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灵宝铸长生》 第1章 应阐 山,是连绵青山。 千重峦,万重嶂,层层叠翠。略低之处,云缥雾涌,萦青缭白,仿佛水墨泼下,随意点染,便成就了这诗境画景。 只是不知道这般胜景,是不为人世所知,还是太过险僻,山间莫说山道石阶,却连人走出来的小径也见不到。 应阐只得靠着柴刀,边走,边砍,辟出路来,艰难前行。 花了小半天,也没翻过这个山头,倒是寻到了个有水源,有林荫的空处。 应阐在山泉中畅饮一口,只觉清冽甘甜,便把水囊一并装满,瞧了一眼日头,已经过了晌午,腹中亦有饥感,索性找块大石坐下,取出一张粗饼,嚼了起来。 粗饼味道寡淡,口感也差,好在有泉水送着,还不至于难以下咽。 应阐一边吃着,一边望着脚下树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阵风来,林木簌簌摇动,树荫便也随之而动,映入应阐眸中,这才叫他回过了神。 一抬头,却见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彩雀,停在枝头上,瞧着应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倒似正与应阐对视一般。 它的彩羽仿佛霓裳,在日光下,竟有几分炫目。 应阐瞧了好一会儿,不觉一笑,收回目光,自言语道:“羽似霞裁,眸如点漆,倒真像是仙山里的灵禽了。” “嘻嘻。”风中传来清悦笑声:“你这道士,嘴巴倒甜。” 应阐愕然抬首,瞧了彩雀一眼,又四顾,只见涌泉淙淙,林影森森,哪有他人影踪? 此间,只有那枝头的彩雀,仍在瞧他,喙儿一张:“往哪儿瞧呢?就是我在与你说话。” 应阐怔了一怔,两字不禁脱口而出:“妖怪?!” “嗯?”那彩雀儿盯着他。 “坏了。”应阐心下暗叫一声,念头急转,连忙爬起身来,搜肠刮肚斟酌着言辞:“小道……见过仙子,无意冒犯,实因不曾见过异类口吐人言,一时惊诧说错了话,万望海涵。” 他闻彩雀声线仿佛少女,因此也不去管妥贴与否,便寻了个好听的称呼出来。 果然,彩雀闻言又笑起来。 它的声音实在独特,略尖锐于人声,但是并不刺耳,就真似鸟儿啼啭一般的动听。 笑起来亦格外清脆。 应阐不知是否错觉,竟真在其面上,瞧出几分女子眉眼弯弯的神态。 “果然嘴甜。” “喂,道士。”彩雀儿在枝头上跳了跳,问道:“你是从哪来的?” 应阐下意识道:“小道从大昌而来。” 说罢,又怕彩雀不晓,便解释道:“大昌乃山外之国,位处于西……” “山外来的?”彩雀儿似乎吃了一惊:“不是大万山修士?……难怪,修为这么浅,见识这么薄。” “大万山修士?”应阐眼前一亮,已顾不上彩雀的鄙夷,忙追问道:“这大万山中,果然是有修行之人?” “咦?” 彩雀儿轻咦一声,盯了应阐一会,又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求仙访道来的!” “正是,正是。”应阐连声应道:“我受高人指点,往大万山而来,便是为了求道。” “不知仙子可否指点于我。” “这个么……”彩雀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转。 应阐瞧着它的目光,忽有所悟,忙把手中粗饼掰下一小块奉上,“仙子若不嫌弃,还请笑纳。” “道士果然识相。” 彩雀一闪,应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那一小块粗饼便不见了。 抬首望去,果然是已上了枝头,正被彩雀叼着。 不过再一转眼,却又啪嗒一下,掉回到了应阐手中,碎了些许。 “呸呸呸。”彩雀连啐几声:“好生难吃。” 应阐无奈道:“粗粮陈饼,放置时日又久,可能不适仙子之口。” “哼。”那彩雀儿轻哼一声:“好吧,毕竟是尝过了你的东西。” “大万山广阔无比,到处都是修行之人。” “不过你要求仙问道,却不可以随意去寻。” 它又在枝头上跳了跳,似乎是在思索一样。 “就我所知,往西翻几座山,就有一个道观,师徒十几个修行之人,性子都很和善……你从西边来没有遇见,应是错过了。” 应阐一怔—— 他入大万山已颇有时日,却真没有遇过人踪,更不要说道观了,只檐片瓦都未见过。 “还有南边,有个很厉害的修士,有时,夜里隔着好几座山,都能看见他在吞吐星月光芒。” 彩雀道:“不过他的道场严禁出入,所以不知道为人如何,也不知道收不收徒。” 应阐认真听着,彩雀数起北边的道观,东南的小派,似乎还有家族式的修士群居…… 他这才算知道,原来竟有这么多的修行之人,这与他以往的见闻,天差地别。 应阐所在的大昌国,与他记忆中的‘古代’风貌大同小异。 神仙传说有许多,志怪杂谈也不少,但是真正见到过的,却是寥寥。 应阐到处寻访名山,拜会过的‘高人’不成百也有数十,却连如他一般有些浅薄本事的,也没见过几个。 倒是一次极偶然的机会,在那州府大城中,遇见一位奇人,受他指点,往这大万山来…… 果然无错。 “还有,往东越过数十重山,有一道院。” 忽然,彩雀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向往:“听说那道院是大宗门所开,有许多许多人在其中修行……” “里头遍布灵脉,山猪呆着都能成精,又有许多高人讲道,讲法。” “所以那道院中的修士,个个法术高强……而且若有成就,还能拜入上宗,真是仙道有望。” 应阐听着,心中似已有了画面,亦是不禁神往。 “仙子可否详细说说?” “你想去那道院?”彩雀说着,点了点头:“是了,你要求仙问道,能入那个道院自是再好不过。” “听说大万山里,不少厉害修士,都是从那道院出来的呢。” “不过,我不敢到道院里去,知道的却是不多,只能给你指个方向。” 应阐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又振作起来。 “谢仙子。”应阐朝那彩雀一礼:“有个方向,也足够了。” 至少比起先前一般胡走乱撞,已是好了太多。 “不用谢。”彩雀道:“可惜,如果我是鹰或者雕,就能驮你去了,几十重山呢!” 应阐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无妨,腿脚之劳尔。”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章 万重山 昌国与大万山相隔迢遥,世人对其认知,也多止于笔墨。 《载物志》中言:‘昌之东有大山无垠’,历代诗词文章、方志游记之中,亦不乏记述。 他们谓之无尽大山,又有称万重山、接天山、九霄山、仙岫山……不知承载了许多遐想。 但唯身临其境,才知万千浮想,亦只窥见一斑。 …… 应阐遇到彩雀的第十四日,遇了一场大雨。 他在一株参天木下躲避,心中盘算着路程。 这十几日来,他除了保证必要的休息,可说一刻不敢耽搁。 饶是如此,也才赶了不到小半路途。 翻山越岭毕竟艰难,而且大万山中,没有道路,应阐只能一边辨别方位,一边辟路前行。 有时迷了方向,只能选择登高望远,再次确定路线,有时前路崎岖,有时躲避猛兽,又不得不绕道而行,或者折返重来…… 一来二去,距离彩雀儿所说的道院所在,依然甚远。 应阐知道急切不得,但一想到迈出的每步,都在靠近日思夜想的方向,心中还是难免涌出几分迫不及待。 他望着雨,打开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压了一压心火,忖道:“恐怕还有二三十日脚程,加紧些吧。” 瞧这雨势渐小,这段路也不算难走,应当是于赶路无碍了。 念至此处,应阐果断一跃起身,再次启程。 方向是雨前已辨明的。 