自高自大,也清楚自己不及裴青禾。 这个张允,若不是靠着张氏,算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点评裴六姑娘? 孟大郎咳嗽一声,以眼神制止了孟六郎的大放厥词:“我们当日奉东宫之命,对裴氏多有照拂,也有些来往。” 张允也不是好糊弄的主,一眼瞥向孟六郎:“六郎和裴六姑娘熟络吗?”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2章 应对 也不是太熟。 就是差一点做了裴六姑娘的赘婿而已。 孟六郎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里忽然有些躁郁,没什么表情地应道:“不熟。” 张允目光一闪:“听闻你曾领兵去燕山剿匪,应该和裴六姑娘打过交道。” 孟六郎个头高,看谁都得略低着头,天然就有几分睥睨之姿:“那也不熟。” 张允是张氏嫡长子,未来张氏家主,天子嫡亲的表兄,未来的国舅爷。前来投奔的臣子们,对张允处处追捧。 张允近来春风得意,愈发心高气傲,接连在孟六郎这儿碰软钉子,心中不快。面上却未显露,笑着说道:“我也就随口问一问罢了。” 坐了片刻,闲话几句,便起身离去。 孟大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张允,转头回书房,板起脸孔训了孟六郎一顿:“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对着张公子要客气些,至少别正面开罪……” 孟六郎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 孟大郎实在头疼,忍不住长叹一声。 孟家就剩他们兄弟两个。他这个兄长废了一条腿,以后领兵打仗的事都得靠孟六郎。瞧瞧孟六郎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哪里靠得住? 简直愁死人。 孟大郎叫来亲兵,让亲兵去打听裴家村的人在何处落脚。 一个时辰后,亲兵回来复命。 孟六郎表面不在意,实则竖长耳朵。 第二日,孟六郎一大早就出去了。亲兵来禀报,孟大郎挥挥手:“随他去。” 孟六郎到客栈扑了个空。一个身量不高相貌平庸的男子陪笑道:“孟小将军来的不巧,顾莲和冯长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了。” 孟六郎瞥男子一眼:“你是谁?” 男子继续陪笑:“我叫王二河,和冯长一起进的裴家村。” 孟六郎其实去过裴家村数回,住过不少日子。不过,他认识且记住姓名的,只有寥寥几人。顾莲冯长勉强有几分印象。像王二河这样的小角色,压根没入过他的眼。 孟六郎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半年,裴家村还好吧!” 王二河看似老实憨厚,其实一肚子心眼,呵呵笑道:“好得很。匈奴蛮子来打草谷,六姑娘带着我们去守昌平县,将匈奴蛮子赶跑了。” “裴家村声名远扬,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跟着六姑娘有好日子过。” 最后这一句,像尖刺,扎了孟六郎一下。 孟六郎俊脸微暗,忽地问道:“她为何不来?” 王二河憨厚地笑道:“六姑娘的心思,我哪猜得到。” 孟六郎悻悻离去。 王二河冲着孟六郎的背影撇嘴。 …… 顾莲冯长被领进郡守府,等了小半日,终于见到了建安帝。两人不敢胡乱打量,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奉上礼单和书信。 建安帝没看厚实的礼单,急急拆了裴六姑娘的书信。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 信中言辞诚恳,说了不敢擅离幽州的苦处,希望天子见谅。寥寥数语,简洁清晰,没有一点儿女私情。 建安帝说不清高兴还是失望,将信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寻到只字片语的思念。 建安帝心中悄然叹息。 陆氏的信就厚实多了。 满纸忠心。 建安帝随意看一眼,便搁下了。然后正色问询:“裴家村现在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冯长正要张口,顾莲一个眼风扫过来,冯长立刻将嘴闭紧。然后,听着顾莲哽咽抹泪,向皇上描述裴家村缺衣少食挣扎求生的不易:“……现在裴家村有两千多人,都是山上流民。六姑娘好心收容他们,不愿他们饿肚子,整日为此操心。” 六千多人怎么忽然就少了大半? 冯长低下头。 “前些时日,匈奴蛮子冲到昌平县城,六姑娘拼死才守住了县城。死伤惨重,六姑娘也受了伤,无法动身来觐见皇上。” 冯长微微抽了抽嘴角。 六姑娘确实受了点轻伤,手背破了皮,敷了药两天就好了。 不知道的,听顾莲这般哭诉,怕是以为六姑娘受多重的伤。 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竟然就被糊弄住了:“她的伤势重不重?有没有大碍?” 顾莲红着眼答道:“大夫说养几个月就好,不能骑马奔波,也不宜劳累。所以六姑娘未能来觐见皇上。” 少年天子攥着信,声音低沉:“你们回去之后,带朕的话给她。她没来,朕不怪她。让她安心养伤。” “朕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们带两瓶……带十瓶回去。” 顾莲磕头谢恩,抬起头时泪水涟涟满脸感激,皇恩浩荡之类的废话说了一箩筐。 少年天子又问起裴家村平日情形,顾莲对答如流。十句里有八句都是真的,只在关键处含糊一二。 就连冯长听着,都觉得裴家妇孺老少实在可怜。 少年天子悄然叹息,目中闪过怜惜,声音愈发温和:“回去告诉裴六姑娘,让她安心养伤,保重身体。朕这里,她不必亲自来,朕知道她的忠心。” 顾莲用袖子抹泪,又是一番感人肺腑的歌功颂德。 半个时辰后。 两人离开郡守府,回了客栈。门一关,顾莲扬头,睥睨冯长一眼:“如何?现在还服不服气?” 冯长再次抽了抽嘴角,拱手道:“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随时抹眼泪,睁眼说瞎说,这能耐,他确实远远不及。 怪不得六姑娘选了顾莲领头。今日换他回话,怕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顾莲得意地笑了一会儿,又叹口气:“还是我们裴家军实力不足,现在只能示弱。” 冯长低声道:“闷声发大财,慢慢扩充人手,迟早有一天,我们不用对任何人低头。” 顾莲点点头,眼里闪着蓬勃的野心。 这簇火苗,冯长眼中也有。 他们两人,一个被山匪欺凌,一个是遭遇战祸,都是活在烂泥里的人。 是裴青禾收容了他们。 是裴六姑娘认他们重新为人。 在他们心中,没有忠孝礼义,只有裴六姑娘。他们随时可以为她去死。 朝廷分裂,天下大乱,起义军纷纷冒头。如果要改朝换代,为什么不能是六姑娘?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3章 大礼 差事办完,顾莲立刻吩咐众人收拾行李。 隔日天刚亮,一行人便启程离去。 刚出城门,忽地有十几匹快马远远追了过来。顾莲十分警觉,立刻吹哨竹哨,众人调转马头,拔出长刀,严阵以待。 冯长眼尖,低声提醒:“是孟小将军来了。” 顾莲冷笑应了回去:“那又如何?你和他很熟吗?” 冯长闭上嘴,拔出长刀。 顾莲心气稍平,淡淡道:“待会儿我来应对,你别吭声。” 往日两人争锋,互不相让。这一趟出外差,顾莲总揽,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冯长一开始心中不服不忿,然而事实证明,顾莲小事精明大事果断,应对迅疾,至今还没出过什么纰漏。尤其是昨日对着新天子,一番唱念做打,将少年天子忽悠住了。实在不能不服。 冯长果然不吭声。眼见着孟六郎领着一众亲卫快马至面前。 顾莲分明看清来人是谁,只做不见,持刀喝问:“来者何人?” 他以前常去裴家村,认识的脸孔不多,顾莲正是其中一个。实在是这张被刀疤破了相的脸孔太引人注目了。更不用说,当日还是他带人剿灭黑熊寨,救了顾莲等二十余个女子性命。 现在都有胆量在他面前拔刀了。 孟六郎心里火气蹭蹭,冷哼一声。亲兵小莫咳嗽一声,抢着答道:“顾莲姑娘,我们六公子今日特意来送行。” “原来是孟小将军。”顾莲恍然,不紧不慢地收了长刀,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们急着赶路,就不下马了。还请孟小将军见谅。” 孟六郎策马上前,板着脸孔说道:“我问你,六姑娘为何没来?” 顾莲将应对少年天子的说辞搬了出来。 孟六郎深知裴青禾的厉害,显然不太相信,皱眉问道:“她真的受伤了?” 顾莲叹道:“正是。裴氏对东宫一片忠心,郡王殿下登基,是国朝大事。若不是受伤之故,六姑娘岂能不来?” 裴氏确实忠心。 裴青禾忠不忠心,就不好说了…… 孟六郎目光落在冯长的脸上:“冯长,六姑娘伤势如何?” 冯长还没张口应答,顾莲便冷了脸:“孟小将军若是来送行,心意我们领受。如果是来找茬,我们也接着。” 孟六郎被气笑了:“你这张脸翻得也太快了。我问询六姑娘伤势,怎么就成找茬了?” 顾莲冷冷道:“孟小将军领着五百人离开裴家村的那一刻,就和六姑娘分道扬镳。现在小将军惺惺作态,又是何必。” 孟六郎:“……” 小莫都不敢看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笑着打圆场:“顾莲姑娘别恼。我们公子昨日去客栈扑空,今日一大早又去,知道你们走了,特意出城相送,并无他意。” “回去之后,烦请顾莲姑娘带话给六姑娘,北平军如今驻扎安顿在渤海郡。原本的北平军营空着,请六姑娘照拂一二,不要让流寇蟊贼占了去。” 北平军营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哪!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六姑娘占个大便宜。 顾莲变脸像翻书,笑脸盈盈:“原来是这等小事。我一定将话带到。” 然后,拱手辞别。 孟六郎板着脸,小莫只得继续陪笑,待顾莲一行人离去,小莫连连叹气:“今日来送行,公子还臭着脸,大礼送出去了,还不落好,这是何苦。” 孟六郎气得鼻子冒烟,瞪了过去:“那个顾莲,憋一肚子坏水,说话阴阳怪气。她先惹得我,怎么就成我臭着脸了?” 小莫继续叹气:“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当宽广,和女子计较口舌做什么。顾莲回去在六姑娘面前学舌,还不是公子吃亏。” 孟六郎冷笑:“我又不是裴家村的人,还怕裴青禾不成!” 得! 天塌下来,都有六公子的嘴顶着。 小莫抽了抽嘴角,又听自家公子蛐蛐顾莲:“脸上那么一道刀疤,还是从山匪寨里出来的,以后谁眼瞎了才会看上她。” 小莫不乐意听这个:“一个弱女子,为了逃避凌辱,动手毁了自己的脸。这等刚烈心性,值得人敬佩。” 孟六郎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你该不是相中那个刀疤脸了吧!” 小莫嘴也毒得很,长叹一声:“要是公子肯留在裴家村,我还有机会争一争顾莲姑娘的芳心。现在哪里还有机会?” 孟六郎:“……” …… 大半个月后。 风尘仆仆赶回裴家村的顾莲冯长,先奉上天子书信和十瓶伤药。 裴青禾有些意外:“哪来的伤药?” 顾莲按捺住心里的得意,将此行经过道来。裴青禾失笑:“我果然没看错人。给你记一功。” 能将天子糊弄过去,为裴家村又争得了默默发展的时机。顾莲确实立了大功。 顾莲笑道:“被六姑娘赞一句,已经足够了。” 冯长听得牙酸倒胃,接过话头,将孟六郎送信一事禀报裴青禾。 裴青禾听到孟六郎的名讳,神色如常。倒是裴燕,转头看了一旁的时大管家一眼。 时砚笑道:“孟小将军可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 裴青禾欣然点头:“正是。我明日就带人去一趟北平军营,将能带的东西都带回来。” 招纳的人越来越多,粮食物资花银子还能买到,兵器盔甲想买都没地方。如今四处打仗,就连贪财如命的辽西军李将军,也不肯卖兵器了。 时砚兴致勃勃地请求:“我也同去。” 裴青禾笑着调侃:“你想去我不拦着。不过,你能撑得住赶路的辛苦吗?” “六姑娘也太小看我了。”时砚笑着说道:“以前我一年要在外奔忙八九个月,赶路奔波是常事。不过,我骑术平平,大多坐马车。速度稍慢一些,六姑娘等一等我就是。” 裴青禾想了想,也就应了。 顾莲惊讶的目光在六姑娘和时少东家脸上飘来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 时少东家何时来了裴家村? 小胖子裴越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青禾堂姐,祖母让我来叫顾莲冯长过去。”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4章 出行 顾莲冯长一同看向裴青禾。 裴青禾略一点头:“去吧!祖母问什么,你们如数回答便可。” 两人一同拱手领命而去。 陆氏反复盘问,在得知少年天子没有怪罪裴青禾后,焦虑了两个月的心情终于缓和,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好好,这趟差事你办得好。” 一旁的李氏方氏等人都松口气。 虽说分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她们日夜都为裴青禾悬着一颗心。至少短期内没有大祸了。 陆氏和颜悦色地笑问:“皇上看了书信,是何反应?” 顾莲答道:“皇上让我带了信给六姑娘。” 然后,就没了。 陆氏笑容一顿。 方氏乐呵呵地扎陆氏心窝:“皇上心里惦记的是青禾,你这个老婆子写信,谁乐意看。” 陆氏气地直翻白眼。 顾莲心里暗暗畅快。 她在意的只有裴六姑娘。裴家老少如何,她根本不在乎。 转头顾莲就去寻裴燕:“燕姑娘,时少东家怎么会在裴家村?” 裴燕眉飞色舞地将时砚前来投奔一事说了出来。顾莲咧嘴直乐:“这可太好了!” “那个孟六郎,心高气傲,性情别扭,脾气又坏。哪里比得上时少东家。” 裴燕立刻更正:“时砚现在是裴家村的人,不是什么少东家。” 顾莲咧嘴乐了:“说得对。应该改口叫时大管家。” …… 要去“收拾”军营,得带上车。 赵海收了几个徒弟,个个都是赶车的好手。战马精贵,舍不得用来拉车,套上牛骡子驴,一样能赶车,就是速度慢一些。 裴青禾骑着骏马,慢悠悠地前行。 时砚坐在牛车里,东张西望兴致勃勃。 裴青禾随口笑道:“牛车坐不坐得惯?” 专门用来装货的平板牛车,颇为简陋,远不及豪华气派的马车。且天气严寒,冷风扑面,脸孔被吹得冰凉,一张口就被灌一嘴的寒风。 脱下华服穿着厚实棉衣的时砚笑道:“稍微冷了些,不过,视野倒是宽阔。” 没有遮风避雨的车篷,一转头什么都瞧见,能不宽阔么? 裴青禾被逗乐了:“等以后富余了,我给你买辆马车。” 时砚半点都不矫情,立刻笑着应了:“那我就等着了。” 裴燕转头啧了一声:“你倒是半点不客气。” 时砚悠然笑道:“我跟着六姑娘,苦日子能过,有好日子当然更乐意。六姑娘对我好,我干嘛要客气。” 裴燕向裴青禾告状:“堂姐,他欺负我。” 裴青禾笑着瞥裴燕一眼:“你一刀一个匈奴蛮子,时砚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欺负得了你。” 此言一出,随行众人都乐了。 守昌平县城的时候,裴燕杀了不少匈奴蛮子。时常吹嘘一刀一个刀不落空。裴青禾是有意揶揄打趣。 裴燕脸都不红一下,得意洋洋昂首挺胸:“我也就比你稍微差那么一点。裴家军二号女将军就是我裴燕是也。” 裴芸瞥一眼过来。 裴燕立刻改口:“算了,我让一让芸堂姐,勉强排三号女将军。” 裴芸挑眉一笑:“我还用你让。等休息的时候练几招。” 裴燕咧嘴一笑:“不比骑射,也不论兵器,就比力气怎么样?” 裴燕个头高壮,力气也格外惊人。裴芸骑射精湛九节鞭威猛,单论力气确实不及裴燕。 裴芸嘘了一声:“索性比饭量,你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号大将军。” 众人哈哈大笑,很是热闹。 行路半日,在官路旁停下歇息。赵海先给宝贝牲口喂水喂食。 裴青禾等人围坐一起,各自拿出干粮。 干饼子方便携带,却硬邦邦的难以入口。卞舒兰接手厨房后,琢磨出了新的干粮。 豆秫藜麦掺和在一起,用大锅炒熟,再用石磨碾碎。装进细长的袋子里,缠在腰间或肩膀上,吃的时候抓一把。比干饼子容易下咽。若是烧些热水泡开,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杂面糊糊。 到了晚上,熬一锅肉汤,放些野菜,泡出的面糊就更香了。 一条四尺长的干粮袋,每人带上两条,就是十天口粮。 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大批炒制干粮,比做饼子快得多。 裴青禾吃了一把干粮,喝半壶水,由衷地赞道:“这干粮做得实在不错。” 赵海与有荣焉,挺起了胸膛。 “有人在窥探我们这边。”裴芸起身:“我领人去瞧瞧。” 裴青禾略一点头。 裴家村里最缺的就是战马。两年多前缴获了一百多匹马,之后陆续以高价买了一些,前些日子从匈奴蛮子那里缴获了一批,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匹战马。 此次出行,共有两百人。裴芸点了五十人,骑马冲了出去。 裴燕嘿嘿笑道:“芸堂姐整日留守村子,一出来,就像撒欢似的。” 裴青禾道:“下次换你守村子。” 裴燕立刻高呼一声:“芸堂姐等等我,我也去。” 骑上马就跑。 裴青禾有些头疼,转头对时砚说道:“芸堂姐能独当一面,二嫂如今也磨炼出来了。就是裴燕,怎么调教都不太行。” 时砚笑道:“你太惯着她了。她总跟着你,不肯动脑子,不愿深思熟虑做决定,再过两年也练不出来。” 裴青禾叹口气:“确实怪我。下一回,我让她单独领兵磨炼。” 一个时辰后,裴芸一行人策马回来了。 “不太对劲。” 裴芸神色凝重:“这伙人约有三十来个,都有马,骑术竟然还不错,一直向前跑。我不知对方来路,没有主动射箭动手。” 裴青禾沉吟片刻:“应该不是普通流民匪寇。或许是哪一家大户的家丁,偶尔路过。不愿和我们起冲突。” “大家伙打起精神,提高警惕。” 时砚低声道:“这些人,会不会也是冲着北平军营来的?” 裴青禾眸光一闪:“也有这个可能。北平军现在驻扎在渤海郡,拱卫新天子。北平军营里留下的东西可不少,暗中觊觎的也不在少数。” “总之,大家都小心些。” 第二日,那一伙人继续尾随。 裴青禾置之不理,继续赶路。到了北平军营外十里处,尾随了两天的人终于露了面。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5章 冲突 三十余匹战马加快速度,由远至近。 裴燕冷哼一声,拿起弓箭。 裴青禾张口阻止:“别动手,等他们靠近。” 裴燕应一声,弓箭放了下来,握紧手中长刀,虎视眈眈。 裴芸等人也是一样,各自抽出长刀,刀锋在阳光下闪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和杀气。 就连赵海等车夫,也都有兵器在手。 坐在牛车上的时砚,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这是裴青禾特意给他的,危急时刻能防身。 随行的董二郎手中也有刀。董二郎跟着自家主子走南闯北,遇过流民,打过山匪。遇到这等阵仗半点不惧,甚至莫名有些热血:“公子,待会儿打起来了,我们也拼力杀两个。” 时砚低声笑道:“有六姑娘在,哪里用的着你我动手。” 董二郎顺着主子的目光,一同看向马背上的少女身影,由衷地附和:“公子说得有理。” 裴青禾的威望,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裴家村里,无人不敬服。 这一伙来人,似也知道厉害,在数十米外就停下了。只有一匹马上前,马上的青年男子约有二十一二岁,肤色黝黑,身体健壮,目光炯炯,拱手见礼道:“广宁军杨淮,见过裴六姑娘。” 裴青禾目光掠过杨淮棱角分明的脸孔:“你和杨将军是何关系?” 杨淮恭声答道:“杨将军是我伯父。”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军营里有连带关系是常事。杨将军膝下无子,杨淮是杨将军嫡亲的侄儿,在军营里地位颇高。也常被人尊称一声杨小将军。 杨淮原本也是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人,见谁都不太服气的那一种。这两年多来,裴青禾声名鹊起,杨淮一开始没放在眼底。直至燕山所有山匪寨都被裴青禾灭了,再没有人敢直呼裴青禾姓名,都尊称一声裴六姑娘。 再到后来,匈奴蛮子进犯,广宁军溃败,死伤惨重。裴六姑娘却领八百人守住了昌平县。 强者为尊,实力才是硬道理。由不得杨淮不低头。 裴青禾淡淡问道:“这里是北平军营,你们广宁军的人来做什么?” 这里是北平军营,裴家村的人来又是要做什么? 杨淮心里默默腹诽,面上半点不露,很是客气:“北平军如今驻扎在渤海郡,军营空置,库房里的兵器装备搁置得久了,容易生锈。伯父打发我来瞧瞧。” 果然是来打秋风的。 准确地说,是要趁着北平军不在来抢一把。 裴青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北平军的孟小将军,已请托我来照管军营。就不必广宁军的人操心了。杨小将军请回吧!” “我奉伯父之命前来,不能空着手回去。我们一同进军营,库房里的兵器我们各取一半如何?”杨淮声音温和地商量:“也算广宁军和裴家村结个善缘。” 裴青禾淡淡道:“不行。你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你的人回广宁军去。否则,休怪我长刀不认人。” 语气强硬,毫不客气。 杨淮再好的脾气,也变了脸色,冷笑着说道:“我敬重裴六姑娘悍勇,说话格外客气。裴六姑娘也别太过分了。广宁军六千精兵,可不是裴家村里的流民能比的。” “一个人再厉害,也敌不过千军万马。裴六姑娘为了一些兵器装备,就和我们广宁军翻脸,可不划算。” 裴青禾哂然:“广宁军被匈奴蛮子大败一场,逃兵四处逃窜,祸害无辜百姓。也有脸在我面前吹嘘。什么六千精兵!现在有没有三千人?” 杨淮被戳中痛处,面色难看。 “我裴家村的流民厉不厉害,空口说了不算。”裴青禾冷然道:“你们广宁军可以来试一试。” 杨淮被挤兑到这份上,颜面下不去,高呼一声,身后三十几人纵马过来。 杨淮还要放狠话,裴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唰地抽出长刀:“废什么话!要打只管来!” 刀势迅疾,直奔胸膛。 杨淮心惊,扭腰避让,手中长刀顺势挥出,和裴燕的长刀碰了个正着。杨淮手中一震,差点摔下马。 裴燕毫不客气,继续抢攻。 杨淮狼狈闪躲,想找机会还击,奈何裴燕刀势如骤雨,他几乎连喘息的闲空都没有。 广宁军的军汉们见状,各自怒喝出声,举起兵器来攻。 广宁军自诩为精锐,也就排在北平军之下。现在北平军被打残了,跟着少年天子去了渤海郡。在幽州,谁还是广宁军的对手? 这等阵仗,根本不用裴青禾出手。裴芸领着人就冲了过去。前两日裴芸就想“松松筋骨”,今日可算是逮住良机了。 “下手别太狠了。”裴青禾的声音响起:“给他们一个教训,撵他们走。” 裴燕裴芸各自高声应了。 这等目中无人的羞辱,是个人都咽不下去。 杨淮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边挥刀一边高声喊道:“大家伙别客气,给这些娘们点颜色瞧瞧……诶哟!” 腹部被重重踹了一脚,摔飞几米远,手中长刀也飞了。 裴燕冷笑着上前,用长刀抵着杨淮的脖子:“你连娘们都打不过,做什么男人。不如我一刀阉了你,送你去渤海郡伺候皇上。” 冰冷的刀锋,映照着杨淮惨白的脸孔。 自家小将军都被打趴下了,其余军汉也被揍得七零八落,还没来得及雄起的军心迅速溃散。 裴青禾不紧不慢地上前:“缴了他们的兵器和战马,将他们的手脚捆了。” 杨淮既惊又怒:“你想做什么?要杀人灭口不成?” 色厉内荏,声音里透着惊惶心虚。 裴青禾慢悠悠一笑:“这就要看杨将军对你这个侄儿是否看重了。” 杨淮有些懵。 裴青禾转头叫来时砚。时砚下了牛车,快步过来,仔细打量杨淮一番。杨淮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案板上的一条鱼,被人翻来覆去看哪里适合下刀。 “这桩差事交给我。”时砚咧嘴一笑:“我来写信给杨将军,看杨将军愿意出什么价赎回他们。” 杨淮:“……”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6章 军营 “这样会不会激怒广宁军?” 一片欢腾声中,唯有裴芸蹙了眉头:“若是逞一时之快,和广宁军结怨,只怕得不偿失。” 裴青禾眸光一闪:“广宁军被匈奴溃败,锐气已失。杨将军又是老持成重之人,没有军令,不会擅自出兵。” 出兵没什么实在的好处。裴家军又是能守昌平县打匈奴蛮子的硬茬子。以杨将军谨小慎微的脾气,怎么肯来? “要不然,就将杨淮他们放回去。”裴芸低声道:“让广宁军拿钱粮赎人,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裴青禾耐心地解释:“就是要拿杨淮做个样子,让广宁军割肉放血。以后谁想来招惹裴家军,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也能震一震幽州的豪族大户们。” 时砚接过话茬,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六千多人要吃喝,以后还要招纳更多人,只靠打山匪存下的家底远远不够。主动抢掠不太合适,于声名有损不说,还会折损人手。最好是有大户主动奉上钱粮。就像泉州县和雍奴县,想求裴家军庇护,主动送来厚礼。” 裴芸这才会意过来,笑着叹道:“我竟没想到这些。” 裴青禾笑着拍了拍裴芸的肩膀:“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我也是人,思虑会有疏漏之处。你觉得不妥的时候,只管张口提醒。” 三十多人被捆了手脚,放到牛车上。转眼多了三十多匹好马。 裴燕咧嘴直乐:“这等好事,就该每天都有。” 裴青禾挑眉一笑,领着众人进了北平军营。 说是空军营,也不恰当。孟六郎当日走的时候,留下十余个军汉守着军营。 这十几个军汉,要么年近五旬,要么受过伤战力平平,每日在军营里晃悠。闲着无事就扔骰子解闷。 没人站岗放哨,军营的门用铁链锁着。叫了几声没人应,裴青禾挥刀劈了铁锁:“随我进去。” 这是裴青禾第二次踏入北平军营。 威严肃穆的军营,如今空荡荡的,甚至生出了不少杂草。 裴芸皱起眉头,低声道:“军营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青禾道:“孟将军战死,军心散了大半。被留在这里的,和被遗弃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哪有心思打扫规整军营。” 马蹄声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躲在军营里的军汉。 军汉们扔了骰子,骂骂咧咧地提刀出去:“今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来了。” “换在以前,我们北平军营十里之内,连苍蝇都得绕着飞。” “还提那老皇历做什么。我们将军尸首早就凉了。北平军也被打残了,还活着的都在渤海郡拱卫新天子。以后不会回来了。我们几个,就在军营里混吃等死算了。” 最后这一番话,听得军汉们叹息连连斗志全无。 当战马上的英气少女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军汉们的消沉低落一扫而空,纷纷还刀入鞘,纷纷拱手行礼:“见过裴六姑娘!” 他们中有人随孟六郎去过裴家军,有人随过孟大郎进燕山剿匪,便是没见过裴青禾的,也都知道北平军和裴家村来往密切。 现在北平军营成了空营,他们这些被遗弃的军汉们人心惶惶,见了裴六姑娘,都觉亲切欢喜。 裴青禾笑着下马:“都起身吧!” 目光一扫,落在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孔上:“这么大的军营,只剩你们十几个人,疏忽防卫。我们进军营,你们都不知道。也亏得我们先来了,若是让广宁军的人抢先一步。我就只能替你们收尸了。” 这个军汉叫胡大,曾是孟六郎亲兵,进山剿黑熊寨时受了重伤,在裴家村里住了三个月。后来伤好了,左腿也基本废了。 胡大既惊又怒,和其余军汉们先冲到牛车边,对着杨淮等人一通污言秽语的臭骂。 杨淮双手双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上了,被军汉们一声声问候祖先,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胡大骂了一通解气后,郑重向裴青禾道谢。 裴青禾道:“我派人去渤海郡,孟小将军让人带话回来,请我照拂军营。你们可愿意听我号令?” 胡大一挺胸膛:“当日我受重伤,在裴家村里养伤,六姑娘拿老参给我续命。六姑娘的恩德,我胡大心里都记着。” “以后,我就跟着六姑娘。” 其余军汉也纷纷附和。 北平军不回来了,他们这些老弱军汉,也没有跋涉数百里去渤海郡的能耐。活一天算一天。现在六姑娘愿意接纳他们,他们岂有不愿意之理? 裴青禾微微一笑:“好,以后你们就都是我裴青禾的人。有我在,定让你们吃饱穿暖。” 军汉们喜笑颜开,连连应是。 裴青禾吩咐道:“库房在何处,先带我过去。” 胡大抢着领路。到了一排库房外,胡大从裤带上解下一长串钥匙,麻利地将第一间库房的锁打开:“军粮被将军当日带走了大半,后来六公子又带走了不少,我们十来个人吃了一年,就剩这些了。” 囤放军粮的库房里空荡荡的,只剩几十袋粮食。再省着吃,也撑不了两个月。胡大等人面临的命运,想不挨饿,要么做军匪抢百姓,要么做贼寇偷抢大户。这才是他们干脆利落地投向裴六姑娘的真正原因。 裴青禾笑着允诺:“你们继续守着军营,下个月开始,我让人送粮送银子来。” 胡大搓着双手,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一定为六姑娘守好军营。” 裴青禾笑着瞥胡大一眼:“军营里杂草丛生,你们以后半日操练,半日收拾军营。也得将门守好了。别让人摸进军营还不知道。” 胡大有些心虚:“是是是,六姑娘放心,我们以前是混日子。以后绝不会了。” 忙去开了第二间库房,献宝一般:“六姑娘快瞧。北平军的真正家底,都在这里。” 以裴青禾的城府,尚且呼吸一顿。 裴燕乐不可支双目放光,直接冲了进去:“哇!哇!哇!这么多兵器!发达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7章 收获 宽敞的库房里,有三排结实的木架,触目所及都是兵器,多是军中常用常见的刀枪。 崭新的兵器都被带走了,留下多是用过的兵器,偶尔有些斑驳锈迹。不过,对常年缺兵器的裴家军来说,这一库房的兵器简直是无价之宝。 裴燕兴奋雀跃,裴芸也满心喜悦,进去左看右瞧。 裴青禾转了一圈,随手抽了一把长刀出来,端详着刀上的缺口。 时砚也凑过来瞧:“让铁匠补一补修一修,还能用。” 昌平县的铁匠父子两个,现在专门为裴家村修补兵器。 裴青禾点点头。 胡大嘿嘿笑道:“六姑娘,那边还有些好东西。” 胡大口中的好东西,是一些破旧盔甲,还有一些攻城的器具。盔甲修一修凑合用,器具散落着堆在一处,看着如同一堆破烂。 胡大唯恐裴青禾嫌弃,忙说道:“这些东西许久不用,堆在这里看着不成样子。擦拭干净拼装起来,有几具投石机,还有几架云梯。当日将军走的时候,不便带这些笨重器具,就都留下了。” 北平军是驻军精锐,背靠东宫,这些年兵部一直优先拨来军饷装备。孟将军带走了大批兵器,留下的“家底”依然丰厚,粗略一算,够装备一支近千人的军队。 怪不得广宁军起贪念,这么一大批兵器装备,放在乱世里,就是起家的本钱。 裴青禾半点不嫌,通通笑纳:“都是好东西,都拖回裴家村去。” …… 裴青禾一行人在军营里稍事休整,第二日就动身回去。 十几辆牛车,堆得满满当当,行路速度比来时慢了一倍不止。却没人抱怨半个字,个个眉开眼笑。 牛车被兵器堆满,杨淮等一众俘虏被解了腿上的绳索,用粗长的麻绳串了一长串,跟在牛车后面,哼哧哼哧地往前走。 之前也有人试图反抗,刚一动弹想跑,就被那个黑塔一样的壮实少女揍得鼻血长流。每天只给吃一顿,饿得双腿无力。 杨淮没有半点特殊待遇,也一样饿得两眼发花。接连饿着走了几天,看到树叶都想冲上前啃两口。 一望无际的良田映入眼帘。紧接着,是延绵坚固的围墙。 杨淮嘴里被堵了一团棉布,发不出哦啊的惊叹,一双眼睁得老大。 木楼上响起尖锐的竹哨声,一个圆脸大眼的萌软小姑娘,兴奋地从木楼上一跃而下:“青禾堂姐回来啦!” 紧接着,是一个面容俊俏的小小少年,满面喜色的冲过来。 “裴萱,裴风,”裴青禾笑吟吟地揉了揉他们的头:“我走了这么些日子,村子里有没有人不安分?” 裴萱笑道:“有两个偷粮食想跑的,还逮了一个往外传消息的奸细。都被砍了手脚吊在村北。” 裴风神色冷酷地补充:“还抓了一个偷看女子洗澡的,被一刀阉了,赶了出去。” 杨淮听的头皮都炸了。 裴萱好奇地探头看一眼:“这些是从哪儿抓来的?也要砍手脚吊在树下吗?” 裴青禾笑着瞥一眼面色苍白傲气全无的杨淮:“不得胡言乱语。这是广宁军的杨小将军,我特意请来的贵客。” “你们两个带人看着他们。” 裴萱裴风一同应是。 围墙后又是另一番天地。建的整整齐齐的砖房,坚实平坦的路面,来来往往的人不论男女,皆身体壮实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杨淮能被杨将军看重,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越看越是心惊。 广宁军是正规的朝廷军队,战力虽不及北平军,比起范阳军和辽西军又强了一些。眼前所见这些人,比广宁军营里的军汉们还要强壮精神。 一个裴家村怎么有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人?且纪律严明,俨然就是一个军营。 裴青禾领着众人将兵器盔甲装备搬入库房,清点归置登记,桩桩件件都琐碎麻烦。好在有时砚接手,董大郎董二郎兄弟两个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杨淮等三十多人,被关进了一间大屋子里。 腿脚再次被捆上,像粽子一般堆挤在一起。 裴风警告道:“不准乱嚷。” 然后伸手,拔了杨淮手中的棉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者,被饿了几天,哪里还有力气叫嚷。 杨淮有气无力地说道:“裴小公子,我们不乱嚷,也不偷跑。你给我们送点吃的。” 其余军汉都用期盼渴切的热烈目光哀求。 裴风转头问裴萱:“要不要去拿些杂面馒头来?” 裴萱数了数:“一共三十六人,去拿十八个馒头来,每人吃半个。” 手上的绳索绑得紧,捧着半个馒头往嘴边送,姿势有些狼狈。不过,这时候没人顾得上这些,个个狼吞虎咽。 一转眼,半个馒头就下了肚。 更饿了。 吃的没了,每人一竹碗凉水。 吃完继续用布堵着嘴。 到了夜间,好歹给了十几床旧棉被,军汉们挨在一处,裹着棉被。 杨淮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等了五六天,裴六姑娘终于露面了。 “裴萱,快去将杨小将军的绳索解开。”裴青禾和颜悦色地吩咐:“让人去备些吃的,让杨小将军吃饱了再走。” 很显然,杨将军“诚意十足”。裴六姑娘总算肯放人了。 杨淮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明明脚软手软,依旧硬撑着站了起来,冷着脸放狠话:“今日一别,下一次再见,是敌非友。我杨淮迟早要报被俘之仇。” 脾气不太美妙的裴燕姑娘一声冷笑,飞起一脚,将杨淮踹翻在地。顺带将杨小将军的勇气一并踹飞:“记住,揍你的是我裴燕。” “要报仇,只管来找我。” 裴青禾轻飘飘地责怪一句:“杨将军送了五十匹战马来,杨小将军是真正的贵客。去扶起杨小将军。” 裴燕粗鲁地拎起杨淮。像拎着一只鸡崽子。 杨淮羞愧又愤怒,总算记着教训,嘴闭紧如蚌壳。 当然,吃饭的时候甩开腮帮子,一点没少吃。 饿了半个月,总算吃顿饱饭,幸福得想哭一场。 回了广宁军后,杨淮满面羞愧地跪在杨将军面前,红着眼睛请罪:“侄儿没办好差事,还连累得伯父用五十匹好马换回侄儿。请伯父责罚!”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8章 杨氏 杨将军今年四十有七,正是武将盛年。 时逢乱世,手中有兵的武将,本该大展拳脚建功立业。不过,杨将军生性谨慎。去岁北平军举旗去京城,广宁军按兵不动,避过了浑水。 奈何后来遭遇匈奴蛮子,广宁军惨败,战死三成,还有近两成溃逃的逃兵。广宁军的兵力大幅缩减,现在就剩三千人。 更惨的是,朝廷打成了一锅粥,几个月都没军费送来了。军饷可以先欠着不发,可众士兵总得填饱肚子。杨将军不得不四处打秋风,广宁郡里的大户们都被迫“捐”了一批军粮。 杨将军每日为军粮操心,头上早早冒出了白发,额头眼角多了不少皱纹。再来这么一桩用战马换人的糟心事,心情能好才是怪事。 “当日你要去北平军营,我就告诫过你。”杨将军没好气地训斥:“万一遇到裴家军,立刻掉头回来,不要和她们起冲突。你答应得好好的,为何会落到她们手中?” 杨淮愈发理亏,低声道:“路上遇见的时候,我确实领着人跑了。可心里实在不甘心。北平军里那么多好东西,凭什么都让裴家人占了便宜。后来我远远跟着她们,一直到北平军营外……” “然后,你就傻乎乎地送上前,成了人家俘虏!”杨将军眼里喷出火星:“你还想打着广宁军的旗帜,从裴六姑娘的碗里分一杯羹。你想得这么美,怎么不上天。” 杨淮被骂得灰头土脸,心里还有一丝不服气:“我带的人太少了,打不过她们也是难免。” 杨将军恨不得一巴掌将侄儿打醒:“连匈奴蛮子在裴六姑娘手中都讨不了好。你以为你是谁?” “还有,那一日动手,揍趴你的是裴燕。裴六姑娘根本就没动手!你连一个裴燕都打不过,还妄想着要和裴六姑娘动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用五十匹战马换三十多人安然无事的回来,已经是裴六姑娘手下留情。你也别打着带兵去裴家村的念头。” “广宁军禁不起再打败仗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杨淮抬起头:“那这口气,就这么算了吗?此事传出去,谁还会将我们广宁军放在眼里?” 杨将军冷哼一声:“要脸还是要命?” 杨淮终于彻底闭了嘴。 杨将军怒骂一顿,火气消了大半,再看蔫头蔫脑的侄儿,心里软了一软:“别跪着了,起身吧!以后遇事多权衡轻重,不能冲动,更不能热血上头。我们广宁军最大的敌人是匈奴蛮子,不是裴家村。” 待杨淮起身,又仔细问询裴家村里的情形。 杨淮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道来:“……裴家村就像一座军营,男女都壮实,纪律严明。可惜,接连几日,我都被关在屋子里。没看过裴家军操练。” 杨将军听完后,第一个反应竟是羡慕:“人人都壮实,看来,裴家村不缺粮食。” “有时家这个大粮商鼎力支持,裴家村怎么会缺粮。”杨淮接了话茬:“我亲眼见到时少东家跟在裴六姑娘身边。看来,时少东家被逐出家门是真的了。以后裴家村想要粮食,就得花银子买。” 杨将军叹道:“时少东家精明能干,擅长经营买卖,管钱粮是一把好手。我们广宁军里,就缺这么一个人。” 筹措钱粮这等让人头痛的麻烦事,让人心力交瘁。杨将军此时的羡慕,货真价实,半点不作伪。 杨淮忍不住低声道:“伯父,冀州有了新朝廷,我们以后到底靠哪一边?” 杨将军道:“哪一边肯送钱粮军费来,我们就靠哪一边。” 事实却是,朝廷和冀州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广宁军。 杨将军揉了揉太阳穴,挥挥手:“你先回军帐去。不准再擅自出军营。” 杨淮低声应了,气闷地回了军帐。一同被赎回来的亲兵,低声道:“我们这份窝囊气就白受了不成?就该领兵打回去!” 杨淮怒瞪一眼:“伯父不肯出兵,我能怎么办!闭上狗嘴!” …… 广宁军用战马换回三十多俘虏一事,悄然传开。 反应最快的是王家。 王郇父女亲自来了一趟裴家村,送来大批粗布和棉花。 裴青禾亲自相迎,表达了对大户的尊重礼遇。 时砚坦然跟在裴青禾身边。 王郇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亲外甥,很快收敛心神,对裴青禾笑道:“裴家村里这么多人,到冬季需要冬衣御寒。这一批粗布棉花,是王家一片心意,请六姑娘笑纳。” 裴青禾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统统收下了。” 不等裴青禾吩咐,时砚便带着董大郎董二郎等人去接收礼物,清点记账入库之类的琐事,一律都由时砚操持打点。 一直没出声的王梦怡,忽然轻声道:“我也为六姑娘备了一份礼物。” 身边丫鬟捧了一个锦盒上前。 打开锦盒,竟是一面旗帜。墨色为底,红色金色的丝线交织,绣了一个大大的裴字。左下角绣着刀,右上角绣着弓箭。 “这是我亲手绣的裴字旗。”王梦怡道:“希望六姑娘喜欢。” 裴青禾深深看了王梦怡一眼:“这份礼物,甚合我心。王姑娘费心了。不过,眼下还没到立旗的时候,这旗得先放在锦盒里。” 王梦怡微笑道:“我相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裴青禾带着王郇父女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王郇看得惊叹不已:“这才两年多光景,裴家村便已有这番气象,都是六姑娘之功。” 王家是幽州大族,王郇走南闯北颇有见识。论规模人口,裴家村还不及时家邬堡。 可裴家村里人人提刀能战,有真正能上马骑射的精兵,更有战无不胜的杀神裴六姑娘。连广宁军都不愿和裴家村正面冲突。 身为幽州大户的王氏,自要和这等厉害人物结交。 裴青禾留王郇父女在村中小住两日,王郇父女欣然应了。 白日忙碌,到了晚上,时砚才得了空闲,来见王郇。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39章 撑腰(一) 王郇笑了一天,脸都有些酸了。 看着精神奕奕的外甥,王郇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在裴六姑娘身上下重注,我这个做舅舅的不会不支持。可你不该和你祖父闹得反目,还闹得逐出家门。现在时老太爷过继了时砾,以后,时家的家业可就都落到旁支了。” “你要是后悔了,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这个做舅舅的替你出面说和,让你再回时家……” “舅舅,”时砚张口打断王郇:“我既然出了时家,就不会再回头。” 王郇皱着眉头:“你就这么想做裴六姑娘赘婿?” 时砚神色坦荡:“是。祖父坚持要我娶妻生子,传承时家香火。我心仪裴六姑娘,要追随她。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已做出了选择。不管日后是什么结果,我绝不后悔。” 王郇又是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莫非裴六姑娘还不肯招你做赘婿?” 时砚耐心地解释:“我来投奔,六姑娘让我掌管钱粮库房,给了我信任和尊重。至于感情一事,不能以此来论。六姑娘心怀高远,志不在儿女情长。或许日后有招赘婿的一日,我便有机会。” “万一六姑娘不招赘婿呢?”王郇追问。 时砚道:“那我就一直追随在她身边。” 就如萤火追逐光芒。 王郇神色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你娘是情种,你比你娘更胜一筹。” 时砚亲爹病逝后,时砚的亲娘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王郇心痛妹妹的早逝,对外甥一直照拂有加。 时砚也很敬重亲近王郇,低声笑道:“舅舅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每日都开心。” 王郇还能说什么?只能一声长叹:“罢了!你自小就主意正,你想做的事,我拦不住。日后有需要王家出手相助的时候,只管张口,不必客气。” 时砚笑道:“舅舅亲自来裴家村,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王郇一听就懂,笑了起来:“我先给幽州大户们打个样。顺带给你撑撑腰。” 这玩笑开得,颇有几分心酸。 男婚女嫁才是正理。裴氏却不守常理,女子一律招赘进门。如果时砚中意的是别人,或许还有娶进门的可能,偏偏他相中的仰慕的是裴青禾。 裴青禾灭山匪招流民练兵,占了昌平县安乐县,泉州县和雍奴县也纷纷送来厚礼求庇护。这般雄心勃勃,怎么可能嫁进时家做媳妇? 时砚都送上门来了,还得看六姑娘心意哪! 时老太爷气还没消,他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能袖手旁观。 时砚心中涌起暖意:“舅舅对我这么好,我这个做外甥的却无以回报,实在惭愧。” 王郇瞥一眼外甥:“我想亲上加亲,让你做王家女婿,你又不愿意。” 时砚正色应道:“我和表妹亲如兄妹,若是娶她,就是坑她一辈子。堂弟时砾一直仰慕表妹,如果王家愿和时家结亲联姻,舅舅可以应了这门亲事。如果表妹不愿,舅舅也别勉强她。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随意凑合将就。” 王郇又瞥一眼:“你祖父确实登门提亲了,我还在考虑。等过些日子再给回音。” 所以,王郇特意带着王梦怡来裴家村,是想给时砚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 时砚满心感动,握住王郇的手,郑重道:“以后我一定孝敬舅舅。” 王郇叹口气:“你别总拿舅舅做样子,让王家割肉放血就行了。” 时砚咧嘴乐了:“果然还是舅舅最了解我。” 说笑几句后,王郇道:“梦怡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你在这里等着。” 时砚点点头。 王郇走后,表妹王梦怡来了。 表兄妹两人,安静对坐,四目相对。 王梦怡静静看着时砚,良久才张口:“我爹原本不准我来,是我坚持要来一趟,亲自问你一句。” “表哥,如果没有裴六姑娘,你会不会娶我?” 时砚温声应道:“表妹,这世间没有如果。” 从遇到裴青禾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就再无旁人。 王梦怡鼻间一酸,眼中闪过水光。她将头扭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过来,俏脸已恢复平静:“表哥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提携王家。” 时砚二话不说,点头应了。 王梦怡又道:“时家这门亲事,我不会应。” “表哥不愿将就,我也一样。” 时砚有些遗憾:“是时砾没福气。” 王梦怡心里好受了些:“表哥为何不劝我嫁给时砾?时砾容貌英俊,身体康健,品性端正,如今又是时家少东,足以配得上我。”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遇到喜欢的人再嫁。”时砚轻声道:“时砾虽好,你不喜欢,怎么能嫁?” 王梦怡眼中又浮起薄薄的水光:“我若嫁时砾,王家和时家同气连枝,同进共退,以后都是你的倚仗。你真不劝我么?” 时砚看着王梦怡:“表妹,我希望你和心爱之人携手白头,一生幸福安宁。” 王梦怡忍着眼泪,低声道:“我想说的,都已说完了。表哥先回去吧!” 时砚只得起身离去。 王梦怡眼中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掉落。 王郇悄然进来,看着无声落泪的女儿,颇有些心疼:“别哭了。时砚那混账有眼无珠,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不知珍惜。以后有他后悔莫及的时候。” 王梦怡哭道:“他为了六姑娘,舍了家业,愿做赘婿。他满心满眼都是六姑娘,怎么会后悔。” 王郇无奈叹息:“你心里都清楚,为何还这般难过?” 王梦怡用袖子掩着脸,继续恸哭。王郇只得陪在一旁,不停地递帕子给女儿擦眼泪。 王梦怡哭湿了几方丝帕,终于平静下来:“爹,回去之后,应了时家亲事吧!” “来前,我就想好了。如果表哥一味劝我嫁给时砾,我就拒了亲事。如果表哥肯为我着想,我便应了这门亲事。” “表哥虽不爱我,却将我当妹妹一般疼惜。我心中也没什么遗憾了。” “时砾敬我爱我,我愿嫁给他。”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0章 撑腰(二) 王郇父女在裴家村住了两日离去,之后,盐商彭家岳家各自登门送来大批盐。燕郡里的大户也纷纷登门送礼。就连卢氏,也特意送了一批伤药来。 展家一直没动静。裴青禾没有理会,时砚亲自去了一趟展家。然后,展家捏着鼻子送来五千斤盐。 “现在村子里其实不缺盐。”时砚道:“就是要让展家低这个头,给幽州境内所有大户都提个醒。现在,幽州境内拳头最大最硬的是我们裴家军。” 裴青禾失笑:“这话说得太早了。幽州境内还有三支驻军,真论兵力,我们暂时还不及他们。” 当然了,裴家军悍然崛起,已是不争的事实。 范阳军广宁军辽西军都肩负守边境的重任,不能擅离军营。裴家军就不同了,可以随意出动。 大户们来送礼,一是惧裴家军之威,二来是结善缘。危急的时候能寻求裴家军庇护。 有充足的钱粮,裴家村扩充的脚步愈来愈快。来投奔的不但有流民,还有幽州境内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 到了年底岁末,裴家村的总人数过了一万。每日习武操练的人两千有余。 已经分了家,陆氏不能再对裴青禾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心里憋着的闷气,便冲着冯氏去了。 冯氏早习惯了婆婆的坏脾气,既不顶嘴也不反驳,柔顺地听着。 小玉儿小狗儿忽然齐声喊道:“姑姑!” 冯氏满眼惊喜:“青禾,你怎么来了?” 陆氏反射性地住了嘴,板起脸孔,不肯正眼看裴青禾:“裴六姑娘不忙着操练新兵,怎么跑这儿来了?” 裴青禾从来不惯着陆氏的臭脾气:“今日是岁末,我来接我娘和小狗儿小玉儿一同吃年夜饭。” 陆氏冷笑一声:“要去就快去,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冯氏悄悄冲裴青禾使眼色。 大过年的,就别和老人家怄气了。 裴青禾权当没看见,笑吟吟地抱起小狗儿小玉儿,催促冯氏快些走。 陆氏被气得不轻。一个人在屋子里吃饭没滋没味,索性请来李氏方氏等人,老妇们凑了一席。 再怎么说笑,少了儿媳,没有儿孙绕膝,也透出几分寂寥。 另一边就热闹多了。 裴青禾扯了两个肥嫩的鸡腿,分别塞进小玉儿小狗儿手中。又为冯氏的碗里夹满了红烧肉:“娘,你近来都瘦了,多吃些。” 小狗儿有学有样,将鸡腿塞进冒红菱口中:“娘,你吃。” 冒红菱心里热腾腾的,不忍拒绝儿子的孝敬,轻轻咬了一口,将小狗儿夸了又夸。 小玉儿早就没了亲娘,将鸡腿送到裴青禾嘴边:“姑姑吃。以后,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姑姑。” 这就是养孩子的乐趣了。 裴青禾笑眯眯地吃了一口。裴燕探头凑热闹:“小玉儿,给燕姑姑也尝一口。” 然后,啊呜一口。 小玉儿扁着小嘴,都快哭了。裴青禾哭笑不得,拍了裴燕一巴掌:“别欺负小玉儿。” 众人哈哈大笑。 裴家人一同吃年夜饭,时砚也来了,主动和赵海等赘婿们坐了一处。时砚神色坦荡,一派从容,众人也不便出言取笑,也就是挤眉弄眼罢了。 热闹到子时,众人各自回屋子,在炭盆边烤火守夜。 村子内外要紧的岗哨处,都有人守着。 裴青禾巡视一圈,逮住两个打瞌睡的,沉着脸训斥了一番:“树大招风。裴家村现在钱粮富足,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眼热觊觎。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有异动立刻吹响竹哨。” 两人都羞惭地臊红了脸,各自打起精神守夜。 下半夜时,不知哪来的蟊贼,悄悄摸到了裴家村附近。 这都不用惊动旁人,守夜的几个抽出长刀,逮住蟊贼。直接捆了手脚堵着嘴,在寒风中吊去村北树下。 这样的小插曲,隔几日就有一回。裴家村的村北树下,吊着的葫芦就没断过。 新年里,裴青禾给众人放了几日假,又对时砚道:“难得清闲有空。你回一趟时家,给你祖父拜个年。” 时砚无奈一笑:“年前我让董大郎送年礼回去,被祖父撵出来了。祖父气还没消,我现在回去,他也不会见我。我就不去讨这个没趣了。” 裴青禾也没勉强,随口笑道:“那等时砾成亲的时候,我陪你同去时家贺喜。” 王梦怡应了亲事,婚期赶得急,就定在春日三月。 时砚目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芒:“你真愿陪我同去?” 裴青禾嗯一声:“时家有粮,王家有布,都和我们裴家有密切的来往。两家联姻结亲,我肯定要登门道喜。” 时砚眼底盛满笑意,附和道:“六姑娘说的是。” 裴青禾被时砚灿烂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当然,也顺便给你撑腰。免得众人都在背后取笑你。你现在是我裴家军的大管家,谁都不能小看你。” …… 三月初六,时家邬堡张灯结彩,挂红贴喜,大办喜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时老太爷满面红光,领着新郎官时砾招呼宾客。 和时家来往的多是豪族大户,众人都看过时老太爷将亲孙子逐出家门过继旁支的热闹,背地里不知嘲笑过多少回。当着时老太爷的面,却是将时砾夸了又夸。 年少俊杰,精明能干,人中龙凤,千里无一。都快吹捧上天了。 时砾以前跟在堂兄身边,习惯了众人夸赞时砚。现在自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颇有些心虚,底气不太足。 时老太爷笑道:“他年少识浅,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若有不到之处,大家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颜面上,多担待一二。” 也有人阴阳怪气戳时老太爷心窝:“时家王家结亲,这等大喜事,时砚今日不露面吗?” 正是盐商展飞。 年前时砚去过展家,展飞掏出五千斤盐,才堵住了时砚的嘴,心里一直不太痛快。逮着机会就给时老太爷添添堵。 时老太爷笑容淡了淡,还没说话,就有随从飞快地跑过来禀报:“老太爷,裴六姑娘亲来贺喜,现在已经到了时家邬堡外。”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1章 撑腰(三) 人的名,树的影。 绝对的实力,有绝对的威慑力。 众人立刻安静,一同看向时老太爷。 时老太爷不愧是叱咤幽州的大粮商,极有城府,面色如常,呵呵笑道:“诸位请随我一同去迎贵客。” 众大户簇拥着时老太爷,去时家邬堡外相迎。 春日复苏,天气回暖。今日又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灿。 裴六姑娘照例一袭布衣,长发梳成了麻花辫,既无钗环,也未戴金玉。却散发出耀目逼人的光芒。 站在裴六姑娘身侧的少年,今年十九岁,肤色比常人白了几分,浓黑的长眉,一双黑眸灿然有神。正是去岁被逐出家门的时砚。 时老太爷看都没看时砚,冲着裴六姑娘拱手:“六姑娘今日亲自登门贺喜,时家满门生辉。” 裴青禾微笑道:“时砾大婚之喜,我自然要来。” 时老太爷笑着说道:“六姑娘里边请。” 裴青禾略一点头,迈步上前,被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进了时家邬堡。时砚就在裴青禾身边,自然也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进了喜堂后,时老太爷请裴青禾上座。裴青禾客气几句,也就坐了,转头对时砚道:“你坐我身边。” 时老太爷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茬:“六姑娘是时家贵客,上座理所应当。时砚无功无德,能站在这里,都是托了六姑娘的福。” 换而言之,今日若不是看在裴六姑娘的颜面,时砚根本进不了时家大门。 裴青禾挑眉,和时老太爷对视:“时砚如今是我裴氏总管,掌管钱粮账目库房。除我之外,无人能对他发号施令。今日时家办喜事,时砚来为堂弟贺喜。若不能坐,我立刻和他一同离去。” 锋芒毕露,竟是半点不客气。 时老太爷被噎了一下。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感慨。裴六姑娘哪里是来贺喜,分明是给时砚撑腰来了。 裴家村现在有万余人,听闻精兵已过两千。燕郡的汤郡守都给裴六姑娘送年礼了。时家再厉害,在强势凌厉的裴六姑娘面前,也得低头。 卢太医呵呵一笑,打起了圆场:“今日时家和王家结亲,是大喜事。六姑娘亲自来贺喜,时家面上有光。快请时总管坐下。” 一身红色喜袍的时砾,忙接了话茬:“堂兄快请坐。” 时砚这才坐下了。 展飞心中好笑,神色间露了几分。 裴青禾看了过来,淡淡道:“什么事令展少东家这般开怀?” 展飞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回女煞星,此时被裴青禾眼风一扫,心里狠狠一颤,哪里还敢大放厥词,笑着应道:“大喜的日子,展某也跟着高兴。” 裴青禾定定地看了展飞片刻,直看得展飞心中发毛后背冷汗直流,这才微微笑道:“我还以为展少东家是在嘲笑时总管,原来是我误会了。” 展飞忍住用袖子抹额头的冲动,呵呵陪笑。 谁尴尬谁清楚。 时老太爷缓过劲来,继续和众人说笑寒暄。到了吉时,新郎官时砾带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去迎娶新妇。 时家邬堡内,大摆流水席。 王家离得远,几日前就将新娘送来待嫁。迎亲的队伍,两个时辰后就回来了。此时正是傍晚,到了拜堂的吉时。 新婚小夫妻,拜了天地和高堂,夫妻对拜后,羞答答又满心喜悦地进了洞房。 时砚没去新房里瞧热闹,而是去了时老太爷身边。 时老太爷碍着人多,又有裴六姑娘在一旁,不便冲时砚摆脸色。却也不太理会。 时砚倒是主动积极,出面招呼宾客入席。酒席结束后,又安排人送宾客离席。还有些宾客要在时家住一晚,时砚张口吩咐,安排得有条不紊。 裴青禾也没走,住的还是当日的院子。 裴燕憋了大半天,此时终于能说话了,咧嘴笑道:“青禾堂姐今日可真是威风。一个眼风扫过去,时老太爷就不吭声了。那个展飞,也只有陪笑的份。” 裴芸比裴燕细致得多,轻声笑道:“今日来,贺喜是其次,为时总管撑腰才是首位。” 裴青禾没有被打趣的羞涩,坦然应道:“时砚舍了时家少东的身份,来投奔我们裴氏。半年来,埋头当差做事,不遗余力地筹措钱粮。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是要为他撑腰,让他以崭新的身份站在时家。让所有想看热闹的人闭嘴。” 裴燕有些酸了:“青禾堂姐对他也太好了。” 裴芸无语地瞥一眼缺心眼的裴燕。 然后,裴燕就问了一句更缺心眼的话:“你该不是今年就招时砚做赘婿吧!” 裴青禾哭笑不得,不轻不重地拍了裴燕一巴掌:“我什么时候说要招他做赘婿了。不得胡说!” 裴燕松口气,嘟囔道:“那就好。我还没做好有个姐夫的心里准备。” 裴芸忍无可忍:“你不困么?快去睡。” 将裴燕赶走后,裴芸低声笑道:“你打算在时家待几日?” 裴青禾随口道:“时砚难得回来,待四五天再走。” …… 子时过后,新郎官时砾进了新房,新婚夫妻柔情蜜意,不必细述。 时老太爷不知饮了多少酒,心情极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一只熟悉的手扶住了时老太爷:“祖父走慢些。” 时老太爷用力甩开,冷笑道;“我还没到走不动的那一日。就不劳烦时总管操心了。” 时砚很有唾面自干的涵养,继续伸手去扶。被接连甩了四回,到第五回,打了个踉跄的时老太爷总算没再推开他。 到了门边,时砚要跟着进去,被时老太爷直接推了出去:“走走走,别让我碍眼闹心。” 咚地一声,门关上了。 时砚无奈一笑,隔着门板说道:“这都半年过去了,祖父还没消气吗?” 门内传出一声冷哼。 时砚叹道:“祖父心中恼我气我,我都知道。我是祖父嫡亲的血脉,血浓于水,不管到何时,都不会改。” 门里又是一声冷笑。 时砚站了许久,没等来祖父心软开门,只得叹口气离去。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2章 祖孙 或许是月色和夜风太凉。 时砚将双手抄进袖子里,慢慢往昔日的院子走去。 董大郎董二郎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太美妙,默默跟着。董二郎想张口劝慰,董大郎飞了个眼神过来,董二郎只得住口。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纤细少女身影。 微凉的月色下,少女眉眼含笑:“如何?你祖父肯理你了么?” 一股暖流骤然涌上心头,驱走了所有凉意。 时砚将手从衣袖中抽出,步伐轻快地上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裴青禾一本正经地应道:“我掐指一算,时总管今晚心情不佳,需要有人相伴,就来了。” 时砚扬起嘴角:“六姑娘算无余策,佩服佩服。” 董大郎董二郎兄弟两个知情识趣十分伶俐,早已悄悄退了开去,守在十米之外。 月光如水般温柔倾斜,裴青禾的目光比白日少了凌厉,格外柔和:“当日为了渤海郡觐见一事,祖母她们和我闹腾,我狠心分了家。” “我在人前说笑如常,私下里难过了好些日子。” “祖母脾气坏,嘴里没说过一句中听的。可她每日为我做衣纳鞋底,每次我带人去剿匪,她都不肯沾油星,吃素念佛盼着我平安归来。分家后,她怄着一口气,再没踏足过裴家新村一步。” “我每次去,要么打着见我娘的由头,要么就说是去瞧小玉儿小狗儿。她臭着脸不和我说话,却也不撵我走。” 说着,裴青禾轻笑一声:“我们祖孙两个一样固执,不肯低头。你祖父待你的心,也是一样的。现在他还没消气,不肯理你。你趁着这几日,多陪一陪他,或许他很快就心软了。” 陆氏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还有曾孙在身边。时老太爷却只有时砚这么一个嫡亲金孙,如珠似宝地捧着长大。如果不是时砚坚持要去裴家村,时老太爷怎么会大发雷霆将宝贝孙子逐出家门? 时砚凝望着裴青禾的脸庞:“我也是这般打算的。”顿了顿又道:“如果祖父坚持不理我,也无妨。日久天长,祖父总有心软的时候。” 裴青禾忽地笑了:“我们这算不算恃宠生娇?” 时砚也乐了:“当然算。” 两人相视而笑。 “天色晚了,我回去睡了。”裴青禾从不拖泥带水,安慰一番便离去。时砚坚持送裴青禾到了院门外,目送裴青禾的身影远去。 回到熟悉的屋子里睡下,时砚嘴角一直扬着,压都压不住。 董大郎稳重含蓄不吭声,董二郎忍不住低声笑道:“六姑娘待公子真是体贴。陪公子回来,给公子撑腰,今晚还特意来安慰公子。” “这么下去,离公子入赘之日不远了。” 时砚瞪董二郎一眼:“不得胡言乱语。我敬仰六姑娘的能耐本事,一心追随,并无别的念头。” “是是是,小的多嘴。”董二郎装模作样,轻轻扇了自己一下。 董大郎伸手拧着董二郎的耳朵,董二郎诶哟一声,被兄长拎了出去。 时砚失笑,很快倦意上涌,闭目睡去。 …… 隔日,新婚小夫妻前来敬茶。 时老太爷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安稳,乐呵呵地接过新进门的孙媳敬的茶,喝了一口,慷慨地给了厚实的见面礼。 时家旁支长辈,今日都来了。时砾领着新婚妻子一一给长辈们见礼。他不时扶一扶王梦怡,那副温柔体贴的劲,看得人牙酸。 时砚顶着时老太爷的白眼来了。 “堂兄!”时砾习惯性地张口喊一声。 时砚笑吟吟地看他:“还叫堂兄,该改口了。” 时砾心头热了一热,换了个称呼:“大哥!” 一身红衣的王梦怡,也轻声喊了大哥。 时砚咧嘴一笑,应了两声,将准备好的礼物给了新婚夫妻。 时老太爷嫌时砚的笑脸刺目,冷不丁地冒了一句:“都被逐出时家了,也有脸来认亲。” 时砚立刻看了过来:“二弟掌家,我在裴家军。兄弟两个同气连枝守望相助,祖父莫非不愿?” 事已至此,这显然是能接受的最好结果了。 时老太爷心里清楚得很,就是心里怄得很,咽不下这口闷气。 时老太爷移开目光,不和时砚对视:“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这把老骨头了,懒得过问。” 时砾心里暗暗好笑。 祖父是老狐狸,堂兄也不遑多让,且心黑手狠精于算计人心。两人斗法,也是有趣。 这一日家宴,时砚坐的是不起眼的末席。好歹入了席,时砚半点不嫌弃位置次序,很快就捧着酒杯,给长辈们一一敬酒。 时老太爷不搭理时砚。其余时家长辈和族人们却看得清楚明白。裴六姑娘特意陪时砚回时家,处处为时砚撑腰。可见时砚在裴家村中颇为重要。不然,真当裴六姑娘闲着没事么? 时砚来敬酒,长辈族人都很给面子,一饮而尽,顺带嘱咐时砚,在裴家村中要用心办差做事。 时老太爷撇撇嘴,张口刺耳:“说着好听,就是采买管账的。裴家村的人越来越多,筹措钱粮不是什么容易差事。日后悔不当初,也没回头路可走了。” 提起裴家村,时砚就不肯低调隐忍了,淡淡应了回去:“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后悔。” 时老太爷心绪翻腾,依旧不用正眼瞧时砚:“现在嘴硬,以后别哭鼻子抹泪地求着回来。” 时砚立刻转头,对时砾说道:“二弟放心,我既已离了时家,就没想过回来。你好好打理家业,孝敬祖父。时家以后都是你的。” 时老太爷:“……” 时老太爷气地,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时砚倒是好胃口,吃饱喝足,等家宴散了,和时砾一同送别长辈。然后,又去见时老太爷。 照例又吃了闭门羹。 第三日,时砾陪着新婚妻子回门。 送嫁的王家人,就住在燕郡。王郇惦记出嫁的女儿,这两日寝食难安,压根没理会女婿,急急打量女儿。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3章 新妇 王梦怡今日穿着红色衣裙,色泽鲜亮,映衬得俏脸如芙蓉,气色极好。眼角眉梢都是新妇特有的娇羞。 王郇稍稍心安,这才有心情理会新姑爷。 时砾往日跟在时砚身后,去过王家数回。王郇爱屋及乌,对时砾也温和。不过,眼下身份不同,少不得要摆一摆岳丈大人的架子。 时砾娶了心上人为妻,这几日走路都轻飘飘的。对着岳丈和几位舅兄格外殷勤。中午家宴时,接连喝了不少酒,在酒席上就倒下了,被扶着进内室呼呼大睡。 王郇和女儿进书房闲话低语。 “时砾对你好不好?”做亲爹的,有些话不便细问,只能这么含糊地问一句。 王梦怡也不羞涩,落落大方地应道:“他对我体贴温柔细致。” “新婚当夜,他就和我说,他自十岁就喜欢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娶我为妻。他说会一辈子都待我好。” “爹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男人心易变。不过,这终归是一个极好的开始。我会用心经营,将日子过好。” 王郇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你自小就聪慧能干,心中有成算。既然选了时砾,就得夫妻一心。以前种种,就别再想了。” 王梦怡点点头:“表哥再好,也不是我的。时砾才是我夫婿。” 王郇少不得又问:“听闻时砚也回来了。时老太爷和他和好了吗?” 王梦怡目中闪过笑意,低声道:“祖父心里还憋着气,对表哥不理不睬。偶尔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表哥倒是沉得住气,每日笑眯眯地跟着祖父。” 王郇又是心疼外甥,又有些好笑:“木已成舟,老太爷也该认了。舍了个孙子出去,换来的是裴六姑娘这个孙媳。这买卖可半点不亏。” 王梦怡又是一声轻笑:“这话说得为时过早。裴六姑娘对表哥十分看重,却也没有招赘之意。表哥想做赘婿,还有的等哪!” 王郇一心为外甥打算:“时家供应粮草,我们王家提供军服。有时王两家鼎力支持,谁能争得过你表哥。” 就连王梦怡都有些吃味:“爹可真疼表哥。” 王郇笑着安抚女儿:“你姑母走的时候,将你表哥托付给我。我这个做舅舅的,总得看着他成家才能安心。” “爹心里最疼的还是你。你打理的几家绣庄,都给你做了陪嫁。你用心打理,每年赚来的银子,都留着买胭脂水粉。” 王梦怡扑哧一声笑了。 到了傍晚,王梦怡泪告别父亲兄长,坐马车回夫家。 时砾拿着帕子给新婚娇妻擦拭眼角:“以后得了空闲,我陪你回娘家住些日子。” 王梦怡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只怕祖父不太高兴。” 时砾低声笑道:“时王两家走动密切,祖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乐意。” “想哄祖父高兴,其实不难。晚上我努努力,争取早日让你有喜……诶呦!” 王梦怡脸颊红扑扑,拧着时砾腰间嫩肉。时砾一边呼痛,一边凑过去。 马车进了邬堡,好一会儿小夫妻才下来,衣衫都整理过了,还算齐整。 前来相迎的时砚会心一笑。 王梦怡红着脸先回屋,满脸春风的时砾走到时砚面前:“大哥。” 时砚笑着应一声,伸手拍了拍时砾肩膀:“我明日就回去了。” 时砾有些依依难舍:“这么快就回去么?再住几日,陪一陪祖父。” “祖父嘴硬。你再磨一磨,他就心软了。” 时砚笑道:“六姑娘陪我住了三日,一来一回路上还要几日。裴家村离不得她,该回去了。” 时砾忽然就有了堂兄已经嫁进裴家的微妙错觉。 时砚低声嘱咐:“江南那边起义军闹的厉害,粮食飞涨,那边的商路买卖暂时停一停。可以去川蜀之地买粮。” “价格高一点无妨,尽量多屯粮。我有预感,接下来世道会越来越乱。” 乱世中,最值钱的就是粮食。 时家没有哄抬价格,一直稳住幽州粮价,可以说是极有良心了。 时砾一一点头应下。 当日晚上,众人设宴为时砚送行。时砚端着酒去敬时老太爷。时老太爷冷着脸,就是不喝。 时砚只得自己喝了。晚上再去见祖父,依旧闭门羹。 隔日早晨,裴青禾一行人辞别离去。 时砚坐在马车上,头探出车窗,看着越来越小的时家邬堡。 裴青禾悠然骑马慢行,笑着说道:“日后得了闲空,你再回来住些时日。” 时砚道:“有时砾夫妻两个,我这个忤逆不孝的孙子就别总回来惹祖父生气了。” 裴青禾莞尔一笑。 刚回裴家村,就收到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青禾,”冒红菱神色凝重:“京城失守,江南义军打下了京城。京城皇宫被烧,魏王被活活烧死了。” 裴青禾眉头跳了一跳,面色沉了下来。 魏王死了,当然大快人心。也算间接地为裴家报了仇。 不过,这也意味着,敬朝江山已失。 渤海郡地处北方,少年天子谢离威望远远不足,张氏野心勃勃,以少年天子为旗号招揽忠臣良将。少年天子事事听从张大将军。这样的朝廷,还算不算敬朝? 手中有兵的武将们,会臣服江南义军,还是会向渤海军效忠?亦或是举旗自立? “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裴青禾眺望看着京城方向,低声叹息:“朝代更迭,江山动荡,群雄辈出,逐鹿中原。受苦受难的,都是普通百姓。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会在混战中死去。” 冒红菱黯然叹息。 裴芸心情沉重,低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打出裴天王的旗帜,招兵买马。”裴燕双目放光,滔滔不绝:“先占燕郡,再收服范阳广宁等诸郡,将整个幽州都纳入旗下……诶呦!怎么又打我!” 裴青禾又敲裴燕一记脑门:“张嘴前能不能动一动脑子。” “谁先跳出来,谁就是箭靶,被众矢之的。” “我们现在这些人手,勉勉强强自保而已。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复杂情势吧!”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4章 天崩 京城沦陷的消息,迅速传遍北方。 太子被赐毒酒身亡,建文帝驾崩,魏王登基一年多龙椅还没坐热就被烧死。大敬的天崩塌了! 江南义军占了京城,乔天王迫不及待地换上龙袍坐了龙椅,宣布建立崭新的天朝,下旨昭告天下,不征劳役,不加赋税。赢了一大波民心。 司徒大将军带着溃败的宿卫军逃出京城,建宁帝谢离就在冀州,往北逃是不行了。南方是乔天王的老巢,更不能去。司徒大将军一路往西南方向逃窜,在秦州勉强落了脚。一路上烧杀掠劫强征军粮抓壮丁充实队伍,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建宁帝亲自写了檄文,慷慨激昂地痛骂反贼乔天王,并宣称朝廷正统在冀州。这份檄文中,还有对忠臣良将的呼唤,对万千黎民百姓的怜惜。 不得不说,这份檄文写得恰到好处。常年生活在苦难中的百姓懂不懂不重要,总之,各地武将和有钱粮的大户们有不少闻风而去。 幽州和冀州接壤,离得太近了。北平军不必说,是建宁帝最忠诚的军队。广宁军的杨将军,派侄儿去冀州觐见天子,表示忠心。 范阳军的吕将军是根墙头草。之前站在朝廷那一边,对冀州的小朝廷嗤之以鼻。现在乔天王势盛兵多,吕将军早已派人去京城,向乔天王表达投诚之意。 兵力最多的辽西军李将军,既没去冀州,也没向乔天王低头。直接占了辽西郡,屠了郡守府,举旗自立,自称辽西王。 幽州境内,三支军队立场各自不同,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王县令心惊胆战地来了裴家村:“眼下外面一片纷乱,六姑娘打算怎么办?” 裴青禾近来每日加紧练兵,实在没什么闲空应付王县令,随口道:“没什么打算。” 王县令简直要给裴六姑娘跪下了:“范阳军已经投靠乔天王了,广宁军选了冀州那边,辽西军的李将军都成辽西王了。六姑娘心里总该有成算。” 幽州外混乱不堪,不说也罢。只幽州三支军队,就是三条路。这对幽州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立场不同选择不同,就意味着三支军队会争地盘抢钱粮,战火将起。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安抚王县令:“不用担心,我会保昌平县平安无事。” 王县令先松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汗珠:“下官代昌平所有百姓,谢六姑娘大义。” “以后昌平县的税赋钱粮,下官收齐后便交给六姑娘。” 裴青禾毫不客气,点点头:“交税赋钱粮一事,去找时总管商议。” 时砚离开时家投奔裴家村,也是幽州地界里一桩大新闻。这半年多来,时砚经常和昌平县衙打交道。 王县令对时砚也算熟悉了,立刻领命。顺便厚着脸央求六姑娘派人去昌平县。 裴青禾将裴芸裴燕冒红菱三人叫了过来:“昌平县是我们的地盘,得派兵驻守。免得有人打昌平县的主意。你们谁愿去?” 这和偶尔派兵不同,是要长期驻守。 裴燕第一个表态:“我是急性子,待不住熬不住。我要跟着你。” 那就只能在裴芸和冒红菱两人中二选一了。 裴青禾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了个来回。裴芸主动张口道:“我去吧!二嫂留在村子里,每日晚上还能见一见小狗儿。” 冒红菱感激地看一眼裴芸。 裴青禾心里属意的也是裴芸,低声道:“我给你五百人。你去了之后,接管城门和县城的治安防卫。再从百姓中挑些身体康健结实的,加以训练。” 练兵不是朝夕之功,像乔天王那样,号称有十几万人,其实真正能打的精兵不过两三万。更多的是随行的流民,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这些随军冲锋的流民,打过几回实战,熬过生死劫难后,就是最好的兵源。在兵力欠缺不足的时候,可以补充进军队。 裴家村如今有万人,每日操练的精兵有两千。其余人每日做半日农活,另外半日也是要操练的。到了危急时候,这七八千人也都勉强能算半个兵。 既要驻扎昌平县城,练兵便是一大要务。 以后占的地盘越来越多,总不能都靠派兵前去驻守。裴芸也算是打前哨,给后来者打个样。 裴芸心中有数,点点头应道:“好,我去了之后就招募百姓练兵。” 裴青禾略一思忖:“你将赵大和郑小英他们都带上。他们原本就是昌平县的人,现在练了一年光景,提刀也勉强能战了。如此,也能减少百姓对征兵操练的惶恐。” 裴芸一一应下。 如今裴家村也有兵册。兵册上详细记录了姓名籍贯身份来历善用的兵器等等。每本兵册有两百人,共有十本。另七八千人,同样记录的细致,只是没归在兵册里。 裴芸翻了半日兵册,点了八成男兵两成女兵。成亲有孩子的,一律排除在外。 裴青禾将时砚叫过来。时砚拿出惯用的金算盘,细长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弄一通,算出五百人一个月的钱粮。此外,还有棉衣油盐伤药纱布等重要物资,都要一一核算清点。 卞舒兰也得了命令,带着厨房里的人准备两日的干粮。 裴家村里所有的伤药都在包大夫的药堂里。包大夫得了命令,领着学徒们准备药包。每一份药包里都有现成的伤药和纱布。五百份药包打包成了十个大包裹。此外,还有三箱治疗冻疮的药膏。 包大夫亲自将药送到裴芸手中。 裴芸今年十九,身材苗条,脸庞秀丽,沉着冷静,神态从容。除了裴青禾,裴家村里的第二号人物就是她,人人敬畏。 包大夫心里有些酸涩。往日好歹每日能见到裴芸,以后想见一面都不是易事了。 然而,在这样的大势前,他那点单恋的心思,实在微不足道。 裴芸也确实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道了谢,领着药离去。两日过后,裴芸领着五百人进了昌平县城。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5章 驻军(一) 王县令亲自领着一众衙役和百姓,在城门相迎。 满心期待的百姓们,见了领头的苗条少女,心里颇有些失望。 为什么来的人不是裴六姑娘? 王县令却很清楚裴芸的厉害。这可是裴家军里的二号人物,仅在裴青禾之下。裴青禾派她来驻守昌平县,可见对裴芸的信任器重。 王县令满脸堆笑,热情相迎。 百姓们见县太爷这般热络,心下稍安,再见到赵大郑小英几十张熟悉的脸孔,心情再次雀跃振奋,挥着胳膊呼喊。 喊的还是裴六姑娘。 裴芸也不介意,拿出一方旗帜,令人挂在城头。 墨色旗被风吹起,裴字在城头飘扬,旗上的长刀和弓箭一同飘飞。 王县令眼睛一亮,大拍马屁:“好好好,有了裴字旗,裴家军名副其实。以后再没人敢进犯昌平县。” 裴芸微微一笑:“县令大人慎言。青禾堂妹说了,裴氏忠烈,不会自立。举旗只为自保。” 王县令立刻改口:“是是是,裴家军和辽西军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王县令果然知情识趣,怪不得青禾堂妹留着他做牌坊。 裴芸很快接手城门布防和全县治安防位。赵大等混混,原来走街串巷欺负百姓,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裴家军,穿上统一的衣服腰挎长刀,看着人模狗样。 百姓们提心吊胆地观察几日,确定他们真的只是巡防治安,没有四处抢东西调戏大姑娘,这才暗暗松口气。私下里少不得要说笑几句。 “县城里最大的祸害就是赵大这一伙人。现在他们安分守己了,我们日子就安稳得很。” “六姑娘真有能耐手段。这才半年多,就将赵大他们练出了兵样。” “还有郑家那个姑娘,叫小英的那个。以前就泼辣能干,现在做了裴家女兵,拿着刀气势汹汹的。” 县城里的百姓,去过燕郡的都算有见识。改朝换代这等事,确实令他们心慌。不过,裴六姑娘的人一来,他们的心也就安定了。 连匈奴蛮子都奈何不了裴六姑娘。有裴家军在,昌平县就安然无事。 至于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反正没瞧见。慌乱的人心在短短几日里安定下来。 裴芸贴了告示,招募年轻力壮的百姓训练,若有敌人来犯,这些训练过的百姓就能上城门。 这事进行得不太顺利,没几个人报名。 裴芸派了赵大郑小英他们四处宣讲:“不是征兵,每日就练半天,不耽搁做农活。” “实在缺人了才会上城门。真到了那时候,不拼命就得死。练过的人,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说得口干舌燥,效果甚微。来报名的还是寥寥无几。 裴芸派人送信回裴家村。半日后,裴青禾的回信就来了:“你的主意不错,先试一试。” 裴芸得了裴青禾首肯支持,精神大振,立刻在县城里发了一份新公告。 每天参加操练的人,可以领半斤粮。当日就能领回家。 时家没有屯居积奇赚黑心银子,不过,这两年朝廷四处打仗,商路不稳,粮价一直在涨。和前年相比,粮价已经涨了三成左右。 操练半日就有半斤粮食可拿,这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粮食每日两百斤,也就意味着只招四百人。 一时间,百姓闻讯涌来。裴芸亲自考较。老弱病幼一律不要,身体康健品性良好者优先。 …… “芸堂姐头脑灵活,这一招果然颇见成效。” 几日后,裴芸再次让人送信回来。裴青禾笑着将信给了裴燕。 裴燕看几眼,打了个呵欠,顺手就传给冒红菱。 冒红菱仔细地看了两遍,笑着赞道:“裴芸点子确实多。不过,这么练下去,实在太耗粮食了。” 可不是么? 粮食粮食,一万多张嘴,就如无底洞,每天消耗的粮食实在惊人。裴家村开垦了上万亩良田,种出的粮食远远不够。还是要大批买粮屯粮。 前世每日都为军粮操心头痛。现在多亏有时砚操持钱粮。 裴青禾笑着转头问时砚:“以后每天多给裴芸拨两百斤粮。” 时砚拿出算盘一通哗啦拨弄:“一日两百斤,十天两千斤,一个月就是六千斤。至少练半年,合计就要一万八千斤……” 裴青禾听的头疼,飞快地打断时砚:“你别算了。只要告诉我,库房能不能拨出粮食来。” 时砚点头。 裴青禾松口气:“那就好。这事你办,我放心得很。” 被委以重任和信任是件好事。不过,裴青禾也太信任他了。钱粮账目库房都让他管。 时砚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就不怕我在账目上做手脚,掏空裴家村的家底吗?” 裴青禾悠然一笑:“裴家一无所有,到幽州的时候只有两百多口人。现在的一切,都是我领着族人一刀一枪搏出来的。” “裴家村的家底,不是粮食。也不是兵器战马,而是我裴青禾和手下的精兵。” “有我在,谁也掏不空裴家村。” 裴青禾没有吹嘘,语气寻常。整个人却似在放光。 时砚看着她,心里似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裴青禾眨眨眼,又笑了起来:“再者,裴家村里都是我的心腹。你一个人,顶多加上董大郎董二郎两个,你们三个能搬走多少。” “你想要什么,只管张口,我都给你就是。” 哄人的话,裴青禾张口就来。 偏偏精明能干的时总管很吃这一套,眼角眉梢都舒来:“六姑娘待我这般纵容,就不怕我恃宠生娇?” 裴青禾笑道:“那也值得。” 冒红菱抿唇一笑。 裴燕心里酸溜溜的:“青禾堂姐对时砚可真好。” 冒红菱心想这傻丫头,光长个头力气不长心眼,索性伸手将裴燕拖走了。 裴燕还不太乐意哪:“话说的好好的,二嫂拖我出来做什么。” 冒红菱笑道:“我去点一队人进山打猎,你去不去?” 裴燕果然来了精神,立刻将之前的事抛诸脑后:“几天没吃肉了,我嘴里正馋得很,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6章 驻军(二) 五百裴家军入驻后,昌平县城的百姓们人心安定。每日晨起看裴家军跑操练兵,也成了百姓们的乐趣。 被选中的百姓,每日也要早起,跟着练队列队形,绕着昌平县城跑上一圈。到了正午,各自就能领半斤粮回家。掺些野菜,熬上一大锅糊糊,够一家人吃上一顿了。 这样的待遇,实在令人眼馋羡慕。每日都有百姓前来央求,加入练兵的行列。 裴芸一脸为难:“练兵的人数已经满了,不能再多了。现在只有修城墙的活,不过要做足一整天,每日也是半斤粮。” 昌平县城的城墙年代久远,城门也被匈奴蛮子打得破破烂烂。裴芸来了之后,就有修城墙修城门的打算。征发劳役让百姓做白工不妥,每日半斤粮,能招来壮实肯干的成年男子。 这件事,裴青禾也赞成。 时砚拨了半个时辰的算盘,算了又算,修城门修城墙需要的砖石材料是一大笔花销,每日招来做工的百姓要发半斤粮,得控制人数,最多两百人。 这些花销,昌平县衙要出一半,另外一半,就得由裴家军来出了。 裴家村里的围墙,也越修越高。这道坚实高大的围墙,保护着所有村民,就如坚硬的壳。住在围墙内的村民,早上做农活,下午操练,晚上还要忙着读书识字,日子忙碌踏实。 各地粮价都在涨,幽州境内的粮价又涨了两成。裴家村暂时不缺粮食,不过,也得省着吃用。往日放开量供应,如今还是一日三顿,每顿每人一碗粥两个杂面馒头。 偶尔有些心里不满,私下里嘀咕:“我饭量大,两个馒头哪里吃得饱。” 立刻就被身边人喷得灰头土脸:“你嫌吃不饱,走就是了。我们裴家村里不缺你这一号。” “要走赶紧的,给后来的腾个空位。” 发牢骚的人哪里肯走,立刻就住了嘴。 外面乱得很。听说辽西军到处抓壮丁,万一被抓去,不知能活几日。范阳军广宁军也在招兵。这年月,当兵得随时提着脑袋。还是跟着裴六姑娘吧! 裴六姑娘神箭无双,长刀凌厉无人可挡。剿山匪打匈奴蛮子,六姑娘总是冲锋在前,领着众人厮杀。至今还没打过败仗。 一顿饭两个馒头,确实也很好了。 每过几日,裴六姑娘就会组织狩猎队进燕山。附近山林里的鸟兽早就被吃光了,如今都要进深山。每队百人,带足兵器弓箭,再带五六日的干粮。 这样的深山狩猎,一来能锻炼身手磨炼胆量,二来培养同队人的默契和配合。猎到的野味,也是裴家军肉食的重要来源。还能从深山里带些流民回来。可谓一举数得。 这一日,裴青禾领着狩猎队带着大批猎物下了山。 裴萱裴风此次也一同进山狩猎。翻过一个年头,两人各自长了一岁,个头蹿高了不少。十一岁的裴萱,眼睛圆圆笑容甜甜,下手却又黑又狠。十岁的裴风,在外人面前少言少语,一副我很冷我很酷别惹我的模样。 两人每日吵吵闹闹,裴燕被闹得头疼,张口吓唬他们:“再吵,我将你们两个扔回山里去。” 裴萱可不怕裴燕,笑嘻嘻地应道:“你说了可不算。” 裴风很酷地应道:“我又不像你不识路,自己回去就是了。” 裴燕气地,转头向裴青禾告状:“裴萱和裴风又吵架了。” 裴青禾眼风扫过来,裴萱裴风立刻住了嘴,各自露出乖巧讨喜的笑容。 裴燕出了心头恶气,冲堂弟堂妹嘿嘿一笑:“青禾堂姐最喜欢我,你们两个都得往后排。” 这话最戳裴风心窝。裴风委屈时一声不吭,默默跟在裴青禾身边。裴萱这个机灵鬼,也不和裴燕斗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裴青禾。 裴青禾揉了揉太阳穴:“裴燕,别欺负他们两个。” 说说笑笑,路途十分热闹。 下山没多久,很快裴家村就有人迎过来,喜气洋洋地将大堆野物接过手,或抬着或扛着。 以前打来的野物,都会在接下来两三日内吃完。时砚掌管钱粮后,定了规矩,猎来的野味,吃一半,另一半做成腊肉或风干,贮藏在库房里。还特意因此建了两间宽大的库房。隔着墙,都能嗅到腊肉干肉的香气。 馋嘴的孩童们,最爱在这两间库房外玩耍。也有村民特意蹲在附近吃饭,就着肉香,杂面馒头都格外香。 如今裴家村里人多,打来的野味再多,也不够众人敞开肚皮吃。 卞舒兰用十几只野鸡熬汤,用鸡汤煮出的肉粥喷香。再将野味洗净剁成大块红烧,每人都能分上一大块,解一解肚里的馋虫。 裴青禾和村民们一样,排队打饭,肉也只有一块。然后和裴燕裴萱裴风蹲在一处埋头大吃。 时砚早已融入,蹲的姿势格外潇洒。 董大郎董二郎低声唏嘘:“以前公子对吃食挑剔得很,现在倒是什么都吃,饭量还比以前大了一些。” “每日跟着跑操锻炼,身体也比从前好了。这半年多都没生过病。” “六姑娘身手这般厉害,我们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确实弱了些。可不能再病恹恹的。” 就在此刻,一个少年飞快地跑来送信:“六姑娘,有一伙人到村外,自称是泉州县的人。” 这个少年,正是安乐县的翟三郎。翟三郎原本就识字,又聪明机灵,进了裴家村后,很快脱颖而出。被排进了岗哨队,除了日常操练,就是在村外守岗哨。 裴青禾挑眉:“先搜身,缴了所有兵器,再让他们进村。” 翟三郎领命而去。 裴青禾起身,裴燕迅疾跟着一同起身。裴萱裴风这两个小跟班不甘人后,也跟了上来。 泉州县来了二十多人。为首的少年十六七岁,眉清目秀,一身的书卷气。 少年拱手作揖:“纪君泽奉家父之命前来,见过裴六姑娘。” 容貌气质上佳的少年郎,风度翩翩,令人赏心悦目。 裴青禾忍不住多看一眼:“纪公子免礼。”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7章 泉州 泉州县的纪县令出身南方大族。不过,既来了北地做县令,远在千里外的家族也就靠不上了。 在匈奴蛮子被裴六姑娘赶跑后,纪县令就果断出手,派人至裴家村送厚礼,求裴六姑娘庇护。 今日来的纪公子,是纪县令的长子。纪公子自幼饱读诗书,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十六岁考中举人,有纪神童之美誉。 可惜朝廷都没了,那位占了京城的乔天王,忙着抢掠大户占地盘,根本顾不上什么科考。原本今年应该参加科举考试大放异彩的纪君泽,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泉州县,还被亲爹打发来裴家村送礼。 裴青禾对送礼的大户素来礼遇,对着俊秀的纪公子更是和气。 就连裴燕也忍不住多看了纪公子一眼。 孟六郎高大英俊,时砚清俊可亲。这位纪公子,是读书人,一派浸润着书香的书生气,还有些腼腆羞涩。这也太顺眼太好看了吧! 等等,快看看时总管,有没有泛酸吃味。 裴燕转头看时砚。 站在裴青禾身侧的时砚,眉眼含笑,对纪公子十分热络。进了内堂,分宾主入座,时总管还亲自为纪公子倒茶。 纪君泽来前就得了父亲叮嘱,丝毫不敢小觑这位名闻幽州的时总管,双手接了茶碗:“时总管太客气了。” 时砚笑道:“我比时公子虚长三岁,如果时公子不嫌弃,你我平辈论交兄弟相称。” 纪君泽显然不太擅长外务,和长袖善舞的时总管一比,顿时透出了青涩稚嫩。愣了一愣,才张口应了。 裴青禾笑着接过话茬:“纪县令可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纪君泽忙道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家父的亲笔信,请六姑娘过目。” 时砚顺手接了信,送至裴青禾手中。 裴青禾拆了信,目光一掠,飞快地看完几页信纸。 裴青禾看完信,随手给了时砚:“你也看看纪县令的信。” 裴燕不乐意了,瞪着时砚。 时砚立刻将信给裴燕:“燕姑娘先看。” 裴燕这才满意。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信里写了什么,她只在乎自己要站在青禾堂姐身边。就像护食的狗崽子,紧紧搂着自己的饭盆。 裴青禾哭笑不得,白裴燕一眼。 裴燕胡乱看几眼,装模作样地露出我懂了的神色,将信又塞给了时砚。 时砚仔细看了一遍:“纪县令想求六姑娘派兵去泉州县。从今年起,泉州县的税赋都交给裴六姑娘。” 这可是大大的好事。 这就意味着,泉州县也将彻底纳入裴家军麾下。 送上门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裴青禾没急着一口应下,张口问道:“纪家是南方大族,为何不投靠江南义军,却来投向我们裴家军?” 纪君泽神色黯然:“不敢瞒六姑娘。江南起义军大大小小有十几伙,这些民匪打着起义军的旗号,抢杀豪族大户。纪家在去年被一伙起义军杀光了,钱粮也都被抢了。” “父亲听闻噩耗,大病了一场。提起江南义军,便恨得咬牙切齿。” “父亲绝不肯向乔贼低头。六姑娘统领的裴家军,纪律严明,杀山匪杀匈奴蛮子,从不祸害百姓。我们泉州县上下,都盼着裴家军早日来。” 说着,再次郑重拱手:“父亲身为县令,要坐镇县衙安抚民心,不能擅离职守。我代父亲前来。请六姑娘前去泉州县。” 裴青禾略一思忖:“派兵长驻不是小事。此事我要和众人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纪公子请在裴家村里小住几日,容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时砚主动请缨:“我来安顿住处。” 时砚行事老道,圆滑周全。应付年少青嫩的纪公子,是手到擒来的事。 裴青禾欣然点头。 …… 两个时辰后,众人齐聚议事堂。 裴青禾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泉州县送了投名状,请我派兵前去。你们谁愿去泉州县?” 冯长想毛遂自荐,顾莲抢先一步张口:“六姑娘,让我领兵去吧!我去了之后,就像芸姑娘一样,招募百姓练兵自保,再组织修城墙城门。” 冒红菱牵挂小狗儿,不愿长期在外。裴燕只肯跟着裴青禾。 剩下的,裴甲裴乙心不够狠,方大头不够聪明活络。顾莲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裴青禾也就允了:“好,你去泉州县。不过,我只能给你两百人。你去了泉州县后,可以招四百人操练。有六百人守县城,就是匈奴蛮子来了,也能守个七八天。” 