应阐踩过一段泥泞,又在湿滑的岩石面上,小心跳跃,走势一路往低。 忽然,有道小溪潺潺而来,与他同行了一段。 到分别时,应阐透过雨雾,远远望了一眼溪水的尽头。 那是一处寒潭,隐在谷地之中,水面仿佛古井,溪水汇入也不见涟漪,幽幽不知几深。 应阐莫名觉得,似有什么潜藏在那寒潭之中,多瞧几眼,竟然使他如芒在背。 他不禁皱了皱眉,快步偏离了那寒潭方向,走了有好一阵,才觉刺背之感渐渐消去。 这时雨已停了。 应阐放缓了些脚步,抹了一把额上挂的水珠,正望天时,眼角忽见一点炫目的彩色闪过。 还没等他目光追去,便听一道脆声,唤道:“道士!” 应阐一回首,果然见到一抹霓裳彩羽:“彩雀仙子。” 这旬日里,彩雀儿倒是常来相寻,许是把应阐当成了新结识的朋友。 应阐自也乐得与它交流,一来二去,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道士。”彩雀叫道:“你怎么从那边来?太危险了。” “危险?”应阐立即想到什么:“仙子说的是那寒潭?” “不错。” 彩雀儿羽翼一收,停在应阐肩上:“你不知道,那水潭中,有条七八丈长的白鳞大蛇!凶恶无比。” “白鳞大蛇,七八丈长?” “真的!我可亲眼见过,它能生食虎豹,有时还会打碎岩石吞吃……” 应阐听了只觉咋舌。 这种体型的大蛇,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曾听闻,生食虎豹、吞吃岩石,更是匪夷所思。 好在没有惊动了它。 也不知道这等凶物,究竟有多骇人? 应阐一面想,一面听着彩雀叽叽喳喳,待它说罢一阵,才插嘴道:“仙子是特地来寻我的?” “是哩。”彩雀儿婉转的声线中,有喜悦之情,问道:“道士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应阐思忖着道:“可是与道院相关?” “道士果然聪明。” ‘道士’这个词,似乎成了它对应阐的独特称谓,倒颇有些妙趣。 彩雀儿道:“我替你打听过了,若想拜入道院,便需要交一种叫‘束脩’的东西。” “束脩?” “不错,道士可带了么?” “这……”应阐眉头微微一蹙,彩雀儿当即猜到:“没有?” “‘束脩’并非特定的某种东西,而是入学敬师之礼。” 应阐知道,彩雀儿虽然聪慧,但是不通人的学问,耐心解释道:“事先我既不知道院,也不知道院收束脩,自然也未有所准备。” 彩雀歪了歪头。 “而且……莫说我身无长物,就是富埒王侯如何?” 应阐凝眉:“道院是世外修行之所,恐怕也不收俗物。” 他该如何准备一份束脩? 彩雀歪了歪头:“那收什么?” “灵物?法物?”应阐也是个二把刀修士,对修行人的世界一知半解,只能猜测着道:“至少,也是道院中人用得上的东西。” “道院也用得上的东西?” 应阐一面沉思,一面走着,倒没注意肩头彩雀,眼中亦是思索之色。 忽的,其竟欢鸣一声,叫道:“我知道了!” 说着便一振翼,朝着前方疾飞而去。 应阐只见一道绚丽的虹线直行而去,一下便消失在了前方丛木之中,讶然唤了一声:“仙子?” 下一刻,那道虹线倏又兜转回来,叫道:“道士快跟上。” 应阐不明其意,只好快步跟上,问道:“仙子这是?” “道士不是说,束脩须是道院也用得上的东西么?” 彩雀儿欣然叫道:“我知道。” “东南面那座山有口灵眼,每月只会涌泉一二时辰——” “有几次,我见到有道院弟子,也专程赶来取水。” “仙子的意思是……取灵泉充作束脩?” 应阐略加琢磨,不禁眼前一亮。 “正是。” 彩雀儿道:“那灵泉喷涌的时间,就在这几天内,现在赶去正好。” “如此。”应阐也是干脆的人,立即便道:“还请仙子带路。” 说着,提气轻身,一跃竟然就有数步之远,兔起鹘落超过了彩雀儿。 “咦,道士好快。” 彩雀儿双翼一扇,果然便又反超到了前头,带着路往东南而去。 这座山中树木高大,间隔得远,灌木又多无刺,因此一人一雀,前行都不受限。 不过片刻功夫,已能感受得到山势变得平缓。 应阐知道,这是到了山与山之间的坳处,照理很快就会又往上走。 只是这时,彩雀儿却忽的一声叫道:“不好!” 应阐眉峰一挑,还没出声询问,一人一雀已经冲出山林,前路陡然消失。 他放缓了脚步,走近前去一望。 只见一道幽邃峡谷横亘下方,谷底似有涧水经流,泠泠水声随风传来。对面则是攀满粗藤绿蔓的岩壁,陡立如削—— 两边悬崖几乎平行而立,仿佛两座山在此断裂了般,相距不过数十步远,却又如隔天堑。 不仅如此,对面崖顶,更比这间高出有十一二丈,实在不似人力可及。 “我忘了,人没有翅膀。”彩雀儿讪讪道:“道士可有办法过去?” 应阐无奈道:“小道可还不会腾云驾雾。” “那只能绕路了。”彩雀儿道:“不过这道峡谷横跨南北,想绕过去,得兜好大一圈。” “可赶得及?” “唔……”彩雀儿略一犹豫:“应该赶得及?” 应阐听出它语气中的不确定,不由望着峡谷,面露沉思。 忽的,他目光一动,视线自谷底缓缓上移,攀向对面岩壁,直达崖顶,最终又落回那满壁的藤蔓之上。 “道士?”彩雀儿见他沉吟不语,疑道:“还不赶路吗?” 应阐收回目光,竟道:“不必绕路了。” “不绕路了?”彩雀儿顿时讶然:“那道士要怎么过去?” 应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忽抬手起了一个指诀,口中念念不止,未久,兀的一声大喝:“风来!” 呼—— 一瞬间,竟真有风自谷底而起。 彩雀儿在风中摇晃起来,一身翎羽漾起华彩,应阐一头长发,也随之飘飞不止。 “呜!”彩雀儿惊呼道:“道士,你竟然会法术……” 话音未落,它又一声惊呼,只是这次却非惊喜,而是惊愕。 只见应阐迎着未止的风冲向崖边,竟是猛地跃了下去! “道士!”彩雀儿急振双翼,就要冲下峡谷去寻应阐。 却见半空之中,绿蔓飞舞,应阐跃下悬崖的同时,已是紧紧盯准一枝粗藤,猛地探手攥住! 藤蔓受人之重,顿时重重坠下,他便也顺势朝着对面岩壁飞荡而去。 原来应阐呼来的那一阵风,是为吹起岩壁上柔韧的藤蔓,好借藤蔓飞渡峡谷! 眨眼之间,他已迎面落在岩壁之上,双足重重一蹬,不知如何卸掉了力,整个人便如猿猴一般,借着山石、藤蔓攀向崖顶。 “呜呼!” 彩雀欢呼一声,飞过峡谷,依旧兴奋:“道士!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 应阐指尖扣住崖角突兀的岩石,借力一荡,身形真似乘风一般,腾空而起,随后稳稳当当落在崖顶,这才畅快吐了口气。 听闻此言,不禁一笑。 他敢只身一人行走四方,求仙问道,自是有点本领傍身。 不过方才之举,也是灵光一闪,回望峡谷峭壁之险,亦有些惊于自己的举措。 “刚才那是什么法术?竟能御风驭气!” 彩雀儿仍在吱吱喳喳:“修士的法术果然厉害!什么能够做到,要是我也能学就好了,一定还能飞得更快……” “呼风法,最寻常的小术而已。” 应阐有些讶异,瞧了彩雀儿一眼:“仙子不通法术?” “是啊。”彩雀儿有些郁闷道:“我倒是听说过,兽类成精以后,多多少少都会掌握一些法术,也见过虎妖御风,鱼精弄水……” “偏我只是飞得快些。” 应阐更觉意外,彩雀儿如此灵性的精怪,竟连浅薄的法术都不会,有些与他认知相悖。 不过它的言行,确实也不像道行深厚的妖怪…… 应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自思索,彩雀儿却已一扫颓丧,又问道:“道士在哪里学的法术?” “这个么……”应阐道:“在观中学的。” “观中?” “云山观。你不知道的小道观,位于大昌国的南部山脉,十分破落。”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章 泉上挽弓 应阐是云山观的观主云山老道抚养长大。 老道不曾说过应阐如何来的,应阐也从没有问过。 他与常人不同,不仅天生便懂道理,还有许许多不寻常的见识、记忆,早知此中不过一些可悲之事而已。 稍稍长成一些之后,应阐便在云山观中担任道童。 每日砍柴挑水、生火做饭,偶尔应付应付香客,或随老道下山做法—— 云山观虽然破落,老道却不简单。 他的修为虽也不高,但有一身厉害武功,还有几门法术压身,懂得一些神怪之事,这在大昌国内,就已经是实打实的高人。 因此云山观虽隐于深山,香火倒是从未断了。 应阐也曾想过,未来是否便是继承老道一身本领,也继承他的一生名望,成为云山观的新任观主。 可惜云山老道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的一身本领,远远不足以让应阐学一辈子,也寄望于他能够求得真正的仙道。 而事实也确如此,无论是学法术还是武功,应阐都学得极快,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把老道压箱底的本事也掏空了。 而且,随着他两世为人的特殊禀赋,慢慢显现,小小的云山观,也就更难容下他了。 …… 因此老道辞世之后,应阐便离开了云山观,四处求仙问道。 至今日,也已足三载了。 应阐也不知道为何,与彩雀聊着聊着,回忆便如泉涌一般泛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这长逾上千个晨昏的旅途,可能将要走到尽头? “仙子。”应阐道:“不知距离灵泉,还有多少脚程?” 彩雀儿没急着回答,而是飞高一望,才欢呼道:“快了!就在前方。” 话音未落,已又化作一道虹光,极速朝前而去。 应阐精神一振。 一人一雀说话之间,并没停下行进,晃眼便是大半时辰,终于要赶到了。 他快步跟着彩雀,跃过几丛灌木,忽见前方‘道路’大开,没有什么荆棘、灌木阻拦,索性往怀中一掏,取出两张符纸拍在腿上。 那符纸细心裁成马儿形状,紧紧附在腿上,应阐登时便觉足底生风,朝前疾奔不过片刻,便猛地闯出了这一片密林,视界豁然一明。 “到了!” 彩雀儿在半空盘旋,应阐一抬眸,却见是块倚着山体的巨石到了眼前。 这巨石,约有十几丈高,几似一座小石山般,表面光洁如玉,几乎没有一点棱角,上方几个泉眼,各有清流淙淙而下,沿着长久侵蚀出来的道路,汇于下方一小池中。 “这就是灵泉?” 应阐上前两步,却闻彩雀儿道:“只有最上方那一个泉眼,才是每月只有一日涌泉的‘灵眼’。” “其它不过寻常泉水而已。” “哦?”应阐抬首望去,果然见到最高之处,有个不涌泉的洞口,洞口下侵蚀的痕迹也十分浅,几近于无。 “不知道那灵泉,与这寻常泉水究竟有何区别?” 应阐思索着,在泉池畔俯下身,正欲从中掬一捧水,倏地双耳一动,捕捉到一道迅猛之声。 “这是……” “道士小心!” 应阐目光一凝,伴随彩雀兀然一声惊呼,背后寒毛已经根根竖了起来。 猛兽! 此二字在应阐心底一闪而过,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 他知此时此刻,转身腾挪绝来不及,只能一脚踩入泉池之中,幸得此池甚浅,不至叫他踩个空落,于是踏着水底一跃,立即腾空攀向灵泉石上。 下一刻,一道腥风悍然扑在原处,溅起池中大片泉水,随后便是一声大吼,腥气滚滚扑面而来。 竟是一头恶虎! 应阐忙中一瞥,不禁心底微寒。 这恶虎,体形未免过于骇人,只观体长恐怕便有丈余,根根毛发如针,冒着铁一样的乌光,利爪獠牙,无一不比钢刃更具锋芒,动作更是敏捷,一扑不中,几乎没有迟滞片息,便已又从池中跃起,朝着巨石上的应阐追咬而来。 好在应阐也未松懈,攀上石山之后,便是几个纵跃,又连上了三四丈高,才没有被咬中。 恶虎追咬不中,庞大的身躯扑在石山之上,立即便往下方滑落,纵使锐爪在泉石上,留下数道森森抓痕亦是无用。 应阐顿时松了口气。 这石山光滑无比,他若不是借了纸马之力,身轻如燕,又通轻功,能借极小的力纵跃,也登不上这泉石高处。 这恶虎身躯如此庞大,体重定然也小不了,当是不太可能爬得上来。 正思索着,恶虎见追咬不成,又一跃下了石山,踩在泉池之中转了几圈,忽地又是奋力一跃,竟再一次尝试扑来。 应阐见状,心中却是一安,凭他的目力判断,这恶虎起跳的力量,速度,当不可能触及到他…… “不对——!” 应阐瞳孔骤然一缩,先前与彩雀儿的对话,忽然重响。 “我倒见过虎妖御风,鱼精弄水……” 应阐心室中如擂鼓,狂响不休,身体却已下意识动了起来,要再向上跃去。 只是这石山越往高处,越是倾于垂直,应阐本来便是凭着轻功,才能在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下稳住身形。 再往上方跃去不难,却是恐怕无处着脚,反而立即摔落下去,成了虎口下的一道血食。 念头正急转间,那恶虎已经跃至高处,眼看就要再往下落,兀的一声狂吼,妖风骤起! 为何谓之妖风?急!快!迅猛非常!自下而升,将地面的砂石都卷地飞起,如刀一般割在应阐身上。 云从龙,风从虎! 虎类成精,果然天生便懂御风。 那恶虎借着妖风,身形半似飘了起来,又往上方窜了一窜,爪尖几乎已经触到了应阐足底,血盆大口中的腥气直扑口鼻。 千钧一发之际,应阐不再犹豫,纵身朝上一跃。 这股迅猛的妖风,同样作用在应阐身上,他跃起的高度,果然也不比寻常,足足腾空一丈有余,一只长臂伸展开来,指尖微屈,直直朝着泉石落下—— 堪堪扣在了最高处的‘灵眼’之上。 借足了力,应阐毫不停留,又朝上方一荡,凌空拧身回转,足跟稳稳踩中灵眼,竟是凭着一个小小的洞口单足而立,稳住了身形。 往下一望,果然见那恶虎后继无力,已又沿着石山滑落下去。 “好险,好险!” “这么高,这虎妖定是碰不到了。” 彩雀儿飞落下来,有些语无伦次:“也还好它道行不高,否则一道妖风便把道士卷了下去。”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它如果在下方守着,总不能够……” 应阐死死盯着下方,那恶虎犹徘徊不去,竖瞳之中恶意森森,喉中时而还有低吼传出,俨然是要将他困杀于此。 “道士,道士?” 彩雀焦急唤着,应阐只似全无所觉,却忽的反手一抓,从背上的几件行囊之间,取下一物。 此物本以青白布条层层缠裹,辨不出来是何形状,但见应阐单手一扯,布帛簌簌飘落而下,却是一张无弦的乌木雕纹大弓现于掌间。 “这是?” 彩雀儿未见过弓,也不知道此弓为何无弦,眨着双眼,满是疑惑。 石山下的恶虎却不知为何焦躁起来,尖锐的爪子刨着地面,朝应阐露出龇着利齿。 “好畜牲。” 应阐沉哼一声,左臂擎弓,右手奋力往空处一扯,似是拉动了无形的弦,只闻弓身绷地一声,张如满月,竟有点点光华汇聚而来,交织于弓弣与应阐指间—— 一只若虚若实的‘箭’,已然凝聚成形。 恶虎越发焦躁,铁针似的毛发已根根倒竖起来,身躯缓慢移动着,只是怎么尝试,也无法避开箭锋所指。 空气一时凝如实质,直到某一刻间。 “吼!” 恶虎一声大吼,妖风再起,其身一晃,似是混入了妖风之中,却非向上纵跃而来,而是调转方向,朝着林间狂奔而去! 这成了精的猛虎,竟在威胁之下选择了逃。 但这情景,似是没有出乎应阐所料,又或者说,无论它做任何选择,都已避之不及! 夙——! 应阐指诀一松,‘箭矢’应声而出,拖曳着裂帛般的啸叫,追着恶虎去向,径直射入密林。 下一刻,震山撼林的虎啸骤然传来,又在转眼之间回归寂静。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章 泉下奇谭 “……” 山林之间,本虽清幽,但也不乏虫鸣鸟啭、小兽轻啼。 现如今,却一派死寂。 似乎所有动静,都在那一声既怒又哀的咆哮之下,短暂地被压制下来,惊惧蛰伏。 “道士……” 彩雀儿眼睛溜圆,露出人性化的吃惊:“那虎妖可是死了?” 