顾莲腆着脸道:“我想召六百人行不行?多出的两百人军粮,我自己想办法。” 裴青禾淡淡瞥顾莲一眼:“你想杀大户,还是要抢县衙?” 顾莲优点是胆大心狠,缺点就是胆子太大下手太狠。 顾莲被看得心里一凛,低下头不敢和裴青禾对视:“六姑娘息怒。” 裴青禾冷冷的声音在顾莲耳畔响起:“裴家军的军规,不能抢杀百姓,不得滥杀无辜。就是大户,也得尽量让他们心甘情愿自己献钱粮。” “不管谁犯军规,我都饶不了她。” 顾莲后背冒了冷汗,毫不迟疑地应是。 议事结束后,众人离去,裴青禾单独留下顾莲:“今日我在众人面前训斥你,令你颜面尽失。你心里可有埋怨?” 顾莲惶恐地跪了下来:“我这条命是六姑娘给的。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尊严,也都是六姑娘给的。六姑娘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眉头。” 裴青禾看着顾莲,目光似穿越遥远的时空,落在另一张刻骨铭心的熟悉脸孔上。 曾经,有人指天立毒誓,永远追随忠心于她。可后来,这个心腹背叛了她,在背后射了致命的一箭。 人心易变。血脉至亲尚且不能完全一心,她怎么可能完全信任顾莲? 顾莲被看得脊背直冒冷汗,却没有低头,鼓起勇气和裴青禾对视:“话语轻飘无力。忠心二字,也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请六姑娘耐心看着等着,我顾莲自会证明自己的忠诚。”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8章 顾莲(一) 裴青禾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好,我会一直看着你。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亲自取你性命。” 顾莲重重磕了三个头。 起身走出屋外,凉飕飕的夜风灌入衣襟内,却吹不灭顾莲心头的火焰。 顾莲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十几个一同从黑熊寨里出来的女子,都在屋外等着她。 “顾莲,你要去泉州,我们也随你同去。” “没错,我们一起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裴家村内上万人,来历实在太复杂。真正的裴家人,只有两百多个。其余都是这两年多里陆续进的裴家村。从黑熊寨里出来的顾莲等人是第一波,山中流民冯长等人是第二拨。大批的流民陆续涌入,身份来历各自不同。 众人信仰的追随的都是裴六姑娘,私下里结成小团体也是难免。各山寨被剿灭,女子越来越多,几乎都以顾莲为首。 后来的流民里,也有几个厉害能干的出了头。却都不及冯长。顾莲和冯长也争斗得最凶。 裴青禾都看在眼里,并未过分压制。顾莲冯长争得最厉害的时候,裴青禾才会出言警告,平衡双方。 现在顾莲要领两百人去泉州,这些女子就都来了,纷纷表示要和顾莲同进共退。 顾莲面色一冷,开了门,点了火烛,沉着脸对众女子说道:“点兵一事,得由六姑娘做主。你们先都回去等着。能同去很好,如果六姑娘让你们留下,你们就安心待在裴家村。” 女子们立刻应道:“那是当然了。你该不是以为我们会违背六姑娘的心意,不管不顾地跟着你去吧!” “这怎么可能。” 顾莲听到这等话,半点不怒,反而松口气,展颜一笑:“你们头脑清醒就好。我们的命都是六姑娘给的,决不能有任何异心。” 顿了顿,声音低了许多:“你们知道,为何六姑娘更重用我,而不是冯长吗?” 裴青禾表面一视同仁,实则不动声色地抬举顾莲。众人心里有数,口中不说罢了。此时顾莲忽然说破此事,众人有些惊讶,一同抬眼看过去。 火烛下,顾莲脸上的刀疤格外清晰狰狞:“因为,我是女子。” “没有六姑娘,我什么也不是。只有忠心跟随六姑娘,我顾莲才能堂堂正正做人,能领兵去泉州。日后还会有更大的前程。” “这世道,男尊女卑。四处打仗混乱动荡的时候,女子们地位更低,随时都会被抛下被凌辱被杀死。唯有裴家军里,女子地位高于男子。” “我忠心于六姑娘,永远不会背叛。因为离开裴家军,我根本无路可走。” “所以,六姑娘更信任更器重我。冯长再羡慕,也没办法。” 顾莲忽然笑了一笑,脸上的刀疤也跟着跳跃:“天下大乱,我们裴家军将要大放光彩。我先去泉州探一探路。说不定,大家将来都有独立领兵的那一天。” …… “青禾,你信任顾莲吗?” 顾莲一走,冒红菱就来了,有些忧虑地低声问道:“顾莲心狠手也辣,头脑又活络。她去泉州,会不会生出异心?” “要不然,还是我领兵去泉州吧!” 裴青禾冲冒红菱笑了一笑:“顾莲主动请缨,我也准了,岂能朝令夕改。这会让众人怎么想?” “裴家军里,真正的裴家嫡系,只有两百人左右。其余人都是外姓。如果我连顾莲都不敢重用,那冯长呢,我用是不用?” 冒红菱哑然片刻,叹道:“是我太过胆怯了。” 裴青禾笑着握住冒红菱的手:“二嫂不是胆怯,是在为我操心忧虑。放心吧!每走一步,我心里都有数。” “人心隔着肚皮,谁也保不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重用顾莲,也会随时看着她。如果她有异心,我会亲自取她性命。” 冒红菱点点头:“你心中有成算就好。” “对了,顾莲要领两百人走。点兵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裴青禾道:“由我来点兵。” 裴芸可以自己点兵,到了顾莲,就没这份优待了。 第二天,裴青禾拿来兵册,点了两百人。顾莲拿了名单后,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熟悉的十几个名字率先映入眼帘。 除了这些一同出身黑熊寨的女子,还有一半都是女兵。 顾莲心头一热,抬眼看向裴青禾:“多谢六姑娘信任。” 裴青禾笑道:“泉州县比昌平县小一些,也有几万百姓。你带两百人去驻兵,这两百人得和你一心,听你号令。就这,想要掌控泉州县也不是易事。” “顾莲,你领兵去吧!让大家都看看你的能耐本事。” 顾莲按捺着激动火热的心绪,肃容拱手:“我绝不会让六姑娘失望。” 三日后,顾莲领两百人启程。 裴家军里战马紧缺,一共就三百多匹战马。裴芸去昌平县的时候,带走了五十匹。到了顾莲这里,裴青禾给了二十匹战马。兵器钱粮都给得足实。 纪君泽也一同启程回泉州县。 裴青禾亲自领着众人送行。 纪君泽在裴家村里住了几天,每日都有时总管陪着。对这位威名远扬的裴六姑娘,纪君泽颇有些敬畏,也没机会靠近。 裴青禾含笑送别:“以后得了闲空,我去泉州县拜会纪县令和纪公子。” 纪君泽拱手作揖:“我们父子恭候六姑娘大驾。” 时砚就和纪君泽熟络多了,笑着送纪君泽上马车,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纪君泽咧嘴笑了起来。 裴青禾笑着瞥一眼时砚,心里啧了一声。 单纯如白兔一般的纪公子,坐了一日马车,回了泉州县。 纪县令领着百姓拥迎裴家军。裴字旗插在泉州县城门上迎风招展,纪县令的心也踏实了。 裴家军行路两日,军容齐整,个个精神奕奕。一众女兵,更是惹人瞩目。 来瞧热闹的百姓,有人惊叹,有人津津乐道地说起了裴家军的丰功伟绩。偶尔也有些说酸话怪话的。 顾莲一律不理会,带着两百人威风凛凛地进了泉州县城。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49章 顾莲(二) 纪县令行事仔细,已经为裴家军备好了住处,饭菜也准备妥当。 顾莲领着众人先填饱肚子安顿歇息不提。 县衙内,纪县令将长子纪君泽叫进了书房,仔细问起了裴家村之行的经过。纪君泽目中流露出钦佩,将所见的裴家村情形一一道来。 百闻不如一见。裴家村里桩桩件件都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尤其是每日裴家军操练的情景,令纪君泽印象深刻极了。 纪县令深深看儿子一样:“这几日,一直都是时总管陪着你?” 纪君泽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六姑娘每日要练兵,要管理裴家村这么多人,大事小事都得六姑娘操心,没有闲空。时总管其实也忙得很,白日陪我在村子里转悠,晚上还得熬夜算账,实在辛苦。” 提起时总管,纪君泽满口赞誉:“时总管只比我大了三岁,说话行事都比我强得多。整个幽州他都走过,提起外面大事小事,他样样都懂。” “时总管在裴家村里地位很高,六姑娘十分信任他。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抢着和他说话。他记性也格外好,几乎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可惜,我只在裴家村里住了三日,没能好好和他相处亲近。” 纪县令看着傻乎乎半点不开窍的儿子,抽了抽嘴角:“你这么欣赏时总管?” 纪君泽眼神清澈,连连点头。 纪县令忍住叹气的冲动,低声问道:“你就没想过,和时总管比个高下?” 纪君泽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比高下?我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如他。” 纪县令:“……” 纪县令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撵儿子走:“我还有事和师爷商议,你回屋歇着去。” 纪君泽一走,纪县令对商师爷叹道:“看来,我这点盘算是不成了。” 商师爷也有些遗憾:“我们公子一心读书,不谙世事。怕是根本没领会大人的心意。” 就是领会了,也斗不过老奸巨猾的时总管。 被时总管卖了,还要夸时总管一句好哪! 这些戳心窝的话,商师爷就不便说了。纪县令又岂会不知? 纪县令长长叹息:“君泽自小一心读书,性情单纯天真。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朝廷没了,天下大乱。幽州地界,就有四支军队。按我本心,其实更愿投靠广宁军,以后投奔渤海的小皇帝。” “可广宁军离得远,又被匈奴蛮子大败,现在兵少战力最弱。倒是裴家军,离得近,裴六姑娘又声名显赫,格外厉害。屠山匪打匈奴蛮子,广宁军都不肯正面和裴家军对上,宁肯用战马换回俘虏。” “泉州县没有别的路,只有向裴家军纳投名状,才能安稳。” “我原本想着,让君泽去一趟裴家村,最好能入六姑娘的眼……不提也罢。” 纪县令打起精神嘱咐商师爷:“裴家军从今日起接手城门和治安。她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商师爷拱手应是。 裴家军休整一晚,隔日一半人去了城门,另一半人配着长刀四处巡视。 百姓们看着煞气腾腾威风凛凛的裴家军,心里战战兢兢。尤其是商贩们,远远就躲开了。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倒是有几个抢东西的混混被抓进了大牢。治安比以前好得多。出入城门,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裴家军也没索要银钱。 过了几日,泉州县城门处张贴告示,招募四百人,操练半日可领半斤粮食。 泉州县的百姓们顿时沸腾起来。争抢着去报名。 脸上有刀疤的女子恶狠狠地拔了长刀:“都去排队。” 混乱的队伍很快就安静下来。 有昌平县的先例在前,顾莲有学有样,招募百姓还算顺畅。可惜泉州县女子来报名的太少,就是来一个收一个,招揽的女子也不足一成。且多是中年寡妇。 顾莲也不嫌弃,全都收了:“她们都是冲着每日半斤粮食来的。收下她们,给她们一条活路。也让泉州县的所有女子都看着。我们裴家军要男子,更要女兵。” 征来的百姓,一开始进行的是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听口令左转右转集队走路。就这也笑话百出,练了好些日子才有些模样。 队列练齐整后,几百人一大早沿着县城街道慢悠悠地跑。虽然看不出这么练有什么用,却也新鲜热闹。有好事的百姓跟在后面瞧热闹,顾莲也不驱赶,随百姓们跟着。 半个月后,裴青禾来了泉州县。 纪县令大喜,特意带着长子一同相迎。 传闻中的裴六姑娘第一次在泉州县城露面。百姓们探头张望,窃窃私语:“这就是裴六姑娘?看着也不算凶。” “可不是嘛!刀疤脸倒是凶多了。” “瞧见没,刀疤脸在裴六姑娘面前恭恭敬敬。这位裴六姑娘肯定更厉害。” 裴六姑娘耳力灵敏,循声看了过来。清亮锐利的目光似锋利的刀刃。 几个絮叨碎嘴的男子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避让。 这位裴六姑娘徒手撕黑熊,一箭射死山匪老大,连灭六个山匪寨子,连匈奴蛮子都不是她对手。 他们也就是过过嘴瘾,哪里敢惹这样的女杀神。 …… 裴青禾不是第一次见纪县令。 前世天下大乱,纪县令将自家的钱粮都拿出来救济百姓。她自立裴家军,耗费数年时间才占了燕郡。自然和纪县令打过交道。 裴青禾对纪县令颇为尊重客气:“纪县令爱惜百姓,是真正的父母官。” 比起前世扔下昌平县逃之夭夭的王县令,纪县令是真正的好官。 纪县令笑容里有些苦涩:“太平年月,下官勉强能治理一县,让百姓过些安宁日子。可如今世道大乱,下官实在没有保护百姓的能耐。只能恳请六姑娘,庇护我泉州县的百姓。” 说着,抱拳深深作揖。 裴青禾没有避让,坦然受了这一礼:“我既然派兵来了,泉州县的安危就由我来接管。” “民政我不过问,还是由纪县令掌管。养兵需要钱粮,泉州县的税赋都用来养兵。”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0章 拜会 泉州县和昌平县隔邻,快马大半日就到。就是泉州县忽然遭遇大军袭击,有顾莲领人守住城门,裴青禾很快就能领兵来援。 得了裴青禾亲口承诺,纪县令的心才真正踏实了。 当日正午,纪县令设宴为裴青禾接风。有资格列席的,除了县丞主簿之外,还有泉州县里家业最丰厚的两个大户。一个姓朴,以做酱料起家,在燕郡里各县都有酱料铺子。另一个姓于,家中有两间车马行。 朴东家主动起身敬酒,并表示每年送一千斤酱料给裴家军。酱料味重,是厨子们做饭时不可或缺的调料。 裴青禾微笑着饮了一杯:“朴东家大义。” 于东家这里就有些为难了。车马行做的是行脚生意,拉车的大牲口要是送出去,车马行就只剩车了。可裴六姑娘亲自来泉州县,身为本县唯二的大户,于家总得有所表示。 于东家便张口,要送裴家军两万斤草料。这数字听着惊人,其实一头牛或骡子驴子每日就要吃几斤草料,战马金贵,除了草料之外还要吃豆饼。两万斤草料,勉强够支应一个月。 裴青禾含笑道:“于东家一番好意,我便领受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先吃了再说。 至于交接货物这等差事,有时总管在,无需裴六姑娘操心。 纪县令咳嗽一声,冲呆坐的儿子使眼色。纪君泽这才起身,恭敬地向裴青禾敬酒。 裴青禾却道:“贪杯误事。我酒量浅薄,平日从不饮酒。今日已经破例饮了三杯,不宜再喝。时总管代我和纪公子喝一杯。” 时砚笑着应下,举杯和纪君泽碰杯,亲热地说道:“上一次你来裴家村,是我作陪。这回我来泉州县,你可得带着我转一转县城。” 纪君泽咧嘴笑道:“这是当然。” 纪县令和商师爷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叹口气。算了!那点心思,可以彻底消停了。 裴青禾将泉州县里里外外转了个遍,画了地形和城防图。对顾莲操练了半个多月的成果也算满意:“练兵不是一两日可成的事。你来了不足一个月,有现在这样,也算不错了。” “等队列练整齐,百姓们能听懂简单号令了,再给他们发木枪木刀,教些简单的招式。” 裴家军里兵器也不富余,只够精兵们装备。其余人只能分一分木枪木刀。 顾莲忍不住嘀咕:“要是能从哪儿再弄一批兵器或是战马就好了。” 可惜,山匪寨都被抢光了。 裴青禾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顾莲心念电转:“六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幽州境内很快要打仗了?” “现在还不好说。”裴青禾淡淡道:“我们裴家军有地盘容身便可,不会主动出击。不过,如果有人胆敢打我们的主意,主动送上门来,我也只得笑纳。” 轻描淡写,却又透着自信豪气。 顾莲热血澎湃,恨不得敌人立刻前来大战一场。 裴青禾看一眼蠢蠢欲动的顾莲,正色警告:“记住,我们裴家军不是起义军,也不是辽西军,没有举旗自立。我们做的一切,都是自保。” 顾莲心想拔山匪寨的时候,六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现在情势确实不同了。剿灭山匪对朝廷和百姓都有好处,人人都要赞裴六姑娘大义。打仗抢地盘,是另外一回事。裴家军不主动挑衅生事,也不出去争抢地盘,先经营好裴家村和昌平县泉州县。 谁敢伸手过来,直接剁了就是。以逸待劳,坐等肥肉送到嘴边,还能牢牢占据道德制高点。 至于会不会有人送上门来……就得看范阳军广宁军辽西军谁先按捺不住了。 裴青禾在泉州县待了五六日,之后,又去了昌平县。 昌平县城的百姓对裴六姑娘的热诚拥护,远胜过泉州县。当日若不是裴六姑娘,昌平县城就要被匈奴蛮子踏破城门,不知要死多少人。自那之后,昌平县的百姓就不知天子是谁只知道裴六姑娘了。 王县令治理县城的水平不及纪县令,逢迎拍马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殷勤笑道:“几个月没见,六姑娘愈发凌厉英气。” 裴青禾笑着回敬:“自从县令大人戒酒后,也愈发英武精神了。” 王县令原本是个每日无酒不欢的酒虫。去年匈奴蛮子在城外,裴青禾领人血战守城,王县令每日奔忙操劳,整整一个月都没喝一滴酒。 就这么彻底戒了酒。 不再醉醺醺的王县令,其实颇有做父母官的能耐本事。再有裴青禾鼎力支持,如今的昌平县,治安极好,百姓生活安宁。 朝廷混乱,江山更迭,所有的纷扰都被隔绝在外。昌平县就如世外桃源。 裴青禾也为昌平县画了地形和城防图。 裴芸看了之后,低声笑道:“现在只有昌平县和泉州县。用不了几年,整个燕郡都会是我们的。” 裴青禾涂了最后一笔,仔细端详,然后抬头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占地盘也急不得。先将这两个县城经营好。等我们打一两场大胜仗,自然会有县城抢着来投奔我们。” 裴芸显然也不是太放心顾莲,低声提醒:“泉州县那边,得派些人盯着。” 裴青禾略一点头:“放心,我早有安排。” 顾莲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 裴芸也就不再多说。 裴家军里,真正的裴氏嫡系就那么一些。顾莲是最早来裴家村的,既能干又忠心。如果连顾莲都不敢用,还能信谁用谁?这一步总归要迈出去。 在昌平县第三日,裴甲急急来送信:“六姑娘,孙校尉带人来投奔我们了。” 孙校尉? 裴青禾也有些惊讶:“你说的是当日押送我们来幽州的孙成孙校尉?” 裴甲连连点头:“正是他。就算我会认错,方大头总不可能认错人。孙校尉之前受过伤,一条腿有些跛了。他还带了二十多个人来。” 裴青禾道:“我这就回裴家村。”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1章 投奔(一) 这还是裴家村吗? 洗了澡剃了胡须换了干净衣服的中年男人,跟在断了一条胳膊的方大头身后,在裴家村里慢慢转悠。越看越惊讶,嘴张得老大。 方大头看他瞠目结舌的蠢样,得意地咧嘴笑:“老大,看看我们裴家村怎么样?” 孙校尉的嘴终于合拢,长叹了一声:“短短三年,裴六姑娘竟建下了这样的基业。” 村外万亩良田,辛勤劳作的男女额上都是汗珠,却无被压榨的苦楚,人人面色红润神情安宁。 一路逃蹿的孙校尉,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裴家村里粮食富足,没有人挨饿。这在乱世中,是何等难得。 围墙内的裴家村,一排排整齐的砖房和草屋,道路宽阔路面结实。 村头的屋子里传出孩童的朗朗读书声。教导孩童读书的,是一个容貌娇美的娉婷女子。 “这位夫子叫娇娘,原本是白虎寨里的可怜人。山寨被灭了之后,就来了裴家村,做了夫子。” 孙校尉嗯一声,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裴家村里女子多男子更多。”方大头大声笑道:“我们裴家军人人读书识字。孩童们读一整天,我们白日操练,晚上读书。” 孙校尉震惊了:“你也读书了?!”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母猪都能上树了? 方大头竟然也识字了! 方大头洋洋自得,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我都读两年了。简单的字都认识,能看懂书信了。就是不大会提笔写字。” “老大,我记得你以前就识字,以后可得多读兵书。别被我给比下去。” 孙校尉反射性地踹了方大头一脚。 方大头也不躲,嘿嘿笑道:“等六姑娘回来,你可就不能踹我了。” 孙校尉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拱手道歉:“对不住,我脾气急,兄弟别和我计较。” 今非昔比。往日方大头是他手下,踹两脚臭骂几句都是常有的事。可现在,方大头是裴六姑娘心腹,手下领着一百人。他灰头土脸地来投奔,哪有资格在方大头面前耀武扬威? 方大头用左手挠挠头:“我本来想炫耀嘚瑟一番。你这么一赔礼,我心里怪不得劲。” “老大,你快些起来。以后咱们一个锅里吃饭,都是六姑娘的人。不用分什么高下。” 孙校尉笑的有几分苦涩:“不知道六姑娘愿不愿意留下我。” 方大头信心满满:“六姑娘收拢了这么多流民,连五十岁的老妇来了都留下给口饭吃。你是正经的朝廷武将,会领兵会打仗,和六姑娘是共生死的交情。六姑娘怎么会不留你。” 孙校尉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所以逃了千里路来投奔。不过,没见到裴青禾,心里总是不踏实。 两人正说着闲话,就听竹哨声接连响起。 方大头一听,眼睛都亮了:“六姑娘回来了!走,我们去迎六姑娘。” 孙校尉按捺住激动忐忑不安,定定心神,和方大头一同去村头。 几十匹快马疾驰而来。 一马当先的少女目光明亮,英气勃勃。正是阔别了三年的裴青禾。 故人重逢,心中各自唏嘘。 孙校尉抢先一步上前行礼。 “三年前一别,我还以为今生再难相见。没想到,孙校尉竟会主动前来。”裴青禾利落地翻身下马,笑吟吟地伸手扶起孙校尉:“我得了好消息,一刻未停地赶了回来。” 孙校尉进裴家村不过半日,裴青禾就从昌平县城赶回来了。可见她对孙校尉颇为看重。 孙校尉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裴青禾领着孙校尉进了议事堂,叫来裴家军里的重要头目,除了裴芸和顾莲,其余人都来了。 裴青禾笑道:“当日我们裴氏被流放,孙校尉一路护送我们至幽州。沿途多有照拂。这份恩情,我裴青禾没齿难忘。” “如今孙校尉主动来裴家军,大家都来见一见。” 孙校尉忙笑着冲众人拱手:“朝廷已经没了,我算哪门子校尉。大家直呼孙成就是。” 裴甲裴乙不必说,裴氏女眷也都相熟。后来的如冯长等人,一边热络寒暄,一边不动声色地掂量孙成的分量。 孙成做了十几年朝廷武将,也不怵眼前这些流民出身的头目,笑着和冯长等人寒暄。 裴青禾笑着叫来卞舒兰,吩咐做几个好菜。 只有当日孟将军来的时候,才有这等待遇。 冯长心中了然。看来,六姑娘定然是要重用孙成了。 有个别的心中酸溜溜的,私下和冯长嘀咕:“总该讲个先来后到。这个孙成,腿都跛了一条。手下也就二十多个人。凭什么一来就压我们一头?” 冯长皱眉头,迅速看一眼不远处的裴青禾,低声道:“快住嘴。六姑娘这么做,自有打算,哪轮得到你来多嘴。” 裴青禾正好一眼瞥了过来。 心里泛酸说怪话的,立刻住了嘴。 当日晚上,厨房准备了几道肉菜。也不算如何精细,大块炖肉管饱。 孙成吃得还算克制。二十多个手下像饿狼一般,风卷残云,将碗底都舔干净了。 孙成有些惭愧:“他们跟着我逃出来,一路上就没吃过饱饭。让六姑娘见笑了。” 裴青禾温声道:“放心,来了裴家军,不会让大家会儿饿肚子了。” 孙成诶了一声,眼眶忽然发热。半晌才低声道:“当日京城被破,乔天王一把火烧了皇宫。皇上和皇后都被烧死了。” “宿卫军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乎都随司徒大将军逃去秦州了。” “六姑娘,我也不瞒你。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投奔渤海军的。郡王殿下还活着,大敬的江山就没亡。我到底是朝廷武将,总盼着继续做官。” “到了冀州附近,我们就遇到了强行征兵的渤海军……” 说到这儿,孙成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没亮出身份,他们就冲我们射箭。我原本带了五十多人,被乱箭射杀了近一半。这等做派,和反贼没什么两样。” “我无路可去,只能来投奔裴家村。”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2章 投奔(二) 回忆起来时路上的坎坷艰难,坚韧如孙成,眼睛也红了,声音渐渐沙哑:“这些兄弟,都跟了我多年。我不愿去秦州,他们二话不说随我做了逃兵。一路上风餐露宿,没吃过饱饭。没死在路上,却死在了渤海军手中。” “我甚至没能替他们收尸,只能仓惶逃来幽州投奔六姑娘。” “六姑娘愿意收容,还在众人面前抬举给我脸面,我感激不尽。从今日起,我孙成这条命就是六姑娘的。” 孙成神色坚定地跪了下来,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 裴青禾没有阻拦,在孙成磕头表过忠心后,才伸手扶起他:“从今日起,你就是裴家军的人。” “有我裴青禾在一日,就不会饿着你们任何一个人。” “眼下情势纷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你领兵打仗是好手,不过,毕竟初来乍到,冯长他们对你还不服气。你先领一营百人,让大家伙儿看看你们领兵打仗的能耐。” 方大头就是一营头目,手下有一百人。冯长等人也是。 孙成一来,就能领一营人马,已经是破例和优待了。 孙成心中有数,拱手应道:“那些吹牛的大话,就不说了。总之,六姑娘看我日后表现就是。” 方大头一直在远处等着,等孙成表完忠心过来,方大头领着孙成一行人去安顿。 二十多个人,分了三间屋子,床铺被褥都是新的。躺在干净的床上盖着绵软的被褥,军汉们幸福地快哭出来了。 “今天像做梦一样。” “可不是么?老大说要来投奔裴家村的时候,我心里直犯嘀咕。今日才知道,老大的决定是何等英明。” “别喊我老大了。”孙成的声音响起:“以后大家都是裴家军,只听六姑娘号令。” 军汉们都跟了孙成多年,轰然应了。其中一个忍不住说道:“大头那个傻乎乎的,现在都是一营头目了,还很得六姑娘看重信任。以后我们好好表现,是不是也能和他一样做头目。” 这话一出,众军汉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方大头是个夯货,往日经常被众人欺负嘲弄。三年前断了右臂,成了废人。是孙成出言恳求,裴六姑娘才留下了方大头。 谁能想到,短短三年过来,裴家村成了裴家军,裴六姑娘威名远扬。方大头也跟着鸡犬升天,人模狗样的。看得众军汉既羡慕又眼热。 孙成瞪了那个多嘴的一眼:“大头一开始就跟着六姑娘,且忠心赤诚,深得六姑娘信任。就连冯长他们,对大头也很敬重。你们别仗着过去的交情,肆意取笑。损了大头的颜面,我饶不了你。” 多嘴的军汉讪讪住口。 孙成又放软语气:“裴家军现在的情形,你们也见到了,大多都是流民。我们在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年,打仗是等闲常事。难道还不及他们?大家好好操练起来,让六姑娘看到你们的能耐本事,还愁日后没有前程?” 几句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畅想了许久才各自睡下。 …… 裴青禾心情愉悦地回屋, 裴燕时常厚着脸来蹭床榻,今晚又来了。 裴青禾这般开怀,裴燕有些不解:“孙成就带了二十多人来,顶多加上二十多匹瘦马,还有破破烂烂的兵器。哪里就值得这般高兴了?裴家村现在每天都有一堆人来投奔。” 裴青禾笑着白裴燕一眼:“你就不能动一动脑子。来投奔裴家村的流民,都是面黄肌瘦快被饿死的。冲着一口吃的来投奔。我得先耗费粮食,养他们几个月,才能勉强像个人。还得操练一年半载,才能凑合着用。” “孙成一行人,个个都是打过仗的老兵。等他们完全适应融入裴家军,就是现成的小头目。” “裴家军不缺吃闲饭的,缺的正是会领兵会打仗的人才。” 裴燕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今日特意抬举孙成哪!我看冯长他们几个,都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你该不是故意想激他们争一争吧!” 裴青禾悠然一笑:“你总算肯用脑子了。” “没错,我就是要抬举孙成。让所有人都看到,有能耐的人,在裴家军立刻就能出头。不必熬年月混资历。” “适当的竞争,对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好处。” “等你以后独当一面了,也得学会驾驭手下。他们争斗起来,你从中平衡,就能掌控住他们。” 裴燕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困了困了,我先睡了。”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了拧裴燕的耳朵:“我教你的,你都听进耳中。以后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多,我身边人都得一一出去历练。先是裴芸,然后是顾莲,接下来再有县城来投,我就得让二嫂和你去了。” 裴燕也不嫌耳朵被拧得痛,顺势将毛茸茸的头凑过来蹭了蹭:“二嫂先去,还有冯长。裴甲裴乙方大头都能派出去。新来的孙成也不错。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伴着你冲锋杀敌。”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拧耳朵的手很自然地滑过去,摸了摸裴燕的头:“罢了,再留你两年。也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开窍,不耍蛮力多动脑子,真是愁死我了。” 裴燕只听自己乐意听的,咧嘴直乐。 裴家村的一天,是从吃早饭开始的。 卯时正,众人准时排队打饭。 孙成一行人,并未惹来过多瞩目。来投奔裴家村的流民源源不断,几乎每日都有新鲜脸孔。 孙成跛腿不严重,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走路的时候也就微跛。众人好奇地看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热切地看向热气腾腾的竹筐。 粮食永远不富余,杂面馒头里的白面越来越少,掺的粗粮越来越多。为了让口感好一些,卞舒兰放了些糖。粗糙的杂面馒头,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 早饭后,孩童们去读书,农夫们去耕田,厨房为午饭准备忙活。裴青禾则领兵去练武场里操练。 冯长不动声色地瞥了孙成一眼。 孙成心中哂然一笑,同样不露声色地回了个眼神。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3章 争强(一) 裴家村外的练武场,原本就是一片空地。一开始是两百多裴氏女眷每日操练,后来随着加入的流民越来越多,练武场也越扩越宽。 裴芸带走了五百人,顾莲带走了两百人。裴青禾又自流民中补充了七百新兵。总兵力仍然维持在两千左右。 一百人一营,两千人共二十营。二十个头目各自领着一营人列队,操练的项目也各自不同。 新兵们练队形队列,跑操齐整的练拔刀出刀。老兵们练兵阵对抗。还有一批弓箭手,专练射箭。 孙成第一日领兵,练的是跑操。绕着练武场转圈跑,正好能看清每一营训练情形。 越看越是惊叹。 他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对行伍操练再熟悉不过。裴家军里以裴氏嫡系为班底,招纳来的流民是主力。真正成军其实不过两年光景。却已有了精锐之军的气势和自信风采。 裴青禾在每营间转悠,不时停下指点,还会亲自出手教导众人。 也难怪裴家军人人都对裴青禾心服口服。这支军队,完全是裴青禾亲手建立的。 跟在孙成身后的军汉们,亲眼目睹了练武场里练得热火朝天的一幕后,各自倒抽凉气,将朝廷正规军的骄傲通通收拾起来。 练了一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炷香时间。 练武场边有几桶热水,现在已经放凉了。裴青禾舀了一竹筒凉水,喝了个干净。 孙成也过来取水喝水。 “六姑娘实在会练兵。”孙成由衷赞叹:“怪不得短短三年,就练出这么一支精兵。” 裴青禾失笑:“我认识的孙校尉,可不是会逢迎拍马的人。” 熟悉的旧日称呼,迅速拉近了彼此距离。孙成也忍不住笑了:“六姑娘知道我的。我确实不会逢迎拍马,说的都是大实话。” 说笑几句后,裴青禾道:“裴家军每个月都有操练比武,二十营轮番上阵比试。比武前三的有奖励,最后三名的有惩罚。” 孙成不关心惩罚,只问比武前三是什么奖励。 裴青禾会心一笑:“排在前三的三营,可以连续吃三顿肉。” 这奖励最实在,也最激励人心。 孙成也心动了,在得知还有半个月就是比武的日子后,立刻琢磨起了练兵一事。 裴青禾有心要看孙成的能耐,并不过多干涉孙成练兵。转到孙成这一营,最多看一看便走。 时刻关注孙成练兵的,还有冯长。 自从顾莲领兵去了泉州县,冯长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也不是记恨顾莲。事实上,他口中不承认,心里还是服气的。顾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原本就是个弱质女流没有根基,硬是在三年间练成一身武艺。杀山匪杀匈奴蛮子,从不手软。渤海郡之行,有勇有谋。 顾莲占了女子优势,更得裴青禾信任。撇开性别优势不提,顾莲先自己一步,冯长也没什么可说的。 孙成的出现,让冯长忽然有了地位不保的焦虑。 孙成是正经的六品武将朝廷命官,读过兵书,领过兵打过仗。冯长引以为傲的优势,在孙成面前就平平无奇,不值一提了。 再看孙成练兵,很有章法。裴青禾在众人面前夸了几回,争强好胜的冯长哪里受得了,立刻跟着加练。 王二河被练得全身酸软,叫苦不迭:“冯老大,你这几天是不是吃错药了?练得这么狠,就不怕把我们都练废了?” 王二河和冯长是同乡,从逃荒的那一日就同路。后来一同逃进山里,再一起投奔裴家村。情谊深厚,比兄弟还亲。 冯长拍了王二河一巴掌,笑着骂道:“就你这身板,不好好操练,哪里能提刀上阵。” 王二河被拍得龇牙咧嘴,低声笑道:“我知道你要和那个孙成较劲。其实,我心里也不服气。我们来了裴家村两年多,跟着六姑娘拼杀到今日。凭什么一个后来的要爬到我们头上来。” “过几天比武,先将孙成揍趴下。” 冯长倒没那么乐观:“孙成确实会练兵。六姑娘都不必张口指点,每日就让他领着一营人操练。我瞧瞧观察过,他身手也着实厉害。” 越说越焦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以前是个私塾先生,舞文弄墨擅长,进了裴家村才开始练武。论身手,肯定不如练了多年的武夫。” 王二河一愣,看着冯长:“我就是随口说笑,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啊!” 冯长抿紧嘴角,低语道:“我输了顾莲一步,不能再输孙成。” 王二河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说到顾莲,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这里派个人去做顾莲赘婿,瓦解她的意志……诶呦!” 冯长收回腿,冷笑不已:“我早该看出来了。你时不时就提她,早就动了心思了。想去只管去求六姑娘,不过,还得顾一刀自己点头。就你这身板,顾一刀能瞧得上你吗?” 王二河被戳破心思,也不装了,一边揉着腿一边理直气壮地应道:“我有这份心怎么了?你和顾莲是对头,要争个高下。我没那么大野心,就想做她赘婿。上次六姑娘点兵,没点中我。等以后有机会,我就求六姑娘,让我去泉州县。” 冯长气得翻了个白眼,不理春心萌动的王二河,一门心思琢磨要如何练兵,将孙成彻底压下去。 孙成也是一样。 男人之间的攀比好胜,不必诉之于口,彼此心知肚明。 孙成和冯长之间的微妙争斗,裴青禾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转眼就到了比武的一日。 这一天,裴家村里老少都来围观。就连时大总管也放下账本和算盘来瞧热闹。还特意带了一袋瓜子一袋肉干半袋米花糖。 裴萱裴风立刻蹭了过来。 时砚留了半袋瓜子,其余的都塞给裴萱裴风。 时砚风趣幽默,为人慷慨,说话做事周全。裴氏老少都喜欢他。不然,真当裴萱裴风什么人的零食都肯要么? 裴青禾一眼瞥到蹲在一处看热闹的三人,有些好笑,很快收回目光,朗声宣布比武开始。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4章 争强(二) 比武要进行一整日,共分四场。第一场比力气,每营选十人,各自举起石锁,按轻重计分。最后以五人合计的总分论高下。 第二场比拳脚,另选不同的十人,一同混着抽签对决,胜者计一分。 第三场比骑射,依然是每营十个名额,人选必须和前两场不同。以射中箭靶次数计分。 最后一场,以剩下的七十人进行兵阵对冲演练。这一场的分数也最高,赢的可以计二十分。 这是裴青禾定下的比武规矩,既兼顾所有人,又能让每营中佼佼者有出头的机会。计分制也相对公平公正。 当然了,抽签的运气很重要。尤其是最后一场的兵阵对冲演练,如果抽到的是训练没几日的新兵营,就是稳赢。相反,若是抽到裴燕那一营,所有人都要哀叹一声运道太差。 论领兵的能耐,裴家军中除了裴青禾外,就属裴芸和冒红菱,裴燕勉强排个第四。不过,论冲锋勇武,热血鲁莽的裴燕更胜前面两人。除了裴青禾亲自下场,根本没人能压得住裴燕。 冯长领的这一营,也极其厉害。几乎每个月的比武都能拿前三。自顾莲去泉州县后,冯长更是光芒毕露。 现在,又来了个孙成,到底谁更厉害? 裴青禾也是满心期待。 第一场比试力气,一共两百人上场,排成了十队举石锁。石锁是裴青禾让匠人特制的,从轻到重依次排列,最轻的八十斤,最重的有一百六十斤。 有人上来就举一百六十斤,结果没举起来被计了零分,被众人嘘声取笑,涨红着脸就退了回去。 保守一些的,先选轻一些的。举起后还有两次机会,可以试一试更重的。 最终,成功举起一百六十斤的,只有五人。 裴青禾将这五人叫到面前,各赏了一把长刀。这五个抬头挺胸满脸骄傲地回了自己的营阵,继续看下面的比武。 孙成这一营里,也有一个拿了奖励。不过,不是孙成特意挑出的老兵,而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新兵。 孙成心想果然不能小瞧了裴家军。他转头对那两个垂头丧气的老兵道:“瞧见没有,裴家军里有的是精兵。你们别以为自己混过军营,就比人家强。” “打起精神来,以后好好操练。等下个月比武,我给你们两个换别的项目。” 那两个自恃力壮的老兵却不乐意:“不用,我还要比举石锁。” “我们两个以前在军营,举石锁都能举最重的。这回是在路上逃窜了许久,一直吃不饱力气不足。让我们吃一个月饱饭,再试试。” 当兵的,最怕孬种怂蛋,要的就是这份争强好胜不认输的血性悍勇。 孙成成功地激起了两人的好胜心,拍着胸脯保证下个月能拿前五奖励。 第二场已经开始了。众人抽签后,各自寻到自己的对手,也不用摆什么架势,找块空地就开练。 两百人在场上,分了一百队动手比拼,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孙成顾不上看别人,目光迅速地捕捉到了自己派出的十人。这十人里,老兵占了五个,新兵也有五人。老兵们都杀过人见过血,身手不错,这一轮里通通取胜。另外五个新兵,也有三场胜了。 这一轮比武,赢了八场的孙成这一营,风头最劲。 孙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并不如何洋洋自得。 冯长这一营赢了六场,也算不错。不过,被新来的孙成比了下去,冯长心里颇有些窝火。低声骂落败的四人:“你们四个,明天起给我狠狠地练。下个月比武,都得赢回来。” 比武的规矩摆在这儿,为了总分最高,每营都得绞尽脑汁。冯长脑子活络,挑十人专练力气,十个比试拳脚的,也是固定的每日都练。还有十人专练骑射。剩余的七十人,就以兵阵为主。 也正因此,冯长这一营,每次都能拿个极高的名次。月月都能连吃三顿肉。冯长也最被裴青禾信任重用,人人心服口服。 谁曾想,孙成出手更厉害,不动声色就在拳脚比试中大方光芒。 裴青禾笑着宣布:“已经是正午了,大家伙儿先去吃午饭,歇半个时辰再来练武场。” 众人轰然应下,各自热烈地讨论着之前的比武,胜者夸夸其谈被众人吹捧,败者倒没有人取笑嘲弄,不过,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是了。 时砚很自然地凑了过来,将剥了半日的半袋瓜子仁塞进裴青禾手里。 裴青禾顺手接过,抓一小把吃得津津有味。 威风凛凛声名在外的裴六姑娘,其实才十六岁,爱俏的年纪整日穿着布衣,手中拿的不是绣花针,而是弓箭和长刀。杀人时神色冰冷,无人能敌。真正敢亲近她的人,除了裴氏嫡系,也就是寥寥几人。 时砚来了不过大半年,已经彻底融入裴家军,且成了裴青禾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心腹。 “这个孙成,怪不得能得六姑娘看重,确实有能耐。”时砚笑道。 “孙成带来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裴青禾语气中颇为欣慰:“上午还不明显,到下午的比试再看。” 时砚低声笑道:“冯长遇到对手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 军营里就得争强好胜。个个一团和气,哪能练得出精兵。 这一日中午,吃的是糙米饭,每人都有一块巴掌大的肉片。香喷喷的肉汁舀起一勺浇在糙米饭上,吃得人满嘴流油。 休息半个时辰后,第三场比武准时开始。 裴家军里战马稀少,会骑马能练骑射的少之又少,平日操练都是站着射箭靶。今日比武,各营精心挑选出来的“神箭手”,在众目所瞩之下气势昂扬地上场。 每营的头目只能在最后一项兵阵对抗中上场。前三场比武,也有考较头目们排兵布阵的意思。 孙成选了十个老兵,个个会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嗖嗖嗖! 几轮箭靶射完,孙成这一营分数极高,宛如一骑绝尘。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5章 好胜(一) 裴萱裴风都在裴青禾身边,嘀咕个不停。 “这一项比试,孙成一营占了大便宜,他派出来的全都是会骑射的老兵。几乎每个都能中七八箭。” “可不是?也就是燕堂姐和二嫂那两营能和他拼个高下。冯长那一营肯定要输了。” “快瞧瞧,冯长脸都气黑了。” 裴青禾笑着白一眼过去:“少说话,用心看。” 裴萱裴风乖乖住嘴,忍不了片刻,又小声议论:“裴风,你说这一回的前三,会是哪三营?” “不好说。前三场比试,积分再高,只要最后一场获胜,就可能翻盘。” 前三场比武,是一分一分的累加。最后一场兵阵对抗,获胜的能计二十分。只要分差没到二十,完全可以翻身。 也因此,真正的重头戏就在最后一场。 等了大半天才有机会上场比试的诸营头目们,个个摩拳擦掌。还有的默默在心中祈求,千万别遇上凶猛的裴燕,别遇上坚韧沉稳的冒红菱,精明狡诈的冯长…… 裴青禾拿着签筒晃了晃,随意点十个头目来抽签。签筒里一共二十支签,抽中哪一支,就是接下来的兵阵对抗的对手。 “怎么抽中二嫂了!”裴燕也有些不愿遇上的对手。抽中冒红菱这一营,裴燕顿时头大,连连哀嚎:“完了!我要输!” 冒红菱抿唇一笑。 裴青禾也有些好笑,伸手敲了裴燕一记:“还没比试,就胡咧咧,快去准备。” 裴燕也就嘴上说说,立刻回去,将七十人集中起来,低声布置战术。 裴燕这一营都是女兵,多是裴氏嫡系。冒红菱也是一样。这也是被众人公认的战力最强的两营。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两营对上了。两虎相遇,谁胜谁败? 冯长心里暗暗舒一口气。他最忌惮的两营对上,也就意味着他避开了最强的两个对手。余下的,不管抽到谁,都不带怕的。 冯长迈着自信的步伐上前,从签筒中抽出一支。 裴青禾看一眼,嘴角扬了起来:“你的对手是孙成。” 冯长:“……” 孙成:“……” 这么巧吗? 冯长和孙成对视一眼,眼中的火花碰到一处,都快烧起来了。 裴青禾心中了然,温声道:“你们第二场比试,先各自去布置。” 两人一同拱手领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这一营。 “冯老大,你这手气也太臭了。”王二河碎嘴得很,专往人心窝里戳刀子:“孙成那一营有多厉害,射箭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方阵对练,肯定也厉害得很。你抽哪支签不好,怎么偏偏就抽中他们。” 冯长挑眉:“正合我心意。怎么,你们怕了他们?” 激将法老套,却又很管用。王二河立刻挺起胸膛,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半点不惧。 孙成将众人召集在一起,仔细布置。新兵们操练时日还短,有的听得一脸茫然,孙成也不管他们,只反复强调,每人都要跟在自己的队长身后。不管何时,兵阵都不能乱。 做队长的,都是孙成手下的老兵。他们跟着孙成多年,经历过生死混战,彼此间颇有默契。 裴青禾亲自击鼓,激烈的鼓声中,第一场兵阵对抗开始了。 裴燕领先冲锋,队形呈锥形。冒红菱这一边稳扎稳打,以一字阵相迎。 第一个回合冲锋,就有人被冲散。只要摔倒,就要立刻退场,以免误伤。木刀木枪上涂抹着生石灰,身上要害处有白色石灰的,也算“阵亡”,要立刻离场。 几个回合过后,两营开始了激烈的混战。 孙成脑海中闪过三年前裴青禾领着裴氏女眷和流匪拼杀的场景。那个时候,裴氏女眷们还是第一次拿刀厮杀,有人连刀都握不稳,有人胆怯有人惊惶。三年过来,裴氏女子个个练出了好身手,厮杀时颇为凶猛。 孙成默默想一回,如果此时是自己领人遇到了裴燕或冒红菱,能胜吗? 看来,之前定的目标太高了。得稍微调整一下,只要总分能维持在前五,也就算不错了。 