应阐垂着眼帘,似乎正借耳力与嗅觉感知什么,良久,才长舒了口气,答道:“生死尚且不知。” “但应当是不成威胁了。” “道士好厉害。”彩雀儿道:“虽没见过那头虎妖,但是在这一片山中,应该也算极凶猛的精怪了。” 应阐笑了笑未接话,只是轻轻跃下泉石,又把乌木大弓收回身前。 彩雀见状,立即便被吸引到了注意,眼中亮晶晶道:“道士,这是法器?” “法器?”应阐怔了怔,却一摇头:“恐怕不算。” 这关乎应阐最大的秘密,因此他并没有多说,只是解释了一句:“此弓,是我自己所制,半成品都算不上,更不能与法器相比。” 应阐一边说着,一边将弓系在肩头,方才事态紧急,他将裹弓的布随手一丢,不知随风飘去了哪,索性直接负到身后,若再遇到危急时刻,再取也更方便。 “是么?”彩雀歪了歪头。 它只觉得应阐一箭射杀、重伤虎妖,好生威风!却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真正‘法器’。 不过此时,却忽冒出另外一声,在此时寂静的山林间,颇是醒耳。 “此言差矣。” 应阐眼皮一跳,侧首便见不知何时,此地竟已多了一人。 “啊!”彩雀儿惊呼一声:“哪里来的道人。” 这人二十八九岁的相貌,盘道髻,踏云履,背后负着一柄法剑,虽然未着道袍羽衣,却也实是十足道人模样。 闻听彩雀之言,微微侧目,夸了一句:“好聪慧的雀儿。” 彩雀儿似乎吓了一跳,不禁往应阐背后一躲。 道人并未在意,又把目光转至应阐背后大弓之上,接着说道:“此弓,其它方面或不够格,威力却是实打实不在寻常法器之下。” “这是小友所制?如此技艺,也算不俗了。” “小友?” 应阐念头急转,抬手作了个揖:“道长谬赞。” 道人微微一笑,却出乎意料的,没把话题进行下去,转而问道:“小友是来取灵泉的?” 说着,又朝灵眼一指:“马上可就涌泉了。” 几乎是道人话音方落,应阐便闻一阵极细微的咕隆之声,不禁抬头一望。 果然,未过几息,便见灵眼汩汩淌出泉来,泉水无色无香,却不知为何,竟能使人精神一振。 应阐心头却是微沉。 他早知晓来取灵泉,极有可能遇到其他修士,也知道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他恐怕是争取不了。 只是眼下他对如何准备‘束脩’毫无头绪,也只能够选择来撞这个运气而已。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可能不佳。 “正是,不过……”应阐又一拱手,思索着道:“道长若也欲取灵泉,在下理当敬让。” “哦?”道人摇头一笑:“小友先来,贫道后至,哪有小友让我之理?” 说罢,他还督促一声:“小友快取泉吧。” 道人之言,再次出乎了应阐预料。 他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只是行走四方,独游万里,早知人心复杂,又知自己修为浅薄,实力低微,不得不小心对待而已。 应阐顿了一顿,才又拱手一礼:“谢道长谦让。” 道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应阐便探手入怀,取了几张符纸出来,正起了个诀欲施法,道人见了,却是不禁皱起了眉。 “小友且慢。” 他一抬手,应阐便识相的停住动作,问道:“有何指教?” “唔。”道人略一沉吟,“小友这是以汲水符一类的法术取泉?” “正是。”应阐问道,“莫非是有避忌?” 道人道:“这灵泉入了汲水符,可就与寻常的清水无异了。” “什么?”应阐顿时坐蜡。 “汲水符虽能存取清水,却不能够保持灵机,不能随意充作容器。” 道人瞧出他确实是连这等‘常识’都不懂,摇了摇头:“姑且一问,小友取这灵泉何用?” 应阐怔了又怔,瞧了一眼手中符纸,无可奈何一笑。 “不怕道长笑话。”他收回符纸,答道:“我闻东有道院一座,广收弟子,传授道法,因此有志拜入其中。” 道人目光微动。 “只是听闻道院收取束脩。”应阐道:“我乃凡俗出身,不通修行之事,也不知晓该以何物为脩,便想着取些灵泉,看看能否为替。” “原是如此……”道人闻言,不禁失笑。 “此泉虽富灵机,但实不是珍罕之物,恐怕尚不足以充作束脩。” “骗人。”应阐心中一动,只是还未张口,彩雀儿已忍不住,从他背后冒出头来,叫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取?” 道人也不恼,反而含笑答道:“我取此泉,只是作为炼丹的净水而已。” “净水?”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如此,不若道长先取泉吧。” 灵泉潺潺而流,并不因两人对话而迟缓。 这片刻的功夫,早已汇入了那池中许多,不知何时就会停下。 “也好。”道人略一思索,“只是我之为人,却不好占便宜,就与小友说说玄都道院之事吧。” “玄都?” 应阐本就有心请教,闻言更是惊喜,忙拱手道:“洗耳恭听。” 道人却不着急,先从腰间摘下一只瓷瓶,抬手往上一抛,瓷瓶便似脱离束缚一般,越飞越高,直至灵眼之上,才倒倾着悬在空中。 随着道人起诀一点,似乎便有一道无形之力,吸引着灵眼中淌出的泉水,拧成一道细流,飞入瓷瓶口中。 应阐在旁瞧着,不禁瞪大了眼。 他也学过一些法术,正因如此,才更无法理解,道人御物御水,为何如此轻松写意。 与这相比,那似乎内有乾坤的瓷瓶,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此世……此方天地,果然还有更高深的道法。” 应阐胸中陡地,竟有一种云开见月之感生出,更有无穷无尽的希冀涌现出来。 道人倒不知他心头浮想,施了法术收取灵泉,才悠悠道:“其实小友不必郁于束脩之事。” “什么?” 应阐有些疑于自己误听:“道长此言是何意?” “此道院,乃当世道门之正宗,玄都派所开。” “玄都派,当世道门之正宗……?” 应阐不禁自言,彩雀儿亦瞪大了眼,玄都派之名,它也还是首次听说。 原来道院传说中的上宗,真的存在。 “正是。”道人悠悠道:“玄都派收取束脩,是因法不轻传,却不是为竖起高墙,拒人于外。” “因此,亦有一条规矩即是,凡有求道之心,且具坚毅之志者,可以准允暂欠束脩,拜入道院。” “竟有此事?” 应阐既惊又喜,又忙问道:“敢问道长,如何才能获此准允?” 求道之心,坚毅之志,应阐自认为不缺乏,只是此事到底说来飘渺,因此想要求个法门。 但那道人闻言,却只答道:“我亦不知。” 应阐一怔。 道人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应阐不清楚,不过话已至此,他也识趣不再多问。 而且经此一次交谈,他心中的方向也已更加明晰,当即认真谢道:“诚谢道长指教。” 道人摆了摆手:“三言两语,何来指教。” 应阐没再多说,却仍恭敬一礼。 道人见状,不禁一笑。 “好吧。”他想了想,竟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平白受你一礼。”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从那风中招来一片翠叶。 “伸出手来。” 应阐不明所以抬起一手,道人便把叶子往他掌心一放。 说来也甚奇怪,这片叶子,分明是自风中飘来,但是经过道人之手,顿时便似加了重量一般,稳稳落在应阐掌心,任风吹拂也不动弹。 “这是……” 应阐正感疑惑,忽然发觉些许异常。 他尝试着转动手掌,那片叶子便也随之转动起来,只是方向却与他的动作,正好相反。 应阐试了两遍,很快发现叶子至始至终,都只指着一个方向。 “我观你这模样,定是要往道院而去。” “这一路,山重水复,又多风雨,难免迷失,便用这叶子替你指引方向吧。”