裴燕最终一招惜败在冒红菱手中。 比武中,一方头目落败,另一方就自动获胜。 裴燕不太情愿地认输:“我输了,二嫂赢了这一场比武。” 冒红菱微笑拱手:“承让承让。” 裴青禾再次击鼓,第二场比试的两营,各自迅速持着木刀木枪上场。 冯长特意布置安排,让几个身手最好的在前冲锋。他习武三年,身手还算不错。不过,在高手如云的裴家军里,实在算不得一流。他的长处,本来也不在此。 兵阵对抗中,有“斩对方头目便全胜”的规矩。所以,冯长不想一开始就和孙成对上。 可惜,到了场上,短兵相接,孙成直接就奔着他来了。冯长早有准备,远远避开了。孙成立刻转头,再次攻了过来。 避让一回,不能避让二回。军心一散,溃败也就是转眼的事。 冯长招呼几个高手一同扑上前,围住孙成。 “冯长败了。”裴青禾忽然道。 时砚不懂打仗,看得一头雾水:“孙成被冯长领人围住了。六七个打一个,怎么会败。” 裴青禾耐心指点:“孙成就是以一己之力,牵制住冯长这一营里的高手。让手下趁机扫清对方阵营。” “孙成是真正的高手,裴燕和二嫂都未必是他对手。冯长带着几个人围攻,孙成应对得游刃有余。” 被裴青禾这么一点拨,时砚眼前迷雾顿时一片清朗。 没错,冯长已经落入孙成的网中。 就在冯长自以为将孙成围得密不透风之际,孙成这一边的人已经扫清了对方阵营。剩余的人包围了过来。 冯长不但输了,还输得颇为惨烈。拼到最后,自己这一方全部“阵亡”。孙成一方也就剩八个人。 孙成很客气地冲满身生石灰的冯长拱手:“承让承让!” 冯长咽下喉间的不甘和闷气,拱手认输:“我输了。下个月比武,希望还能遇到你,我们两营再比一场。”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6章 好胜(二) 这一日比武,冒红菱这一营拿了第一,孙成一营总分排在第二。总分第三的一营头目,叫陶峰,出身北平军,如今是周氏的赘婿。 当日孟六郎离去,有五个军汉留下做了裴氏赘婿,现在都得了重用。陶峰是其中最骁勇厉害的一个。 总分前三,意味着能连吃三顿肉。这三营喜笑颜开。其余诸营也不气馁,个个摩拳擦掌,要在下个月的比武中拿下前三。 裴燕输给自家二嫂,没什么不服。就是被裴萱裴风轮流取笑,颇为气闷,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扬起拳头吓唬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再多嘴,我一拳揍扁你们信不信?” 裴萱裴风有默契地躲到裴青禾身后。 裴青禾笑着白一眼过去。裴燕这才收回拳头,腆着脸说道:“我也想吃肉。” 裴青禾慢悠悠地应道:“比武的规矩是两年前就定下的。谁赢谁吃肉,输了就看着。” 规矩就是规矩,裴青禾从不破例。 裴燕摸摸鼻子,有了主意:“那我明日领人进山打猎。” 猎来的野物,惯例是贮存一半,另一半让全村人打牙祭改善伙食。不破坏军规的前提下,裴青禾对裴燕颇为纵容,点点头允了。 孙成等人吃了三天肉,到了第四天,裴燕这一营带了许多猎物下山,众人饱腹一顿。 这年月,人人都缺油水,谁见了肉都得两眼放光。 老兵们吃着肉,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我们以前在军营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上官喝酒吃肉,我们吃的连猪食都不如。” “来了裴家军,有新衣穿,每顿饭都是热的。比武赢了还有肉吃。” “六姑娘每天和我们一同排队吃饭,我们吃什么,六姑娘就吃什么。跟着六姑娘,我们心里踏实。” 耳边七嘴八舌,孙成嫌他们聒噪:“行了,都闭嘴吃饭。吃完了就去操练。下个月还想不想吃肉了?” 那还用说! 当然想啊! 不但想吃肉,还想拿第一哪! 有奔头就有动力,众人也不抱怨操练辛苦了,吃完饭就去了练武场。没曾想,还有一营人来得更早。 孙成远远地冲冯长挥手示意,算招呼寒暄过了。 冯长也笑着挥手,口中吩咐王二河:“盯着他们,看他们是怎么练兵的。” 王二河小声嘀咕:“偷师不太好吧!” 冯长底线十分灵活:“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哪里不好了?再说了,我们都是六姑娘的人,同在裴家军,互相切磋练出精兵是共同的目标。怎么能叫偷师?” 行吧!你会说你有理。 王二河悄悄盯了几天,向冯长禀报:“他们那一营和我们不同。我们是选定的人练举石锁拳脚射箭,他们是所有项目都练。大概是到了比武前再选人。” “冯老大,我怎么觉得,他们这样练兵才是对的。我们之前的法子,有些取巧了。在比武中是有用,真正上阵打仗了,怕是不及他们。” 练兵既枯燥又辛苦。可真正的精兵,就是这么日复一日地练出来。 冯长沉默片刻,才道:“我们明天也这么练。” …… 隔日,裴青禾在练武场里转了一圈,在冯长身边停下了。 冯长不等裴青禾问询,便低声道:“六姑娘,我往日练兵投机取巧,专门选人练比武前三项。从今日起,我就改了练兵的法子。” 裴青禾笑着瞥一眼冯长:“孙成在宿卫军做了多年校尉,会领兵打仗,练兵也很有一套。你满打满算也就练了三年,和孙成比难免有些差距。你有你的优势,来得早,脑子活络,手下人对你信服。我也更信任你。” 冯长一脸感动,心里热烘烘的:“六姑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不过,他还是很想赢过孙成。 裴青禾看着眼中野心蓬勃的冯长,笑了一笑,不再多言。过了半个时辰,又去了孙成身边。 孙成练兵,裴青禾并不干涉,只提醒一句:“别练得太狠了。他们有不少是新兵。” 孙成点点头:“六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也很想赢。不但想赢冯长,还想赢过裴燕和冒红菱。 裴青禾看着眼中闪着光芒的孙成,微微一笑。 “完了完了!”到了晚上,裴燕像扎猛子一般蹿到床榻上,抱着厚实的枕头哀叹:“自从孙成一来,个个练兵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冯长每天练得凶,陶峰也是一个劲地练,就连二嫂也越练越起劲了。” “我也得跟着拼命练。累死我了!” 裴青禾失笑:“怎么?你也怕输?” 裴燕气闷不已:“输给二嫂也就算了。要是下一次比武,遇到孙成输给他,或是输了冯长陶峰,我裴燕的脸往哪儿放。” “不行,我明天也得开始加劲练了。” 顺便央求:“明日你到我这一营来,指点她们练兵阵。” 裴青禾拿起兵书,塞到裴燕手里:“让你看兵书研究兵法兵阵,你总爱偷懒。现在倒是急了。” “自己看兵书。有不懂的问我。” 裴燕努力睁大眼睛,认真看兵书。 裴青禾也看兵书,不时拿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细细看去,画的是各种不同的兵阵,优劣之处都标注在一旁。 打仗要勇武。不过,光靠勇武冲杀,成不了精兵。就像前世的乔天王,带着十几万人冲进京城,打了天下却不会治理,问题百出,很快军心涣散,被后来的起义军撵下了龙椅。 这一世,乔天王再次坐了龙椅。只不知这龙椅能坐多久了。 她不急着打地盘,一直默默屯粮默默练兵。 终有一日,她会让裴字旗插遍幽州,立在最高处。 有一会儿没听到裴燕絮叨了。 裴青禾抬眼看过去,就见裴燕双手握着兵书,眼睛已经闭上了,头不时往右点一下,像小鸡啄米似的。 一看兵书就困。也是裴燕的老毛病了。 裴青禾哭笑不得,抽出裴燕手里的书:“困了先去睡。” 裴燕迷迷糊糊地应一声,爬到床榻上,倒头呼呼大睡。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7章 投奔 转眼半年过去。 这半年里,发生了几桩大事。 辽西军占了辽西郡后,不停征兵,短短半年里,兵力翻了一倍。自称辽西王的李将军,在半年里加了三次税,百姓苦不堪言。辽西郡里的大户,识趣地奉上大半家财,还能勉强过活。吝啬钱财不肯奉献的,李将军便派人去“取”,顺带杀人灭户。 辽西郡的大户们被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有些大户仓惶出逃,逃到了范阳军或广宁军的地盘,也没能讨得了好。一样破家灭门。 乱世之下,武将们拥兵自重,朝廷已经崩溃,也就没了军费。养兵的钱粮从哪儿来?普通百姓榨不出多少油水,只能就近收税抢大户。 幽州境内,唯有燕郡内最安稳。大户们主动送钱送粮,便可安然无事。裴家军既保护百姓,也庇护交了钱粮的大户。 位于广宁郡的王家,和裴家军来往密切。裴六姑娘亲自写了一封书信给杨将军。王家又识趣地奉上大批军粮,广宁军抄抢大户,王家未受波及。 和裴家军同样来往密切的卢氏,在这场腥风血雨中也算安稳。卢氏伤药长期供应各军队,军队再缺钱粮军费,也没冲卢家下手。 最惨的大户,就是展家了。 展家是幽州境内第一号大盐商,家资丰厚,难以计数。展家在京城里有靠山,还有几支私盐队,有兵器有马,对上山匪流民丝毫不怵。也因此,展家素来倨傲,若不是时砚出马,展家就敢抬高盐价。 京城被乔天王占了之后,朝廷官员被杀得血流滚滚。展家的大靠山没了。两支私盐队遇上了范阳军,被杀了个精光。展家捧上大批钱粮,又将如花似玉的幼女献给吕将军,这才勉强保住了一家老少性命。 然后,被赶出了范阳郡。 展家是大族,老少一百多口,再加上家丁仆佣和仅剩的一支私盐队,共有四百多人。就这么狼狈地被撵出祖辈生活的大宅。展老太爷气地一命呜呼。 展飞找具棺木给老父亲匆匆下葬。随后就领着几百口人来了燕郡,投奔时家。 时家是燕郡第一大族,在幽州境内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乱世动荡,武夫当道,粮商们就是武夫眼里的肥肉。幽州几家大粮商多被抢之一空,时家却毫发无损。 这就得归功于前一任时少东家的精明眼光了。提前下注,抛家舍业地去了裴家军。现在有裴青禾全力庇护,非但燕郡内的粮铺安安稳稳。其余各郡县的时家粮铺,也都好好的。 裴青禾放了话出去,谁敢动时家粮铺,就是和裴家军为敌。 广宁军投靠少年天子,和裴家军是友非敌,总要给几分颜面。范阳军辽西军各自抢地盘抓壮丁杀大户,暂时还没有和裴家军开战的意思。 展飞领着一大家子落魄登门,对着时老太爷痛哭抹泪,恳求时老太爷收留。 时老太爷叹口气,有些为难:“展家遭了大难,我们时家和展家相交多年,不能袖手旁观。只是,眼下时家也是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展飞心想你个老狐狸是大赢家,在我面前装什么样。无非就是想让我再吐出些好处。 心里骂得凶,面上却是感激涕零,说尽了好话。 时老太爷思虑良久,才勉强松口:“展家想留在燕郡,我同意了不算,得六姑娘点头才行。” “正好时家有喜事,家中孙媳前些日子临盆,生了一对双生子。过几日满月,要设喜宴。我让人送了喜帖去裴家村,六姑娘或许会给几分薄面,登门来喝喜酒。” “你暂时安顿下来,等几日看看。要是六姑娘肯见你,事情就成了一半。” 展飞连声道谢。 时老太爷看展飞一眼,意味深长地提醒:“展东家可得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向六姑娘表露诚意。” …… “六姑娘真的要和我同去?” 裴家村内,穿着厚实棉衣的时总管按捺着喜悦,张口劝慰:“还有几日就过年了。一来一回耽搁时日,怕是赶不及回来过年。” 裴青禾笑道:“那就在时家过了年再回。天寒地冻,流匪都被冻得出不了门。谁也不会这时候出兵来攻打裴家村。我走些日子也不要紧。” 时砚还要再劝,裴青禾笑着瞥一眼过来:“时家王家都是裴家军的功臣。王梦怡生了双生子,是两家的大喜事。我去喝杯喜酒庆贺一二也是应有之义。不全是为了你。” 时砚被那笑吟吟的一眼看得心尖滚烫,也就不再多说。 王梦怡嫁进时家隔月就有了喜信,孕期四个月的时候就诊出了双胎。 时老太爷喜出望外,特意重金请了卢太医为王梦怡安胎。 王梦怡在二十多天前临盆,顺顺当当地生了两个男婴。一举打破时家三代单传的凄凉。 时老太爷如何高兴,就不必说了。亲自写信来,邀裴青禾赴满月宴。 不管是冲着时砚,还是时王两家,裴青禾都要去一趟时家。 冒红菱留守,裴燕随行。裴萱裴风也一并跟了出来。 大冷的天,寒风袭人,时砚坐在马车里,怀中抱着装满了热水的水囊。 沉稳老练的董大郎留在裴家村,活泼诙谐的董二郎随行。 “老太爷一下子抱了两个曾孙,只怕睡梦中都会笑醒。”董二郎咧嘴笑道:“公子这次回去,老太爷也该对公子有个好脸色了” 时砚显然更了解自家祖父:“这不好说。这才一年多,祖父怕是还没消气。” 董二郎低声接了话茬:“若不是公子在裴家军里站稳脚跟,现在时家哪有这般安稳。六姑娘手下这么多精兵,难道不会学范阳军辽西军那样杀人抢粮?” “杀鸡取卵的蠢事,六姑娘不会做。”时砚道:“抢杀一通是一竿子买卖。倒不如细水长流,商户们继续做买卖,赚了银子送一半来。裴家军有了稳定的钱粮军费。也不会闹得人心慌乱。” 平定安稳,才是人心所向。 已经开始陆续有大户悄悄来投奔裴家军了。 不过,时砚也没料到,竟连展家也来投奔。 展飞跟在时老太爷身边,在见到策马而来的裴六姑娘时,惶惶不安的心稍稍安稳,大步抢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8章 和解 素来倨傲的展飞跪在地上,涕泪交加,傲气全无:“我们展家被范阳军夺了盐矿和家业,被逐出了范阳郡。” “我们无路可去,只能来投奔六姑娘。求六姑娘收容,给我们一条活路。” 展飞哭得撕心裂肺,裴青禾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下了马。 时砚也跟着下马,主动去扶展飞:“展东家快请起身。” 展飞不想起,硬赖着跪在地上,继续恸哭:“往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六姑娘宽宏大度,不要和我这个鼠目寸光之人计较。我们展家老少一百多口,几十个管事,还有走南闯北去过关外的一支卖盐队。以后都唯六姑娘马首是瞻。” 展家老少一百多口都是吃闲饭的。不过,几十个熟悉盐矿开采和盐铺经营的管事听着就有些意思了,更重要的是去过关外的卖盐队。 裴青禾神色顿时温和了不少,终于张了口:“展东家先起身。” 展飞借着时砚一扶之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满眼恳求。 裴青禾没有再给展飞哭诉哀求的机会,淡淡道:“我应时老太爷邀请,特意来时家喝喜酒。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展东家。此事有些突然,我得仔细思虑斟酌。展东家也别哭了,大喜的日子,别扫了大家伙儿的兴。有什么事,等过了孩子的满月喜宴再说。” 展飞哪里还敢再哭闹,忙用袖子擦了眼泪,连声应是。 时砾扶着时老太爷上前相迎。 时老太爷照例看都不看时砚,对着裴六姑娘却格外热络,迎着裴六姑娘一行人进了时家邬堡。 时老太爷笑着说道:“六姑娘肯亲自来时家喝喜酒,是时王两家的福气。” 裴青禾微微一笑:“当日我初至裴家村,缺粮少食,是时家送了大批粮食来。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我裴青禾一直都记在心里。” “如今时砚掌管钱粮账目库房,是我们裴家军当之无愧的大总管。时家有了香火,这等大喜事,时砚肯定要回来。我自然也是要来的。” 话说得清楚明白,当日在裴家村投重注的人是时砚。在裴家军初立最需要人的时候,舍了家业投了裴家军的人也是时砚。她今日来时家,就是为了时总管的颜面。 时老太爷心情复杂,终于看向时砚。 时砚何等机敏,立刻把握时机,跪下磕了三个头:“祖父,不管我人在何处,永远都是时家血脉,心里一直挂念祖父。” 时砾在一旁接了话茬:“祖父心里其实也一直惦记大哥。今日大哥回来了,祖父就正眼瞧一瞧大哥。” 时砚是裴家军的核心人物。燕郡里所有商家大户,都要和时总管打交道。便是王县令纪县令甚至汤郡守,见了时总管也格外礼遇客气。 时家在燕郡里地位超然。连展飞这样的落魄大户,来了燕郡也先来时家。难道真的是冲着时老太爷吗?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祖孙两个都该和解了。 时老太爷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在时砾娶王梦怡进门时散了一半,两个曾孙出世,另一半闷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此时裴六姑娘亲自出面,给足了颜面和体面。时砚老老实实跪着,时砾张口说情。时老太爷心情复杂,没有犹豫太久,张口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还有两日就是孩子们的满月喜宴。来贺喜的宾客着实不少,你是时砾兄长,也是两个孩子的大伯。你出面安排喜宴招呼宾客,也是应当应分。” 时砚按捺住激越的心情,张口应是。 时砾高兴得眼都红了。 裴青禾对时砚道:“我带人去安顿歇下。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没等时砚点头,时老太爷就发话了:“六姑娘是时家贵客,岂能怠慢。时砚,你先领着六姑娘安顿。” 时砚笑道:“平日我都听六姑娘的。今日在时家,我得听祖父的。” 时老太爷被哄得眉头舒展。 裴青禾心里暗暗好笑,和时砚对了个眼神:“也好。” 裴青禾来过时家几回,住过的院落一直空着,收拾得干净齐整。时砚送裴青禾一行人到院落外。 裴燕没什么眼色,其余人都进去了,就她没走,大喇喇地旁听。 时砚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拱手抱拳,深深作揖:“今日多谢六姑娘。” 裴青禾轻声道:“血肉至亲,哪有什么一刀两断。你们今日祖孙和解,我心中也很高兴。” 裴燕冷不丁地插嘴:“要是我们祖母有时老太爷这般知情识趣多好。” 提起自家那个固执难缠的祖母,裴青禾也有些无奈。 分家一年多,众人轮番劝说,陆氏就是不肯回头。固执已见地住在旧草屋里,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写信送去渤海郡,向少年天子表忠心。 裴青禾忍不住叹口气:“心情好的时候,能不能不提祖母。” 裴燕挠挠头,陪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时砚好笑又心疼,低声道:“嫡亲的祖孙,打断骨头连着筋。老夫人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这可不好说。”裴燕再次忍不住插嘴:“祖母是我生平见过的脾气最臭的也最固执的人。我们裴家军声势越来越壮,她愣是一眼都不瞧。”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 裴燕后知后觉,立刻住嘴。 裴青禾嘱咐时砚:“趁着这几日,多陪一陪时老太爷。等过了年天气暖了,怕是就没时间让你回来了。” 时砚十分敏锐:“明年就要打仗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光芒,如利刃一般锋利:“广宁军暂时不会来,范阳军和辽西军都在拼力抢杀大户招兵买马,野心勃勃。我们裴家军背靠燕山,占了燕郡,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一块长了几根刺的肥肉。就看他们两人,谁先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了。” 不管谁来,裴家军都要全力迎战。胜了声势大涨,地盘越来越大。一旦落败,就没了立足之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躲进深山,养精蓄锐以待日后卷土重来。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59章 投诚(一) 裴青禾安顿歇了半日。到了晚上,时老太爷设家宴,打发时砚来请人。 裴青禾失笑:“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一身能耐本事从何而来了。” 身段可硬可软,手段灵活。显然都来自时老太爷真传。 时砚被调侃打趣,半点不羞臊,咧嘴笑了起来:“我十五岁的时候,祖父就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裴青禾莞尔一笑:“罢了,你亲自来请,这点面子我肯定是要给的。稍等片刻,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为了行动方便,裴青禾从来不穿裙裳,一袭灰色布衣,头发太长打理不便,被剪了又剪,编做麻花辫。去赴宴,弓箭长刀不便带着,袖中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腰间缠着软鞭做腰带。危急时刻,匕首软鞭都可防身杀人。 这当然不太合赴宴的规矩。 现在裴六姑娘在燕郡里横行无忌,谁也没资格对她指指点点就是了。 裴燕也跟着一并去赴宴。她个头高壮胳膊粗皮肤黑眼睛如铜铃,往那儿一站就是个女壮士。英气勃勃的裴青禾在裴燕的映衬下,都显得娇小了。 时老太爷领着时家人热情相迎。 时家嫡支人丁稀少,旁支族人着实不少。今日来赴家宴的,多是各支各房的主事人。 众人对杀人如麻凶名在外的裴六姑娘心存敬畏,毕恭毕敬。 裴青禾笑着说道:“大家不用拘谨,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暗暗松口气,各自入座。 裴青禾理所当然的坐了上首,时老太爷和时砚祖孙分列左右。 时老太爷主动起身敬酒。裴青禾含笑起身回敬。 家宴散后,时老太爷请裴青禾去书房说话。裴青禾和时老太爷相对而坐,时砚时砾兄弟两个站在一旁。 时老太爷说的是展家来投奔的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展家的私盐矿被范阳军占了,家业也被抢了。不过,展飞有经营了几十年的商路,手下还有两百多人。这些都对裴家军大有用处。” “我腆着老脸为展飞求情,也希望六姑娘能彻底将展家人收归己用。” 裴青禾略一点头:“我也有此意。” “我看重的,是展家的卖盐队。他们去过关外,对关外地形熟悉,和匈奴蛮子打过交道。” “我要他们继续去关外,没有私盐卖,可以卖茶卖酒卖布,物资我来出,他领着人去关外换马回来。” 时老太爷一惊:“原来六姑娘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裴家军现在最缺的就是战马。敬朝不产马,哪支军队都缺战马。想要好马,就得去关外。” “去关外买马,颇有风险。时老太爷不妨向展飞透个口风。他若是愿意为我裴青禾卖命,我不但给展家活路,还要扶展家东山再起。如果他只想苟活,那就不必再来见我了。留在燕郡,裴家军不会动他。” “我给他五日时间考虑。” 时老太爷呼出一口气,点头应下:“好,我一定将六姑娘的话转告展东家。” 要怎么选,就看展飞自己了。 …… “我还有的选吗?” 半个时辰后,被请来书房的展飞惨然一笑:“我们展家积累了几十年的家业,被全数抢走。献出女儿,换来一家老少性命。我展飞风光了大半辈子,现在如丧家之犬。”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我不想苟活,我要东山再起,重振展家。我愿为六姑娘去关外买马。” 时老太爷叹口气:“你可得想好了。你以前去关外卖私盐,换成牛羊带回来,赚大笔银子。匈奴蛮子卖牛羊无所谓,对买马的可没好脸色。指不定你出去,就得埋骨关外,再也回不来了。” 展飞咬牙:“那也得去。没了别的路,就剩这么一条,我要拼力一搏。” 时老太爷看着红眼的展飞,心里也不是滋味。 时家和展家相交多年,家业豪奢,被戏称为幽州两大户。展家被范阳军逼得差点家破人亡,时家却安稳如山。虽然要献出大批粮食,却也换来了裴家军的庇护。和展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换了他是展飞,也不甘心就此沉寂。有机会东山再起,绝不能错过。拼命怎么了?如果不是裴六姑娘,展飞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好!我替你转告六姑娘。”时老太爷叹息:“希望你心想事成。” 展飞咽下眼泪,拱手道谢,然后又道:“不用等五日。只要六姑娘肯见我,我明日就去求见。” 既然展飞愿意以命搏前程,裴青禾就很乐意见一见他了。 隔日,展飞前来求见。 裴青禾只留下时砚裴燕,其余人都守在门外。展飞还想跪,被裴青禾抬手阻止:“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跪来跪去。” “坐着说话。” 展飞感激涕零地坐下。 不等裴青禾张口问询,展飞便将思虑了一夜的话道来:“六姑娘,我们展家私下往关外卖盐,就是这十年间的事。三支私盐队都去过,可惜被范阳军杀了大半,现在就剩一百多个人。” “我将一百多人分成两队,我领一队,再让家中三弟领一队。两队出关后就分道而行。我带着棉布,三弟带几车茶叶,先跑一趟,看看能换多少马回来。” 盐是没有了,酒不易携带。棉布和茶叶在关外都是紧俏货,而且都是适合长期摆放不会损坏的货物。 不愧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大户,家业被抢没了,做生意的经验和眼光谁也抢不走。 裴青禾赞许地点点头:“做生意的事,我不太懂。这些你和时总管商议便可。” 时砚接过话茬:“王家出布,展家出人,换回的战马都供应给裴家军。放心,不会让展东家白白卖命,裴家军以市价买马。王家获利三成,展家获利七成。” “茶商那边,有我出面去谈。让茶商出茶叶,也占三成股。” 展飞精神一振,再次拱手:“我还有一桩事,想求六姑娘派些人手随行。开拓商路不是易事,多带些人手才稳妥。”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0章 投诚(二) 去关外买马,凶险不易,多带些人手,遇到小股马贼的时候便有一拼之力。 这也是展飞表露忠心之举。以后展家的一举一动都在裴青禾的耳目之下。 裴青禾也有此打算,略一点头:“去关外两路商队,我给你两百人。过了这个年,你们就启程。” 展飞拱手领命。 回去后,展飞将家中男丁召集到一处,宣布向裴六姑娘投诚,并告知众人要去关外买马。 展家人反应不一,有人不愿去关外冒性命之险,少不得要嘀咕几句:“我们从范阳军那里逃了一条命,现在又要去关外搏命。” 展飞冷笑一声:“如果展家没有半点用处,六姑娘为何要开罪范阳军收容我们?” 多嘴之人一脸讪讪。 展飞冷冷说了下去:“我们家业被夺,盐矿没了,老少一百多口,加管事和家丁四百多人,要怎么过活?难道等着时家施舍养活我们?” “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人了,去关外买马,能搏出一条新路。也能得六姑娘重用抬举,或许有一日,我们展家会重振门庭,更胜从前。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范阳军被裴家军打败的一天。” 众人听得心血沸腾,目中闪出光芒。展三爷第一个张口附和兄长:“大哥做得对。我们以后就为六姑娘卖命。” “这十年里,我们暗中去关外卖盐,商路是现成的。匈奴大部落我们惹不起,就去小一些的部落换马。那些匈奴蛮子穷疯了,肯定愿意用马来换我们手中的棉布茶叶。” “六姑娘一言九鼎,承诺给我们七成利,不会食言。就是冲着这七成利,也值得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七嘴八舌地说道:“说的是。这么一门好生意,除了我们展家,别家根本做不得。” “我们早些启程。” 展飞和展三爷对视一眼,沉声道:“妇孺老少都留下,其余所有人都去。我们留在时家过年,过了年,我们就随六姑娘回裴家村。” …… 王家人几日前就到了时家。时砚亲自去请舅舅王郇前来商议去关外买马一事。 王郇二话不说就应了。 别说三成利,就是白送一批棉布,王家也会鼎力支持裴家军。 广宁郡里被破家灭门的大户半点不少。王家能平安无事,皆是因为裴青禾在为王家撑腰。杨将军看在裴六姑娘的颜面上,没有冲王家动手。 王家祖业都在广宁郡,不可能举家搬迁。不过,私底下,王郇悄悄将有出息的几个子侄后辈送到了时家。 王家将全部筹码都押在了裴家军,裴家军越强盛,王家越安稳。 和茶商的谈判,就没那么顺利了。 燕郡里有两家大茶商,都来时家赴宴喝喜酒。 时砚先去找来往更密切的孙家,孙家家主一脸为难:“时总管该知道我们茶叶这一行的规矩,拿货得先付七成货款。现在时总管让我拿这么多货出来入股,万一关外买马不顺当,出了差错,这一大批茶叶就白白砸在路上了。” “这样,我给时总管一个优惠价。先付五成货款,另外五成等茶叶卖出去了再付。” 谈生意嘛,开价还价都是常事。时总管经验丰富,也不会恼。 谈来谈去,孙家主坚持要预付五成银子。 时砚说要考虑几日,转头又去寻另一个茶商。 苏家主低声叹道:“这世道,生意难做。我也不瞒你,苏家茶叶是有,不过,大半都敬献给了辽西军。” “时总管张了口,我肯定要给时总管面子,也想和裴家军结个善缘。你要的茶叶数量太多,苏家能拿出两成货,不用付定金。” 时砚去向裴青禾回禀。 裴青禾挑眉冷笑:“孙家摆明了是没看好裴家军,不愿下注。苏家只肯供两成货,看来也是觉得辽西军很快就会打过来,我们裴家军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孙家那边就按规矩来,我们付七成货款。苏家那边不要定金,货供得少,你也收下。” “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没有把握。等日后裴家军打了胜仗,他们想再来投诚,就没那么容易了。” 时砚点头领命而去。 时老太爷得知此事,对时砾说道:“孙家短视,苏家的眼睛也不亮堂。这两家,你以后都远着一些。” 时砾正色应下。 …… 喜宴这一日,做完月子的王梦怡终于露了面。 王梦怡身体康健,临盆生产时也很顺当,没遭什么罪。月子做完,整个人丰腴了许多,面色红润柔和。 生下来如瘦猴子一般的男婴,这一个月里被喂养得白胖了不少。时老太爷乐呵呵地抱着金孙,王郇满脸喜色地抱另一个。 裴青禾也笑眯眯地凑过去看了一回,十分大气地给了两个男婴厚实的见面礼。 王梦怡抿唇笑道:“我代两个孩子谢过六姑娘。” 裴青禾对利落能干的王梦怡十分欣赏,笑着说道:“待孩子大些,你就继续打理绣庄。” 王梦怡轻声笑道:“有四个奶娘照顾孩子,我出了月子就可以忙起来了。” 昌平县第一个挂起裴字旗,泉州县是第二个。两个月前,雍奴县的县令前来投诚,裴青禾吩咐冯长领两百人前去。雍奴县的城门上也随之挂起了裴字旗。 这些裴字旗,都出自王氏绣庄。 裴青禾赞许地点点头:“你这般利落能干,不该囿于内宅。” 王梦怡外柔内刚,颇有主见,闻言笑道:“有六姑娘看重提携,我岂肯甘心相夫教子。” 裴青禾和王梦怡对视一笑。 孩子满月宴结束,正逢年底岁末。 裴青禾果然留在时家过了年。 新年初一,燕郡的汤郡守派心腹幕僚前来恭贺裴六姑娘新年吉祥。 新年初二,燕郡里的大户纷纷登门。不过,裴六姑娘只见了其中两个。皆是亲近裴家军捐赠钱粮格外多的大户。 初三这一日,留守裴家村的冒红菱急匆匆派人来送信。 裴青禾看信后,少见地怒容满面,啪地一声将信纸拍在桌上。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1章 怒火 “出什么事了?”时砚和裴燕几乎同时抢问出声。 裴青禾眼里闪着怒火,一字一字挤出口:“祖母她们启程去冀州了。” 什么? 裴燕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祖母去冀州做什么?” 裴青禾面无表情:“二嫂在信中说,祖母执意要去冀州觐见天子。二嫂想拦,被祖母怒骂了一顿。昨日一早,祖母她们就动身了。二嫂一刻没敢耽搁,立刻派人来给我送信。” “这个老糊涂!”裴燕气得不行,差点爆粗口:“去了渤海郡,还回得来么?不行!我立刻带人骑马去追她们回来。就两日路程,我一路快马追得上。” 说完就要走。 裴青禾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拦住裴燕:“不用追了。” 裴燕一惊,转头看裴青禾。 裴青禾已从盛怒中冷静下来:“追回来又能怎么样?祖母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坚持要去,谁也拦不住。” “随她去吧!” 裴燕浓黑的眉头都快打结了:“真的不管了?你娘怎么办?还有小狗儿小玉儿……” “我娘没去,小狗儿小玉儿他们也都被留下了。”裴青禾道:“去的一共二十三人,全是六旬以上的长辈。” 裴燕顿时松口气:“那就好。对了,二嫂有没有派人跟着?” 裴青禾嗯了一声:“二嫂怕路上不太平,让裴甲带着一营百人随行护送。” 有一百精兵随行,百姓流民蟊贼都得绕着走。如果真遇上大股军队,亮出裴字旗,也能震慑对方。 就是这事太糟心了。 裴燕心里不得劲,臭着一张脸。 裴青禾心情不佳,也没说话的兴致。 这是裴家的事,时砚是外人,不便多嘴。过了片刻,时砚低声打破沉默:“我这就让人收拾行李,早些回裴家村。以免老夫人离去一事,引起人心浮动。” 裴青禾呼出一口闷气:“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现在已经傍晚了,不用赶夜路,明日一早再启程。” 裴青禾去向时老太爷辞行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时老太爷乐呵呵地说道:“六姑娘在时家逗留了不少日子,裴家军那边离不得六姑娘,确实该回去了。我让时砾准备了几十车粮食,六姑娘一并带回去。” 时老太爷一片心意,裴青禾没有客气推辞,点头笑纳。 裴青禾离去后,时老太爷将时砚叫了过来,低声问询:“是不是裴家军那边出事了?” 时砚叹口气,将陆氏等人去了渤海郡一事道来。 时老太爷也被震住了,半晌才道:“老夫人这脾气……”实在找不到礼貌合适的形容词。 时砚低声道:“六姑娘口中不说,心里十分恼怒。此事祖父心里有数便可,别宣扬。” 时老太爷瞥一眼过来:“我又不是不解事的孩童。这等事怎么会四处乱说。”又有些遗憾:“老夫人她们这一走,六姑娘心情不佳,看来今年是不会办喜事了。你就继续等着吧!” 时砚正色道:“这话就更不能乱说了。六姑娘从没说过要招我做赘婿。” 眼下正是情势紧张的时候,战火一触既燃。裴青禾哪有招赘婿的空闲和心情。 时老太爷不乐意听这些:“你抛家舍业地去裴家军,为裴家军日夜操劳,一心辅佐六姑娘。难道她连个名分都不给你?” 时王两家掏光家底鼎力支持裴家军,既是下注,也是在为时砚撑腰。 不过,这些话就没说的必要了。幽州大户被破家灭门的不在少数,时家王家平安无事,也都归功于裴家军。 “过了年,六姑娘十七,你比六姑娘年长三岁,都到弱冠之年了。”时老太爷忍不住絮叨几句:“听说泉州县纪县令的长子,文采出众,相貌生得极好。你整日在六姑娘身边,可得盯紧了。” 这番话让人哭笑不得。不过,祖父是一心为自己打算,时砚心里暖融融的,低声应道:“祖父放心,我心中有数。” 时老太爷长叹一声:“以后得了闲空,别忘了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不知能不能熬到你成亲的一日。” 时砚有些愧疚:“是我不孝,不能常伴膝下孝敬祖父。” 时老太爷哼一声:“别说这些好听的哄我了。你离开时家的时候,可半点没念着亲祖父。” 时砚心虚地咳嗽一声,倒茶奉水哄祖父。时砾王梦怡正巧抱着一双孩子过来了,时老太爷看到曾孙,顿时眉开眼笑。不耐地挥手撵人。 时砚冲时砾眨眨眼。 时砾咧咧嘴。 …… 三日后,裴青禾一行人带着浩浩荡荡的运粮队回了裴家村。 熬了几夜没睡好的冒红菱,眼中有血丝,脸颊清瘦了一些,满脸愧疚地低语:“青禾,对不住,我没能为你守好裴家村。” 再汹涌的怒火,过了几日也燃尽了。 裴青禾温言安抚:“此事怪不得你。祖母不是临时起意,定是早就有了打算。我走了之后,她就悄悄收拾行李,趁着新年元日动身。” “她一心想去渤海郡,拦得了一回,拦不住两回三回。算了,就随她去吧!” 陆氏这也是欺负孙媳冒红菱性子软好拿捏。若是裴芸在,会费尽唇舌说服陆氏。换了裴燕,一拳过去打晕陆氏。如果是裴青禾,一个凉飕飕的眼神过去,陆氏就老实消停了。 冒红菱被这一席话安慰得心情好了许多,轻声道:“孩子们都没跟着去,六旬以下的也都留下了。” “旧村草屋简陋破旧,我便做主,请婆婆她们都回来了。” 冒红菱口中的婆婆,是裴青禾的亲娘冯氏。 冯氏是续弦,比儿媳冒红菱只年长几岁。 裴青禾眉头舒展:“我去瞧瞧我娘。” 过了一个年头,所有人都长了一岁。小玉儿小狗儿姐弟两个,都开始读书了。有模有样地行礼叫姑姑。 裴青禾笑着摸出两块糖,塞给他们:“出去玩吧!” 小玉儿挺起胸膛:“我不去玩,我守在门外。” 小狗儿也大声道:“我也给姑姑守门。” 裴青禾扑哧一声笑了,阴郁了几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2章 愚忠 小玉儿小狗儿守在门外,虎视眈眈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就连裴燕凑过来,都被撵出几米远。裴燕气乐了:“好好好,你们两个就认青禾姑姑,不认燕姑姑是吧!” 小玉儿口齿利索:“青禾姑姑和祖母说话呢!燕姑姑别去打扰。” 小狗儿点头附和:“燕姑姑别淘气了。” 一旁的裴萱裴风都在偷笑。 裴燕摩拳擦掌地上前:“闲着没事,走,我带你们去练武场。” 裴萱裴风半点不怵:“去就去。先说好了,我们不比蛮力。比骑马射箭!” 屋内,冯氏握着裴青禾的手,叹道:“这半年多来,范阳军广宁军辽西军强拉壮丁抢杀大户的消息没停过,你祖母时常焦虑忧心,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怕范阳军辽西军打过来,怕渤海郡那边下旨,让广宁军收服裴家军。怕裴家再遇灭顶之灾。” “包大夫开了几回药,她喝着总不见效。睡不好吃不好,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 “你每日忙着管理裴家军,忙着练兵,还要和一众县令郡守和大户们打交道。我不忍用这些琐事烦你,就一直没和你细说。” “我也没想到,你祖母竟会趁着你去时家这段日子,说动了所有长辈去渤海郡。” “好在她没逼着我们去。” 冯氏口中的我们,不仅有她和小狗儿小玉儿,还有六旬以下的吴秀娘等人。 当日闹得分家,现在陆氏方氏和李氏等人都走了,剩下的十来个人也就都回来了。 裴青禾握紧冯氏的手,低声道:“祖母清楚,如果她带走你,我一定会带人将你们追回来。” 冯氏伸出另一只手,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庞:“青禾,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十分恼怒。别和你祖母置气。她一把年岁,做了半辈子裴家主母,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 “京城被乔天王占了,渤海郡有新朝廷,有少年天子。她一直希望你领兵去渤海郡,向少年天子投诚。” “你不愿去,不停在练兵,还接连占了昌平县泉州县雍奴县。你祖母心里惶恐害怕。” 愚忠了几十年的陆氏,根本接受不了裴家军已经成了一支货真价实的起义军的事实! 她说服不了裴青禾,便自己去了渤海郡。 裴青禾沉默片刻,道:“她要去便去,随她吧!有裴家军在,渤海郡的张氏总得顾忌收敛几分,不会苛待她们。我再写两封信,一封给天子,一封请孟大郎孟六郎兄弟多照拂裴氏女眷。” 冯氏点点头,忽地压低声音道:“其实,你祖母去渤海郡,也不全是坏事。外人不知裴氏分家一事,在众人眼里,她们去了渤海郡,就是裴家军向天子投诚。” “这么一来,裴家军就能韬光养晦,不会太过招摇。短期内,广宁军不会来侵扰裴家军。” 天下大乱,乔天王的天朝占了半壁江山。司徒大将军带走的人,占了西南。北方势力就复杂多了,不过,大多表面都向渤海郡的建宁帝投诚效忠。 广宁军和裴家军一直保持着友善的距离,还有些彼此守望相助的意味。也是因为短期内立场一致的缘故。 裴青禾看着冯氏:“娘不用为我操心,这些我都想过了。不然,我也不会任由祖母她们去渤海郡。” 冯氏从来不管裴家军里的事务,听不懂也不指手画脚,说完陆氏的事,冯氏柔声道:“你好好歇一歇,我去给你做碗面。” 裴青禾弯起眉眼,应了声好。 …… 陆氏一行人离去的事,对裴家军确实有些影响,这几日里人心波动。裴青禾一回来,军心顿时安稳下来。 裴青禾叫了裴乙和方大头过来,沉声嘱咐:“你们两个各领自己的一营人,随展家一同去关外买马。” “我信不过别人,只能让你们去。一路上,盯着展飞兄弟两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下,回来禀报。还有,如果他们有异动,或存了不轨之心,你们可以动手杀了他们。” “此行颇有些凶险,要多加小心。” 裴甲护送陆氏等人去了渤海郡,以后得留在渤海郡保护陆氏等人安危。裴芸顾莲冯长各自驻守县城,现在身边可信可用能派出去的人,就是眼前的裴乙和方大头了。 裴乙肃容领命。 方大头也没了平日嬉笑散漫的模样,正色应道:“六姑娘放心,我一定将战马带回来。” 裴青禾却道:“如果遇到危险,就扔了战马,你们一定要回来。在我心里,你们更重要。” 裴乙心里热乎乎的:“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复命。” 方大头眼睛都红了,左手用力抹一下眼睛,大声附和:“我也一样。” 裴青禾又将展飞兄弟叫了过来,仔细嘱咐了一番。 裴乙随展三爷一路,方大头随着展飞一路。众人收拾打点行礼,带上大批货物,两日后出了裴家村。 裴青禾亲自为两路商队送行。 展飞抱着一去不回的决心,神色凛冽:“六姑娘请回吧!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半年,我就会带着大批战马回来。” 裴青禾微笑:“好,到时我亲自来迎展东家。” 展飞抱拳作揖,拜别离去。 方大头骑着马,不时扭头看一眼。直至再也看不见裴六姑娘的身影,才依依难舍地收回目光。 展飞看在眼里,也没嘲笑痴心妄想的方大头。 裴六姑娘这等英雄人物,追随者生出敬仰爱慕的心思,实在太正常了。 这个方大头,断了右臂,练成了左手刀,领着一营精兵。还被派来随行去关外,是裴六姑娘真正的心腹。展家以后想在裴家村里立足,趁着这一路同行的情分,和方大头打好关系才最实在。 展飞存着结交的心思,处处捧着敬着方大头。 方大头不是什么聪明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接了当地对展飞说道:“裴家军缺战马。我们别在路上耽搁时间,早些买马回去。” 展飞嫌殷勤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笑道:“方头目说的是。”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3章 投诚(一) “青禾丫头会不会派人来追我们回去?” 夜里天寒,一众老妇挤在帐篷里,裹着厚实的棉被。正在悄声低语的是方氏。 头发半白满面皱纹脸孔消瘦眼窝深陷的陆氏冷哼一声:“冯氏和小狗儿小玉儿都留给她了,我这个讨嫌的老不死,她怎么会在乎。放心吧!她不会来!” 话糙理不糙。 方氏长叹一声:“我这一走,以后就见不到小婉儿了。” “小婉儿有亲娘和后爹照顾,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陆氏瞥一眼过来:“你该不是后悔了吧!要是想回去,现在就走,正好让裴甲他们送你,顺便都回裴家村去。” 方氏有些恼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惦记自家孙女也不行么?你这脾气,愈发牛心古怪了。怪不得青禾丫头燕丫头都不待见你。” 陆氏板着脸孔:“她们待不待见,我不在乎。我要去渤海郡投奔皇上,做敬朝的良民百姓。” 方氏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低声附和:“大嫂说的对。我们裴氏一门忠烈,为东宫而死。如今郡王殿下坐了龙椅,我们正该去投奔。我就是担心,皇上只见我们这些老妇不见年轻后辈,会不会心中愤怒不满。” 年过八旬的李氏原本闭着眼,现在也睁开了,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广宁军的杨将军也没亲自去渤海郡,只派了子侄后辈前去。我们这些裴氏老妇数百里奔波前去,更见诚意。皇上怎么会不满。” “就是张大将军,对裴家的忌惮也该放下了。” 裴家军声名鹊起,日益壮大,已经取代北平军成了幽州地界的第四股势力。相比起其余三支军队的鲜明立场,裴家军的立场就有些含糊。 不是朝廷正规军队,却拥有强大的兵力。没有起义反朝廷,却将昌平县安乐县泉州县雍奴县四个县城都纳入麾下,占了燕郡一半地盘。另一半暂时没有兵力入驻,其实也陆续将税赋交给裴家军。 年轻的建安帝,或许念着昔日情分,也可能是应对京城的乔天王已经耗尽了心思,并未追究裴家军的立场。倒是张大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屡次提及裴家军,言语中颇有不满。 孟大郎特意写信提醒,裴青禾哂然一笑,置之不理。陆氏等一众老妇,却为此辗转反侧心惊胆战。 陆氏思虑了许久,决意要去渤海郡。李氏也是支持的。 陆氏想证明裴家的忠心,李氏想借此举动打消渤海张氏的疑心不满。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终归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陆氏听着有些刺耳,撇撇嘴道:“我去渤海郡,是为了表明裴家还有忠诚于天子的人。可不是为了青禾那丫头。” 李氏打了个呵欠:“不说这些了。都睡了吧!” 方氏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陆氏也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许多血腥可怕的画面。 她仿佛被一片血红笼罩住,拼力挣扎,却怎么都逃不出去。胸口像被细针密密地扎,一阵阵刺痛,呼吸忽快忽慢,胸口起伏不定,难受极了。 耳畔陆续响起平稳的呼吸声,众人都睡了。陆氏没有动,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勉强入眠。 似乎还没睡多久,就再次被叫醒了。 陆氏强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冒红菱十分细致,特意为她们备了几辆马车。车厢里有厚实的棉絮,挡住了初春料峭的寒风。有干饼子,还有裴家军惯吃的军粮,炒熟碾碎的粗粮里,掺了芝麻,用热水泡一碗,喷香,解饿又解馋。 随行护送的裴甲等人,也带了许多干粮,还带了许多肉干和干菜。准备充分,路途上没挨饿遭罪。 冀州和幽州相邻,陆氏一行人走了八九天,出了幽州,刚进了冀州,就遇到了一伙流民。 