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把那瓷瓶唤回掌中,轻摇一摇,面露满意之色,“此间事毕,贫道去也。” 言罢,身影已忽消失在了此间。 应阐微微动容,郑重握住了那叶子,朝着虚空一揖:“谢道长赐。” 道人早已离去,自是没有回应,应阐便要再次启程。 不过回神一想,他又忽把行礼解下,翻出了两个干净的备用水囊。 此时,灵泉涌势可能已近尾声,但仍断断续续流着。 应阐自然不会嫌弃。他也不管有何用场,满满装上两囊,才又整装出发。 走入山中,应阐仍觉有些奇妙。 来到大万山后的遭遇,实在是与俗世迥异,真似步入了话本奇谭一般。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章 至玄都 都说山中无岁月。 应阐在深山中的道观长大,自然早有体会,只是下山游历以来,常在人世红尘,不知不觉便冲淡了。 直到进入大万山中,才又尝到此中滋味。 道人所言不虚,应阐这一路来,走到何处,皆是青山,偶尔越过湍流,绕过几转,便又到了眼前。 有时赶路匆忙,不仅忘了走过何处,就连时日都觉错乱,需得驻足下来,好想一想,细算一算…… 初时,应阐也觉疲惫,只是凭着一股坚毅支撑。 但随时日渐久,应阐慢慢发觉,越是深入大万山中,山峦便越险峻巍峨,山势亦是不断攀升。 这虽使他赶路愈艰,却也带给了他一种全新感受。 有时登高,前望层山雾笼,云岫摩天,后望蒙绵山翠,级级而下,实在予人一种,自己正于天地之间拾阶而上的错觉。 于是不知不觉,便已过了旬月。 这日,小雨霏微。 山中本多雨,当今又是雨季,几乎日日都是这般天气。 因此这样的小雨,应阐本来是不避的。 但是近来,应阐积疲颇重,又逢腹中饥饿,便寻了处石壁之下,小憩片刻。 入山逾数十日,应阐身上早已没了干粮,不过大万山中物产丰富,还不至于食不果腹。 今日是不大巧,一路没有见到认识的山果、野菜,也未遇到能猎的小兽,可说一无所获。 不过,应阐并不着急,倚着石壁看了会雨,便见一抹熟悉的虹色闪过。 彩雀儿叼着一把连枝带叶的莓果,从雨雾中飞出,见了应阐,便往他肩上一落,抛下莓果。 “道士接着!” 从取灵泉那日之后,彩雀儿便与应阐一路同行,除了指引方向,有时也会帮他寻些吃食。 应阐接住莓果,道了句谢,又把水囊取出,略作清洗便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听着彩雀叙说情况。 依据彩雀所说,他已距离道院,愈来愈近,可是彩雀几次去寻,却都一无所获,好似那座道院,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近日以来,应阐赶路渐缓,也有这原因在。 “真是奇怪,上次我才到过这里,远远就望见了那座道院。” “为何这一次,就是寻不着呢?”彩雀儿满是疑惑。 应阐倒是没太意外。 玄都道院乃是修行之地,有些玄奇也再正常不过,许是可以远观,不可近焉?又或彩雀所见道院,只是海市蜃景,本身其实远在它处?皆有可能。 好在,彩雀找寻不到,还有道人所赠的叶子,可为应阐指引方向。 他把莓果消灭干净,自觉恢复了些气力,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个小小布包打开,露出其中一片翠叶。 这叶子上的法术虽然玄奇,但其毕竟不是什么法器。 应阐恐怕赶路之时,攀岩过水,伤了此叶,因此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只是偶尔看上一看。 但现如今,却是必须依仗它了。 他把叶子取出,按在掌心,果然很快就见叶尖转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指去。 “咦?”彩雀儿从应阐肩上探出脑袋,十分惊讶:“怎么会是那边?” “那边分明只有大片山林,幽深得很,鸟雀也不见有一只……” 彩雀儿嘀嘀咕咕,应阐只是一笑:“无论如何,总要去了才知。” 说着,便一跃起身,背上行囊大步而去。 彩雀儿赶忙跟上,不过飞了一阵,便又落回应阐肩膀,抖着一身彩羽,抱怨道:“这雨究竟何时才停?” 应阐瞧了一眼天色,飘了这么久的小雨,不见放晴,反而还有渐大之势。 彩雀儿虽成了精,毕竟还是鸟雀,不喜沾雨乃是天性。 但是应阐觉得,还在接受范畴之内,便安慰道:“天色无常,不知何时才停。仙子若是忍耐不住,可到小道怀中一避。” “我不妨事。” 彩雀儿拢紧双翼,细密的羽毛把雨水拒之门外,说道:“道士只顾赶路就好。” 应阐点点头,不再多言。 只是不知为何,那雨却似愈来愈快,愈来愈急,随着电闪雷鸣,不过转眼之间,就已成了瓢泼大雨,而且犹不见有放缓之势。 眼见天似将倾,应阐心中微紧,有心要再停下脚步,一路却无可避之处。 很快,暴雨滂沱。 应阐本来就已湿透了全身,暴雨压下,更是瞬间予人一种溺水之感。 水气充塞住了口鼻,呼吸随之困难起来,更加致命的是,重重雨幕,已完全阻挡住了应阐视线。 山中地势复杂,视线受限,应阐行进的速度,顿时受到极大拖累。 彩雀儿想要飞起为他探路,但在暴雨之下,实在飘摇,很快降落回来,更是忘了逞强,躲入了他衣襟。 他只能埋着头,肩担风雨,一步一趋,小心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赶在体力耗尽之前,来到了一处山林之前。 这一片山林,皆同种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各个拔地参天,枝叶也极茂盛,互相生长交错,如同织就穹顶。 闯入其中,应阐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林木再密,亦不可能隔绝如此暴雨,但也总归是予了他一线喘息之机。 应阐躲到树下,抹去面上的雨,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空出暇来,望了一眼林深之处,忖道:“这里不是驻足之处,还应继续赶路才是” 他毕竟薄有修为,缓过气来,气力自生,顿时便退去了五六分疲惫。 而且这里既无树洞,也非岩穴,借着林木,并不能够遮蔽风雨,也不足以容他休憩。 应阐打定主意,立即前行,只是未过多久,便又遇了难处。 这林中树木,各个高大笔直,走在其中,仿佛进入了一座殿宇,八方四面,皆是立柱,此时偏又瓢泼如注,无处不是雨雾濛濛,使人无比迷乱。 应阐走着走着,便已模糊了对方位的感觉,只能抬起了手一望,要借翠叶指引,重新确定方向。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才刚摊开掌心,忽地一阵带雨的风掠过,便把那片叶子卷起,旋转着飞向半空。 “什么?” 应阐面色一变,来不及去多想,便一纵身跃起,探手要把叶子抓回。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指尖将将蹭过叶尖,还是没能抓回手中,踉跄落回地面之上,只能望着翠叶随风飞远。 应阐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一片特殊的叶,发足便追,一边追一边唤道: “彩雀仙子!” “彩雀仙子!” 不知为何,连唤数声也没得到回应,应阐无暇细想,只得全力去追。 他不知道叶子上的法术,是否已经失了神妙,但他绝不可能就此放弃,怀揣着一丝希冀,奔行在滂沱大雨之中。 急骤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应阐面上,他无暇吃痛,也无暇去抹。 