裴甲面无表情地拔了长刀,砍了几个冲过来抢粮食的流民。其余流民一哄而散。 想当年,他也是浑浑噩噩的流民中的一个。 遇到裴六姑娘,改名换姓,是他裴甲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页。他吃了三年多饱饭,每日练武,身手悍勇,能领一百人,已经彻底脱变。 这些,都是裴六姑娘给的。他愿为六姑娘拼了这条命。 冒红菱派他随行护送的时候,就和他说过:“裴甲,此行去渤海郡,路途凶险。到了渤海郡后,你得留下保护祖母她们。” 裴甲二话不说,接下了重任。 接下来几日,陆续遇到几伙流匪。这些流匪面黄肌瘦,摇摇晃晃四肢无力。裴甲一行人却身高力壮,个个手中有利器,还有弓箭。流匪还没靠近,往往就被一波流箭吓跑了。 难免有凶险的时候。这一日,遇到了一大股流民。流民瘦弱,架不住人太多了,一千多流民冲击抢粮的场景,混乱且可怕。流民中男女老少都有。 裴甲硬着心肠,所有冲过来抢粮的流民都被杀了个干净。 待流民退去,留下一百多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一个还没死透,挣扎着爬到马车边,抓住粮袋,颤抖着抓一把塞进口中,心满意足地死去。 不知是谁,转头吐了。 还有人红了眼眶。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曾为流民时朝不保夕整日饥饿的凄惨过去。 裴甲高声吼道:“还有两日就到渤海郡了。大家都撑住。” 众人打起精神应和。 这么一路走一路杀,到渤海郡时,一营百人死了十三个,还有几个受了伤的,全须全尾的还有八十二人。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众人早已习惯,给同伴挖坑埋尸的时候抹一把眼泪,起身之际就挺直胸膛,继续向前。 渤海郡的城门在这一年多里反复修建加高,精兵把守城门,远远看着,也有了几分京都模样。 陆氏眼睛有些红,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裴甲道:“你去见城门官,就说裴氏前来投诚。” 渤海郡是新都城,建安帝是东宫嫡出,是正统的江山继承人。每日都有人前来投诚。 裴甲亮出名号,很快便有人来相迎。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4章 投诚(二) 来的竟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少年脸孔。 裴甲既惊又喜:“孟小将军!怎么是你!” 守城门的,正是孟凌孟六郎。 已经十九岁的孟六郎,比以前高了些黑了些,依然英俊夺目,神情间有几分桀骜不逊。 “怎么不能是我。”孟六郎坏脾气一如以往,还是那副略有些不耐的神情嘴脸:“渤海郡是敬朝新都城,每日人来人往进出不断。皇上让我守城门,是信得过我。” 是是是,对对对。你不是被张氏父子排挤,是真心喜欢守城门。 裴甲心里腹诽,脸上挤出笑容:“见到孟小将军,实在太好了。烦请孟小将军开城门,让我等进渤海郡。” 孟六郎看似从容实则紧张,目光忍不住飘向城门外的马车:“六姑娘来了吗?” 裴甲答道:“来的是诸位老夫人。六姑娘在年前就去了时家,在时家邬堡里过的年。” 孟六郎陡然沉默。 裴甲从容等候,心里继续腹诽。 当日不肯留在裴家军,现在活该你守城门。以后六姑娘召时总管做赘婿,有的是你艳羡嫉恨伤心的。 孟六郎很快回神,仔细查验车马,确定没有携带什么危险的物品,也确定裴六姑娘没有易容装扮混杂其中,才放众人进城。 “来投诚的,都要先在渤海郡里安顿住下,去张府送帖子,等候张大将军召见。得了张大将军首肯,才能进宫觐见。” 孟六郎板着脸孔指点:“张大将军对裴家军颇有微词,你们直接登门,张大将军未必肯见你们。记得备一份厚礼,打点一二。” 坐在马车里的陆氏忍不住探出头来:“我们是来向皇上投诚效忠的,为什么倒要先去巴结讨好张家?” 孟六郎目中闪过嘲弄,不知是在嘲弄陆氏浅薄无知,还是在嘲笑自己也得夹着尾巴低头做人:“路我已经指过了。要不要照做,就是老夫人的事了。” 陆氏被气得不轻,放下车帘,待马车走了一段路,忿忿低语道:“当日我还觉得这个孟六郎不错。亏得他早早走了,不然,这等臭脾气,哪里能做青禾丫头的赘婿。” 方氏低声附和:“还是时砚更合适,精明能干,圆滑周全,谁都喜欢他。” 时砚进裴家军的时候,裴氏已经分家。不过,陆氏方氏对时砚都很熟悉。时砚掌管钱粮账目,时常送东西到裴家旧村来。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来,和长辈们寒暄,和孩童们说话。 臭脾气的陆氏,挑了几回刺,时砚从不恼怒,每次都耐心地笑着应对。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氏也就勉强承认,时砚还算不错。 众人安顿好之后,裴甲带着厚礼和名帖去了张家。被晾了几日,才得了张大将军召见。 陆氏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回张大将军跋扈,捏着鼻子做好了去张府受盘问羞辱的准备。 李氏忽地说道:“我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由我去见张大将军更合适。明日我去。” 陆氏身份其实更合适。不过,陆氏脾气坏,近来又格外暴躁易怒,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八十多岁的李氏,在方氏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了张大将军府。 张大将军今年四十有四,正值男子盛年,身高体壮,肤色略黑,双目炯炯,霸气且威风。 李氏行跪拜礼,张大将军竟坦然受之,冷笑一声道:“当年裴洗马是东宫忠臣,裴将军更是宿卫名将。他们兄弟对东宫忠心不二。没想到,裴家后人却是不忠不义。裴六姑娘的赫赫大名,如雷贯耳啊!” 李氏跪着应道:“大将军言重了。裴氏一门忠烈,裴家后辈,也忠诚于朝廷和皇上。” “说得好听,既然忠诚,为何不来?”张大将军冷笑连连,咄咄逼人。 八十四岁的李氏,白发苍苍,身形瘦弱,口中只剩稀疏的几颗牙。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北平军走后,幽州边防有了空缺。去岁鞑靼蛮子进犯,广宁军溃败,蛮子四处烧杀抢掠,安乐县城被屠戮,是裴家军守住了昌平县城不失。” “青禾练兵,是为了对付匈奴蛮子,也是为了庇护燕郡百姓。老妇今年八十有四,奔波一个月,不惧路途凶险,不怕死在半途埋骨荒野,来了渤海郡。还有一众六旬七旬的裴氏老妇,也都来了。” “裴氏二十三条性命,难道还不能表明我裴氏对皇上的忠心?” 张大将军哑然无语。 李氏慷锵有力的声音又软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老妇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恳请大将军允老妇进宫觐见。” 张大将军捏着鼻子应了,转头嘱咐长子张允:“你让人盯着这些裴氏老妇。只要她们有异动,或是被逮住什么把柄,我便名正言顺地出手惩治她们。” 张允哼了一声:“裴青禾野心勃勃,招了许多流民练兵,占了燕郡。现在裴氏老妇主动送上门来,还和她们客气什么。直接杀了就是。” 张大将军瞪一眼过去:“混账!我们是朝廷军队,不是流匪,岂能随意杀人。你就不怕直接逼反了裴家军?” 张允不以为然:“区区一个裴青禾,能翻出多大的风浪。说不定,辽西军范阳军很快就会出兵灭了裴家军。” 张大将军淡淡道:“那就等着看着。总之,现在不可对裴氏老妇们动手。让她们进宫见皇上。” ……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每日坐在龙椅上,实则不过是张氏手中的傀儡。朝廷大事,张大将军一言可决。 有建安帝这块招牌,北地军队纷纷投诚,前来投奔的忠臣络绎不绝。 张家的势力迅速扩张,渤海军便有六万兵力。如果算上广宁军这样名义上听号令的数支军队,总兵力有十几万。 建安帝知晓裴氏来投诚,心中颇为喜悦,对高统领笑道:“可惜裴六姑娘没来。” 高统领听到裴六姑娘的名字,也有些唏嘘:“末将也有几年没见裴六姑娘了。” 沈公公领人进来了。 李氏领头,陆氏方氏等人跪了一片:“罪妇见过皇上。”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5章 忠心(一) 建安帝恍惚想起当年送别裴氏女眷的情景。 一转眼,竟已四年过去了。 这四年里,太子被毒死,建文帝病逝,京城被破,魏王被烧死。他来了渤海郡,被张家拥立为新天子。 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眼前的李氏等人,也苍老了许多。 “免礼平身。”建安帝吩咐沈公公扶众人起身,然后赐座。李氏等人再三谢恩,颤巍巍地入座。 陆氏想张口,李氏一个眼神飘过来,陆氏只得闭上嘴。 李氏将对张大将军说过的话搬了出来,一脸诚恳地表明裴氏的忠心。 年轻的天子比张大将军好应付得多,温和笑道:“裴六姑娘建立裴家军,既为自保,也是为了打匈奴蛮子庇护燕郡百姓。裴氏一片忠心,朕都明白。” “渤海郡已有六万精兵,足以拱卫京都安危。朕已经下旨,令所有忠于朕忠于朝廷的军队都驻扎在原地。裴六姑娘带着裴家军屯兵燕郡正合适。” “老夫人们奔波数百里路程,前来渤海郡觐见,更可见裴氏忠诚。朕心中十分安慰。” “庞丞相!” 被点名的庞丞相立刻拱手领命:“臣在。” 建安帝正色道:“你去拟一份圣旨,朕要封李太夫人二品诰命,陆老夫人三品诰命。还有,赏裴氏一座宅院,让裴氏女眷有安身之处。” 傀儡天子坐龙椅,也得做些事。诸如封赏安抚人心之类,建安帝这一年多来做了不知多少,十分顺手。 李氏受宠若惊,忙拉着陆氏一同磕头谢恩。 建安帝轻叹一声:“裴氏兄弟当年皆是东宫忠臣良将,可惜被奸人构陷,背上了谋逆恶名。等朕收复失地,重振河山,一定为裴家翻案。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裴家一门忠烈。” 李氏眼眶都红了,哽咽着应道:“皇上隆恩,我裴氏众人铭记于心。” 陆氏当场痛哭失声。 方氏等人也都落了泪。 建安帝言语安抚一番,令沈公公送一众女眷出宫。然后,低声问高统领:“我这么做,真的能笼络住裴六姑娘吗?” 高统领看着面有倦色的少年天子,心中一阵酸苦。 张大将军打着拱卫天子的名义,一直招兵买马,手中有几万精兵。张氏勃勃野心,众人皆知,建安帝这个傀儡天子又岂会不知?奈何情势如此,建安帝想坐稳龙椅,只能依附张氏重用张氏。 这一年来,向建安帝投诚表忠心的武将,颇为不少。像广宁军的杨将军,派了子侄后辈来渤海郡,变相地送了人质前来。 李氏一众裴氏老妇来觐见天子,也有异曲同工的意味。 “当然能。”高统领打起精神安慰建安帝:“李太夫人是裴氏一族年龄最长辈分最尊的长者,陆夫人是裴六姑娘嫡亲的祖母。裴六姑娘让她们来见皇上,足以表明忠诚。” 建安帝不知是在说服他人,还是在说服自己:“你说得没错。裴六姑娘将族中长辈都送了来,可见她一片忠心,不会负了朕的信任。” 高统领压低声音道:“广宁军战力平庸,裴家军曾击败过匈奴蛮子守住昌平县,是真正的精兵。以裴六姑娘的能耐,以后裴家军定然会越来越强。” “皇上笼络住裴氏,也能以裴家军稍微压一压渤海军的气焰。” 建安帝略一点头:“朕也是这般打算。” 他这个傀儡天子,也实在悲哀无奈。明知众人心怀各异,只能装作不知,竭力平衡,维持天子的尊严体面。 建安帝脑海中闪过四年前送别裴氏的情形,忽地轻声道:“一别四年,朕还记得裴六姑娘的模样。” 换了沈公公在这儿,定会阿谀奉承。高统领为人耿直,说话实在:“皇上和张姑娘定了亲事,等孝期过了,就要迎娶张姑娘为皇后。还是别惦记裴六姑娘了。” 张姑娘心胸可不算宽广。伺候建安帝衣食起居的两个宫人,在张姑娘面前都是战战兢兢。裴六姑娘何等英雄人物,岂肯居于人下受这等罪? 建安帝似未听出高统领的话中之意:“朕会娶表妹为皇后。日后平定江山了,裴六姑娘若肯进宫,朕封她做贵妃。” 高统领看着建安帝骤然闪出光彩的黑眸,默默闭上嘴。 …… “皇上宅心仁厚,厚待臣子家眷,是真正的明君。” 出宫后,陆氏心潮澎湃,激动地对李氏说道:“我们来渤海郡投诚效忠,这一步走得没错。皇上会为我们裴氏翻案,洗清谋逆的恶名。” 李氏却长叹一声:“张大将军跋扈,皇上年少软弱,如木雕傀儡一般。也不知这朝廷能维持几年安稳。” 方氏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皇上年轻,软弱可欺。张大将军拥兵自重,把持朝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谋反,自己坐了龙椅。” 陆氏只觉这番话十分刺耳,立刻出言反驳:“皇上这是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忠于皇上的军队,有北平军广宁军,还有北地诸多军队。日后张大将军有反心,皇上振臂一挥,众武将便会领兵来勤王。” 方氏嘀咕:“广宁军会来,裴家军来不来,就不好说了。” 陆氏气得直瞪眼。 李氏咳嗽一声,以眼神示意方氏住嘴。陆氏精神状态不稳,禁不住言语刺激。在路上闹腾叫嚷起来,就难以收场了。 皇上赏赐的空宅院,地段不错,也十分宽敞。裴甲领着人搬行李,花了两日时间才安顿下来。 李氏悄悄将方氏叫过来,叮嘱道:“你不用做别的,每天跟着陆氏。别让她随意出宅子。要是她出去了,你就盯着她别乱说话。” 方氏点点头,旋即叹了一声:“大嫂原来好好的,不知为何渐渐变成了这样。” 李氏也长叹一声:“她来渤海郡,是真心要投奔效忠皇上。我们愿意一同来,是自愿来做人质,为裴家军谋名声和争取时间。” “她看不穿最好。就让她沉浸在心愿得偿的喜悦里。说不定,病能慢慢好起来。”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6章 忠心(二) 数日后,诰命礼服和圣旨一同到了裴宅。 陆氏有了诰命之后,心情极好,吃得下饭,也睡得着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方氏整日跟在陆氏身边,陆氏嫌她啰嗦聒噪:“别总跟着我了。我不会出去乱转,更不会乱说话。” 方氏可不管陆氏说什么,照样跟着陆氏。陆氏口中嚷得厉害,其实也习惯了方氏在身边。 这一日,孟大郎孟六郎兄弟一同来裴宅拜会。 孟大郎的腿跛得厉害,孟六郎扶着兄长进正堂,一同向李氏陆氏行李问安。李氏笑道:“两位孟将军太多礼了。前几年我们到昌平县,多亏北平军照拂,才慢慢立足。如今北平军拱卫天子,我们裴家军屯兵燕郡,都忠心于皇上。也该彼此照拂。” 孟大郎笑道:“太夫人句句都说中了我们兄弟的心思。孟家就剩我和六郎两人,家中没了长辈。以后,我们兄弟时常来给太夫人请安。” 李氏欣然笑道:“我得写信给青禾丫头,将此事告诉她。渤海郡这里有你们兄弟照拂我们,青禾丫头也能稍稍安心了。” 孟大郎和李氏说话,孟六郎没有插嘴,眼神飘飞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李氏看向孟六郎,温声笑道:“老身记得没错的话,六公子比青禾丫头年长两岁,今年也该十九了吧!” 孟六郎点头应是。 然后,李氏就如天底下所有热心的老妇一样,问询孟六郎可有中意的姑娘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孟大郎唯恐自家六弟胡言乱语,笑着接了话茬:“眼下我们兄弟要领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六弟暂时还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 李氏笑着叹道:“青禾丫头也是一样。都十七岁了,半点不急终身大事。时砚抛家舍业地来裴家村,为裴家军掌管钱粮库房,每日从早到晚的忙碌。这份深情厚意,我们做长辈的都看在眼底。以后,她可不能负了时总管。” 孟大郎对时砚抛家舍业这一段颇感兴趣:“我们兄弟在渤海郡这边,消息不太灵通。只听闻时砚去了裴家军,到底怎么回事,太夫人说来听听如何?” 李氏人老,心里却亮堂得很。对裴氏内部不和大闹一场分家之事闭口不提,只将时砚投奔裴家村经过说了一回。 孟大郎称赞时总管慧眼如炬。 李氏笑道:“青禾丫头也没亏待过时总管。对他信任器重,将钱粮都交给了他。现在幽州几支军队,各自抢地盘,大户们遭殃的着实不少。时家王家背靠裴家军,安稳得很。” 孟氏兄弟在裴宅里用了午膳,才告辞离去。 回了孟宅后,孟大郎对孟六郎道:“今日我们去过裴宅了,该知道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你不肯做赘婿,当日毅然离开裴家村。人家时砚可是千肯万肯,扔了家业,被逐出家门,也要去裴家村。” “既然做了选择,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你别惦记裴六姑娘了,早日娶妻生子,为孟家传承香火。” 孟六郎不知是被哪句刺痛心肺,绷着俊脸面色难看,硬邦邦地应了一句:“我现在不想成亲。” 孟大郎叹了一声:“我伤了腿,大夫说我以后生不出子嗣了。如果你不娶妻,孟家香火就断在你我这里了。以后到了黄泉地下,我们兄弟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孟六郎将头扭到一旁。 孟大郎簸着腿转了半圈,继续和孟六郎面对面:“庞丞相是东宫老人,也是皇上最倚重的心腹文臣。他家中的孙女今年及笄,生得花容月貌。” “庞丞相私下和我透了口风。只要你登门去提亲,这门亲事就成了。” “联姻是最稳妥的政治结盟。庞丞相要拉拢我们,我们也需要庞丞相在朝中声援。孟凌,你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了,要承担起该承担的重任。” 孟六郎霍然抬头,和兄长对视:“我们北平军靠的是军功立足,不必联姻。” 孟大郎心平气和:“有军功,还有姻亲相助,岂不是更好?” 孟六郎心烦气躁,将头转到另一边:“总之,我现在不想成亲。” 孟大郎道:“没让你立刻成亲。可以先去庞家提亲,定了亲事,过几年仗打完了再成亲。万一你死在战场上,婚约自动解除,庞姑娘还能再嫁人。” 孟六郎:“……” 孟六郎被气乐了,头转了回来:“你都打算好了,还和我商量做什么。”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总要征得你同意。”孟大郎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不愿登门,我这个长兄代你前去提亲,也合乎情理。” 孟六郎抿紧薄唇,和孟大郎对视良久,才颓然叹息。 这便是退让了。 孟大郎也叹了一声:“六弟,不是我不心疼你。眼下我们兄弟被张氏处处排挤,军费给得少,这一年多来就招了两千多新兵,总兵力才四千,还不及从前。” “我们要为父亲兄弟和死去的北平军将士报仇雪恨,要重振北平军,和庞家结亲,对我们有百利无一害。庞姑娘是名门闺秀,聪慧美貌,也没委屈辱没你。” 孟六郎心中隐隐作痛。 是啊!是他自己选择离开裴家村,为了自尊骄傲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现在,他有什么脸后悔莫及? 这条路,他得继续走下去。 “过两日,我和你一同去庞家提亲。”孟六郎困难地张口。 孟大郎欣慰地点头:“好,你去更显求娶的诚意。” …… 一个月后,庞孟两家定亲的消息,传了开来。 李氏等老妇足不出户,是裴甲在外打听到了这桩喜讯。 李氏笑道:“我来写信,将这桩喜事告诉青禾丫头。” 陆氏还是听不得裴青禾的名字,闻言冷笑一声:“裴六姑娘满腹雄心壮志,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 方氏忙扯着陆氏去一旁,免去了众人震耳欲聋之苦。 这封信,被裴甲派人快马送回裴家村。 八天后,信到了裴青禾手中。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7章 来信 “青禾堂姐,曾叔祖母在信里写什么了?” 裴燕的头凑了过来。 裴青禾索性将冒红菱也叫了过来,一同看信。 李氏在一个月前写了第一封信,在信中描述了裴氏老妇们向建安帝投诚受礼遇一事。木已成舟,裴青禾捏着鼻子认了,在回信中嘱咐李氏等人在渤海郡里低调过活,不要和势大跋扈的张家起冲突。 这封信里,又会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孟六郎和庞丞相之女已定下亲事。 裴青禾目光扫过,眉头微皱。 裴燕啧了一声:“这个孟六郎,倒是寻了一门好亲事。” “庞丞相是东宫老臣,深得皇上信任器重,如今是新朝廷的丞相,文臣之首。”裴青禾淡淡道:“孟家忠心耿耿,北平军当日第一个去京城救东宫太子。孟将军战死沙场,现在的北平军,招募大批新兵,战力大不如前。孟氏兄弟再被张氏排挤,处境颇为艰难。” “孟六郎是北平军主将,竟被打发去守城门。” “现在孟家和庞家结亲,一文一武互为倚助,结成同盟,或许能勉强压一压张大将军的气焰。” 裴燕有些不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裴青禾忍不住拍了裴燕一记后脑勺:“你能不能动一动脑子。怎么会没有关系?裴氏长辈们都在渤海郡,我们裴家军至少在表面上向天子投诚了。新朝里的权势之争,难免会波及到我们。” 裴燕被拍得龇牙咧嘴,用手揉着后脑勺呼痛:“本来就不灵光,你还总拍我脑袋,越打越笨怎么办。” 裴青禾气乐了,又拍了裴燕脑门一下:“你这块不可雕的朽木。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通通白费。你哪天才能真正成熟,能独当一面!” 裴燕见裴青禾真的恼了,不敢吭声,缩着脖子躲到冒红菱身后。 她又高又壮实,苗条的冒红菱哪里遮得住? 冒红菱忍着笑,为裴燕解围:“她还年少,心性不稳,再磨炼几年就好了。” 裴燕无声默默点头,表示赞成。 裴青禾轻哼一声:“她只动手不肯动脑子。哪天能长大?不及二嫂和芸堂姐,也就罢了。裴萱裴风都比她机灵多了。” 冒红菱轻声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裴燕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你偏要她智勇双全,独当一面。其实,她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也挺合适。” “裴家军的地盘越来越大,你身边信任得用的人一个个派出去,裴芸在昌平县,顾莲在泉州县,冯长去了雍奴县。裴甲去了渤海郡,裴乙方大头去关外了。总得留一个忠心可靠之人,做你的亲卫营首领。” 这话可说到裴燕心坎里了。 裴燕将头探出来,疯狂点头。 裴青禾看她那副模样,就觉得手痒,又敲了裴燕一记脑门,才道:“二嫂说的,我也想过了。裴燕太过鲁莽冲动,实在不适合单独领兵。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亲卫营一事,暂且不急,我们三人心中有数便可。” 裴燕大喜,咧着嘴乐个不停。 裴青禾回屋提笔,给李氏写回信。在信中,裴青禾再次叮嘱李氏言行谨慎,别和张家结怨。和孟氏兄弟可以来往,也别过于密切频繁。 半日后,孟六郎和庞姑娘定亲的喜讯,传到了时总管耳中。 时砚心情愉悦,嘴角压都压不住。 董大郎董二郎对视一眼,心里都为自家主子暗暗高兴。 孟六郎其实算不上什么情敌。当日孟六郎带着五百军汉毅然离开裴家村,就不可能再回头。现在孟庞两家结亲,自家主子心里就更踏实了。 “去备一壶酒,今日晚上我要喝两杯。” 好嘞! 董大郎麻溜地去了库房。周氏在册子上记了一笔,随口笑道:“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时总管怎么忽然要酒?” 董大郎口风紧得很:“主子的事,我哪里知晓。” 周氏晚上回屋,和自家夫婿陶峰说笑提起此事。 陶峰曾做过孟六郎的亲兵,当日孟六郎坚持要走,陶峰和另四个北平军军汉却留了下来,做了裴氏赘婿。如今都做了一营头目。 陶峰消息也灵通得很,低声笑道:“我们六公子,和庞丞相的孙女定了亲事。时总管心里高兴,可不得喝上两杯。” 周氏失笑:“照你这么说,纪公子日后定亲,时总管岂不是更高兴?” 裴家军崛起,裴六姑娘在燕郡里如日中天。瞄着裴六姑娘赘婿位置的,颇有几个。譬如汤郡守打发家中子侄来送裴家军送信,譬如广宁军的杨将军,也流露过结亲之意,还有卢家等大户,子嗣兴旺,都很乐意送一个后辈到裴六姑娘身边。 其中,相貌最俊美才学最出众的,当属泉州县纪县令的长子纪君泽。 陶峰也乐了:“他们谁能争得过我们时总管。” 夫妻两个说笑一回,陶峰大手温柔地抚摸周氏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叹道:“我一个臭军汉,往日里吃了上顿等下顿,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现在手下有一百人,有你这个好媳妇,过几个月还要当爹。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周氏将头靠在夫婿坚实的胸膛上,柔声道:“四年前被流放,我差点就用一根绳吊死自己。” “是青禾鼓励我们,让我们这些裴氏媳妇活了下来。是青禾给我们裴氏媳妇撑腰,我们才不必一直守寡苦熬,能招赘婿进门。这几年里出生的孩童,都姓裴。舒兰嫂子生的小望儿,名字都是青禾取的。” “青禾说过的话,一桩一桩都算数。” “我这条命,都是青禾的。她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都不会皱眉头。” 在裴家军里,女子地位极高。周氏是裴青禾的堂嫂,身手平平,不能领兵,便去管库房。 离开裴家军,何处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所以,周氏等一众裴氏媳妇,是裴青禾最忠实的追随者拥护者。 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实实在在的利益好处,远胜过空喊口号。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8章 减粮 转眼进了五月。 满眼的麦穗,沉甸甸的,在风中摇摆。让人油然而生出即将丰收的喜悦。 裴家军如今的军粮,大半都是时家供应。开垦出的一万多亩荒田,种的是上好的粮种,又有裴家村勤劳不缀的村民辛勤耕作,每年能收许多粮食。 每年麦收,都是裴家村里的大事。日常的操练都要暂停几日,所有人都下田收麦。 裴青禾每日都要在田边转一圈,伸手拈几颗麦穗,放进口中:“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收麦了。” 时砚是真正的行家,不用尝麦穗,看上几眼便道:“等个七八天就能收麦了。”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转头问时砚:“我们屯的粮食,够全村人吃多久?” 时砚像是脑中放着账本,随时随地都能翻一翻:“我们屯的粮食不少,原本够吃大半年。前几日又收拢了五百多流民,今年春麦长得好,等收了粮食,应该够吃一年光景。” 前世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整日为养活所有人发愁,吃了上顿就可能没下顿。 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都有一年的存粮了! 不用为军粮绞尽脑汁,每天都和众人一起吃饱饭!有充足的体力练兵!裴家军现在有三千精兵,算上裴芸顾莲冯长手中人马,能拉出近五千人的军队! 要知道,巅峰时期的北平军,也不过五千人! 裴青禾笑盈盈地看着时砚,目光柔和极了。 时砚心尖似被挠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世道混乱,各地都有流民在打仗。” “各支军队都在拉壮丁,抢大户,百姓们根本没办法安心种田。时家买粮的商路已经断了两条,另几条商路还能跑,但是买来的粮食也在大幅减少,约莫要减少三四成。” “我们得做好节衣缩食的准备。” 裴青禾轻叹一声:“练兵最耗体力,总得让大家伙吃饱了。不然哪来力气操练?” 时砚想了想说道:“练兵的得吃饱,其余人的口粮得减一减。” “这件事我来办,你不用管。” 减口粮是最得罪人放差事,吃力不讨好,最容易挨骂。 时砚主动将此事接了过来,要替裴青禾背黑锅。 裴青禾目光愈发柔和:“不,此事我亲自宣布。我才是裴家村的首领,善恶名声,都我自己来背。” 撇开男女间的情意不谈,裴青禾是一个令人折服敬佩的首领。 时砚没有多言,点头领命。 裴青禾在麦收前,将各大小头目召集在一起,诚恳地告知众人要节省口粮:“我将话说在明处。练兵需要体力,他们得吃饱饭。其余人每天每顿粮食减两成。如果有谁不满,只管让他们来找我。我可以放他们离去。” 负责种田的头目们,有些骚动不安。其中一个,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外面四处打仗混乱,我们就是没活路了才来投奔六姑娘。侥幸吃了几日饱饭。六姑娘别撵我们走,我们每日口粮减三成都行。” 另一个也站起来了:“六姑娘,我们也愿意练兵。我们都是贱命一条,敢拼命,不怕死。” 有人领头,众人胆量就壮起来了,一个接一个表态。有人为了吃饱饭想练兵,有人自愿缩减口粮,总之没一个肯走。 谁也不傻。外面战祸连连,百姓们被逼得抛家逃亡做流民。想安稳种田,根本是个奢望。麦收前怕天灾,更怕人祸。说不准从哪儿冒一路流匪来,就抢走了他们辛苦几个月种出来的粮食。妻女被凌辱也是屡见不鲜。 比流匪更可怕的是军队。 军队一来,刮地三尺。 裴家军和那些军匪完全不同。裴青禾定了许多军规,纪律严格。偷抢凌辱女子之类的恶劣行径,在裴家军里基本没有……犯了军纪的,都被吊在村北树下哪! 裴青禾的铁血手段,人人敬畏。 在裴家村,裴青禾就是众人头顶的一片天。 裴青禾一张口,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这件事,大家回去之后和所有人都说清楚。我还是那句话,想走的尽管走,我绝不强留。愿意留下的,大家都省一省口粮。我裴青禾和大家同甘共苦,一口大锅里吃饭。有我一口吃的,大家就有一口粮食。” 这是裴青禾最令人心折之处。 大头兵们衣衫褴褛饿肚子,将军吃得满嘴流油,这才是军队里的常态。裴家军却是完全不同。 裴青禾整日穿着布衣,身上拿不出两钱银子,和所有人吃的一样。制定的所有军规,裴青禾都带头遵守。 众头目各自散去,回去将此事告诉众人。 果然没人肯走。有几个发牢骚说怪话的,都没推到裴青禾面前,就被众人喷的抬不了头。 卞舒兰和裴青禾商议:“卖收几日,得让大家吃饱,有力气做事。等麦收过后再减口粮吧!” 裴青禾欣然笑应。 收麦第一日,所有人都下田割麦。没人偷懒躲滑,一个比一个卖力。 满眼所见,忙碌得热火朝天,所有人的脸孔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裴青禾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疾驰的马蹄声,踏破了安宁。 雍奴县的冯长,派人来报。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伙穿军服的军汉,四处抢粮食。雍奴县外也来了一伙,不过,被冯长领兵杀了大半,其余的逃窜不知所踪。 “六姑娘,冯头目抓了两个活口,问出对方来路。这些都是范阳军的人。”送信的王二河愤愤低语:“请六姑娘尽早防备。” 范阳军,到底忍不住率先出手了。 先派几伙军汉四处抢粮,扰乱燕郡民心,挑衅裴家军。 可见做到一军主将的,半点不傻。吕将军这是想激裴家军主动出兵。以逸待劳,防守总比进攻容易。 裴青禾目中闪过冷芒:“回去告诉冯长,继续守着雍奴县。如果有人来抢粮食,不必客气,尽管杀之。” 王二河拱手领命,喝口水歇了一盏茶时间,就匆匆上马而去。 裴青禾令人加强警戒巡视,一边继续抢收粮食。 三日后,顾莲派人快马来送信。 泉州县也遭了军匪袭击。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69章 重伤 来骚扰百姓强抢粮食的军匪,约莫百余人。 顾莲出手比冯长还要狠辣,领着几百人和军匪厮杀,不肯放走一个。这一伙军匪被全部杀了。顾莲这一方也伤亡颇重,带去的两百精兵战死三成,招募训练的四百个百姓,也死伤不少。 顾莲奋力杀敌,左胸挨了一刀。她硬撑着刀伤,将军匪杀光后,头颅全部砍下,堆在了泉州县的城门外。 “顾莲现在如何?”裴青禾神色凝重,低声问询。 送信的是当日和顾莲一同从黑熊寨里出来的女子,叫姜慧娘,和顾莲朝夕相伴四年,情谊深厚,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答道:“回六姑娘,顾头目虽没伤在要害,却失血过多,昏厥不醒。我急着来送信,不知她后来如何。” 裴青禾略一点头,叫来冒红菱:“我要去一趟泉州县,裴燕随我去,二嫂留守。” 冒红菱得知顾莲受了重伤,心情沉重,轻声应道:“你放心去,我一定守好裴家村。” 裴家村精兵三千,战马只有可怜的三百余匹,被裴芸顾莲冯长各自带走一些,现在就剩两百匹战马。 裴青禾点了两百人,一路快马疾驰去了泉州县。 泉州城外经历了一场生死激战,血腥气未散。一百颗头颅堆在城门外,滴落的鲜血浸没地面,干涸后近乎黑色。不时有嗜好吃腐肉的秃鹫飞过。 裴青禾来得急,纪县令得到消息的时候,裴青禾已经进了县城,到了顾莲的床榻边。 顾莲昏了两天,面色惨白,几乎没一点人色。 为顾莲包扎治伤的,就是泉州县药铺里的大夫,医术平平。 裴青禾张口问询顾莲伤势如何,大夫一脸为难,也说不出个好歹,额上直冒虚汗,唯恐裴六姑娘一怒之下拔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头:“六姑娘饶命!我没治过那么重的外伤,实在不知道顾头目什么时候能醒。六姑娘饶命!” 裴青禾冷然道:“我不要你的命,你起身。”跪在地上的大夫,用袖子擦了冷汗,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裴青禾转头对裴燕道:“你去一趟卢家,请卢太医亲自来一趟。” 幽州境内,卢家是最有名的杏林大族。在宫中做了十几年太医平安致仕告老的卢太医,是幽州医术最好的大夫。卢太医年岁大了,很少亲自出诊。 裴燕干脆利落地领命。 以裴燕的脾气,软语说不动,绑也会将卢太医绑来。 就在此刻,纪县令匆忙而来。 裴青禾直截了当地问道:“现在泉州县内什么情形?” 纪县令脸孔发青,眼窝熬得深陷,声音嘶哑不堪:“裴家军为了保护泉州县的百姓,和军匪激战,死伤六十多人。顾头目身受重伤。百姓们感念裴家军恩德。” 纪县令闭口不提这几日来自己奔走安抚百姓的辛苦。 裴青禾又岂会不知,神色顿时和缓了许多:“纪县令辛苦了。” 纪县令正色应道:“没有裴家军,这一伙军匪会抢走粮食,会冲进泉州县里烧杀抢虐。辛苦的是裴家军,下官做这些,算不得什么。”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那一日军匪在城外抢粮,杀了十几个普通百姓。顾头目大怒,当时就领人冲了出去。还高喊着让人关了城门。” “便是败了,也能守几日城门,等到六姑娘领援兵前来。” “百姓们不是不明是非的糊涂虫,对裴家军只有感恩,并无怨怼。死在战火里的几十个人,下官一一登门吊唁,还送了些钱粮去。也算略尽绵薄之心。” 纪县令确实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想得细致做得周全。 裴青禾温声道:“你去好好歇一歇。接下来诸事有我。” 纪县令几天几夜没合眼,已经熬到了极致,闻言心神一松,身体晃了一晃。裴青禾眼明手快,扶住纪县令。 纪君泽慢了一步,和商师爷一左一右扶住纪县令回县衙。 裴青禾没空闲在顾莲床榻边红眼抹泪。她先去安抚巡查伤兵,然后领人在泉州县城的街道里巡视了一圈。 几日前的战火死亡杀戮,令泉州县百姓们惊惧,人心慌乱。城内有许多人家挂了白幡。 纪县令磨破嘴皮,也就勉强安抚住了一众百姓。 裴青禾神色冰冷地骑马巡视,身后精兵策马握刀,杀气腾腾。两日过来,县城里的人心就安定了。 有裴六姑娘在,有裴家军在,泉州县就能平安。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裴家军为泉州县的百姓死伤惨重,泉州县的人就死不得了吗? 谁的命不是命? 裴青禾令人在城内四处张贴告示,继续招募百姓入裴家军,补充兵力。这一回,报名的人数竟比之前多了两三倍。 裴青禾从中挑了两百个身体壮实的,亲自带着操练。 好消息是顾莲昏睡了几天后,终于睁开眼醒来。 坏消息是顾莲醒了之后,喝了半碗粥,没睡两句话,就再次昏迷。 一把年岁的卢太医,一路坐着马车颠簸而来。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扶着卢太医。 卢家人丁兴旺,这是卢太医的第十一个孙子,和裴青禾同岁。从去年开始,卢家就派卢冬青来裴家军送药。 “六姑娘,”卢冬青皮肤白净,样貌清秀,声音也柔和悦耳:“我现在就扶着祖父去给顾头目看诊。” 裴青禾点点头:“劳烦卢太医。” 颤巍巍的卢太医,坐到床榻边为顾莲诊脉,闭目片刻,睁眼后目光清明,张口说了一连串的药名。 卢冬青执笔写下药方,然后去熬药煎药。 “顾头目失血太多,要慢慢将养。”卢太医慢悠悠地说道:“性命没有大碍。” 裴青禾一颗心落了地,诚恳地道谢:“多谢卢太医。” 卢太医道:“我不便久留,让冬青在泉州留一段时日。” 卢冬青家学渊源,自小学医,在卢家一众后辈中,也算出类拔萃。裴青禾没有拒绝的道理,张口应了。 卢太医走之前,特意私下嘱咐:“趁着这段时日,和六姑娘多亲近亲近。”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0章 备战 卢家选了卢冬青出来,一来是卢冬青年龄合适,二来,是因为卢冬青性情柔和。 裴家军强势崛起,裴六姑娘威震幽州。时家最先下注,王家紧接着和裴家军结善缘。像卢氏这样的大族,自然不能错过投注的机会。 卢冬青有些无奈,低声说道:“祖父,六姑娘身边早已有了时总管。我……” “六姑娘一日没成亲,你就还有机会。”卢太医慢悠悠地打断卢冬青:“有粮食的不止时家,幽州还有别家粮商,大户也都有屯粮的习惯。六姑娘想要粮食,不是非时家不可。卢氏伤药,却是独一无二。” 卢冬青到底年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时家一直在为裴家军供应军粮。我们卢家的伤药,可是卖给裴家军赚了银子的。” 更不用说,卢家还卖伤药给范阳军广宁军辽西军。 四面下注,一文银子都不出,就想他和时砚争个高下。不说时砚本人的能耐本事了,就凭家世,他也败了个彻底。 卢太医不乐意听这些,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卢冬青抿着嘴角,低着头:“祖父的话,孙儿都记下了。” 卢太医这才收回目光,淡淡说道:“范阳军已经蠢蠢欲动,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战。打仗就有伤兵,我们卢家伤药,会越来越重要。” “时家全部下注,时砚早早舍下家业,到裴六姑娘身边,已经回不了头。六姑娘志向高远,雄心勃勃,肯定会竭力拉拢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时家已经没了抽身的可能。 摇摆不定的卢家,才有筹码。 卢冬青听懂了祖父的话中之意,没有吭声。送走卢太医后,卢冬青独自在屋子里发愣。 满腹心事的卢冬青,见了裴六姑娘,并未如卢太医嘱咐的那般“亲近亲近”,反倒保持距离,说话都要保持六尺。 裴青禾忙着练兵,无暇理会卢十一郎的少年心思。 泉州县的粮食都收了回来,没什么损失。雍奴县损失了一些。从雍奴县逃窜的军匪,抢了几个小村子。 这些军匪四处逃窜,抢杀一回就跑。送信的人还没到,军匪就已跑得没了踪影。 裴燕气得七窍生烟,对裴青禾道:“我领人去追杀,将他们杀个干净。” 裴青禾冷着脸问:“你知道他们藏在何处?你追去了,他们躲进山里,你追不追?” 裴燕憋屈极了:“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受苦不成!” 裴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等太久。泉州县外堆了小京观,范阳军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很快就会举军前来。” “等着,有你杀人杀到手软的时候。” 短短几句话,浇灭了裴燕的怒火。裴燕声音低了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几日,顾莲情形稳定了,我们就回。” 卢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一张药方救回了顾莲性命。顾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裴青禾没能再等几日。范阳军出动大军的消息,火速地传了来。 范阳军到底是正规军队,有八百匹战马。此次战马全部出动,八百骑兵先行,另有三千多士兵,气势汹汹而来。 裴青禾叫来姜慧娘:“顾莲要养伤,你代她领兵,我走后,封闭城门。不管范阳军如何挑衅,都不得开城门。” 姜慧娘拱手领命。 躺在床榻上的顾莲,费力动了一动,想挣扎着起身。牵动到伤口,疼得钻心,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 裴青禾脸色一沉,目光凌厉地扫了过去:“给我老实躺着。我请来卢太医,才救回你这条性命。你想找死,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裴青禾一动怒,顾莲立刻就老实消停了。 裴青禾转过头,温声对卢冬青道:“你留在这里,照顾顾莲一段时日。范阳军来了,裴家军要打仗,整个燕郡都不太平。你在泉州城内,反而安全。” 卢冬青在六尺之外应道:“谨遵六姑娘吩咐。” …… 裴青禾领着裴燕等人快马回裴家村,立刻召来众营头目。 “裴家军上一次打仗,还是一年多前守昌平县城和匈奴蛮子的苦战。这一年多来,裴家军一直在扩充练兵。”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脸孔,沉声说道:“到底练得如何,就要看和范阳军这一战了。” “打赢了,我们彻底站稳脚跟,没人再敢轻易招惹裴家军。败了,我们就没了立足之地,只能躲进深山里。” “生死存亡,都在这一战。” 众头目听得热血沸腾,纷纷起身请战。 裴青禾目光落在孙成的脸上:“你领兵打仗的经验最丰富。就由你领人前去,探一探范阳军底细。” 孙成拱手领命。 裴青禾又嘱咐道:“不要恋战,探明情形就回来复命。” “范阳军远道而来,我们占了地利,以逸待劳,先守再攻。” 两军交战,最忌讳热血上头。裴青禾虽然年轻,却比他这个厮杀了十几年的武将还要沉稳。跟着这样的首领,心里才踏实,不会让手下人白白送死。 孙成心里暗暗振奋,再次拱手领命。 裴青禾有条不紊地布置战术,众头目各自应下。 冒红菱低声问道:“要不要让裴芸领兵回来?” “不必。”裴青禾目中闪过亮光:“让人给她传个口信,守住昌平县。等范阳军败退之际,再领兵迎头痛击。” 裴青禾的语气中满是自信从容,极有感染力。 冒红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有些慌。” 裴燕难得老实承认:“其实,我也有些慌。上一次和匈奴蛮子交手,他们只有几百人。这一回,范阳军来了几千人。我没打过这么大的仗。不知道能不能赢。” “青禾堂姐,你就不怕吗?”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生死面前,谁能不怕。我也怕。” “只是,害怕没用。要活下去,我们只能拼命。拼到我们真正强大让所有人都敬畏的那一天。”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1章 诱敌 范阳军的行军速度,比裴青禾预计的慢得多。 沿途所至村落,吕将军都会纵容将士恣意抢掠快活,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苦,被凌辱的女子数不胜数。 吕将军这么做,一来是军粮不足,必须要沿途供给。二来,是为了提升将士士气。如果能激得裴青禾离开裴家村主动出击,就更好了。 裴家村是裴青禾经营了四年的地盘,啃起来必然是块硬骨头。吕将军巴不得裴青禾热血上头。 所以,吕将军故意放慢速度,并不急着进攻。四千大军如蝗虫过境。 前来探哨的裴家军,没费多少力气,就探明了范阳军的兵力情形。有人蠢蠢欲动:“孙头目,前面这一伙军匪只有几十人,我们干脆冲上前杀了他们。” 孙成瞥一眼过去:“这一伙人是诱饵,就是想诱我们出手。所有人都听我号令,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以军规处置。” 三千精兵,共有三十营。所有头目,都是裴青禾一手提携重用,对裴青禾忠心不二。 裴家军的军规,也是裴青禾定下的。这几年间,众人白日操练,晚上读书识字背军规。不服号令的,通通被逐出裴家村。偷抢为恶的,无一例外都被吊在村北树下。 严苛的军规,早已一点一点融入裴家军所有人的生活,烙印进了众人脑海。 孙成一提军规,众人立刻就老实了。远远跟了一路,范阳军那伙人忍不住了,很快冒出一堆同伙,扬着刀嗷嗷喊叫着冲过来。 “立刻走!” 孙成厉喝一声,策马就跑。 身后众人,不假思索地跟着孙成一同跑。 他们骑着马,身后的范阳军都是步兵,根本追不上,不到片刻就骂骂咧咧地停下了。 污言秽语,顺着风飘进众人耳中。众人恼怒不已,恨不得调转马头冲过去。奈何孙成充耳不闻,一味向前跑,他们只得跟着继续跑。 策马跑出二十里地,孙成才让众人停下。 待范阳军靠近,孙成又领人策马去骚扰,却不真的动手,继续吊着这伙人。 范阳军的军汉们诱敌不成,反倒被气得不轻。偏偏步兵追不上他们,骑兵精贵,都牢牢跟在吕将军身边。 领着步兵的武将,气急败坏地去向吕将军请命,想让骑兵出动,将这伙时时来捋胡须的裴家军拿下。 吕将军冷哼一声:“本将军命令你去诱敌,你倒被敌人诱得动了真火。真是废物!” 被骂废物的武将,一肚子窝囊气,又不敢吭声。 吕将军摸着络腮胡,唏嘘了一番:“裴青禾麾下竟有懂兵法的高手,这一仗不好打。” “裴青禾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我们诱敌之策,是没用了。也罢,传本将军号令,从今日起,全速行军,直奔裴家军!” 杀了裴青禾,击溃裴家军。整个燕郡就是嘴边的肥肉,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范阳军行军速度骤然快了起来。 孙成也停了诱敌骚扰之策,快马回了裴家村。