不定的风,裹着翠叶来回飘飞,他只能在林木之间闪转腾挪,极力保证着那翠叶没有离开自己视线。 本来就已模糊了方位,一通狂奔之下,更是仿佛天旋地转。 应阐心知自己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体力也在急剧流失,这样下去,就是追到了翠叶落下,恐怕也难走出这片丛林。 可是睁大了眼,透过雨水的模糊望去,依然可见翠叶翻飞。 应阐将心一横,还是没有放缓脚步。 一缕又一缕的气力,从身躯深处新生出来,转瞬便又被他榨干,疲惫渐渐漫过浑身上下,每一关节,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忽然—— 如同鱼儿跃出水面,应阐猛地闯出了茫茫雨雾,无尽的丛林也退至了身后。 一方青石,一道长阶,跃然眼前。 风似止了,翠叶飘旋着,落在青石之上,应阐的视线便也随之定住。 只见青石如碑,上书两字,分明不识其体,却能通晓其意。 玄都! “玄都……!” 应阐正自言语,彩雀儿忽然从他怀中钻出脑袋:“什么玄都?” “咦?”应阐这才反应过来,讶道:“仙子,方才你怎么了?” “方才?”彩雀儿呆了一呆,有些迟疑道:“方才,我好像睡着了?” 听着,倒像自己也不确定似的。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只道:“原来如此……” 彩雀儿一头雾水,但它生性单纯,并未多想,便又问道:“道士方才念叨什么?” “玄都。”应阐重复了一遍,又朝青石一指:“是这碑上所书。” “玄都?”彩雀儿反应过来,顿时雀跃:“是那道人说的‘玄都’?我们到了!” “不知道是玄都派,还是玄都道院?” 只是说着说着,语调忽然变得极低,不知在想什么。 应阐问了几句,它也只是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见它心不在焉,应阐索性由它呆着,自顾越过青石,沿着其后长阶而上。 未过多久,就见大片墨瓦,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随着应阐脚步渐近,建筑的大体,也皆显现出来,原来是座广阔的道观,占据了整个山头。 这座道观的规制,与应阐到过的许多观都不同。 没有山门,不见华表,登上长阶便是一处广场,空旷非常,只在正中之处,立有一尊巨型香炉,青烟缭绕。 其后,便是一片恢弘殿宇,眺目而望,亦可见到钟楼,鼓楼,座座高阁…… 应阐眼尖,还能望见有些道人来去,似是脚步匆匆,也有童子童女,执着苕帚,到处扫洒。 果然是修行之地。 他一时失神,只是下意识的,脚步不停,仍在往里行去。 转过了那巨型香炉,可见一条整石铺就的大道延往深处,两侧是龟蛇背负的立柱,上皆雕刻有云纹鹤样。 应阐还没细细看过,便注意到有一个人影,正沿大道向此而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位中年道士,其样貌周正,举止得体,见了应阐,先驻下足,单手掐了个诀,似是道家简礼,才缓声道:“不知道友何来?” “道长有礼。”应阐还了一揖,答道:“小道应阐,自大昌而来。” “有礼,贫道吕城,承乏知客道人。”中年道士点了点头,“原来是昌国的道友,不知缘来何故?” 如何对答,什么言语,应阐分明已在心中演习过了不知几次,但在此时此刻,竟却有些滞涩。 千言万语,到了头来,却是只余一句:“向道而来。” “向道而来?” “正是。” 知客道人吕城显然并不意外,只是笑点点头,说道:“道友不远万里,前来求道,可见心志之坚。” “不过此间为我玄都之外山,却并不是道院所在。” 应阐虽是惊于如此宏伟之道观,竟然只是玄都外山,但还是更关注后言,连忙问道:“不知道院又往何处?” “道友莫急,贫道自会送你前去。” 应阐这才松了口气:“有劳道长。” “无妨。”吕城微微一笑,上下瞧了应阐一眼,又略作沉吟:“虽我道门,倡行自然,不过道友初来乍到,这副模样……未免不雅。” 应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尴尬。 自己冒着风雨一通狂奔,浑身上下湿透不说,发髻都散了一半,衣袍布履之上,更是泥斑点点,说是不雅,实在已是轻了。 他正考虑是否能够寻个地方更衣,吕城已接着说道:“贫道多事一番,还请道友勿怪。” 言罢,其一拂袖,应阐只觉一道微风拂来,浑身上下便是一轻。 大团水气泥浆,自其身上剥离出来,被那微风裹着,飞散在了空中。 “这……!”应阐抬臂举袖一看,果然已没半点水气,不禁讶于吕城的法术之精妙。 “多谢道长。” “道友不嫌多事便好,随我来吧。” 吕城说罢,便折过身,带路往里而去。 应阐但见左折右转,没有去往道观深处,却是转过了半座山头,登上一处玉台。 “道友且候。” 吕城抬指掐诀,唇齿微不可见念着什么,随后不过片刻,便闻空中传来一道清唳。 应阐抬首一望,目中不由露出惊奇。 只见云中降下一头仙鹤,轻盈落于玉台,单足傲然而立,竟然比他还要高出数头。 “鹤仙子,有劳你送这位道友一程。” 吕城说话时,仙鹤微微垂首,似乎真的正在倾听,过后便又高傲地扬起了头。 吕城见状只是笑笑,便与应阐说道:“上去吧,鹤仙子会带你去道院。”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章 入道院 “!” 虽在应阐看来,仙鹤也不似是答应了的模样。 但吕城既如此说,他也只好从善如流,走近仙鹤身旁,先是问了个礼,这才翻身而上。 没想还未停稳,仙鹤便是一声长唳,猛地一扇双翼冲天而起。 应阐全凭以往养出来的一口定气,没有惊呼出声,但仍不免双眼一眯,下意识环住了仙鹤长颈。 片息过后,缓过神来,已是入了渺渺云中,上下四方一片雾白。 他也不知为何,竟没半点惊惧,反而有些沉浸在这穿行云间的感觉之中。 “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够学会腾云?” 正自畅想,仙鹤已又降下高度,应阐只见云开,便是满目苍翠。 眼前,是大片的峰林,望去怪石嶙峋,千姿百态,又有苍劲的树,自每一处缝隙之中生长出来,争霄竞秀,生机盎然。 时不时,可见瀑布自峰顶飞泻而下,穿云过雾,声震空谷,真似玉龙吟游于这山间一般。 应阐俱收眼底,只觉万般言语,也难道尽风光。 仙鹤还在向前,很快一片天青云白,出现在了群峰怀抱之间。 应阐几疑目眩,细细去看才觉,原是一面镜泊,只因湖水太过澄净,倒映碧宇,竟是叫人难辨水天。 而在此湖边上,竟然建有大片院落,墨瓦白墙,栉比鳞次。 应阐立即便意识到,此地应当就是玄都道院了。 果然,仙鹤很快往下降去,只是并没在此停下,却掠过了湖面上空,朝着对面而去。 应阐望见湖面之上,原来有道长堤,横跨两岸,不少人影行于其上,竟是颇有几分热闹。 而随距离渐近,他又发觉对岸的几座山间,亦是砖瓦延绵,有宫,有观,还有云楼飞阁,洞府道场,依山而建,浮廊相接。 仙鹤便往其中而去,很快落至一座建筑门前,斜斜睨了应阐一眼。 应阐识趣地翻身而下,目送仙鹤冲天而起,再入云间,这才一收视线,回到眼前。 这座建筑极高,据地也广,也不知道是何用途,匾上倒有所书,却又是种陌生文字,瞧起来倒是眼熟,与那青石碑上的‘玄都’也有些形似,但并不能直接明白其意。 应阐只好往里而去。 入了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几乎没有什么摆置,只在正对门处设有一张桌案,其后坐着一名老道,一名道童。 老道垂着头一点一点,似在打盹。 道童则百无聊赖翻着经书,忽然发现有人入内,很是吃了一惊,连忙唤道:“道爷,道爷!有人来了。” “嗯!”