疾驰一个日夜没合眼,两样熬得通红:“六姑娘,不出两日,范阳军的大军就来了。” 裴青禾冲孙成微笑:“孙头目诱敌前来,做得好。你先去歇一天,睡足吃饱了再来。” 打仗是要真刀真枪流血拼命的,战前得好吃好睡养精蓄锐。孙成也不矫情,应了一声就回屋,狠狠睡了一天,醒来后吃了一大盆面条,然后接着睡。 这几日,裴青禾下令让厨房放开了做饭,让所有人都吃饱。库房里的粮食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屯了大半年的腊肉也都拿了出来。 范阳军到了五十里外。 裴家军吃了一顿香喷喷的腊肉饭。 十二岁的裴萱,相貌甜美可爱,饭量却不小,连吃了三碗腊肉饭。 十一岁的裴风,英俊且冷酷,硬是比裴萱多吃了半碗才搁筷子。 裴萱嗤笑一声:“比饭量算什么本事。这一回打范阳军,你我都上阵。到时候比一比谁砍的人头多。” 裴风回一声嗤笑:“比就比。谁输谁是狗。” 四岁半的小狗儿端着饭碗乐颠颠跑过来:“叔叔喊小狗儿做啥。” 众人哈哈大笑,紧绷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裴青禾笑着冲小狗儿招手:“听姑姑的话,吃完饭,就去地窖里躲着。等我们打了胜仗,你再出来。” 小狗儿乖乖点头。 六岁的小玉儿牵着小狗儿的手,小婉儿带着弟弟裴望,还有这几年里出生的孩童,都被送进地窖里。 这处地窖的入口,在裴青禾屋中床榻下。当年裴芸领着人挖了一个小地窖,专门用来存金银。后来这个地窖被不停扩充,越来越宽敞。裴家村里所有十岁以下的孩童,都被送了进来。 地窖里放了孩童们七日的干粮和清水,甚至还放了些果脯肉干。 裴青禾嘱咐九岁的裴越:“你管好他们。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能出来。” 裴越小时候白胖俊俏,长到九岁了,还是面团一样。此时俊俏的圆脸绷着:“青禾堂姐放心,我一定看紧他们。” 顿了顿,又小声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着堂姐打仗?” 裴青禾捏了捏裴越的小胖脸:“等你过了十岁。” 裴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然后,用羡慕地目光送别杀气腾腾的堂兄堂姐们。 范阳军到了二十里外。 裴青禾令人封门,所有人待在屋子里不得外出。五个弓箭营,各自蹲守墙头,持着弓箭,其余裴家军,握紧长刀或长枪,静等来敌。 范阳军到了五里外。 战马驰骋的动静,引得地面微微战栗。 裴燕舔了舔嘴唇,低声对身畔的裴青禾道:“万一我死了,你将我葬在裴家村北树下。” 冒红菱心跳如擂,手心里都是汗,轻声对裴青禾道:“如果我有个好歹,小狗儿就托付给你了。” 打仗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有人受伤,有人会死。裴家死了很多人,裴家军战死的人更多。 裴青禾竖着耳朵聆听战马动静:“闲话别说了,范阳军来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2章 战火(一) 范阳军的大旗,红底金边,中间是一个吕字。 持着大旗的军汉,骑着骏马,挥舞着旗帜,威风凛凛。 裴青禾立在墙头,右手抹出利箭,拉弓射箭。 利箭离弦,如闪电一般划破长空,射穿数百米外的军汉咽喉。军汉连惨呼声都没发出,重重摔下马。被后来的战马踏破身躯。那杆吕字旗,也被随之而来的战马踏碎。 裴青禾迅疾射出第二箭。 裴燕冒红菱等人数箭齐发。利箭如雨,冲在最前方的骑兵纷纷倒下。便是没被射中要害,也会被后来的战马踏破胸腹而死。 裴青禾目光冷酷如冰,右手抹出第三箭。 战马速度惊人,不停飞驰。又不断倒下。 吕将军在后方压阵,站在战车上看着这一幕,心疼得简直快滴血了。 战马精贵,骑兵最耗钱粮。为了养八百骑兵,不知耗费他多少心血。他领兵来打裴家军,倚仗的也正是这八百骑兵。 骑兵冲锋陷阵,最是汹涌。只要熬过这一波箭雨,就能冲到围墙下。裴家军的围墙再高,也高不过城墙,门再坚硬,也硬不过城门。 他一再安慰自己,打仗难免有伤亡。裴青禾以神箭闻名,这一波牺牲早在预料中。 然而,亲眼目睹这一幕,还是令吕将军心痛欲裂。 吕将军咬咬牙,亲自击打战鼓。 骑兵冲锋,步兵也如潮水般冲上前。 来都来了,不用放什么狠话,也不必犹豫迟疑。彼此都知道,这是生死之战,谁也不会退缩。 骑兵们手中也有弓箭,很快扬箭还击。 围墙上的裴家军有人中箭,仰头倒下。 一支利箭划过裴青禾耳边。裴青禾耳尖发热,不用看也知道是被利箭擦破了耳廓。 裴青禾吹响竹哨,穿着软甲的箭手们纷纷随裴青禾蹲下,继续射箭。 范阳军为了冲到围墙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到底是正规军队,训练再松散,也远胜过山匪流匪。队形虽然乱了些,到底还是冲过来了。 步兵们抬着巨木,重重撞击围墙和木门。 咚!咚!咚! 一声声巨响,震动围墙,也震得人心发颤。 裴家村的围墙建得结实,能挡得住猛兽和流匪。不过,和坚实高大的城门相比,又差得远。在巨木接连的撞击下,已经有了裂痕。 一墙之隔,怒喊叫骂声不停传入耳中。 “裴家军速速受死!” “扔了兵器跪下,饶你们不死!” “裴青禾小娘皮,你乖乖投降,我们吕将军勉强收了你做小妾……啊!” 一支利箭封住了污言秽语。那个口出狂言的军汉,被利箭射进口中,直接穿透后脑勺,当时就死了。 裴燕愤怒极了。离得太近,弓箭已失了作用。她扔下弓箭,拔出长刀,就要跳下围墙。 裴青禾冷然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要找死吗?退后!” 围墙下都是范阳军的军汉。裴燕这么冲下去,杀的人再多也是一个死。 裴燕这头暴躁的母狮,立刻退下围墙。 咚咚咚! 巨木还在不停撞击围墙。 裂痕越来越大。 裴青禾领着一众弓箭手跃下围墙,迅速后退数十步,放下弓箭,各自抽出手中兵器。 裴燕冒红菱分列在裴青禾左右,孙成陶峰等头目皆严阵以待。 咚咚咚! 围墙终于被撞裂开,轰然倒下,露出约莫够三个人通行的豁口。有几个军汉嗷嗷叫嚷着冲进来。 裴青禾身形迅疾,闪身上前,长刀一挑,一颗头颅伴着鲜血飞上了天。 裴燕狞笑一声,扑上前,一刀结果一个。 冒红菱用的是长枪,冷静地挑穿敌人胸膛。 孙成是军中高手,身手更胜冒红菱裴燕,长刀挥舞,鲜血飞溅。出身北平军的陶峰,挥刀杀人也格外利索。 裴萱生得甜美,长刀却格外凶猛。裴风一声不吭地挥刀杀人,此时无暇去看裴萱如何,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死我活。冷不丁就会冒出敌人挥着刀来,容不得分神。 咚咚咚! 范阳军还在不停砸围墙,豁口越来越大,涌入的范阳军军汉也越来越多。裴家军严阵以待的精兵们,迅疾挥刀上前。 从上方来看,穿着黑色军服的范阳军和身着灰色军服的裴家军,就如两股洪流,狠狠撞击在一起。灰色如尖刀,刺破黑色的洪流,绽放出朵朵血花。 吕将军继续击军鼓,令全军出击。 这是一场硬仗。 吕将军向天朝乔天王投诚后,野心逐渐膨胀。占了范阳郡,心里犹自不足。辽西军离得远,广宁军曾为同僚,一时不便翻脸动手。思来想去,也只有捏一捏裴家军这个软柿子了。 裴青禾本人确实厉害,不过,所谓的裴家军,就是一群流民。裴青禾整日练兵又能如何,短短两年,能练出什么样的精兵? 战场上,一个人再勇武,也决定不了胜败。蚂蚁多了能咬死象。死在士兵乱刀下的将军还少吗? 只要裴家军溃败,裴青禾就是侥幸不死,也没了占据燕郡的本钱。范阳军就能一口吞下燕郡,地盘扩一倍。 更令吕将军眼馋的,是燕郡里还有许多大户。裴青禾只让大户们敬献,既没抢也没杀。 吕将军对此嗤之以鼻。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等他占了燕郡,什么时家王家彭家岳家,通通都抢杀一空。 还有左右逢源的卢家,哼!敢收他的银子!还敢将伤药四处卖!日后他要屠了卢氏,只留几个会制伤药的。 吕将军重重敲击军鼓。在激烈的鼓声中,范阳军的军汉们又撞到了一片围墙,大批军汉涌入裴家村。 站在战车上的吕将军,终于能窥到“战场”了。 在他心中骁勇的范阳军将士,撞上了流民军,竟未占上风。流民军竟更汹涌更凌厉! 最可怕的,是身着软甲的裴青禾。她挥舞手中长刀,如杀神一般收割范阳军的军汉性命。 主将悍勇无敌,原本忐忑紧张的裴家军,士气大振。五人结成一个兵阵,几个小兵阵合拢成一个大兵阵,一点一点地吞噬范阳军。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3章 战火(二) 吕将军面色难看,一声不吭,继续用力击打军鼓,指引范阳军所有将士拼力向前厮杀。 两军交战,最忌讳早早泄了士气。裴家军远比他预料中的厉害。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领兵来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胜者为王败者寇!唯有拼命力战! 吕将军身后的亲兵,就没这么强的定力了:“将、将军!我们的人好像打不过裴家军。” 另一个亲兵的声音也在颤抖:“要不然,我们鸣金退兵……” 吕将军无暇回头,口中恶狠狠地骂道:“都闭上你们的鸟嘴。再敢扰乱军心,本将军以军法处置你们。” 亲兵不敢再吭声,眼睁睁看着范阳军的军汉涌入裴家村内,如猪狗一般被屠戮。 裴六姑娘挥舞长刀,凌厉无匹,根本没人能挡得住她。前赴后继地做了她刀下亡魂。 自家将军激烈的军鼓声,倒像是在为裴六姑娘助威。 裴家军在裴六姑娘的引领下,逐渐占据上风。 范阳军的军汉们,后面的看不清前方战事如何,在军鼓的催促声中不停往前涌。前面的倒是看出不对劲,却反应不及,被身后人挤着向前。然后,惨呼声接连不断,血光四溅。 范阳军的军汉一个个倒下。裴家军这一边,到底打仗经验浅薄,也有不少死在范阳军刀下。 战场上血腥杀戮,半点都不美好。前一刻生死相搏,下一刻或许就双双殒命。 裴青禾目光冰冷,面无表情,手中长刀不停挥舞。 她下过严令,所有人都得在她身后。她没有出村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冲出围墙。 吕将军能做一军主将,还是有些能耐的。范阳军战力不高,打起仗来也有板有眼,并未因一时的战事不顺溃败。也无人转身逃跑。吕将军还在亲自击军鼓,鼓舞范阳军士气。 范阳军固然死伤惨重,裴家军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这是一场真正的苦战。 真正的精兵,就是在战场上不断经历厮杀,能活下来的,自然就成了精兵。 横里忽然一刀扫过来。 裴青禾一刀劈下去,将对方的刀砍断,右脚飞起,将这个偷袭之人踹倒。身边的裴燕利落地一刀捅下去,结果此人性命。 这个军汉显然在范阳军里有些地位。死得这般干脆利落,顿时引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范阳军里,终于有人惊惧地往后退了。 这个心中惊恐的逃兵刚转头跑了没几步,就被围墙后督战的人冷笑着一刀砍了:“军鼓声中,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谁做逃兵,就是一个死。” 督战的黑脸武将是吕将军心腹,接连砍了三个逃兵,逼得军汉们继续进宫。 黑脸武将的叫嚣声,引来了裴青禾的注目。 裴燕满身血迹,脸上也有鲜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我去杀了他。” 裴青禾无暇回头:“等一等。” 现在还不是时候。 范阳军一旦溃逃,缺少战马的裴家军根本无力全部追击。四散逃走的军匪,不知会让多少无辜百姓遭殃。所以,她要的是尽可能地杀敌。 裴燕半点不蠢,就是不爱动脑子,对裴青禾言听计从。裴青禾一声令下,裴燕哦了一声,果断放弃冲出去斩杀黑脸武将的念头,继续挥刀奋战。 冒红菱手中长枪如灵蛇,孙成的厚背长刀大开大合,左臂挨了一刀的陶锋闷哼一声,却未退后,继续挥刀杀敌。 这一战中表现最亮眼的,却不是他们几个,而是裴萱裴风两人。 裴萱笑起来甜美,下手却十分凶狠。她个头不高,挥刀多数就冲着范阳军军汉们的下三路去,死在她手中的敌人惨叫声格外凄厉。 裴风也不遑多让,刀法凌厉面容冷酷,虽然年少,却有几分裴青禾杀人时的风采。 围墙继续崩塌,再次涌入大批范阳军。 裴青禾奋力厮杀,不忘总揽全局。右手杀累了,迅疾换成左手。她的左手刀更为刁钻凌厉。 督战的黑脸武将,离裴青禾约有百步距离。他亲眼看着范阳军的军汉们前赴后继地死在裴青禾刀下,一开始愤怒不已,看到后来,却是心尖发寒。 裴青禾的赫赫凶名,他听过,却从未亲眼见识过。今日终于亲眼得见,却已离死不远了。 一直守在围墙内的裴青禾,忽然开始向前移动。身后众人都在随之向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一盏茶内也就向前一步光景。粗略计算,要杀出围墙冲到他这个督战武将面前,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黑脸武将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的死期,口中高嚷着:“向前冲!不准退后!” “将军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现在就是你们为将军拼命的时候!杀了裴青禾!将军赏金千两!” 这是吕将军战前说过的话。吕将军有一堆这样那样的缺点,优点也是有的,说话算话就是其中一条。 原本已畏怯的军汉们,再次鼓舞士气,挥着刀枪嗷嗷冲上前。然后,被裴青禾一刀砍死,或被裴燕砍飞头颅,或死在冒红菱枪下。 裴萱和裴风慢了几步,不过,他们一直跟在裴青禾身后。裴萱的小脸被鲜血染红,裴风的衣襟上都是血迹。 没用一个时辰,大半个时辰后,裴青禾就到了黑脸武将面前。 黑脸武将嗓子早已喊哑了,也不废话,拿着长刀就扑过来和裴青禾拼命。裴青禾唰唰几刀,捅破黑脸武将的胸膛。 黑脸武将也算硬气,死前并未求饶,倒地合眼的时候,看的是自家将军的方向。 将军,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最后的念头浮过脑海。 吕将军右臂酸软,击不动军鼓了。 身边亲兵大惊失色:“将军,快跑!裴青禾那个杀神冲过来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范阳军已经败了,我们跑吧!” 吕将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忽然转身,从战车跃上一匹快马,调转马头就跑。 亲兵们纷纷骑马跟着一同跑。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4章 追击 “这个老匹夫!”裴燕气得破口大骂:“竟然就这么跑了!” 裴家村里当然有战马。不过,现在众人都在挥刀杀敌,根本抽不出身骑马追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吕将军跑了不成? 裴青禾淡淡道:“裴芸早就埋伏好等着了,吕将军逃不掉。” 然后,领着众人继续挥刀杀敌。 督战的黑脸武将战死,吕将军也扔下将士们逃跑,范阳军的军汉们终于溃败。开始有人转头逃跑,还有人扔了兵器跪下投降。 裴青禾令裴燕孙成等人领兵追击,自己领着剩余的裴家军继续挥刀杀敌。扔了兵器投降的范阳军军汉,都被捆了手脚,扔进了库房里。 时砚有模有样地拿着刀看守俘虏。 董大郎董二郎兄弟两个,也各拿了一把刀,目光警惕。有一个俘虏悄悄挣扎,想解开手腕上的绳索。董大郎上去就给了俘虏一刀。另有一个口中不干不净,董二郎冷笑着上前,砍了他的头。 剩余的俘虏,这才老实安分。 时砚很有自知之明,守着库房并不乱跑,省得给裴青禾添乱。 不知过了多久,库房的门被重重拍了几下。裴青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开门。” 时砚快步冲过去,开了门,目光急切地在裴青禾身上打量一圈:“你受伤了吗?” 裴青禾满身都是血迹,看着可怖极了。 厮杀了一天,裴青禾有些疲累:“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 战场伤刀光剑影,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裴青禾打赢了这一仗,只受了些轻伤,已经十分幸运。 时砚轻声道:“我为你敷伤药。” 裴青禾却道:“不急,裴燕孙成他们还没回来。”转头吩咐一声,让人将捆住手脚的俘虏都推进库房里,又留下一队人看守俘虏。 天黑之前,裴燕孙成等人都回来了。 裴燕这一营拎了六十多个头颅回来,孙成一营人也带回了四五十个头颅。陶锋后背挨了一刀,被周氏扶着去上药。冒红菱也受了轻伤。 裴家军之前备好的大批伤药,派上了大用场。 包大夫领着几个弟子,给一众伤兵清洗上药包扎。外伤格外严重的,还要缝合伤口。 四年前,包大夫扎针时都手抖。现在面对血淋淋的伤口,早已成熟的包大夫半点不慌有条不紊,拿起针线熟练地缝合伤口。一边指挥弟子们煮纱布熬药等等。 裴青禾回了自己的屋内,时砚跟了进来,拿出伤药瓶。还没吭声,大嗓门的裴燕就进来了:“我和青禾堂姐互相帮忙伤药就行了,你出去!” 还没进门做赘婿哪,哪有资格为青禾堂姐敷药! 时砚只得起身出去。 裴青禾瞥裴燕一眼:“你对时总管客气些。” 裴燕撇撇嘴:“等他进门了,我保准客气地叫他一声姐夫。现在嘛,他还没这个资格哪!”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习惯性地伸手拍了裴燕一巴掌。裴燕疼得直咧嘴:“疼疼疼!” 裴青禾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有一抹血,眼皮跳了一跳,厉声道:“你头受伤了!快些坐下。” 裴燕冲裴青禾笑了笑:“就是些轻伤,要不了我的命……你别瞪我,我坐下就是。” 裴青禾仔细为裴燕检查头上的伤势,确定了是皮外伤,敷了卢氏伤药,很快就止了血。裴燕有些头晕乏力,其余没有任何异样之处。裴青禾还是放心不下,让人叫了包大夫过来。 包大夫匆匆跑来,看了一回:“燕姑娘比牛还壮,受些轻伤,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裴燕得意洋洋地显摆:“我就说没事。” 裴青禾终于放了心,为自己敷药,简单包扎后,起身出去。 守在门外的时砚迅疾过来,目光紧张地扫了一圈。裴青禾抿唇轻笑:“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伤势轻微,没有大碍。” 时砚轻叹一声:“我没资格为六姑娘敷药包扎,只能守在这里。知道六姑娘没事,我才能心安。” 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幽怨。 裴青禾失笑:“怎么?等不及想进门做赘婿了?” 裴燕私下里说笑调侃,裴青禾从不接话茬。这还是第一次以说笑的口吻提起赘婿二字。 时砚身体微微一颤,深深看着裴青禾:“是。” 这才是时砚。 有等待的耐心,有守护的从容,也会抓住表白心意的良机。 裴青禾忍不住笑了:“我怎么觉得,你近来有些不安。” 时砚叹了一声:“纪县令的长子容貌俊秀才学出众,杨将军的侄儿英武过人,那位卢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一手精湛的医术,背靠卢氏。看着他们,我哪能踏实安心。” 裴青禾扑哧一声笑了:“时总管平日运筹帷幄从容镇定,原来是装出来的。” 时砚也笑了,慢慢伸手,确定裴青禾没有闪躲之意,才轻轻为裴青禾擦去脸上的血痕。 裴青禾轻声笑问:“现在心安了吗?” 时砚目中闪出星光般灿然夺目的光芒,嘴角扬起:“六姑娘只肯这般哄我,可见我和别人都不同。” 裴青禾又被逗乐了:“你将自己哄得挺好。” 时砚目中满是笑意,声音轻柔:“只要六姑娘心里有我,不管等多久,我都甘之如饴。” 裴萱飞快地跑来送口信:“青禾堂姐,芸堂姐活捉了吕将军!” 裴青禾眼睛一亮:“立刻过去。” 裴萱在前领路,裴青禾快步向前。时砚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傍晚,天边似火烧一般,晚霞绚烂。 一身鲜血的裴芸,站在晚霞中,秀丽的脸庞闪着耀目的光彩:“我领着九百人埋伏在官道旁。官道上设了几根绊马索。” “吕将军带着几百亲兵狼狈逃窜,快马疾驰,待发现前方有绊马索,已经来不及停下。马匹被绊倒了不少,有些人当场就被摔断了脖子。” “我们一行人冲上前,杀了他们大半人,剩下的人想活命,只有跪地求饶。吕将军也不想死,被我抓来了。” 裴芸一挥手,两个人将吕将军拖了过来。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5章 俘虏(一) 这一日,对吕将军来说,就如噩梦一般。 裴青禾杀人时的狠厉,令人胆战心惊。 他领着几百亲兵逃窜,只跑了二十多里地,就遇上了埋伏。当时他冲得最快,不可避免地被绊马索绊落马下,摔了个半死。差一点就被战马踏中腰腹。 惊魂不定之际,一个年轻女子领着数百精兵冲了过来,大肆砍杀。不想死,只有投降。 吕将军右肩挨了一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双手双腿都被粗绳捆缚。如死猪一般被两个面相凶狠身体壮实的男子拖到裴青禾面前。其中一个壮汉,正是赵大。 赵大进裴家军已近两年,身上的混混恶气已被裴家军冷厉的气质所取代,一派裴家军精兵风范。 裴青禾心情颇佳,转头对裴芸笑道:“赵大现在也算练出来了。” 裴芸笑着应道:“他现在是一营头目。这一回埋伏战,他杀了四个范阳军精兵,立了不小的功劳。” 赵大一脸骄傲,挺直了胸膛。 裴青禾笑着赞了赵大几句,然后看向面色颓唐绝望的吕将军:“早就听闻吕将军大名,今日终于领教,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吕将军以仅剩的尊严,硬撑着最后的体面:“裴六姑娘在几年间练出一支庞大的精兵。范阳军远道来攻,不敌裴家军。你打赢了,说什么都对。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吕将军想死个痛快,我便成全吕将军。裴燕,将吕将军拖去村北,砍了手脚,吊在树下。” 裴燕嘿嘿一笑,大步上前,轻轻松松地拖住身形高大的吕将军。 吕将军被拖行了几步,头皮都快炸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六姑娘饶命!我不想死!求六姑娘饶我一命!” 裴燕嗤笑一声,踹了吕将军一脚。吕将军心口剧痛,噗一声吐了一口血。继续苦苦哀求:“我真的不想死。求六姑娘给我一条生路……” 裴青禾不紧不慢地吩咐:“裴燕,将吕将军请回来。” 裴燕应一声,拖着死狗一样的吕将军又回来了。 吕将军狼狈地躺在地上,挣扎着起身跪下,磕头求饶。 裴燕撇嘴:“这不就得了!明明怕死,还要装出视死如归的德性是给谁看。” 裴青禾站在吕将军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吕将军用什么来换自己一条命?” 吕将军身体哆嗦身体颤抖,口中却不敢有半分迟疑:“范阳军的军营里还有四千士兵,他们大多都是今年刚被拉进军营,真正的主力都被我带来了。” “败在六姑娘手中,我吕先心服口服。只要六姑娘肯放我回去,我将军营里所有金银都奉上。” “我抢了几家大户,军营里有十几万银子。我都献给六姑娘!” 裴青禾看向时砚。 时砚拿出赤金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一回:“以现在的粮价,十几万银两,买来的粮食够裴家村所有人吃两年。” 裴家军有五千人,裴家村里还有耕种的农夫和负责内勤的人,加起来早已过了一万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着实不易。 一个吕将军,能换来两年军粮,这笔买卖划算。 裴青禾和时砚对视一眼,眉头舒展,慢悠悠地看向吕将军:“那就请吕将军修书一封,让人送银子来。我裴青禾素来有信誉,拿了银子就放人。” 吕将军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应道:“是是是,我这就写信。” “吕将军只顾自己,就不管被俘虏的范阳军将士了?”裴青禾的声音再次响起。 吕将军面色又白了几分,忍着右肩伤处的剧痛,低声下气地应道:“六姑娘想怎么样?” 裴青禾微微一笑:“那就看吕将军有多少诚意了。”转头问裴燕:“今日俘虏了多少人?” 裴燕挠挠头:“还没细数。” 时砚接过话茬:“库房里一共有五百多俘虏。现在芸姑娘又俘虏了两百多人,加起来有八百左右。” 范阳军来了四千人,经过一天的惨烈厮杀,战死的至少有五成。被俘虏了八百左右,还有一些四散逃窜,不知逃到了何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裴家军太缺战马了!根本没条件追杀逃兵! 裴青禾语气中流露出些许遗憾:“可惜,要是有马就好了。” 裴芸笑吟吟地接了话茬:“范阳军的战马死伤不少,也被俘虏了一批。被我带回来的,就有两百多匹马。” 裴青禾欣然点头:“好,将俘虏来的战马都送进马厩里,让赵海他们喂顿好的。” 吕将军听到这儿,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道:“范阳军里还有五百匹战马,我通通献给六姑娘。” 裴青禾立刻和颜悦色起来:“吕将军一番美意,我就却之不恭了。”手中长刀一挥,刀光如闪电般掠过,吕将军双手的绳索就被斩断。 雪亮的刀锋,倒印出吕将军惨白的脸。 金银没了,还能再去抢。这五百匹战马送出来,可就彻底没了。没了战马,就没了骑兵,失去了突袭的能耐。连传递送信也十分不便。原本就战力平平的范阳军,以后对裴家军再无威胁。 范阳军的军营里确实还有几千兵。裴青禾显然不愿远道去打范阳军,逼着他吐出好处,换回生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根本没有和裴青禾谈判的底气勇气。裴青禾刚才那一刀稍微往前,就能捅破他的喉咙,让他变成一堆烂肉。 “吕将军右肩受了伤,不便提笔。”裴青禾十分体贴:“我让人来给吕将军治一治外伤。等伤好了再写信不迟。” 吕将军恨不得立刻离开这见鬼的裴家村,立刻应道:“我还能动,先写信,再治伤。” 时砚随身带着炭笔和纸,拿出来放到吕将军面前。 吕将军忍着剧痛,勉强抬起右手,握紧炭笔,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疼得额上冷汗直流。 时砚将信呈到裴青禾面前。裴青禾目光一扫,略一点头。裴芸立刻去提了两个身体完好没受伤的俘虏过来。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6章 俘虏(二) 这两个俘虏都是吕将军的心腹亲兵。 吕将军用左手擦了一把额上冷汗,低声嘱咐:“你们两个回军营送信,要用最快的速度送战马和银子来。” 裴青禾右手还拿着长刀,目光冷然杀气十足。那个黑塔一般的裴燕,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秀丽窈窕的裴芸,也是个杀神一样的人物。 两个亲兵死里逃生,压根不敢多嘴,连连点头应了。 裴青禾给了他们两匹马,还贴心地给了几日的干粮和冷水:“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如果半个月之内我没见到范阳军的金银和战马,就等着给你们的将军和同僚收尸。” 裴青禾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且从容,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 两个亲兵额上都冒了冷汗,骑上马,一刻不停地冲了出去。 从裴家军到范阳军军营,一来一回要十天光景。如果是送银子和战马来,速度还要慢得多。半个月时间,根本容不得迟疑犹豫。 “裴燕,吕将军就交给你了。”裴青禾吩咐一声:“好好照顾吕将军。” 裴燕点点头,用绳索将吕将军的双手再次捆上。伸手拎起吕将军的衣襟就走。 吕将军被晃得想吐,愣是一声不吭,屁都不敢放一个。 其余被俘虏的军汉都被关在库房里,吕将军待遇不错,有一间空屋。 包大夫还来了一回,查看过吕将军的外伤,清洗缝合敷药包扎,动作十分麻利。吕将军疼得晕了过去。 这一夜,裴家村没人入睡。战死的要收敛下葬,伤兵要敷药包扎,还要打扫收拾战场。 死去的范阳军将士,身上有软甲的都得剥下,兵器一律捡起来。能找回的箭只也得通通找回来。 此外,还有许多被砍伤的战马,直接一刀给个痛快。缺粮少食的时候,粗糙坚硬的马肉也是难得的美味。 村子里有几户隐约传出哭声。 这一战,范阳军大败,裴家军死伤也极多。抬了一夜尸首,根本就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 裴青禾见惯战场生死,听到这样的哭声,心里也不是滋味。身边的裴芸,忍不住轻叹一声:“不知何时,我们才能不打仗不死人。” 裴青禾淡淡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这世道,总得先活下去。我们一直待在裴家村,并未出去抢地盘。架不住有人总觉得裴家军是软柿子,想来捏一捏。范阳军大败,对广宁军辽西军也是个震慑。就是渤海郡那边,也不敢再小觑裴家军。” “打完这一仗,我们又会有一段安宁日子了。” 裴芸呼出一口气:“你真的要放吕将军回去?” “杀了倒是痛快,对我们却没多少实在好处。”裴青禾目中闪过寒芒:“范阳军的军营里还有几千人。我们暂时还没有领兵长途打仗的能耐。等展家去关外买回大批战马,我们练出一支精锐骑兵了,再征战四方。” 裴芸心中涌起豪情:“你说得没错。我们实力还不够,先放吕先回去。等过几年,再取他狗头。” 裴青禾挑眉:“还有一条,我占不了范阳郡,也不想让广宁军和辽西军白占便宜。” “幽州里四股势力,勉强维持平衡。先这般维持下去。” 天边露出一抹鱼白。 一抹红晕费力挣破天际。 朝阳初升,又是崭新的一天。 裴青禾裴芸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包扎好伤势的冒红菱过来,催促两人去歇息:“这里有我,你们去睡一会儿。” 裴青禾点点头,回屋后沉沉入睡。 睡了半日,被饿醒了。 裴青禾一个翻身下榻,出门时,裴芸正好也出来了。姐妹两人对视一笑,一同去了厨房。 裴家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厨房里的人手永远不够用,统管厨房的卞舒兰,整体嗅着油烟味,身形丰腴了不少,说话中气十足:“昨晚宰杀了许多战马,接下来几日都吃马肉。” 用酱油焖烧了半日的马肉,闻起来香气扑鼻,配上白面馒头,令人食指大动。 裴燕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钻到裴青禾身边,很自然地将堂姐裴芸往旁边拱了拱。 裴芸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裴燕的后脑勺一记:“你还是这脾气?整日霸着青禾身边的位置,谁来都不让!” 裴燕被扇得龇牙咧嘴,转头向裴青禾告状:“芸堂姐欺负我。” 裴青禾被逗乐了,伸手摸了摸裴燕委屈的黑脸,对裴芸说道:“她头上受了轻伤,现在不抗揍,要打换个地方。” 裴燕眼睛瞪成了铜铃。 众人哈哈大笑。 裴萱裴风也溜过来了,各自乖巧地坐下吃饭。 裴青禾随口笑问:“你们两个战前立了赌约,到底谁赢了?” 裴萱嘴皮子麻利得很:“没来得及细数,不过,肯定是我赢了。裴风杀人过后总要吐一会儿,没我挥刀快。” 裴风被揭伤疤,有些羞恼,绷着一张俊脸:“我吹牛肯定不及你。” 两人吵架斗嘴是常事。裴青禾瞧了一回热闹,吃了四个馒头和一碗红烧马肉,再喝一大碗米汤。 尸首太多,挖坑掩埋至少要两三日。 裴青禾去巡视一圈,又去库房看一众俘虏。 看守俘虏的是翟三郎这一营。翟三郎虽然年少,却读书识字,灵活胆大。来了裴家军后,很快展露头角,做了一营头目。 被委以重任看守俘虏,翟三郎格外仔细,一直没合眼。 裴青禾笑着嘱咐:“你将所有人分两班,轮流吃饭休息。这些俘虏至少要在裴家村待半个月。” 翟三郎用力点头,竭力隐藏眼底的光芒。 裴芸等人看在眼里,都是一笑。 裴青禾就如天上烈日,散发出耀目的光芒。慕强是人的本性。裴家军里,偷偷恋慕裴青禾的,着实不少。年少的翟三郎不过是其中一个。 可惜,时总管牢牢占据了裴青禾身边的位置,众人也就心里默默恋慕罢了,根本争不过时总管。 几日后,冯长领人回裴家村,带了一堆人头。 又过两日,代顾莲领兵的姜慧娘,也送回了大堆人头。这些都是逃窜的范阳军。 裴家村外再次用人头堆起京观。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7章 恭贺(一) 范阳军气势汹汹而来,一日之内惨败。这一消息,飞一般地传遍燕郡。 裴家村外的京观,令人心惊胆寒。 广宁军的杨将军听闻此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英雄出少年。此话半点不假!吕先眼高手低,素来自负,没将裴六姑娘放在眼底。现在被裴家军大败,还做了俘虏,要掏空家底才能活命,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侄儿杨淮就在一旁,听到俘虏二字,杨淮心情颇为复杂微妙。甚至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幸灾乐祸和庆幸。 当日他被裴六姑娘俘虏,杨将军用几十匹战马换回了他。他羞愤自责,抬不起头来。现在有了倒霉的吕将军做对比,他这点事都不算什么。 杨将军唏嘘片刻,又嘱咐杨淮:“以后和裴家军打交道,要格外客气些。” 杨淮点头道:“我知道轻重,伯父放心。” 他又不傻。以前心有不忿,还有报复回去的念头。现在范阳军都败在裴家军手中,他对裴六姑娘就只有敬服了。 杨将军看一眼高大俊朗的侄儿,有些遗憾:“我有意让你入赘裴家,可惜,裴六姑娘身边已经有了时总管。” 杨淮对时砚颇为不屑:“区区一个商户子,若不是早早去了裴家军,裴六姑娘的身边哪有他的位置。” “说的什么浑话。”杨将军不耐地瞪一眼过去:“时家是幽州境内最大的粮商。时砚慧眼如炬,在裴六姑娘势微时便投了重注。没有时家鼎力支持,就没有今日的裴家军。” “更不用说,时砚本人精明能干,有他掌管钱粮,裴六姑娘就能安心无忧,心无旁骛地专注练兵。” “对一支军队来说,有这么一个大管家,是何等重要。时砚若是肯来投奔我们广宁军,我也要给他高位。” “裴六姑娘心怀高远,不肯屈于人下,日后能走到哪一步,现在还不好说。换了是你,你肯扔下一切去追随裴六姑娘吗?” 杨淮下意识地摇头。 杨将军哼了一声:“这不就是了!有这等眼光魄力决断,时砚岂会是寻常人!对这样的人,你凭什么指指点点?” 杨淮被喷的抬不起头:“我没动脑子,说话太过鲁莽,大伯息怒。” 杨将军又叹一声:“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在军营磨炼这么多年,也该成熟长大了。” 杨淮一脸羞惭,低声应道:“以后我遇事多想一想再说话。” 杨将军嗯一声,打量杨淮片刻,忽地生出了别的念头:“裴家还没成亲的,不止裴六姑娘。我记得,那个俘虏过你的裴燕姑娘也没成亲吧!” 杨淮虎躯一震,霍然抬头:“大伯!” 这个主意太可怕了! 熟料,杨将军对联姻的想法颇为热切,压根不顾杨淮惊恐的眼神,越想越是满意:“裴燕是裴家军里的虎将,也最得裴六姑娘信重喜爱。你没入裴六姑娘的眼,入赘裴燕也无妨。” “等裴杨两家联姻,日后守望相助,在幽州便可安稳立足。范阳军已经废了,就是兵多地盘大的辽西军,也不敢妄动。” 广宁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范阳军,更不是裴家军,而是虎视眈眈的辽西军。 李将军本来就和杨将军有些旧怨,不太对付。如今辽西军自立,李将军自号辽西王,屠了郡守府,抢杀大户,拉壮丁入伍。总兵力已近两万。 李将军犹自不足,蠢蠢欲动想出手抢地盘。只是,辽西军位置偏远,一时手伸不过来罢了。 裴家军打了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仗,击溃范阳军。对辽西军是一记强有力的警告。 “我们广宁军忠于天子,裴家军也向天子投诚,本来就是同盟。”杨将军捋一把胡须,满心自得:“日后联姻结亲,便能同进共退。” 完了! 熟悉自家大伯脾气的杨淮心里哀嚎一声,欲哭无泪。 果然,杨将军下一刻便动手写信,然后令杨淮去裴家村送信:“裴六姑娘大胜,只得庆贺。你去备一份厚礼,带上这封信,去一趟裴家军。” 杨淮含泪拱手领命。 …… 五日后,杨淮领着一队人快马到了裴家村外。 说来也巧,正好遇上了范阳军送来大批战马和金银。 杨淮识趣地往后稍一稍。一转头,就见眼馋不已的众军汉。杨淮板起脸孔,厉声警告:“都给我把那不成器的模样收一收!谁要是丢人现眼,我饶不了他。” 军汉们困难地点头应了。 其实,杨淮也眼馋得很。 五百匹精壮的战马,一匹接着一匹从眼前经过。对爱马如命的军汉们来说,比褪下衣衫的美人更令人心动。 战马上驮着沉甸甸的木箱子。想来就是范阳军用来交换“俘虏”的金银了。 杨淮咽了一口口水。 裴青禾心情愉悦地看着战马进村,转头吩咐赵海:“这些战马精贵得很,你领着人用心照料。” 赵海欣然领命:“六姑娘放心,这五百匹战马就交给我了。” “马厩里缺人,只管张口。”裴青禾笑道。 赵海咧嘴笑了一笑:“我正打算和六姑娘商议哪!马厩那边,确实该添些人手。我去挑一些细心沉稳的。” 裴家村招纳了许多流民,灵活胆大地被挑去练兵,勤劳肯干活的去种田,马厩里缺人,直接去挑便是了。 裴青禾略一点头,又转头对时砚道:“战马上的木箱里,放的都是银子。你亲自去清点入库。” 时砚右手把玩着惯用的赤金小算盘,微笑着应道:“此事交给我。” 裴青禾此时才有空闲招呼广宁军来人:“杨小将军今日亲自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身边裴燕嘿嘿一笑:“该不是听闻我们打败范阳军,特意来给我们送礼的吧!” 声音大,嗓门粗豪,身形壮,个头高,脸黑。怎么看都和窈窕淑女沾不上半点关系。 杨淮像被开水烫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恭敬地将杨将军的亲笔信奉上:“裴家军大展神威,大败范阳军。这是我们将军亲写的恭贺信,请六姑娘过目。”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8章 恭贺(二) 杨将军果然知情识趣。 裴青禾微笑着接了信,当时便拆开看了起来。看到中途,忽然诧异地看了杨淮一眼。 杨淮个头高,便是低下头,裴青禾也能看到他脸上的不情愿。 裴燕不知就里,凑过头来瞧热闹。 裴青禾动作利索,已将信收了起来:“裴燕,你先领着杨小将军去安顿歇下。”顿了顿又道:“杨小将军会在裴家村里小住几日,你代我招呼贵客。” 裴燕大喇喇地一口应下,领着杨淮一行人去安顿。 裴家村不停招纳流民,屋子不停在建,永远都不够住。这一次打仗,围墙被撞出了几个巨大豁口,匠人们忙碌着重建围墙。 裴燕促狭得很,将杨淮一行人领到当日被俘虏后安置的地方,不坏好意地咧嘴笑道:“杨小将军在这里住过小半个月,应该很熟悉了。” 杨淮不知哪来的火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轻哼了一声:“我们自己安顿便可,接下来几日,也不劳裴燕姑娘了。” “那可不成。”裴燕大喇喇地接了话茬:“青禾堂姐嘱咐我了,一定要好生招呼贵客。我若是就这么走了,青禾堂姐定会怪我。” 杨淮还要说话,裴燕不耐地翻了个白眼:“磨磨叽叽的,还是不是男人了。快进屋放行李,我带你们去吃饭。” 这白眼快翻上天了,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 杨淮应该松口气来着,不知为何,心里更气闷了。 杨淮憋着一口闷气进屋,将包袱扔在榻上。一同随行的军汉,也不知道自家小将军发的什么疯,面面相觑。 杨淮冷着脸道:“还愣着做什么,动作都快些。还有,接下来几日,都给我老实安分些。要是惹了什么乱子,不必裴燕动手,我先教训你们一顿。” 军汉们被喷了一鼻子灰,不敢多嘴,扔了行李,迅速出屋。 裴燕带着众人去厨房,对卞舒兰说道:“舒兰嫂子,他们是广宁军的贵客。青禾堂姐说了,要好生招呼。你让人开一回小灶。” 裴家村里吃的是大锅饭。开小灶是用来招呼真正的贵客。 卞舒兰瞥一眼身形高大容貌俊朗的杨小将军,心里琢磨了片刻。该不会是裴青禾为了拉拢广宁军,就变心了吧…… 卞舒兰心里嘀咕一回,面上半点不露,热络地招呼杨小将军一行二十几人坐下稍候。 厨房里如今有六十多人,众人洗菜做饭,熬粥烧肉,不到半个时辰,就端出了热腾腾的饭菜。 裴燕嗅到香气,有些嘴馋,凑过来问道:“今日吃的什么好菜?” 卞舒兰轻声笑道:“前些天一直吃马肉,吃的大家伙都快吐了。今日宰了几头猪,做了红烧肉,还炸了些肉丸子。你要不要吃?” 那当然得尝尝了。 红烧肉不必说,一咬一口油。婴儿拳头大小的肉丸子,裴燕一口一个,吃得香喷喷。 杨淮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你怎么比我吃得还多?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模样?” 裴燕嗤笑一声:“我吃自家粮食,吃多少干你屁事!还有,我像不像姑娘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淮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愤愤夹起一个肉丸子,塞进嘴里。肉丸子越嚼越香,心里的闷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 其余军汉,更是埋头苦吃。 有一个边吃边感叹:“和裴家军一比,我们平日在军营里吃的就和猪食差不多。” 立刻有人心有戚戚焉地附和:“我们军营里的伙头兵,根本就不会做饭,弄熟了就算不错。哪里能和裴家军相提并论。” 裴家村里的厨房,掌厨做饭的几乎都是女子。女子们干净心细厨艺好,做出来的大锅饭都好吃。开起小灶来,更是美味。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平日在军营里,接触不到正经女子。现在一眼看过去,都是笑意盈盈的女子们。有的容貌秀丽,有的白皙端庄,还有的妩媚可人……军汉们一边吃一边吞口水。 在军营待几年,母猪都胜过貂蝉。更不用说,眼前的厨娘们颇有几个美人。听闻其中有真正的裴家女眷。 怪不得北平军的军汉肯入赘。若是有女子相中了他们,其实他们也乐意得很…… 杨淮重重咳嗽一声。 众军汉依依难舍地收回目光,埋头大吃。 吃完饭后,裴燕领着众人在村子里转悠一圈。 杨淮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道:“裴家村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多,库房也比以前多了。” 裴燕得意地咧嘴一笑:“你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一年里,投奔裴家村的流民数都数不过来。库房多建了几个,是留着屯粮的。我们的军粮,足够全村人吃一年。” 杨淮一惊,看向裴燕:“这都是时家送来的粮食?” 裴青禾嘱咐了当贵客来招呼,也就意味着不必隐瞒,可以展露裴家军的真正实力。 裴燕洋洋自得道:“时家一直在为我们裴家军买军粮。还有今年春耕,我们裴家村大丰收,也收了不少粮食。” “对了,广宁军怎么样?莫非缺军粮了?” 杨淮有些气闷:“暂时不缺,不过,只有一个月的存粮。” 这和裴家军怎么比? 广宁军可没有时家这样的大粮商全力支持,也没自主耕种良田。现在的军粮,都是大户们捐赠的。等吃完了,少不得又要四处抢粮。 没有稳定的军粮来源,这是杨将军最为头痛之事。金银好抢,可抢来的金银,变不出粮食来。 也怪不得范阳军想来抢裴家军的地盘。裴家军过这样的好日子,谁不眼热! 前方的库房门开着,精明能干的时总管一边清点金银,一边打着算盘。董大郎兄弟两个和周氏等人在时总管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搬运木箱。 杨淮的目光落在时砚的脸上。时砚忙里偷闲,抬头冲杨小将军点头示意。 杨淮心里那点酸意和不服,悄然淡去。 换了他是裴六姑娘,也一样器重时总管。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79章 生路 招呼半日贵客的裴燕推门而入,仰面倒在裴青禾的床榻上,心满意足地叹出一口气:“总算熬过这一日了。” 低头看兵书的裴青禾,抬头看过来,随口笑问:“怎么?杨淮说什么难听的怪话酸话了?” 裴燕撇撇嘴:“他没那个胆量,就是时不时地冲着我撂脸子。我裴燕什么时候让人欺负过!今天我半点没客气,句句都噎得他面色难看。” 眉飞色舞地说起了白日两人相处的情形。说到得意处,眉头都快飞起来了。 裴青禾放下兵书,听得饶有兴味,顺带夸一句:“我们裴家军里,也就你能降得住这位眼高于顶的杨小将军了。” 裴燕得意地嘿嘿一笑。 裴青禾顺理成章地吩咐:“接下来几日,都由你招呼他。” 裴燕被捧得心花怒放,也没多想,一口就应下了:“放心,这事交给我。” 裴青禾笑了笑,捧起兵书继续看。裴燕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榻,坐到桌边和裴青禾一同看兵书。 没到一盏茶功夫,呼噜声就在裴青禾耳边响了起来。 裴青禾哭笑不得,推了一把:“去床榻上睡。” 裴燕睡意朦胧地应一声,梦游一般爬去床榻上,继续呼呼大睡。 叩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起。 裴青禾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堂姐裴芸。 裴燕睡着的时候,放炮仗都惊不醒。姐妹两个闲话,不必另外寻地方。裴青禾拎起水壶,给裴芸倒了一盏温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昌平县?” 裴芸笑道:“不急,难得回来,我想多住一段时日。” 范阳军大败,裴家军声名鼎沸,谁敢来主动招惹? 裴青禾笑着略一点头:“那就多住些日子。” 裴芸轻声问道:“曾叔祖母她们在渤海郡,日子过得如何?” 裴青禾拿出几封书信:“这都是曾叔祖母写来的信,你自己看看。” 裴芸细细将信看了一回,待看到孟六郎和庞丞相幼女定亲时,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裴青禾:“孟家和庞家联姻结亲,一文一武,都是天子心腹。两家联手,或许能和张家平分秋色。” 裴青禾淡淡道:“你这么想,就太小瞧张大将军了。孟庞两家联手,也斗不过张家。” 裴芸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对张氏如此忌惮!”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前世她死在追杀渤海军士兵的路上。背后那一箭,来自她的心腹手下,和张氏岂能没有干系? 这份生死血仇,她肯定要报。只是,时候未到。现在的裴家军,还不是渤海军对手。 裴芸继续低头看信,看完后低声道:“她们在渤海郡,张大将军以为有人质在手,对我们裴家军倒是没那么忌惮了。皇上也在拉拢安抚我们。” 裴青禾默然片刻,轻声叹道:“祖母是真心想去投奔。曾叔祖母她们,想来是一开始就打着以身为鱼饵的主意了。” 她们走的时候,留下了所有孩童和六旬以下的青壮年妇人。 裴芸心里沉甸甸的,有些酸涩。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裴青禾也不愿多说,很快转移话题:“你比我年长三岁,今年已经二十了。要不要今年给包好一个名分?” 包大夫对裴芸一片痴情,一直默默等着入赘,此事众人皆知。 裴芸不答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时总管一个名分?” 裴青禾哑然失笑:“你不想成亲,直说就是了。攀扯我做什么。” 裴芸笑着叹一声:“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空闲想什么男女情爱。” 可不是么? 裴青禾心有戚戚焉:“每天一睁眼,就是练兵,大事小事都要过问。恨不得一个人多生出两张嘴四条胳膊来。哪有闲空成亲。” 床榻上的裴燕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裴芸笑着瞥一眼,忽地低声笑问:“你今日怎么让裴燕去招呼杨淮?” 裴青禾失笑:“裴燕傻乎乎的,压根没觉得不对劲。倒是你,第一个就看出端倪了。” 拿起杨将军的信,递到裴芸手中。 裴芸看了之后,轻笑个不停:“杨将军一直想和我们裴家军结盟。眼看着争不过时总管,索性就换个人。” “说起来,杨淮确实不错。将门出身,一身武艺,会领兵会打仗。高壮结实,站在裴燕身边也算相配。” 裴青禾嗯了一声:“他明知杨将军用意,还是领命来了。可见是个知道轻重心中有数的人。如果裴燕看他顺眼,招做赘婿倒也无妨。若是裴燕不开窍或是不愿意,那就作罢。” 裴芸转头看着床榻上睡如死猪的裴燕,抿唇一笑。 …… 隔日一早,裴青禾送吕将军等人出裴家村。 被俘虏这些时日,裴青禾并未折辱范阳军的军汉们,一天供两顿饭。吕将军独居一室,每顿还多一个菜。 这都是十几万两银子外加五百匹战马换来的! 吕将军每每想到这些,就心痛如割。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好在裴青禾还算守信,昨日收了银子和战马,今日一早就让他们离去。还体贴地准备了几日干粮给他们。 至于兵器,被缴得干干净净。 裴青禾和颜悦色地说道:“吕将军带着五百多人回范阳军营。一路上蟊贼流匪绝不敢惊扰。” 吕将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将怨恨愤怒不甘通通咽下:“裴六姑娘今日肯容我带人回军营,这份恩德,我吕先铭记于心。” 裴青禾没有翻脸杀人,肯放他离去,颇守信诺。 这确实是恩德,不领不行。 裴青禾悠然笑道:“他日在战场上相遇,如果我落在吕将军手中,还望吕将军记得今日恩义,也同样给我一条生路。” 吕将军一颗心被扎得鲜血淋漓,勉强撑着应了。匆匆拱手作别。也别放什么狠话了,败军之将连丧家犬都不如,夹着尾巴赶快走吧! 憋着一口浊气走出了五里地。 吕将军原本想张口鼓舞士气,一转头,见众人如丧考妣的模样,悲从心头起,泪水悄然滚落。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0章 好马 吕将军这一哭,众范阳军军汉也跟着哭了起来。 四千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打裴家军,结果大败一场,死伤过半,还有许多做了逃兵。现在就剩这几百人,将家底全都掏了出来,才换得苟且偷生。 以后还有什么脸抬头挺胸做人? 这份屈辱,怎么咽下? 几百军汉,哭哭啼啼的场景,实在不成样子。 吕将军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行了,大家都擦了眼泪。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回吃了大亏,回去之后,我们关起军营大门,狠狠操练。等日后有机会了,再报仇雪恨。” 军汉们也不全是莽夫棒槌,有人嘀咕:“裴家军建军不过两年,就这般厉害了。过几年,我们就更不是她们对手了!” “以我看,我们以后就别惹裴家军了。范阳郡地盘已经不小了,足够我们吃香喝辣的。” “说得没错。燕郡已经是裴家军地盘,我们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 吕将军耳力敏锐,一字不落都听进耳中,想破口大骂,勉强忍住了。 军汉们这是被裴家军杀破了胆。 扪心自问,就是他自己,想到裴青禾杀人时的狠厉,心里也直冒寒气。以后有没有勇气来报仇雪恨,他自己都不清楚。 “走吧!”吕将军勉强打起精神,鼓舞众人:“我们走得快些,七八日就能走回范阳军营。” 军汉们有战马的少,步兵是主流。行军走路也是走惯了的。口中发着牢骚,脚下毫不含糊。 走了半日,众军汉停下休息,吃干粮喝凉水。 打开细长的布袋,抓一把干粮,塞进口中。然后,便有军汉惊叹起来:“这干粮,怎么这么香!” 吕将军轻哼一声:“眼皮浅薄!军粮能好吃到哪儿去!” 等等! 咦?这是什么军粮?为何这么香? 吕将军吃了一把,又吃一把,再喝几口水,还打了个饱嗝。 身边亲兵,也在小声嘀咕:“裴家军的干粮比我们吃得强多了。” “说起来,就是我们被俘虏的那段时日,每天两顿的伙食,也吃得比我们平日里强。” 吕将军:“……” 吕将军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羞辱。奈何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裴家军吃得确实好,一夜之间就备足了几百人的干粮。这绝不是特意显摆,而是平日吃惯的军粮。 吕将军气闷地将粮袋甩到肩后,高声道:“吃饱了,继续走。” …… 这一仗,裴家军的伤亡也极大。 战死一千三百多人,受了重伤的有七十多人,轻伤的不计其数。 辛苦练了两三年的精兵,折进了近三成。 不过,到底是裴家军大胜。经历过战火淬炼,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精兵。更重要的是,换来了十几万银子和五百匹健壮的战马。 立了战功的赵大,分了一匹好马,喜得眉开眼笑。 郑小英在这一战中,也立了军功,杀了两个军汉。被裴青禾提拔做了一营头目,也得了一匹马。 裴芸待了几日,走的时候,带走了一百匹战马。 冯长厚着脸写信来要马。还躺在床榻上养伤的顾莲,听闻有马,颤巍巍地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信来。 裴青禾看完信后,不由得失笑:“看来,顾莲的伤没有大碍了,已经有力气坐起来写信卖惨了。” 裴燕等人都笑起来。 冒红菱笑问:“你打算给他们多少战马?” 裴青禾早有打算:“芸堂姐走的时候带走了一百匹,顾莲冯长各送五十匹战马过去。” 裴青禾一声令下,一百匹战马分作两路,分别送到了泉州县和雍奴县。 还剩三百匹马,便留在裴家村里。一众头目都有马,个个喜气洋洋。 分马的大好光景,就连留在裴家村里做客的杨淮等人也被感染了喜悦。裴燕炫耀自己新得的黑色骏马时,杨淮笑着提议:“我们两人去跑一圈如何?” 裴燕二话不说就应了。 “跑马得分个高下,要有彩头。”杨淮再次提议:“这样,如果你赢了我,我将我的马输给你。如果我胜了,你这匹黑马就是我的了。” 裴燕斜睨杨淮一眼:“你那匹马是劣马,根本比不上我的黑马!” 杨淮被气得不轻:“你到底识不识货!我那匹青马,是正宗的关外好马。是我大伯父花了重金买来的。你这匹黑马看着不错,根本不及我那匹青马。” 裴燕立刻会意过来,冷笑一声:“哦!感情你就是想骗我马是吧!” 杨淮和裴燕相处几日,倒也捏准了裴燕的脾气,斜着眼瞥过去:“你就说敢不敢和我比吧!” 裴燕差点跳起来:“怎么不敢!比就比!” 裴燕牵着新得的黑马去了村门口。杨淮手中牵着自己的青色战马。 论卖相,两匹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马。黑马身高腿长皮毛顺滑,青马更高一些,昂头时颇有睥睨气势。 一堆人跟着出来凑热闹。裴萱裴风都给自家堂姐打气。杨淮身后也有亲卫加油助威,喧闹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这般热闹?” 人群顿时分开。 穿着灰色布衣的清秀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是白皙英俊的时总管。 “青禾堂姐!”裴燕眼睛一亮,大声嚷道:“你来得正好。我要和杨淮赛马,赌注都是各自的马。你来给我们做个见证!” 裴青禾笑着哦一声,目光飘到杨淮脸上。 杨淮肤色黝黑,高大英武,站在黑壮的裴燕身边,气势半点不弱。他没有和裴青禾对视,恭敬地低了头:“我邀裴燕赛马,跑一场。请裴六姑娘应允。” 裴青禾微微一笑:“赛马总得有彩头。我押裴燕赢!赌注是一千石军粮!” 杨淮顿时动容。 眼下粮价飞涨。一千石粮食,能买五百青壮回来。 裴燕也惊住了,脱口而出道:“那杨淮输了拿什么做赌注?” 裴青禾笑而不语,看着杨淮。 杨淮黑脸有些泛红,咬咬牙:“我输了,心甘情愿做裴燕姑娘的赘婿!” 裴燕:“……”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1章 胜败(一) 裴燕一脸惊愕,眼睛睁得老大,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看向裴青禾:“青禾堂姐,杨淮没疯吧!” 此言一出,杨淮的黑脸更红了。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愤。 裴青禾忍着笑,正色道:“杨小将军敢以自身为赌注,现在就看你敢不敢接下了。” 裴燕再缺心眼,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等等,我得好好想一想。我输了要出一千石粮食,他输了,就做我赘婿……感情输赢都是他占了大便宜。” 杨淮:“……” 杨淮用力深呼吸,免得自己被气得当场倒下。 堂堂将门子弟,八尺男儿,前途无量。低头做裴燕赘婿,已经很委屈了。她还挑三拣四嫌弃上了! 裴青禾瞪一眼裴燕:“不得胡言乱语。你不愿意,赌约就作罢。或者,换个人来替你赛马……” “不用换人!”裴燕和杨淮异口同声,对视一眼。 旋即,裴燕抢先一步再次张口:“这赌约,我接下了。” 杨淮心里那份奇异的酸楚顿时被抚平,面上傲然一笑:“请六姑娘备好粮食。待我赢了这一场赛马,我便带着一千石军粮回广宁军。” 裴燕“呸”了一声:“想赢我,白日做梦。” “行了,别打嘴仗了。”裴青禾笑道:“谁胜谁负,一比就知。大家伙儿都让开。” 这一出好戏,看得众人热血沸腾。众人很快散开,让出一大片空地。裴燕翻身上马,动作利索漂亮,赢得一大片道好声。 杨淮十二岁进军营,在军营里待了十年,马术精湛。他身高腿长,上马时潇洒利落,同样有大批人拍掌道好。领头的就是赵海。 赵海是裴家的第一个赘婿,管着马厩,深得裴青禾信任器重。一众赘婿很自然地以赵海为首。赵海一领头,赘婿们纷纷鼓噪叫好。 还有促狭的,高声打趣:“想赢过我们裴燕姑娘,杨小将军可得拿出真本事来。别故意输!” 众人咧嘴直乐。 杨淮带来的亲兵,竟也跟着乐。 自家公子入赘,他们就跟着来裴家军。裴家军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有许多女兵和负责后勤的女子。说不定他们日后也能被相中,过上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哪! 杨淮在一片鼓噪喧闹声中,调整呼吸,俊脸一片凝重。 他绝不可能故意落败。 他要全力跑这一场。胜了风风光光地带着军粮回去。如果败在裴燕手中,他也就认了,低头做赘婿便是。 素来大大咧咧的裴燕,也难得认真起来。赢了多个赘婿,裴家军和广宁军就此联姻结盟。输了就得送出一千石军粮,还会成为众人笑柄。堂妹裴萱堂弟裴风,都在一旁贼头贼脑地等着看热闹。她裴燕是裴家军里的三号人物,输不起也丢不起这个人。 “竹哨声响后,赛马开始。从这里开始跑,绕着裴家村跑一圈。谁先回到这里,谁获胜。”裴青禾简洁地宣布规则,吹响竹哨。 裴燕用力踢马腹,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杨淮速度也飞快,眨眨眼就跑出老远。 一黑一青两匹马奋力疾驰,很快没了踪影。 众人热切地讨论:“到底谁会赢?” “燕姑娘手底下有真功夫,在我们裴家军里,排得进前五。以我看,这一场赛马,肯定是燕姑娘赢。”陶峰一脸笃定。 孙成忍不住接过话茬:“杨淮骑术确实精湛,那匹青马,是真正的关外好马。燕姑娘刚得了黑马,还要磨合,跑起来未必是杨淮对手。” 陶锋咧嘴笑了,冲孙成挤眉弄眼:“你这就不了解燕姑娘了。她争胜好强,想赢多的是办法。” 孙成哑然失笑。 裴青禾听进耳中,扬起嘴角。一转头,就见自家大总管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骏马跑远的方向。 一肚子心眼的时总管,又在拐弯抹角地暗示了。 裴青禾轻笑一声,收回目光。 裴家村不停扩建,快马跑上一圈,至少也得要一炷香时辰。 众人等来等去,不见黑马青马的踪影,纷纷诧异。孙成主动请缨,骑马去看个究竟。 裴青禾轻描淡写地笑道:“不急,再等上一等。”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马蹄声终于传了过来。 众人纷纷探头张望。只见两匹战马一前一后地冲了过来。冲在前面的是黑马,马上的裴燕姑娘皮肤黝黑,和黑马相映生辉。 青马慢了一步,马上的杨小将军黑着一张脸。下马时,腿一拐一拐,衣服上还有脚印。 裴燕先一步跳下马,骄傲地宣布:“我赢啦!哈哈哈!” 裴燕自得叉腰,仰天长笑。 裴萱裴风奉上如潮的马屁:“燕堂姐真是厉害!” “燕堂姐出马,无人能敌!” 孙成陶峰等人也跟着凑趣,拱手恭贺裴燕姑娘赢下这一场赛马。 杨淮的亲兵围拢过去,替自家公子掸掸灰尘。总算还有亲兵有良心,为自家公子愤愤不平:“说好了赛马,怎么还动手了?这是摆明了欺负人!” 杨淮脸更黑了,瞪一眼过去:“闭嘴!” 动手不算什么,输了才丢人现眼。 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落败了。去年他就败在裴燕手中,做了裴家军的俘虏,耗费广宁军五十匹好马。 今日败得更惨。 一开始他领先,裴燕用马鞭将他卷下战马,两人用拳头较量了一场。他身高力壮,身手不弱。奈何裴燕比他厉害得多,一顿揍得他抱头乱窜。 “裴燕!我们是赛马,你动手是耍赖!”他被踹倒在地的时候,心里也是不服的。 裴燕一脚踩中他胸膛,俯身咧嘴:“谁规定赛马的时候不能动手了!如果现在是双方打仗,我已经一刀砍了你的头颅!” “服不服?” 杨淮不服。 裴燕收回脚,让他起身:“再打一场,打到你心服口服。” 杨淮翻身跃起,含愤出拳。裴燕迅疾闪身,转到他右侧,一拳打中他肩膀,一脚将他再次踹倒在地。 “还服不服?”裴燕嘿嘿的笑声,在杨淮耳边回响。 杨淮咬咬牙:“不服!” ……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2章 胜败(二) 不能再回想了。 简直是杨淮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 被痛揍一顿,左腿还被重重踹了一下。再上马比试,他左腿无力,马速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哪能跑得过裴燕? 裴青禾走上前来,微笑着问询:“杨小将军没有大碍吧!我让包大夫给你瞧瞧?” 杨淮要脸得很,立刻道:“不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皮外伤,我自己有上好的伤药。” 裴青禾也不勉强,很客气地问一声:“要不要改日再比一场?” 杨淮下意识地看向裴燕。 烈日下,一头乱发黑黝黝的裴燕姑娘得意地咧嘴,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杨淮心头热血涌动,不知是气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沉默了片刻,张口道:“不用再比了,我输了,心服口服。” “请六姑娘修书一封,我将信带回去。” 联姻不是小事,得和杨将军正式商量。 裴青禾点点头:“也好,我今晚就写信。你明日启程回广宁军。” 杨淮拱手应是。 裴青禾冲裴燕使了个眼色。裴燕大咧咧地过来了。裴青禾笑道:“明日杨小将军就回广宁军,你送一送。” 裴燕:“哦!” 裴青禾又道:“去拿瓶伤药,送给杨小将军。” 裴燕:“哦!” 凶狠如母虎一般的裴燕,在裴青禾面前格外乖巧。杨淮心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裴燕在他面前也这样,做她的赘婿倒也无妨…… “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杨淮从白日梦中醒来,冲裴青禾拱手,待裴青禾微笑点头后才离去。 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有亲兵要跟着进去伺候敷药。被其余亲兵拉住了:“裴燕姑娘去拿药了,我们在外等着,就别进屋了。” 片刻后,裴燕拿了卢氏伤药过来。 杨淮刚脱下上衣,对着身上的淤青龇牙咧嘴。裴燕一进来,他迅疾将衣服穿了回去:“喂!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裴燕不耐:“要不是青禾堂姐特意吩咐,我才懒得给你敷药。” “再说了,行军打仗,我不知见过多少伤兵。是男人,就别磨磨叽叽的。” 杨淮一肚子火气,索性将上衣脱下。 裴燕果然半点不羞涩忸怩,拿着伤药用力涂抹。 杨淮心疼得不行:“少用些。这卢氏伤药贵得很,一瓶伤药要花十两银子。都够买两石粮食了。” 裴燕翻了个白眼:“闭嘴。以后入赘了,学一学赵海姐夫。什么都听舒兰嫂子的,从不啰嗦废话。” 杨淮气得住了嘴。 伤药湿滑,裴燕的掌心有些粗糙,大概是力气大了些。杨淮身上很快泛红,黑脸也有了暗红色。 大喇喇的裴燕压根没留意,抹完伤药,又让杨淮脱裤子。杨淮被气笑了,抢过伤药:“剩下的我自己来。” 裴燕大度地不和他计较:“没事我就走了。” 抬脚就走。 杨淮抽了抽嘴角,喊住裴燕:“等一等。我们两人还有事没说清楚。” 裴燕停步,转头,一脸不解:“我赢了赛马,你做我赘婿。以后裴家军和广宁军结盟,守望相助。这都明摆着的,有什么不清楚的。” 杨淮被噎了一下:“你心里就想了这些?没想些别的?” 裴燕莫名其妙:“还有什么可想的?” 杨淮深呼吸,在心里默念别和不开窍的棒槌计较。默念了七八遍,总算心绪稍稳:“日后你我成亲,就是夫妻。就得荣辱与共,生死一体。” “我们裴家可不是这个规矩。”裴燕打断杨淮:“日子过得不好,可以和离。解除婚书,将男人撵出裴家村就行了。” 杨淮:“……” 杨淮又被气到了。 裴燕撇撇嘴:“你这脾气,比赵海差远了。比起时砚,更是远远不及。” 杨淮哼了一声:“对我这么不满意,之前比试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拼命揍我,一定要赢我?” 裴燕也哼一声:“当然是因为不能输一千石粮食啊!也不能丢了我裴燕的脸面!” 杨淮火气蹭蹭上涌,瞪了过去:“裴燕!你这也太儿戏了!” “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墨迹。”裴燕耐心告罄,捏着拳头警告:“青禾堂姐不是鲁莽的人,她忽然提出赌约,肯定是因为杨将军流露出了结亲的意思。你是杨将军的侄儿,我是裴六姑娘的亲堂妹。我们成亲,裴家杨家联姻,这是最可靠的同盟。” “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哪里儿戏了?” “退一步说,就是你我夫妻关系不睦,以后也能和离。我又不会拖着你不放你走。你怕什么?” 杨淮哑口无言。 裴燕一点都不傻。 傻的人是他。 他竟然妄想着裴燕有一点点喜欢他…… “其实吧!你生得还算英俊,身体也高大结实。”裴燕说道:“勉强也配得上我了。” 杨淮再次被气乐了:“你脸够大的。” 裴燕咧嘴一笑:“那是。” 耍了一通嘴皮子,气得杨淮一张俊脸黑红黑红的,裴燕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亲兵们涌进来七嘴八舌:“公子以后真要做裴燕姑娘赘婿了么?” “什么时候成亲?” “何时来裴家村?” “我们都是公子亲兵,总得跟着一同来吧!以后我们到底算哪边的人?若是有姑娘相中我,我能不能入赘?” 杨淮憋了半日的闷火,冷哼一声喷薄而出:“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索性直接留下,不用和我回去了。” 亲兵们讪讪笑了:“公子别生气,我们都是粗人,说话口没遮拦。” “我们多嘴,我自己掌嘴。” 不轻不重装模作样地左右扇一下。 杨淮心里烦闷,直接撵他们走人:“滚滚滚!通通都给我滚!” 这一边屋内,裴青禾轻声对裴燕说道:“杨将军一直有意和我们裴氏联姻。之前屡次来信,都被我婉言拒绝。时砚抛家舍业一心一意地追随我,我不能负了他。” “这一回,杨将军打发杨淮过来,在信中说想让杨淮做你赘婿。我其实有些犹豫。” “我没和你说,是不想勉强你。” “白日这一场赛马,我将决定权给你。你愿意,自会想尽办法赢了赌约。如果你不愿意,一千石粮食,就算是给杨将军的赔礼。” 给欢喜冤家投点月票庆贺一下mua!(*╯3╰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3章 联姻(一) 明亮的烛火下,裴燕黑脸竟也柔和了许多:“裴氏和杨家联姻的好处,我都懂。这门亲事,我是愿意的。” 以裴燕的脾气,如果真不愿意,早就跳起来反对了。 裴青禾抿唇一笑,低声道:“先定亲,婚期以后再定。” 这就更好了。 裴燕立刻松口气:“不用立刻成亲就好。” 裴青禾嫣然一笑:“长幼有序。芸堂姐和我都没成亲,哪里轮得到你。慢慢等着吧!” 隔日一早,杨淮领着亲兵来向裴青禾辞行。 裴青禾亲自策马送行。裴燕也在送行之列,不时探头看一眼杨淮的左腿。裴青禾笑着瞥一眼:“昨日动手没个轻重,现在才知道心疼了?” 裴燕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是有那么一点。” 杨淮没吭声,耳后红了一片。 裴青禾亲自送杨淮出了裴家村,又吩咐裴燕再送一段。裴燕骑马送出了五里。 杨淮心里颇为感动,说话温柔了许多:“不用再送了,你回去吧!” 裴燕笑道:“回去就得操练,还不如继续送你哪!” 哪里是舍不得他,分明是想骑马撒欢。 杨淮想轻哼一声,看着那张黑乎乎大咧咧的笑脸,心头莫名热了一热。刻薄话不自觉地咽了回去。 这一送,送出了十几里。裴燕这才愉快地挥手作别,调转马头回了裴家村。 杨淮在原地目送裴燕身影远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才在亲兵们挤眉弄眼的窃笑声中下令启程。 裴燕回村后,先去练武场。 裴家军和范阳军一战,死伤颇多。裴青禾从村民中选了一千多人,补足兵力。裴家军依然维持在三千兵力。 这些村民,大半都是流民出身,进裴家村后,先下地耕田。做了一年农夫,老实安分表现不错的,就要开始每天操练半日晚上读书识字。裴家军缺人了,他们就是现成的兵源。 新兵补充进各营,很快融入,一同操练。 裴燕这一营,都是女兵。且有半数都是裴氏嫡系。堂姐堂妹堂嫂们,今日都用看稀奇的目光看裴燕。休息的时候,直接就将裴燕围住了。 “燕堂姐,你真喜欢那个杨小将军么?”第一个张口的,是比裴燕小了几个月的堂妹裴芷。 裴燕摸了摸下巴,仔细想了想:“反正不讨厌。” 对粗枝大叶心比路还宽阔的裴燕来说,这就算不错了。 裴芷一脸神往:“等过两年,我也招一个相貌英俊体格强健的赘婿。”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裴家村里,没有男婚女嫁的规矩。真正的裴家女子,一律招赘进门。后来的流民里,有的本来就是夫妻,有的不想入赘,就从外娶个媳妇进村,生了子嗣便随自己姓。裴青禾对此并没有严苛的规矩。 …… 五天后,杨淮回了广宁军营,将裴青禾的亲笔信给了杨将军。 杨将军拆开信一看,顿时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眼角眉梢都是欣慰。 杨淮心里忽然有些泛酸:“我入赘裴家,以后就是裴家军的人。大伯父就没有一点不舍?” 杨将军笑着瞥一眼小心眼的侄儿:“裴六姑娘在信中说了,先定亲结盟。你和裴燕的婚期,以后再商议。” “你就安心留在军营里。” 杨淮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有些酸了:“我就是裴氏和杨氏联姻的棋子。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和裴燕那个母老虎做夫妻……诶哟!” 刚痊愈的左腿又被踹了一下,杨淮疼得龇牙咧嘴。 杨将军半点不心疼,瞪一眼过来:“裴燕姑娘英武过人,力气大身手好,是一员真正的猛将,也是裴家军里的四号人物……” “三号。”杨淮忍着痛插嘴:“冒红菱脾气好让着她,她一直以裴家三号女将自居。以后见了她,大伯父可别说漏了嘴。不然,她当场就要生气翻脸的。” 杨将军被气乐了:“瞧瞧你,还没入赘,一颗心就偏过去了。” 杨淮黑脸一红,不吭声了。 杨将军放缓声音道:“总之,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以后,我们和裴家军要多来往。你是男人,殷勤些,多往裴家村跑一跑。” 杨淮点点头应下。 此事迅速在广宁军里传开。有人羡慕,也少不了有人说些酸话怪话。同在范阳军里的杨家子侄后辈,一共有十来人。和杨淮年龄相仿的,有四五个。 其中一个堂弟杨虎,和杨淮一直较劲争锋,现在可算逮着杨淮的痛处,人前人后取笑奚落。 “男子汉大丈夫,娶个温柔贤惠美貌的媳妇回来才好。做赘婿算什么喜事?” “以后就要在匍匐在女人脚下,垂尾乞怜过日子。想想都替堂兄你心酸。” 杨淮气地和杨虎动手打了一架,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又被恼怒的杨将军各打了二十军棍。这才勉强消停了。 谁也没料到,半个月后,裴六姑娘亲自来了广宁军。 裴燕也一同来了。 裴青禾一袭布衣,清秀英气,风采夺目。 又黑又高的裴燕,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难得梳理得齐整,看着顺眼了不少。 随行的,还有时砚时总管和裴家军里真正的三号女将冒红菱。裴萱裴风也跟着一并来了。除了留守昌平县城的裴芸,裴家的重要人物尽数到齐。 另有四百精兵策马随行,还有绵延了两里地的运粮车队。 杨将军亲自出军营相迎。 裴青禾含笑拱手:“青禾见过杨将军。” 杨将军拱手还礼:“英雄出少年,裴六姑娘声名威振幽州,本将军久闻其名,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裴青禾笑道:“我今日来,是为堂妹裴燕提亲。带了两千石粮食做聘礼,有些简薄,还望杨将军不要嫌弃。” 杨将军喜笑颜开,连连笑道:“如此厚重的聘礼,半点都不简薄。六姑娘太过客气了。” 广宁军里金银堆成山,奈何没多少买粮的门路,一直缺军粮。 两千石粮食,如天降甘露。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4章 联姻(二) 裴青禾带着两千石粮食做聘礼,可谓真正的大手笔。也可见裴氏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杨将军喜上眉梢,杨淮心里如喝了蜜,憋了半个多月的闷气一扫而空。先骄傲地瞥一眼言语刻薄的堂弟,然后,就见堂弟杨虎贼眉鼠眼地偷看裴燕身后的娇俏少女。 杨淮立刻低声警告:“别四处乱看丢人现眼,惹怒六姑娘,大伯父饶不了你。” 杨虎这才收回目光。 杨将军迎裴青禾一行人进广宁军大营。 今日随行的四百精兵,有半数都是女兵。军汉们都差不多,女兵却是裴家军独有。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熠熠神采斐然。 广宁军的军汉们,远远看着,对裴家军里的军汉们羡慕极了。 杨将军请裴青禾进了中军主帐。有资格进军帐的人自然不多,裴家这一边,是裴燕冒红菱时砚。杨家这一边,有杨淮杨虎,另有几个是广宁军里的武将。 杨将军先引见一众心腹。 裴青禾也为杨将军介绍裴家军里的核心人物。 黑塔一样高大壮实的裴燕站在面前,杨将军满眼欣赏赞不绝口。可见对这门亲事是真的满意。 裴燕脸皮厚如城墙,半点都不羞涩害臊,得意地冲杨淮挑眉一笑。 杨淮心想有两千石粮食,就是长得像钟馗,大伯父也能昧着良心夸你是倾城美人。 轮到时砚,杨将军更是热络客气:“时家是幽州第一号粮商,时总管手中握着商路,擅长和各路商户打交道,裴家军有了时总管,如虎添翼,令人羡慕。” 时砚笑道:“杨将军这般盛赞,我实在受宠若惊受之有愧。世道不宁,再好的商路也难以为继。有裴六姑娘在,燕郡才平安无事。所有商户才能平平安安地继续经营生意。” 抢杀大户一时畅快,实则后患颇多。 就拿广宁军来说,虽说比辽西军范阳军下手轻得多,也灭了不少大户。抢来的钱粮撑得了一时,时日长了,就要头痛了。要有稳定的粮食来源,就得有粮商。难道要让军汉们挨家挨户去买百姓的粮食不成? 一旦将军汉们放出去,就成了烧杀抢掠的军匪,想收都收不回来。 杨将军收敛笑容,叹了口气:“本将军见识不足,做了杀鸡取卵的恶事,现在是自食恶果了。不瞒六姑娘,广宁军军粮不足,本将军时常为军粮发愁。” 裴青禾也跟着叹息:“这年月,兵慌马乱,四处打仗。能太太平平种地,就是百姓们最大的祈愿。我们庇护一方百姓,让他们安稳种田。百姓们有粮,粮商才能买来粮食,我们再从粮商手中买粮。这才是长久立足之道。” 杨将军深以为然:“六姑娘言之有理,本将军受教了。” 裴青禾只说道理,不提别的,杨将军只得暂时歇了从燕郡买军粮的念头。 寒暄过后,裴青禾正式提亲。 杨将军笑道:“杨淮自十二岁进军营,在军营里整整十年,也算得上一员猛将。承蒙裴燕姑娘不弃,愿意招他做赘婿,我这个做大伯父的,自是愿意。” “杨淮,你过来。” 杨淮应声上前,听着杨将军的吩咐,向裴青禾裴燕抱拳行礼。 裴青禾冲裴燕使了个眼色,裴燕立刻上前,伸手扶起杨淮,将备好的定亲礼拿了出来。 一双润白的鸳鸯玉佩,各佩戴一块。 这就算正式定下亲事了。 裴燕改口,叫杨将军大伯父。杨将军欣然笑应,给了裴燕一把宝刀做见面礼。裴燕喜滋滋地收了。 “今日是裴燕和杨淮定亲的好日子,大家伙儿吃顿肉。” 杨将军一声令下,伙房杀猪宰羊,忙碌起来。到了晚上,军汉们果然都吃上肉了。 军帐里设了小宴,不但有肉有菜,还有美酒。 裴青禾酒量不佳,饮了三杯便放下。时砚酒量颇豪,既会喝酒又会吹捧,杨将军不知不觉,就被劝着喝多了。醉酒的杨将军,拉着时砚的手喊老弟。 杨淮嘴角直抽抽。他是裴燕未婚夫,时砚是他日后连襟。自家大伯父喊时砚老弟,这算什么辈分。 一转头,就见裴燕大快朵颐,吃得香喷喷。 杨淮低声道:“你吃慢一点,别噎着。”递了块帕子过去。裴燕用帕子擦了嘴,很顺手地塞回杨淮手中。 杨淮回军帐后,偷摸打了盆水,将帕子洗了。 杨虎忽然溜了进来。 杨淮最要面子,立刻将湿漉漉的帕子塞进枕下。 换在平日,杨虎早就取笑出声了。今日却只当没看见,搓着手腆着脸笑道:“裴家人来提亲,总得在广宁军营里小住几日。明日堂兄肯定要领未婚妻四处转一转,其余裴家人也得要人招呼。我明日陪着堂兄一起招呼贵客如何?” 杨淮冷笑一声:“我以后是匍匐在女人脚下垂尾乞怜过日子的赘婿。你是顶天立地的杨五公子,我哪配和你称兄道弟。” 杨虎连连陪笑:“堂兄别恼。之前我是吃猪油蒙了心昏了头,说的都是胡话。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又夸赞裴燕姑娘勇猛过人,再猛夸杨淮英俊无双,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淮面色稍缓,瞥一眼过去:“你明日想跟就跟着。不过,我得先提醒你几句。裴家军里女子地位极高,随裴六姑娘来的,大多是裴氏嫡系,个个都是杀人利落的好手。” “你别以为献献殷勤,就能娶到媳妇。便是想做赘婿,也得人家相中你才有可能。” 杨虎心花怒放,自信满满:“明天你就等着瞧吧!” 杨淮哼了一声,嫌他聒噪,将他撵了出去。 裴青禾一行人,在广宁军营里安顿住下。隔日,裴青禾五更起身,吃了早饭去看广宁军操练。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裴青禾看了半日,心中就有数了。 广宁军确实比范阳军强一些。不过,整体军汉素质不高,听不懂军令跟不上训练的,大有人在。 杨将军笑着说道:“六姑娘有神箭之名,传闻中百发百中,不知今日能不能亲眼见一见。”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5章 切磋 来都来了,少不得要露一露身手。 裴青禾应得痛快利落,转头点了十余人,裴燕冒红菱裴芷裴萱裴风都在其中。这些裴氏嫡系,是裴家军的中流砥柱。 杨将军领着一众武将旁观。军汉们也悄然围拢过来瞧热闹。 裴家军击败过匈奴蛮子,如今又大败范阳军。裴六姑娘的赫赫凶名威震幽州。广宁军里,真正领教过裴家军厉害的只有杨淮。其余人都是只闻其名,今日是第一回亲眼目睹。 众目睽睽之下,裴青禾拿出惯用的长弓,右手从箭囊里抽出箭,拉弓射箭,离弦的箭闪电般飞出,射中了百米外的箭靶。 裴燕等十几人一同拉弓射箭,十几只箭如流星逐月,齐齐射中同一箭靶的靶心。 识货的杨将军霍然动容。 没等他惊叹出声,裴青禾又射出第二箭。众人依然随之一同射箭,依旧射中同一处箭靶。 如果是在战场上,遇到这样一群神箭手,该如何抵挡? 杨将军面色凝重起来。身后武将们也都变了脸色。 唯有杨淮,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自得。别人都在看裴六姑娘的英姿,他的目光却落在裴燕的脸上。 裴燕在射箭时格外专注,目光凶狠,杀气腾腾。做她的敌人,定会心惊胆寒。这样厉害的裴燕,以后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慕强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杨淮心里最后一丝别扭,也烟消云散,只余满心骄傲。 裴青禾小露一手,震慑住了广宁军一众武将,犹自不足,笑吟吟地转头说道:“杨将军麾下猛将如云,今日我带着她们讨教一二。” 正大光明地切磋比试,杨将军拒绝的话难以出口,只得应下:“不知六姑娘你想如何比试?” 裴青禾笑道:“我这里出十个人,杨将军也挑十个。一一对战。” 这确实很公平。 杨将军笑着点头。 裴燕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第一场我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点点头:“也好。” 裴燕是裴家军的四号……不对,是三号猛将。广宁军这边要派谁应战?众人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杨淮身上。 杨淮满脸抗拒。 杨将军也看过来:“杨淮,你和裴燕姑娘过招。” 杨淮极不情愿地上前挨揍。 果然,裴燕压根就没心疼自家未婚夫婿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痛揍了一顿。总算记得裴青禾的嘱咐,没有冲着他的脸动手。 杨将军也没料到杨淮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咳嗽一声道:“裴燕姑娘胜了!” 裴燕这才停手,冲灰头土脸的未婚夫一笑,手伸了过来。 杨淮握住裴燕的手,借着一拉之力翻身而起。像被开水烫着一般,迅疾松手,退到杨将军身后。 众武将用同情的目光看过来。杨淮有些羞怒,愤愤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待会儿就轮到你们了。 第二场出站的,是冒红菱。广宁军这里,派出一位三十多岁的武将。 冒红菱用枪,巧得很,这位武将的兵器也是枪。两把长枪如游龙,你来我往,激烈且精彩。 裴青禾心想,倒也不能小觑广宁军。 过了百招,依然不分胜负。 这是友好过招切磋,过于狠辣的招数不便用出来,以免误伤。这般打下去,打到天黑也分不出高下。 裴青禾笑道:“算平局如何?” 杨将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连连叹气。这个貌不起扬的武将,是广宁军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谁能想到,对上冒红菱竟没能取胜。 今日这十场比试,广宁军要丢人现眼了。 不出所料,接下来几场比试,裴家一场接着一场赢,广宁军只胜了三场。其中有两场赢的裴萱裴风。裴萱裴风都还没成年,便能和广宁军里的武将激战。赢了也没什么可光彩的。 围观的广宁军军汉们,都沉默了。 到第九场,裴家军出战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身形窈窕,眉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睛水灵灵的,娇俏可人。 “她是裴芷,”裴青禾笑盈盈地说道:“善用的兵器是双手剑。” 杨虎激动地上前两步:“大伯父,这一战我来。” 杨将军看一眼双目放光恨不得如孔雀开屏的侄儿,抽了抽嘴角:“小心应战。” 别输得太惨。 杨虎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娇俏美丽的姑娘,压根没将自家伯父的嘱咐放在心上。兴冲冲地拔出长刀:“你先出招。” 裴芷抿唇一笑,声音如银铃:“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手各挽一朵剑花,如狂风暴雨一般攻了过去。 杨虎狼狈地左闪右躲,长刀奋力还击,很快就被再次压着打。没到五十招,长刀就被挑飞。 裴芷右手剑抵在杨虎胸膛,徐徐一笑:“承让!” 杨虎看呆了。 杨将军嫌太丢人,直接让人将杨虎拖了下去。 最后一场,该派谁? 裴青禾挑眉一笑,走到场中,拱一拱手。 以裴青禾此时的声望地位,也唯有杨将军亲自下场了。 杨将军心里叹口气,打起精神应战。 裴青禾用一把长刀,杨将军的兵器也是长刀。双刀缠斗,雪亮的刀锋不时闪出寒光。 围观的军汉们,各自心里打鼓,悄声窃语:“我们连输这么多场,该不会将军也会败在裴六姑娘手中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们将军怎么会输!” 说这话的人,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裴家军这一边的氛围就轻松多了。 裴燕瞄一眼,小声嘀咕:“青禾堂姐今日怎么放水了。” 每日操练她们的时候,裴青禾素来凶残,从不留情面。今日和杨将军对战,明显温和得多。 冒红菱咳嗽一声,冲裴燕使眼色。 裴燕这才住了嘴。 过了百招,裴青禾倏忽后退:“我和杨将军棋逢对手,难分上下。今日就算平局吧!” 杨将军也收了刀,呵呵笑道:“六姑娘承让。” 广宁军一众武将,悄然松口气。他们输了也就罢了,将军若是败在裴青禾手下,可就太泄士气太丢人了。 无人知晓,杨将军缩进袖中的右腕微微颤个不停。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6章 威慑 回了军帐后,杨将军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杨淮。 杨将军长叹一声:“裴青禾今日给我留了脸面。这一场对战,我输了。如果是在战场上,我撑不了五十招。” 杨淮也有些震惊:“连五十招也撑不住?” 杨将军面色晦暗,又是一声长叹:“我从来不敢小觑她。今日才知,我还是低估她了。” “杨淮,我们和裴家军联姻同盟这一步棋没有走错。这么厉害的裴家军,我们只能是盟友,绝不能做她们的敌人。” 至于翻脸动手一事,杨将军压根就没想过。身为驻军武将,他真正的敌人是匈奴蛮子。他一直招兵练兵,为的也是提防匈奴蛮子再次入侵。 退一万步说,就是动手,广宁军或许可以倚仗地利和总兵力打一场胜仗。接下来,就要面对裴家军的疯狂反扑。还有屯兵各县城的裴芸顾莲冯长……想一想都令人心寒胆栗。 杨淮低声道:“大伯父说得对。裴家军军纪严格,人人读书识字,兵阵也极其厉害。我们和她们结盟,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至于日后如何,现在就别管了。先熬过这几年吧! 另一边的军帐里,裴青禾正和裴燕冒红菱低语:“杨将军此人,能耐不算太高,却十分忠义,既没想着自立,也没投江南义军。他心中所想的,是驻守边境,抵抗匈奴蛮子。我们和广宁军结了同盟,便有要有日后出兵相助的准备。”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孟将军忠心的是东宫。杨将军才是真正的武将,为的是江山百姓安宁。” 裴青禾轻叹一声:“没错,杨将军的心性为人,我十分佩服。所以,我不愿和他反目为敌。现在能成为盟友,再好不过。” “就是委屈裴燕了。” 裴燕冷不丁被点名,挠挠头:“我哪里委屈了。杨淮也勉强配得上我了。” 裴青禾失笑,摸了摸裴燕的头,轻声道:“你不委屈就好。” 走上这条不归路,男女情爱都得往后放。便是她自己,日后招时砚进门做赘婿,也不全是为了情爱。时砚背后的时家王家,时砚本人的精明能干,都是重要原因之一。 冒红菱轻声笑道:“我瞧着那个杨虎,对裴芷颇为有意。” 裴青禾淡淡道:“裴燕和杨淮的婚约,已经足够表明结盟的诚意了。除非裴芷自己相中杨虎。” …… 裴芷有些烦躁。 每日在广宁军营里转悠,未来姐夫杨淮作陪也就罢了,那个总盯着自己的杨虎,天天也跟着,逮着机会就和她搭讪说话,实在讨厌。 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好脾气的人。绷着一张俏脸来寻裴青禾:“青禾堂姐!我要是揍杨虎一顿,不会影响裴家军和广宁军的同盟关系吧!” 裴青禾笑了一笑:“当然不会。” 那就好。 裴芷借着切磋的名义,邀杨虎对战。不用兵器,就比拳脚。然后,将杨虎揍成了猪头。 半点不留情面,拳头大半都奔着杨虎的头脸去了。 杨虎被揍得鼻青脸肿,却没人同情,只有堂兄弟们无情的嘲笑奚落。 杨淮替他敷伤药,杨虎感动得泪水涟涟:“还是堂兄对我好。” 杨淮头也不抬:“我是瞧着你可怜,想做赘婿,人家压根不稀罕。裴燕揍我,从来都不打脸的。” 杨虎:“……” 些许小插曲,不值一提。 杨将军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在裴青禾面前,甚至都没提一嘴。倒是裴青禾,主动代裴芷赔礼:“裴芷年轻气盛,下手没个轻重,请杨将军不要见怪。” 杨将军笑道:“技不如人,挨揍也是他自找的。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裴青禾看一眼时砚,时砚心领神会,主动表示,可以为广宁军买一批军粮。价格就按现在市价的八成。 杨将军大喜过望,恨不得将杨虎送过去再挨一顿揍。 裴青禾在广宁军待了七八日,表足了诚意,才道别离去。杨将军亲自送行,送出了五里地才回。 杨淮整日将订婚的鸳鸯玉佩挂在腰边。脸上青淤已经褪去的杨虎看着眼热嫉恨,操练时总奔着玉佩去。杨淮气恼之余,痛揍杨虎一顿。 他在杨氏后辈中身手最好,打不过裴燕,打杨虎却是绰绰有余。 …… 裴氏和杨氏联姻的消息,很快传开。 燕郡大户们纷纷前来送贺礼。 时家送来的礼物最厚重。 时砚清点礼单后,将贺礼记账入库。 时砾识趣地站了几米远,待时砚忙完了,才靠近低语:“大哥,裴燕和杨淮的亲事这么快就定下了。你都等两年了吧!祖父口中不提,心里急得很。” 时砚笑了一笑:“不用急,慢慢等着就是。” 时砾瞥口是心非的时砚一眼:“你都不急,我有妻有子,有什么可急的。” 时砚心里怎么想,没人知晓。总之,面上沉稳至极,没有半点被扎心的恼羞成怒。 过几日,燕郡的汤郡守亲自来了。 汤郡守还算识时务。在裴家军成立后,主动让人送年礼来。 裴家军大败范阳军后,汤郡守的姿态就更低了。此次不但带了贺礼来,还带了几个汤家后辈。皆是十几岁品貌端正的少年郎。 裴六姑娘的赘婿之位是不敢想了。裴家还有许多没定亲的年轻姑娘哪!只要裴青禾点头,汤郡守巴不得将几个不值钱的侄儿都送进裴家做赘婿。 当然了,汤郡守是个体面人,摆在明面上的话是这样的:“裴家军庇护燕郡平安,本郡守感激不尽。他们几个都是汤家后辈,请六姑娘收下他们,让他们做些杂事粗活。也算本郡守为裴家军尽一份心。” 裴青禾没有推辞,欣然笑纳。 裴家军缺马缺兵器缺粮食也缺人。汤家几个少年郎,都自少读书,有些才学。打不了仗,稍加调教指点,做些后勤文书之类的事很是合适。 又过月余,渤海郡的建安帝派人来宣圣旨。 钦差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护送裴氏女眷一路至幽州的高侍卫,如今的天子亲卫统领高勇。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7章 拉拢 故人重逢,各有唏嘘感慨。 “几年未见,裴六姑娘已是名震北方的英雄人物。”高统领一脸钦佩,绝不是装出来的。 天下四分五裂,世道混乱,战火连连。 京城沦陷,建安帝的傀儡朝廷威望实力不足,各地起义军蜂拥而起。像辽西李将军这样自立为王的也颇有几个。占了京城的乔天王声势正盛,逃至西南的司徒大将军,也是一股不容忽略的势力。 裴家军兵力不算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从未打过败仗。幽州七郡,裴家军占了燕郡,且声名良好,远胜过其余三支军队。各郡县的大户豪族,纷纷抢着来投奔。 四处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燕郡却是一派富庶太平。 当年,裴青禾只是个十三岁的罪臣之女,用尽心机手段,谋求东宫庇护。 四年过去了,郡王做了傀儡新帝,十七岁的裴青禾麾下精兵如云,已是一方豪雄。表面对天子俯首称臣,实则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明白。 