老道似乎应了一声,却没半分醒来迹象。 道童只好上手去摇,又连唤了数声,才见老道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什么情况?” 道童有些窘迫,小声说道:“道爷,有人。” “嗯?”老道抹了把脸,倒是十分自若,抬眼瞧了一瞧应阐,便淡然道:“何人?” “见过道长。”应阐想了想,上前一礼:“晚辈应阐。” “嗯。”老道泰然受了,又道:“瞧着面生。” “是。”应阐道:“晚辈乃自山外而来,是外山知客道人将我送至此处……” “哦,欲入道院学法?” “正是。” 老道点了点头,便朝道童说道:“取鉴。” 道童早已在桌面上,立起了一面铜镜,闻声便朝应阐言道:“还请道兄,鉴中一照。” 应阐不明所以,往那镜中一看,也只撞上了‘自己’的目光。 “咳。”道童可能猜到应阐疑惑,于是小声说道:“道兄勿怪,鉴照一步,只是为防有妖魔、外道鱼目混珠而已。” “原来如此。” 应阐这才了然,大大方方往那镜前一站。 他今年方十九岁,基本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却又未留半点岁月风霜,因此虽是风尘仆仆,衣着凌乱,却也难掩英挺之气。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妖魔、外道气象。 道童见状,便小声道:“道爷,鉴照无异。” 老道嗯了一声:“收起来吧。” 道童从善如流,收起铜镜,又把一本厚厚册子翻开,蘸好笔墨。 几乎同时,老道便已开口问道:“哪里人士?原先在何处修行?学过什么道法?” 应阐忙应道:“我乃昌国生人,原在云山观修行,学过一门无名吐纳术……” 道童闻声动笔,一一记录下来。老道听了,则是一顿:“昌国?” “正是。” “昌国据此万里迢遥,一路想是不易?” 应阐想了想,答道:“虽是不易,我所愿也。” “哦?” 老道眯着眼,瞧了应阐片刻,未说什么,又问起来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有问生辰年岁,有问修行状况,也问了应阐这一路来,都有一些什么经历,甚至还问了他是否信奉神明…… 应阐一一如实回答。 临了,老道停下问话,才忽夸了一句:“小子不错。” 随后,也不等他自谦,便自顾道:“本来,老道是最厌烦说些废话的。” “但你既是俗世出身,想来对于许多事情,尚是一知半解,老道也只好来费些口舌。” 应阐自是竖耳恭听。 老道见状颇为满意,清了清嗓,娓娓道来:“本院承继上古道场之制,凡有求道之心、向道之志者,皆可以入道院学法……” 应阐认真听着,对于道院的认知也渐清晰起来。 相传上古之时,许多仙真神圣开设道场,引导众生向道修行。 彼时求道之士,皆可以入道场修行,并无什么宗派、门户之分,因此才有了道传大千之盛景。 虽然随着星移斗转,世事变迁,这种盛况最终消逝在了岁月之中,但也仍有一些馀韵,随着道门演变承续下来。 玄都道院便是如此而来,当然,较之上古道场已有形殊。 上古之时,没有门户之分,如今却有宗派之别。 入道院学法,虽不等于拜入玄都,但在道院期间,仍要遵守玄都门规,离开道院之后,也不可以有损玄都之名,若是拜入他派,不可私传道法,若是修炼有成,想要自开一派,则当尊奉玄都为上宗…… “如此种种,不再列举。”老道说道:“可明白了?” 应阐自是应下。 老道点了点头,便朝道童吩咐道:“取东西去。” 道童应声离座,他回过首,似乎才想起来,又道:“对了,法不轻传,入道院学法,需收十枚法钱的束脩……” “嗯,想来你是没有了?” “是。”应阐道:“晚辈听闻,若有求道之心,且具坚毅之志,道院便可暂欠束脩?” “不错。” 应阐也不扭捏,便是一礼:“还请道长教我,如何获得准允?” 老道呵呵一笑:“道爷准了。” 如此简单? 应阐闻言,不禁一愕。 老道见状,却奇哉道:“你从万里之外而来,一路艰难险阻,难道还不能够做到笃信自己?” 应阐哑然一笑,才拱手道:“自当能够。”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章 修行之地 未久,道童捧着不少东西回到堂间,一一交予应阐。 道袍,里衣,布履,木簪,练功服……几身衣物,应阐随意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木符一枚,乃是应阐在道院中的凭证,需得细心收好。 最后,也是应阐最注重的,便是书册,足足一十二本,据老道所说,都是最基础的道家理论和修行界常识。 应阐一眼望去,有《载物志》,有《玄窍经》,有《五气论》,也有《修行宜忌》,《道门法戒》,可更多的,还是读不懂的文字。 他接在手中,便忙翻开一本去看,内里果然也是一般晦涩,心底不由微微一沉。 应阐念头转过,还是直接请教道:“敢问道爷,这是什么文字?” “哦,此为云篆,乃是直接始脱于道家真篆的一种文字,具有种种玄妙……” 老道想了想,又解释道:“云篆也是当今修行界最常用的文字,日后无论是学道还是习法,都离不开云篆,你当好好研习。” 应阐也未想到,自己初入道院,竟然就遇一坎。 好在他不是易颓馁的性子,很快接受了自己‘不识字’的现状,又询问道:“不知我该如何学起?” “稍后再让童子,给你取本云篆书来。” 老道说罢,也不知是否安慰应阐,又接着道:“俗世中的文字,其实也是源于云篆,虽然久经演变,也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若是有悟性,学起云篆应当不难。” 应阐心中微定。 随后,道童又为他把云篆书取来,送他离开之前,还指点了些道院中的常识。 应阐自是一一记起,又谢过了道童,这才迈门而出。 再次身处天光之下,应阐忽有一种隔世之感。 其实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天日也只往西微斜了斜,群山绿意,亦是如常,一切并无变化。 应阐只是知晓,他的三载寒暑,千日晨昏,还有所经历的一切风雨,都已经在此时此刻,化作云轻流去。 自此天地不再相同。 他在山间,伫立片刻,才迈起脚步行去。 说来也实怪异,应阐这些时日,惯于攀上爬下、艰难辟路,走起石板铺就,阶梯井然的山道,竟是反而慢了许多。 也不知是身体松散了,还是流连于景致之新奇,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霞栖’之畔。 霞栖,也即先前所见那面镜湖。 道院之中,所有弟子,都居住在霞栖对岸,常日里修行也是一般,只在有听道,学法,借阅藏书等事之时,才会来到这端。 应阐既入道院,自然也分得了一个住处,乃是‘甲字二十六院’,道童说到对岸一觅就知。 于是他便沿着湖畔而行,寻见了那一道长堤。 长堤名作‘云中’,应阐尚不知晓其意,不过走在其上,湖风习习,却是实在惬意。 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道院弟子,不过他尚没有一个相识,因此只是观察。 这些道院弟子,多数都是青年,却也偶尔可见中年乃至翁媪老者。 这让应阐有些惊奇。 据他如今所知,道院修行之期乃是十年。 十年之内,若能够有一定成果,修行到了某个阶段,便有希望拜入玄都派中。 而若不然,便只能够离开道院自觅机缘,又或转为帮事道人,却不再是弟子。 也就是说,眼下他所见的中年、老翁、老媪,入道院修行也都未逾十年,与他算是‘同砚’,果然求道并无早晚之分。 而除此年岁之外,这些道院弟子的神态、举止也各不同。 