裴家军大败范阳军的战报传到渤海郡,张大将军颇为震动。建安帝趁机派他这个心腹来裴家军拉拢示好。 裴青禾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却未倨傲,对高统领温和客气:“四年一别,如今高统领是皇上亲卫统领,权高位重,此次亲自来燕郡宣旨,是给我们裴氏体面。我代裴家老少向皇上谢恩,也谢过高统领。” 一番寒暄客气后,高统领拿出圣旨,以武将特有的响亮嗓门宣读了一遍。 圣旨洋洋洒洒千言,皆是赞扬裴六姑娘英勇大义。 范阳军早就向乔天王投诚,裴家军算是建安帝这一边的人。裴家军打了胜仗,被当成反扑乔天王的一场大胜,这么算没问题。 建安帝正式封裴青禾为四品将军。 “恭喜裴将军!”高统领读完圣旨后,笑着拱手道贺:“敬朝成立百余年,六姑娘是第一位女将军。” 裴青禾微微一笑:“皇上隆恩,我铭记于心。高统领远道而来,请在裴家村里小歇几日。” 转头叫来孙成:“你和高统领也是老熟人了。且领着高统领去安顿歇下。” 孙成拱手领命,带着高统领去安顿。 待高统领离去,裴燕才撇撇嘴:“皇上也够小气的,一点实在的赏赐都没有。钱粮军费兵器战马,一样都没有。就一个四品武将的官职,谁稀罕。” 没有这道圣旨,裴青禾也是裴家军的首领,无人能撼动。 裴青禾淡淡一笑:“整个冀州,都在渤海军手中。张大将军怎么肯拿出钱粮赏赐我们裴家军。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处,不必苛责。” “有这么一道圣旨,以后裴家军就能打出军队旗号了。”冒红菱笑着接了话茬:“名正言顺,总是一桩喜事。” 脑子活络的裴萱也凑过来:“以后曾叔祖母她们在渤海郡,也不必整日低头做人了。”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叫来卞舒兰,吩咐一声:“今日钦差前来,厨房备几桌好酒好菜,招呼钦差。” …… 高统领已经进了屋子,挥挥手让亲兵们退下。 “孙校尉,”没了旁人,高统领直接了当地问出口:“你当日随司徒大将军逃出京城,为何不来投奔皇上?” 孙成一声苦笑,低声将当日际遇道来:“……我几十个弟兄都死在渤海军手中。我领着剩余的人侥幸逃脱。” “我实在无路可去,只能来投奔裴六姑娘了。” 高统领听得面色铁青,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张大将军野心勃勃,统揽大权,根本没将皇上放在眼底。你是前来投奔的忠臣良将,他竟也容不下。” 孙成叹了口气:“张大将军哪里认得我孙成是谁。倒不是成心要针对我。大概就是麾下士兵军纪太差,抢杀成性。见了我们一行几十人,以为我们是哪家大户的家丁,想来抢一把。” 这其实更糟糕更可怕。 高统领满腔的愤怒,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军队作恶,比流匪还要可怕。渤海军在冀州境内横行无忌,谁都不放在眼里。皇上也奈何不得张家。” 不但奈何不得,还要竭力拉拢,示弱低头。 孙成心里默默腹诽,不便说出来扎高统领心窝,笑着扯开话题:“过去的事,就不必说了。我现在在裴家军,得六姑娘信任重用,手下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也好。” 高统领低声道:“你是正经的朝廷武将,在裴家军做一营头目,实在有些委屈了。不如你随我去渤海郡。皇上身边就缺你这样的良将。你去了之后,一定会受重用。” 裴家军里的普通头目,和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将,这还用选么? 没想到,孙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高统领提携的美意:“我在裴家军里已经安身立足,不愿再走了。” 高统领一愣:“你是不是担心张大将军容不得你?你放心,他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皇上要重用的人,张大将军拦不住。” “不是因为这个。”孙成心平气和地应道:“裴六姑娘英勇无双,治军严格。我心甘情愿地追随她。” 高统领再次沉默,看着孙成的目光,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冒出一句:“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一日。” 彼此立场不同,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直接了。彼此心中意会便可。 孙成和高统领对视:“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高统领哑然无语。 孙成站起身来:“高统领先休息片刻,等晚饭备好,我再来请高统领。” 高统领只得点头。 话不投机半句多,和故人重逢的喜悦,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里悄然凉了半截。 当晚,裴青禾设宴款待钦差大人。 所谓宴席,有些夸张,其实就做了六道菜。猪肉羊肉野味腊肉,每一盘都满满当当。 裴青禾依旧只饮三杯酒,然后便由酒量颇佳的时砚孙成陶锋等人轮流敬高统领的酒。 高统领不知从何处听闻时砚的大名,格外留意,借着对饮的机会,频频注目。 时砚似未察觉,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8章 萌动 高统领酒量再好,也禁不住众人轮番敬酒,到后来都快被喝趴下了。被两个亲兵半扶半抬了回去。 时砚今晚也没少喝,白皙的脸孔泛着潮红,目光看着倒是清明。 当年去辽西军买兵器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着还算清醒,其实醉得不轻。裴青禾看着好笑:“我送你回去。” 董大郎董二郎有默契地让了让。 时砚走路有些摇晃,裴青禾伸手,扶住他的左胳膊:“小心,别摔着了。” 时砚轻笑着嗯了一声。 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 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裴青禾将时砚扶进屋内,转头一看,门已经被伶俐的董二郎关上了。裴青禾不由得失笑:“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董氏兄弟,都是挑眉通眼的伶俐。” 时砚酒意上涌,脑子犯迷糊,说话没平日利索:“在你心里,我就是满腹心计之人?” 裴青禾莞尔一笑:“难道你不是?” 时砚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了想:“我确实是。” 裴青禾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朝夕相处两年,时砚什么性情脾气,都在她眼中。时总管整日笑脸迎人和谁都能侃侃而谈,会经营会做生意,管钱粮账目是一把好手。在裴家军里,人缘最好的就是他。 不过,谁要是以为时砚好招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时砚的心眼比筛子还多哪! 明亮的烛火,映照着裴青禾的盈盈笑脸。 时砚静静看了片刻,忽地轻声问道:“我之前一直奇怪,为何你让裴燕和杨淮定亲,却不肯去时家提亲,给我一个未婚夫的名分。到今日,我才明白。不是你不愿,而是没到合适的时机。” 裴青禾挑眉:“你看出什么来了?” 时砚低声道:“那个高统领,当日护送裴氏女眷来幽州,奉的是章武郡王之命。” “郡王被张家拥立做了傀儡天子。高统领一跃成了天子心腹。此次他来宣旨,是天子想要拉拢裴家军。” “你迟迟没定下婚约,是不愿早早和天子反目吧!” 裴青禾嗯了一声:“既然你看出端倪了,我也不瞒你。当年,郡王给我写过信,流露过爱慕之意。不过,我没有回他的信。” “现在他坐了龙椅,占了名分大义。裴家军还没到正式扬旗立名的时候。曾叔祖母她们都在渤海郡里,我不便和天子撕破脸,一直周旋敷衍。” “天子要守孝三年,到明年出了孝期,他便会迎娶张氏女做皇后。说不定,心里还打着日后让我做贵妃的念头。” “所以,我们的亲事要等一等。便是定亲立婚约,也得等个合适的时机。” “时砚,委屈你了。” 最后一句,话语温柔。 时砚大胆地伸手,紧紧将裴青禾的手握在掌心:“我不委屈。只要你心里有我,愿意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他确实有心计。 当年他义无反顾,在她最软弱脆弱的时候到她身边,就是下了全部赌注。他也赌赢了。 不管后来者有多优秀出众,裴青禾都未动摇过。 时砚平日并不是黏黏糊糊的人,趁着酒醉之际,才袒露心扉。裴青禾心尖微热,手下略一用力,时砚的脸孔靠近。 她凑过去,吻住他。 时砚贪婪地回吻。 良久。 裴青禾耳后发热,脸上也一片热意,声音有些低哑:“你醉酒了,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时砚嗯一声,没有起身。他也是二十岁的男人了,整日过清心寡欲的日子。偶尔沾些肉沫,便情动难以自制。 裴青禾瞄他一眼,咬着嘴唇笑了笑,起身离去。 董大郎董二郎兄弟两个,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进来。 时砚情热稍稍平息,冲他们两个摆摆手:“我自己睡,你们不用伺候了。” 兄弟两个应一声,出去后,对视一笑。 自家主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裴青禾心里的燥热,被微凉的夜风吹着,慢慢平息。 前世她活到二十八岁。虽然半张脸被毁了,身为裴家军首领,想要男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睡一睡不难,万一怀了身孕就大大不妙。她整日领兵打仗,挣扎求生,实在没那个空闲,也承担不起临盆生产的风险。 出于这些实在的顾虑,她忍痛先后拒绝了几个男人的示爱。 今生和时砚的牵扯,越来越深。情意如涓涓细流,慢慢汇聚成河。 刚才她差点一个冲动,就要留下和他同宿同栖了。 还没到时候,暂且再等一等。 裴青禾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推开门。 裴燕今晚喝了几杯酒。她酒品不太好,有些醉意就会胡说八道。裴青禾一回来,她便蹿过来,抓住裴青禾的衣袖东拉西扯。 裴青禾听得头痛:“困了就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裴燕撒娇:“我就想现在说嘛!堂姐,以后杨淮进门了,我是不是就得和他同睡了?我这几年都睡在你这儿,我不想和别人睡一起。” 裴青禾:“……” 裴青禾哭笑不得,捏了捏裴燕的脸:“这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别聒噪了,快去睡。明日五更就得起。” 裴燕嘿嘿一笑,絮叨到半夜才睡。 裴青禾半点不心软,第二日五更天准时起身,顺便将呼呼大睡的裴燕踹醒。 裴家村所有人都早起,吃了早饭后,或耕田做事,或是去练武场操练,孩童们全部去读书。众人各司其职,忙碌中透出蓬勃生机。 宿醉头痛了一夜的高统领,在裴家村里转了一日,看了一整天,越看越是心惊惊。 裴家军的三千精兵,就是这般日复一日练出来的。 其余数千人,都是预备兵力。拿出去,足以比得上普通士兵了。论军纪,裴家军直接将其余军队甩出几里地。 如果……这是一支真正忠于建安帝的军队,该有多好? 高统领到底沉不住气,在来裴家军第四日,独自去寻裴青禾说话。 裴青禾早有心理准备,示意裴燕等人退下,请高统领入座。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89章 博弈 高统领不擅拐弯抹角,没说几句,便道:“裴家军有如今声势,若肯全力支持皇上,日后皇上统一江山,必不会亏待裴氏。” 裴青禾不答反问:“这是皇上让你私下传的话,还是高统领揣度皇上心思,主动前来说服我?” 高统领目光炯炯地盯着裴青禾:“皇上的心思,不用揣度,我这个粗人,也看得分明。” “当年裴氏被流放,郡王殿下亲自送行。六姑娘一张口,殿下明知回去之后会被太子训斥,依然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侍卫护送裴家老少。” “我从幽州回东宫后,殿下私下反复问询六姑娘的情形。” “这两年,殿下被拥立为天子,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唯有在听到六姑娘的音讯时,才会动容。” “裴家军大败范阳军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不顾众臣反对,坚持要封六姑娘为四品武将。还令我这个天子亲卫统领前来宣旨。” “六姑娘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怎么会不知皇上心意。又何必在我这个故人面前打马虎眼?” 阔别四年,不善言辞的高勇,如今思绪清明言辞犀利。 可见建安帝处境确实不美妙。连粗鲁莽夫高勇,也被磨炼得言辞尖锐。 裴青禾淡淡一笑:“高统领先要我裴家军全力支持皇上,现在又说这些。看来,我裴青禾应该为皇上肝脑涂地奋不顾身最后粉身碎骨,才能报答皇上的青睐了。” 高统领被噎了一下。 说到底,当年郡王殿下的随手施恩,和所谓的少年心思,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也动摇左右不了裴六姑娘冷硬的心意。 裴青禾没有和高统领翻脸的打算,讥讽了几句,声音温和了许多:“裴氏长辈如今都在渤海郡,裴家军也向皇上效忠。钱粮兵器战马军费,都是裴家军自主筹谋,不用皇上耗费半点心思。大败范阳军,为皇上挣了脸面。皇上可以借着裴家军的声势,稍稍压制渤海军。” “我以为,眼下这样,已经足够了。高统领以为如何?” 高统领被戳中软肋,语气也软了许多:“六姑娘的忠义,皇上都看在眼里。当然是足够的。是我太过贪心,希望裴六姑娘领兵去渤海郡。” 裴青禾道:“裴家军的根基在燕郡,一旦离去,就会如北平军一样,将地盘拱手让人。” “再者,张大将军也容不下裴家军。我若是真的去了,定会惹来张大将军忌惮,说不定就要起内讧。皇上也绝不愿看到裴家军和渤海军反目。” 建安帝是想以裴家军压一压渤海军的嚣张跋扈气焰,而不是两军大打出手。 真到那一步,建安帝这个傀儡天子,便连最后的遮羞布也要被扯下。张大将军被逼急了,或许会杀了建安帝自立为王。 这些话,裴青禾没有说出口。 深陷困境的高统领,自然都懂。 高统领语气又软了几分:“六姑娘想的周全,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高统领对皇上一片忠心,令人钦佩。我和高统领不同,我是裴氏族长,肩负振兴裴氏一族的重任,麾下三千精兵,村中还有几千村民。我要为所有人负责。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 “渤海郡,我去不了,也不会去。” “有句俗语,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我在这里,占住燕郡,用心练兵。有朝一日,皇上遇到危险了,裴家军就是皇上的退路和东山再起的底气。” 高统领神色凝重地起身,拱手郑重行礼:“六姑娘思虑深远,我高勇远远不及。” 裴青禾微笑着扶起高统领:“高统领快请起。你我都忠于皇上,只是尽忠的方式不同罢了,没有高下之别。” 又笑着打趣:“皇上封我做了将军,还是高统领亲自宣读的圣旨。高统领也该改口了吧!” 高统领失笑:“瞧我这个粗枝大叶的,竟忘了这一茬,裴将军请勿见怪。” 裴青禾嫣然一笑,待各自入座后,亲自为高统领斟茶。 高统领受宠若惊,忙道谢,大手捏着茶碗牛饮而尽。 裴青禾似随口笑问:“明年初,皇上便出孝期了。是不是该迎娶张姑娘进宫了?” 高统领莫名有些尴尬起来,偏偏此事人尽皆知,根本瞒不过去:“是。婚期就定在明年二月。” 张大将军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正月不便操办喜事,婚期就定在了二月。 裴青禾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口中笑道:“张姑娘对皇上情深意重,一直默默陪在皇上身边。皇上早日娶张姑娘进宫为后,才不负张姑娘一片情意。” 高统领咳嗽一声:“皇上要拉拢张家,皇后之位,得给张姑娘。不过,皇上日后还会让爱重的女子进宫,许贵妃之位。” 期盼的目光在裴青禾脸上飘来飘去。 裴青禾似未听出来,含笑道:“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等运道了。” 高统领脸皮再厚,也不便说“那个幸运之人就是裴将军你”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裴家军人才辈出,裴芸顾莲冯长都已独立领兵。裴燕冒红菱孙成等人,也都是猛将。” “还有那位精明能干的时总管,将钱粮账目打理得有条不紊,让裴将军无后顾之忧。” 裴青禾笑着接了话茬:“高统领好眼光,这才短短几日,就摸清了裴家军的班底。时总管两年前投奔裴家军,一直尽心当差做事。既有能耐,又足够忠心。我重用他也是应该的。” 高统领看着裴青禾,意有所指:“裴家军里有不少女子招赘。想来,裴将军以后也会招赘婿了。” 裴青禾笑着说道:“我整日领兵练兵,没有空闲想这些。日后皇上细问,请高统领代我回禀皇上,我裴青禾心里只有江山百姓,无暇顾念男女情爱。” 裴青禾目光平静,神色从容。 高统领和裴青禾对视许久,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裴将军的话,我都记下了。”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90章 转变 一番“掏心置腹”的长谈后,高统领告别离去。 裴青禾亲自送别高统领,独自在屋中,笑容渐渐淡去。 高统领不是无的放矢。今日这些话,必然都出自建安帝授意。建安帝这是既想要她出兵打仗,又想要她的人。 想得这么美,怎么不上天? 虽然应对了过去,裴青禾心里却憋了一股闷气。这等隐秘,不便和时砚细说,也不能告诉鲁莽的裴燕。不然,以裴燕的脾气,定会握着拳头去痛揍高统领。 叩叩叩! 裴青禾起身去开门,是冒红菱来了。 “二嫂,你来的正好。”裴青禾低声吐槽了一番。 冒红菱听得怒火嗖嗖:“裴家当年因东宫被抄家砍头,一门老少被流放。郡王给些银子,派几个护卫,就算泼天的恩德了?” “你辛苦几年,建立了裴家军。天子没给一分银子的军费,哪来的脸让裴家军效忠?” “既要又要还要!呸!不要脸!” 裴青禾听得解气:“确实厚颜无耻!一道圣旨,一个轻飘飘的武将官职,就想让我卖命。这也想得太美了。” “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先敷衍糊弄过去。等日后裴家军发展壮大实力足够了……哼!” 所有未尽之言,都在这一声冷哼中。 冒红菱为裴青禾斟一碗茶,裴青禾一饮而尽,心头怒火稍平。 “怪不得你一直没有去时家提亲。”冒红菱也反应过来了,低声说道:“男人的心狭隘得很。一旦你和时砚有了婚约,天子心里不畅快,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曾叔祖母和祖母她们都在渤海郡,不能撕破脸。眼下也只得拖一拖了。” 裴青禾略一点头:“时砚知道轻重,并无怨言。” 冒红菱忽地轻笑一声:“裴氏女子一律招赘进门,众人不但不敢奚落嘲讽,还纷纷将年轻英俊的子侄后辈送到裴家军来。换在几年前,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裴青禾舒展眉头,笑着问道:“这样的情势,你喜不喜欢?” 冒红菱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喜欢。我们努力搏命,也算过上男人才能过的好日子了。” 姑嫂两人,对视一笑。 裴青禾随口笑道:“小狗儿一日日大了,你若是有中意的男子,只管招进门来。看看舒兰嫂子,还有周嫂子她们过的日子,不是挺好么?” 冒红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我有相中的人,就和你说。” 这句话一出口,冒红菱自己都有些愣了,忍不住叹了一声:“当年我想上吊自尽,和你二哥在黄泉相聚。” “是你救了我,骂醒了我。为了儿子,我活了下来。” “我还是很爱小狗儿,也没忘了你二哥。可不知从何时起,我竟也有了招赘婿的念头。” 她曾暗中立誓要为亡夫守节一辈子。短短几年,心思就变了,实在有些羞惭。 裴青禾握住冒红菱的手,正色说道:“人就该向前看往前走。你为二哥守了四年寡,也该放下了。” 冒红菱目中闪过水光,有些哽咽:“青禾,我真的可以放下了吗?” “当然可以。”裴青禾用力握紧冒红菱的手:“苦难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为自己而活。” 冒红菱眼中泪水滑落,嘴角却扬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咚咚咚! 粗鲁的敲门声,伴随着裴燕的大嗓门一同响起:“吃晚饭啦!” 裴青禾笑着应一声。冒红菱用袖子擦了眼泪,和裴青禾一同出去。 夕阳西沉,红霞漫天,如绚烂的绸缎,又似打翻了画盘。 裴燕嘀咕:“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了?” 裴青禾一本正经地应了回去:“我和二嫂商量,早日挑个好日子,让你迎娶杨淮进门。” 裴燕立刻脚底抹油,蹿得比兔子还快。 冒红菱被逗得笑个不停:“她现在根本听不得成亲这两个字。” 裴青禾露齿一笑:“多听一听就习惯了。” …… 两日后,高统领一行人启程动身。 裴青禾令人备了行路的干粮,又送了几箱金银玉器:“请高统领代为呈给皇上,就说这是裴氏一片心意,请皇上笑纳。” “裴氏长辈们都在渤海郡,还请高统领日后照拂一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高统领一一笑着应了。 冀州和幽州隔邻,打着天子亲卫旗帜的一行人,一路上蟊贼流民都绕着走。偶尔有胆大的流民敢冲过来,都被高统领一行人毫不客气地赶走或斩杀当场。 半个多月后,高统领回到了渤海郡。 建安帝原本在召众臣议事,得知高统领回来了,心思浮动,很快让众臣散去,急匆匆地召见高统领。 “你宣读圣旨时,裴六姑娘是什么反应?”十九岁的天子,在此时就如一个普通的少年郎,眼眸中闪烁着期待。 高统领如实答道:“裴六姑娘十分喜悦,接了圣旨后,冲着皇宫的方向行礼谢恩。” 臣子深蒙皇恩,敬谢天恩是应有之义,半点都不稀奇。 建安帝却从这寻常的举动里,品味出了别样的愉悦,笑意在眼中绽开:“好,她高兴就好。” 又仔细问起裴家军的情形。 高统领将看到的一一道来:“……裴家军整日操练,令行禁止,是真正的精兵。” “裴六姑娘……不对,应该是裴将军,她在裴家军中极有威望。所有人都崇拜敬仰她。” 建安帝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的少女面孔,忽地低声叹息:“当日一别,已四年有余。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 高统领心想骗谁哪!藏在书房密室里的那张少女画像,不是皇上你亲手画的吗? “高勇,她现在可变了模样?” 高统领回过神来,低声答道:“裴将军今年十七岁,英姿勃发,风采迫人。”然后,叫了一个人进来。 这是一个画师,扮作天子亲兵随行。在裴家军中几日,悄悄为裴青禾画了一幅画像。 画轴被呈到建安帝手边。 建安帝双手微颤,定定心神,打开画轴。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91章 执念 画卷徐徐。 一个英气勃发的清秀少女映入眼帘。 少女一身灰色布衣,麻花辫垂在肩上,左手持着长弓,右手拉动弓弦,目光专注地凝视前方。 这个画师,画艺极其精湛,不但画出了裴青禾的容貌,更描绘出了她独一无二的勃勃英姿。 建安帝心重重跳了一下,目光紧紧地落在画卷上,久久无法移开。 高统领看着天子痴痴凝望的神色,心里悄然闪过时总管的脸孔,忍不住替天子暗暗叹息。 “高勇,”建安帝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了画中少女:“你看到的裴青禾,就是这样么?” 高统领拱手应道:“真人比画像更为凌厉霸气。” 建安帝叹了一声:“可惜,朕不能亲眼见一见她。” 狗腿子徐公公进献谗言:“皇上直接下旨,宣裴将军来渤海郡,就能见到了。” “不可。”建安帝倒是清醒:“裴家军占着燕郡,和广宁军一同为朕守住幽州。辽西军就不敢肆意妄为,范阳军一场大败,也得安分一段时日。裴家军动不得。” 高统领忙张口附和:“裴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建安帝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亲自卷好画轴,轻轻放在御案上。最多一两日,就会藏进书房密室里。 画师得了重赏,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一众天子亲兵,也随之退下。 御书房里,只剩建安帝徐公公和高统领三人。对着两个真正的心腹,建安帝说话便随意多了:“高勇,朕私下嘱咐你的话,你可曾告诉裴青禾?” 高统领答道:“回皇上,末将私下去见了裴将军。裴将军说,她心中只有江山百姓,无暇顾及男女情爱。” 建安帝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徐公公:“她这么说,是拒绝朕,不愿做朕的贵妃了。” 徐公公立刻道:“裴将军一腔忠义,为皇上为大敬江山征战,还没想过日后嫁人之事。裴将军正年少,皇上也正年轻,等过个三五年,再议此事不迟。” 说着,冲高统领使个眼色。 高统领略一迟疑,才接了话茬:“末将是个粗人,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不过,末将在裴家军里待了几日,并未听到任何人提及裴将军要招赘的闲话。” 时砚的名字,自然也就略过不提了。 说了也没用,只会令心有执念的天子心中不畅快。何必多言? 建安帝被两个心腹轮流安慰,心情好了许多:“也罢,此事急不得。朕得先迎娶张家表妹为皇后,等表妹生了嫡子,皇后之位稳固了,舅舅和表兄心里也就该踏实安稳了。” 到那时,他收复失地,回到京城,天下平定,他便能坐稳龙椅,不必再事事依靠张家。他就可以隆重地迎娶放在心上多年的姑娘进宫。 皇后之位给不了裴青禾,就让她做她的贵妃,永远伴在他身边。 遥想那一刻,建安帝心头滚烫,黑眸中异彩连连。 “张大将军觐见。” 话音未落,身形高大英武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已迈步进了御书房。 建安帝下意识地将画轴塞进抽屉里。旋即后悔不已。 画轴放在那儿,其实不怎么惹眼。偏偏他手比脑子快了一步,张大将军要是问起,他该怎么应答? 张大将军将建安帝细微的动作和那一点心虚不安看在眼底,却未动声色,拱手行了一礼。 建安帝定定心神笑道:“这里没有外人,舅舅不必多礼,快些起身。” 狗腿子徐公公早已麻利地上前,搬了椅子请张大将军入座。这是独属于张大将军的天恩荣宠。 张大将军也没客气,就这么坐下了:“裴家军大胜一场,给皇上长了颜面士气,也给那些投向乔贼的军队一击警告。这等大功,皇上只赏将军之位,是不是有些简薄了?不如送些军费过去。” 建安帝温声道:“国库不足,军费有限,总得先顾着渤海军和北平军。裴家军那里,自行筹措军费便可。” 张大将军立刻表示,愿意将渤海军的军费拨出两成。建安帝被张大将军的慷慨忠义动容,却未应允。 高统领低着头,心里冷笑连连。 张大将军领兵,儿子张允掌管户部。父子两个,一个抓兵权,一个掌钱粮。北平军想要些军费,都得低声下气地和张氏父子商议。张氏父子将渤海郡里的钱粮都视为自己的囊中物,怎么肯分给数百里之外的裴家军? 他这个钦差都宣完圣旨回来了,张大将军才假惺惺地来提一嘴。得了便宜还卖乖!真让人膈应! 假惺惺地演了一出好戏后,张大将军再次提起南征之事:“京城被乔贼占据,乔贼自立朝号年号,还有大批不知廉耻的臣子投靠乔贼。长此下去,南方百姓们就要真得认乔贼做天子了。” “末将愿领兵出征,为皇上收复河山。” 从收复京城这一点来说,张大将军的立场和建安帝完全一致。 偏安一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真让乔贼站稳脚跟,人心所归,想再收复京城就难上加难了。 建安帝长长叹息:“朕何尝不想打回京城。可乔贼手中有十几万人,占了京城后一直在招兵,现在总兵力过了二十万。我们手中,只有六七万精兵。便是召广宁军裴家军等各支驻军前来,也就十几万人。论兵力,依然不及乔贼。” “南征一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还是要招兵练兵,屯积军粮,积蓄力量。” 张大将军肃容领命。 然后,就奉皇命正大光明地拉壮丁入伍,强征军粮。 冀州各郡县的大户被反复抢掠,百姓就更遭了殃。被破家灭门的,不知其数。被凌辱的可怜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哀嚎遍野,民怨沸腾。 深居皇宫的建安帝,看不见这些,也听不到百姓的哀哭声。 便是心中隐约想过,建安帝也没别的办法。要打仗,就得有兵有粮。他要倚仗张家出兵,就只能任由贪婪的张氏迅速扩张。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92章 北伐 京城的百姓,日子也并不好过。 乔天王的起义军占领京城后,烧杀抢掠,恶行不断。死在动乱中的百姓高达两成之多。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惊人的数字。十户人家就有两家被灭门,一开始尸首都没人埋,尸首腐烂的臭气,几乎笼罩了整个京城。后来天气燥热,京城爆发了一场瘟疫。就连乔天王的起义军也被波及,死了不少人。 为了杜绝瘟疫,乔天王下令,将所有患了瘟疫的人赶到一处,放火焚烧。难以计数的百姓被活活烧死。 瘟疫渐止,活下来的人,也就一半光景。 投降新朝的臣子们也是无可奈何。想活命,就得低头。退一步说,敬朝早已腐朽不堪,实在没什么值得留念之处。 谁坐龙椅,对臣子们区别不大。乔天王亲自打下的京城,确实有些龙运在身。早些投效,还能谋一个好官位。 乔天王的根基在江南,占了京城后,也有颇多烦恼。要养二十万人的军队,不是易事。他一个草根出身的反贼,也不懂治理朝政。不得不收拢大批原本的敬朝官员。 这些官场老油条,伺候过反复无常的见建文帝,伺候过暴戾短命的魏王。现在来奉承一个狂妄自大的反贼,倒是适应得飞快。 众臣争相将家中美貌的女儿孙女送进宫中,再奉上大批金银财物。乔天王被环肥燕瘦的美人围绕,锦衣玉食,酒色财气,在一众臣子的歌功颂德声中很快迷失了自己。野心也一日日膨胀。 敬朝还没彻底消亡。还有一个章武郡王谢离!竟在渤海郡立了朝廷,自称什么正统! 江山社稷,有能者得之。 臣子们纷纷上奏折,慷慨激昂地奏请乔天王出兵北伐。乔天王很快下定决心,派出起义军中的二号人物,领十万大军去攻打渤海郡。 这位二号人物,姓陶,本名二狗。乔天王起家的时候,只有几十个穷苦汉子跟在身边。陶二狗和乔天王是结义兄弟,发达后,乔天王自号天王,陶二狗也特意改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陶无敌。 陶无敌在金銮殿里,用力一拍胸膛:“天王放心,我这就领兵去冀州,杀了张氏父子,砍了谢离小儿的头颅,来献给天王。” 穿了龙袍的乔天王,一派杀星模样,咧嘴笑道:“好!我封你做无敌大将军!等你北伐成功,占了冀州。我就封你做冀州王。把整个冀州都给你!” 陶无敌眼睛亮了起来,也不推辞:“大哥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到时候大哥可别反悔。” 草莽出身的乔天王,和自家结义兄弟相视大笑。 站在一旁的文臣们,心里疯狂腹诽吐槽,京城竟被这样的莽夫杀得血流成河。奈何刀锋比他们的脖子锐利多了,他们不敢流露半点鄙夷,还得大肆吹捧:“那个张大将军,吹嘘得厉害。当日还不是拜在天王手下!” “无敌大将军领兵前去,张氏父子定然不是对手!” “臣等静候大将军大胜归来!” 陶无敌府里也收了不少美人。出征之际,统统都带上了。几十个娇滴滴的美人,都被关在马车里。到了晚上宿营,才被放出来取乐。 还有贴心的下属,一路寻找乡野美人,送给无敌大将军取乐。 陶无敌对心腹手下也很大方,玩腻的美人随意就赏了下去。几乎每天都有女子尸首被抛于路边。 起义军抢女子抢壮丁抢粮食抢金银,几乎什么都抢。大军行军速度缓慢,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民不聊生。 原本小有家资的百姓,转眼间赤贫如洗,不得不抛家逃亡,流民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多。 起义军北伐的消息,迅速传到渤海郡。 建安帝既惊又怒:“朕还没南征,这伙逆贼竟敢还来北伐。” 孟六郎满腔热血,立刻挺身而出:“末将愿领兵前去拦住反贼,请皇上恩准!” 建安帝正要点头,就听张大将军沉声道:“逆贼远道而来,我们以逸待劳,做好迎战的准备便可。不必主动迎战出击!” 孟六郎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刻顶了回去:“逆军一路行军一路抢掠,百姓苦不堪言。我们岂能袖手不管!” 张大将军冷冷道:“正是如此,我们更要等。逆军倒行逆施,犯了民怒,引起民怨,才会心向正统,一心盼着皇上收复江山。” 孟六郎被气得七窍生烟,冷笑着还击:“大将军眼里,百姓的性命就这般卑贱不值一提?还是大将军怕了逆军,不敢主动出击?” 这话既扎心又刺耳。 张大将军面色沉了下来,狠狠剐了孟六郎一眼。 孟大郎用力抵了抵孟六郎的胳膊,拦住了孟六郎滔滔不绝的难听话:“六弟性情率直,有口无心,绝无冒犯大将军之意。请大将军息怒。” 庞丞相咳嗽一声:“孟小将军年轻气盛,到底是一片忠心赤诚。大将军心胸宽广,不必和一个年轻小将计较。” 张允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话茬:“我只见过以老欺少,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年轻小将蛮横无理,庞丞相不训斥一番,倒要我父亲宽宏大度。” 庞丞相不愧是混迹几十年朝堂的老狐狸,颇有唾面自干的涵养气度:“张公子心中不快,老臣受着便是。眼下不是斗嘴怄气的时候,还是商量大事要紧。” 张氏父子和庞孟姻亲斗法,一众文臣武将根本插不上嘴,也没人想蹚这个浑水。个个闭紧了嘴。 张大将军哼了一声,目光掠过庞丞相和孟大郎,看一眼臭嘴的孟六郎,最后看向龙椅上的建安帝:“要主动出击,还是静等来敌,请皇上做决断!” 建安帝心绪不宁,压根拿不定主意。 逆军打下京城,一把大火烧死魏王,烧毁皇宫。也摧毁了建安帝心里的自信骄傲。 他口中时常提起南征,实则心里毫无底气。甚至隐隐有着不为人知的逃避,不愿面对。 孟六郎自请出战,张大将军坚持以逸待劳。 到底该听谁的建议?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93章 争斗 “青禾,你说皇上会派兵迎战,还是龟缩不出?” 北伐大军来势汹汹,消息飞一般传至裴家军。事关北地安稳江山社稷,冒红菱眉间满是忧色。 裴青禾淡淡道:“那就要看张大将军想怎么打这一仗了。” “北平军兵力不足一万,渤海军明面上有六万兵力,张家在冀州经营几十载,枝大根深。孟家兄弟和庞丞相联手,也只勉强在张大将军面前说句话。到了关键时候,皇上必然会听张大将军的。” 建安帝是章武郡王的时候,便是优柔寡断又温软的脾气。历经坎坷逃出京城后,就更胆怯了。 再者,张大将军是领兵多年的老将,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孟六郎年轻热血冲动,不及张大将军稳健可靠。 两者之间,建安帝必然会选张大将军。 冒红菱低声叹道:“这一场大战,不知会打多久。北地的百姓要遭殃了。” 裴青禾也轻叹了一声:“江山更迭,世道混乱,最苦的就是百姓。我们没那么大的能耐,只能保住燕郡,让这里的百姓有些安稳日子。”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练兵。” …… 有关北伐大军的消息,不断传来。 无敌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沿途不断掠劫抢杀。北地驻军大多忠于建安帝,有一支驻军愤怒出兵,几千人和北伐大军交战,犹如鸡蛋撞上了石头。 一场恶战后,主将被斩首,人头挂到了无敌大将军的旗帜上。士兵们死的死,逃的逃,直接连旗号都被打没了。 这一战,令逆军士气大振,让北地各驻军心惊胆寒。之后,再无驻军敢出手相拦。甚至主动远远避让。 陶无敌气焰愈发嚣张,继续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冀州而去。 孟六郎再次申请主动出战。这回,不必张大将军张口,建安帝便道:“逆军人多势众,朕不能让将士们白白去送死。渤海郡有城墙之利,固守城墙拒敌于外,才是上策。” 就连庞丞相,也道:“孟小将军稍安勿躁。等逆军兵临城下,还得靠你守住城门。” 张大将军不动声色,张允轻蔑地瞥一眼过来。 孟六郎恼怒不已,却无可奈何。 退朝后,建安帝特意留下孟六郎,好言安抚一番。 孟六郎憋了一肚子闷气,回孟府后对孟大郎说道:“大哥,皇上性情软弱,偏安一隅,躲在皇宫里。根本就没有收复江山的胸襟气魄。我们的父亲兄弟就是为这样的人战死,实在死得不值。” 孟大郎也怒了,板起脸孔:“是是是,天底下就你孟六郎是英雄,有胸襟有气魄。” “你孟六郎顶天立地,不对张氏折腰。现在连天子也不放在眼底,说话毫不敬重。你索性也别留下了,直接带着人回北平军营,像辽西军那样自立为王。” 孟大郎难得发一回脾气,孟六郎被震住了,气焰顿时弱了半截:“我们孟氏是忠臣,我不会做逆贼。” 孟大郎寒声道:“你要做忠臣良将,就得守臣子的本分。要是再敢私下非议不敬天子,我这个做兄长的,也饶不得你。” 孟六郎不敢再吭声,低头认错:“大哥别生气,我错了。” 孟大郎长叹一声,揉了揉额头:“祸从口出,你得谨言慎行。以前我们远离京城,在军营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在意。现在你我都在朝堂,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张氏父子虎视眈眈,你言语不慎,就是给他们现成的把柄。” 孟大郎为自家不省心的六弟操碎了心。短短两年多里,头上都冒出一两根白发了。 张府内,张氏父子也在书房内密议。 “这个孟六郎,桀骜不驯,根本没将我们父子放在眼底。”张允目中闪过愠怒。 张大将军淡淡道:“要对付他,不必我们父子出手。他口口声声要出战,等逆军来了,就派北平军守城。让他去领教逆军的厉害。” “等北平军的人死差不多了,再出动渤海军守城。” 张允目中闪过冷厉的寒光:“父亲说得对。孟六郎嘴臭讨嫌,打仗确实有几分能耐。我们借逆军之手,除了他便是。” 又冷笑一声:“庞丞相这个老狐狸,还想和孟家联姻,和我们张家打擂台。等孟氏兄弟都死在战场上,我倒要看看,庞丞相靠什么和我们斗。” “皇上年少识浅,事事都得靠我们父子。等明年二月,静婉做了皇后,早日生下子嗣。到那时……” “不得胡言乱语!”张大将军瞥一眼过去,打断张允。 张允知道父亲并未动怒,大着胆子说了下去:“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两个,说什么又不会传出去。” “我心里就是不痛快不服气。我们张家为东宫出生入死,救出了郡王,拥立他做了天子。他处处提防,提携庞丞相,又重用孟氏兄弟。这也太令人寒心了。” 张大将军皱眉,沉声道:“身为帝王,岂能没有驾驭臣子的心计手段。我们张家忠心耿耿,皇上心里都清楚。” “这些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再敢乱嚼舌头,我亲自动家法。” 张允这才住了嘴。 张大将军沉声吩咐:“从今日起,北平军要粮食兵器战马,不要抠唆,统统都给他们。” “是。” …… “听闻,逆军有十万精兵。已经一路打过来了。” 裴家大宅里,传出方氏忧心忡忡的长叹声:“也不知道北平军渤海军能不能挡得住逆军。” 年迈的李氏近来眼花耳背,方氏扯着嗓门说话,李氏依然听得不太真切,抬着昏聩的老眼问道:“你说什么?” 方氏只得耐着性子,又喊了一遍。 李氏这才听清楚,慢腾腾地说道:“打得过最好,如果打不过,渤海郡城破了,我们这些老骨头跑不动,也不必跑了。一同以死殉国便是。” 陆氏慷慨激昂地接了话茬:“婶娘说的是。我们裴氏一门,女子也一样忠烈。” 方氏忍不住嘀咕一句:“我不想忠烈赴死,我就想好好活着。” 6978ae.lol。m.6978ae.lol 第194章 来信 陆氏来了渤海郡后,原有的病症日渐好转,平日里和常人无异。就是听不得反贼和忠烈这些字眼,反应格外激烈。 方氏的嘀咕声传进耳中,陆氏立刻瞪了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惹谁都不能惹脑子有病的。 方氏陪笑:“我随口说笑哪!大嫂放心,真到了城破之时,我二话不说陪着大嫂一同上吊。” 陆氏被噎了一下,其余老妇都笑了起来。 或许是经历太多了。从破家灭门丧夫丧子,再到艰难流放,再到后来的裴家军建立崛起,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现在逆军汹汹来袭,她们惊惶了一阵子,竟也很快安稳下来。 “我们都这把年岁了,多熬几年少活几载都无妨。”李氏缓缓说道:“裴家后辈们都在燕郡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青禾,嘱咐她一声。万一战火波及到幽州了,她可不能犯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领着人躲进燕山里。” 方氏等人连连点头赞成。 陆氏动了动嘴,却没吭声。 李氏善解人意,看向陆氏:“你也别和青禾怄气了。她是你嫡亲的孙女,还有裴燕裴风裴越,难道你一个都不惦记?你也写封信,我让人一并送信回去。” 陆氏谁都不服,也就肯听李氏说的话,就这也别扭的很:“我写信给我的孙子。” 李氏失笑:“也好,你就写给裴风裴越,在信里记得嘱咐一句,别让青禾丫头和燕丫头看信。” 一众老妇都笑了起来。 李氏又道:“你们也都各写封信,一同都送回去。” 趁着还没打仗,还能传信回去。等逆军来了,渤海郡被围城,想送信也不可能了。 或许,这就是她们留给媳妇孙女孙子们的最后一封信。 一众老妇听出李氏的话中之意,心里沉甸甸的。 当日晚上,二十多封信被装进包裹里。路途不太平,裴甲特意派了一队十人回裴家村送信。万一路途上遇到流匪,十个持刀壮汉也能有自保之力。 渤海郡风声鹤唳,城门防卫愈发森严。裴家军的十人,被反复盘问后,才得以出城,一路快马疾驰。 数日后,装满了书信的包袱送到了裴家村。 裴青禾看着一包袱的书信,心里有些异样的沉重。每封书信上,都有收信人的名字,裴青禾一一将她们叫来,将信分发给众人。 最后一封信上的字迹,十分眼熟。 裴青禾瞥一眼,叫来裴风裴越:“祖母写给你们的信。” 裴风今年个头蹿高了一截,已有了青涩少年模样,前些日子声音粗噶,被裴萱取笑像鸭子嘎嘎叫。裴风气得话都少了。 裴越已经九岁,还是圆乎乎胖墩墩的,拍马屁是一等一的高手:“青禾堂姐,祖母定然是写信给你的,就是脾气犟不肯承认,才写了我和风堂哥的名字。” 裴燕撇撇嘴:“就她脾气犟,我青禾堂姐难道就是好脾气不成?就不看,不稀罕!” 裴青禾被逗乐了:“行了,别耍贫嘴。你们两个先看信,看完给我便是。” 裴越拆了信,裴风凑过头。 陆氏这份信十分厚实,兄弟两个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看完后眼神都有些古怪。 裴燕早就按捺不住了:“信拿过来,我倒要看看,祖母写了什么。” 伸手一抽,将信到裴青禾眼前,顺便将头凑过来。 裴青禾一目十行,看完后抽了抽嘴角。 陆氏对北平军渤海军守城池的本事显然并不信任,写的是一封诀别信。信中嘱咐裴风裴越好好练武,长大后娶妻生子传承裴家香火,反复叮嘱兄弟两个要做忠臣,不能做反贼。 裴燕翻了个白眼:“要是渤海郡城破,皇上死在逆军手里。到那时敬朝都没了,我们做哪门子的忠臣?” “祖母真是老糊涂了!” 裴青禾淡淡道:“这信就是写给我看的。罢了,我不和她计较。” “我们要不要写回信?”裴风闷闷问道。 裴青禾想了想:“写一封回信吧!祖母说什么,你们都应下,哄一哄她。”反正也不当真。 裴风心领神会,点点头应了。 回去之后,便由裴越动笔写信。裴越淘气好动,读书不太用功,却练出了一笔好字。 回信送出去没多久,就传来北伐起义军兵临冀州的消息。 一旦打仗,消息传递不便,真真假假的消息如纸片一般飞来。一会儿说十万逆军围住了渤海郡,一会儿是北平军大展神威逼退逆军。 范阳军大败一场,吕将军有心无力,只悄悄派了几百人前去支援逆军。刚出发没两日,就遇到了一大批乱民。这几百人被数千乱民冲散,索性做了逃兵军匪。 吕将军气得在军营里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广宁军的杨将军派杨淮来送信。 杨将军有意出兵支援渤海郡,想邀裴家军一同出兵。 “……当日北平军去京城,广宁军按兵不动,我一直深以为憾。如今逆军来势汹汹,如果渤海郡有失,天子有个闪失,敬朝就彻底亡了江山。” “广宁军打算出兵两千,若裴家军也愿出两千精兵,便有四千精兵。可以绕道至逆军背后,突袭杀敌。到时和北平军渤海军配合,一同击败逆军。” “此战关乎朝廷存亡,恳请裴将军慎重思虑。” 杨淮显然知道信中内容,提着一颗心等候。 裴青禾看完信,神色不动:“杨淮,你回去告诉杨将军。现在还没到出动的时候,裴家军暂不出兵。” 旋即提笔写了回信。 杨淮心里暗叹一声,拱手应道:“是,末将这就回去,将裴将军的信呈给我们将军。” 建安帝下旨封赏,裴青禾如今是四品武将,和杨将军一样的品级。杨淮一口一个裴将军,不敢有半点不敬。 “裴燕,你代我送一送杨小将军。” 杨淮都没能休息喘口气,便又骑上战马离去。 杨淮骑着马,不时看一眼未婚妻。裴燕半点不解风情:“你总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多长了一只眼睛不成。” 6978ae.lol。m.6978ae.l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