应阐见到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然自得,也有人索性就在堤上坐着,面对霞栖湖不知思索什么,甚至还有人倒骑青牛,手抱古书,任凭老牛寻路,心神却已完全入了书中…… 应阐走在其中,也沉浸于这一种氛围之中,恍然如梦。 …… 霞栖湖甚广,云中堤自是不短,走过大半后,后方的宫观楼宇,已都掩于绿意之中,倒是对岸景茂,渐而明晰起来。 先前自空中下望,只见大片墨瓦白墙,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离得近了,才觉每座院落之间,距离其实颇远,还多隔有石山竹影、花木扶疏,即使邻比之间,也不至于相互烦扰。 而来到这,应阐也才终于知晓,‘甲字二十六院’位于何处。 原来这一片院落,是以天干为序划分,甲字即是临湖庭院。 当然,除了方位、顺序之外,各个院落的一应配置,皆无不同之处,分配也是全随缘法,所以并无什么不公之处。 只是对于应阐而言,打开院门,便是湖光山色,实在心旷神怡,当然自觉好运。 下了云中堤,他便拐上湖畔小径,走在沿岸细柳之下,同行之人渐少。 忽然,应阐听闻一道细小之声,正在唤他:“道士……道士!听的到吗?” 应阐垂下视线,发觉彩雀藏在他衣襟中,半片羽毛也不敢暴露在外,只有一双圆眼溜溜地转。 “仙子这是作甚?” “你小声点!”彩雀儿先是吓了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下来,鬼鬼祟祟问道:“我听外面许久无声,是不是到无人处了?” 应阐忍俊道:“正是。” 彩雀儿大喜,立即从他怀中冒出脑袋,叫道:“终于透了口气。” 随后又是津津自喜:“我真的混进道院来了!” 应阐再禁不住,失笑问道:“仙子从到玄都,缄默至今,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 应阐笑道:“我想,仙子纵使不藏起来,应当也能进入道院。” 彩雀儿歪着头道:“为什么?” “你能随我来到这里,自是道院默许的事。”应阐道:“否则再是怎么躲藏,也不可能避开道院高人的视线。” 彩雀儿呆了呆。 “可是……”它虽觉应阐说的,不无道理,但仍有些不敢置信:“我是精怪,怎么能够随意进入道院……” 话音未落,应阐忽一抬首。 只见竟有一头白鹿,出现在了前方,正沿湖畔踱步而来。 它对于应阐的存在,似乎没有半点畏惧或者敌视,只是好奇地撇了一眼,便悠然与他擦身而过。 应阐瞧了瞧彩雀,发觉它的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莞尔。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8章 长路漫漫 甲字二十六院之旁,有条清溪蜿蜒而过。 溪水是自山峰顶上飞流而下,最终汇入霞栖湖中,因此是道湍湍常流,也截断了湖畔的路。 好在溪流之间,错落着几块大石,不知道是谁所布置,虽然未经斧凿,但也足够充作汀步了。 应阐踏着石面,越过此溪,便来到了甲字二十六院门前。 院子据地十分不小,由东墙至西墙便不下百步,也不知是何时建的,门墙砖瓦之上,都可见到岁月的斑驳,也承载着光阴的韵味。 应阐确认无错,只觉十分称心,于是朝怀中道:“仙子,我们到了。”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却没到来。 他垂首一看,这才发觉彩雀儿在他怀中蜷缩成了一团绒球,俨然是睡着了。 应阐哑然一笑。 彩雀儿除了灵性十足,与寻常鸟雀也确没有区别,这段时间想是累了,因此放松下来,竟能在他怀中熟睡过去。 应阐不再唤它,又把动作放小了些,自己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两面敞开,内里景象豁然眼前。 入门,是个宽阔庭院,院中铺着整齐石板,缝里有些翠色冒了出来,但是并不显得杂乱。 庭院两侧,各有一些建筑,左边是几间屋舍,不知都是什么作用,右边则是一个亭子,一叠青砖,围起了株参天大树,树影则把半座庭院遮在荫中。 除此之外,一并闯入眼帘的,还有一道人影。 其站立于庭院正中,双手圆张,仿佛虚抱太阳,缓缓运转,而随他的动作,附近光线竟也有所变化,仿佛化作一层薄薄光霞,于他周身上下流转不定,端是令人惊奇。 应阐定睛望去,发现此人原是一名小道。 说是小道,观他面貌,其实至多十二三岁,皮肤粉白柔嫩不说,脸上的婴儿圆肥都未退去,只是身量要比寻常孩童要高不少,作的也非童子打扮。 显然,其并不是道童,而是正式入了道院修行的‘弟子’。 应阐不禁有些意外。 他知道院之中,并非单人独院,只是没有料到,这位邻舍瞧来如此年少。 考虑到对方似正练功,应阐没有打扰之意。 但他进入院中,小道似乎还是有所察觉,很快缓缓收了行功,双眼一睁。 应阐眼皮一跳,竟觉有道凌厉锋芒,从那小道眼中飞射出来一般。 不过这种错觉,转瞬即逝,他再朝着小道眼中看去,也只觉得神光炯炯而已。 应阐想了想,还是先走上前,作了个揖:“见过道友。” “贫道应阐,乃是新入道院修行,往后邻舍,还望担待。” 小道才刚收了行功,连忙一整衣衫还礼:“道兄有礼。” 他说起话一字一顿,似乎正在认真措辞:“小弟李玄英,住在西舍,正舍和东舍都无人住,道兄可以自行挑选,若是需要帮忙打扫,尽管告知于我。” 应阐瞧着李玄英稚气的脸和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总觉十分有趣。 但是为防少年错觉自己看低了他,应阐也只好一本正经回道:“谢道友,我自己来便是。” 李玄英点了点头,却仍定定站在那里。 应阐总算是看出来,李玄英虽然心智成熟,也愿意表现的稳重,但还是少了些与人相处的经验。 自己的拒绝,似乎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他想了想,尝试着道:“不过,可否麻烦道友,帮我了解一下环境?” 李玄英果然松了口气,忙应声道:“理当如此。” 说着,便倒豆子一般,指着院中一间小阁,介绍起来:“这是院中共用的丹房,不过原先徐师兄在时,也只有他在用,我还不曾用过……” “徐师兄?” “嗯。”李玄英道:“徐师兄原本住在东舍,但他已在两月之前拜入本宗,东舍也就空了下来。” “原来如此。” 应阐点了点头,但仍有些疑惑:“我听说一个院中,通常是住三人。” “但听道友之言,此处原先也未住满?” 李玄英认真答道:“住满了的。” 说着,却指向了院中那株大树:“道兄可看见了?” “听说几十年前,这棵树便生出了灵性,院中道师来看过后,说它已成了精。” “又说它在道院之中,久闻道法而生灵性,乃是缘法,日后若能化形而出,便可拜入本宗……” “后来,便把它也算作是道院弟子,‘占’了院中一间屋舍。” “所以道兄选了屋舍之后,剩下那间,也不会再有人住进来了。” “竟有此事……” 应阐听着只觉奇幻,回首去望,那株大树竟有枝叶微摇,也不知是为山风所摇曳,还是大树真在与他示意。 随后,李玄英又介绍起余下几间屋舍:“这是灶房,这是柴房……不过院中未开过伙,道兄若是烧饭,还得自己去砍柴来……” 最后,便是三间屋舍。 “其实屋舍内都是一般布置。”李玄英道:“道兄任选一间即可。” “如此,我便也选东舍吧。”应阐略一思索,笑道:“既然先前的徐师兄是住东舍,那正舍不就是‘树师兄’的住所?” “如今‘树师兄’还在院中,我岂能够窃居。” 李玄英怔了一怔,才道:“是极,是极。” 应阐微微一笑,推门进入东舍瞧了一瞧。 入门是一间小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卧室,虽然已经两月没有住人,但仍十分洁净,不需怎么打扫便可落脚。 “对了。”李玄英站在门外,似乎才想起来,便道:“书房中还有些道书,是徐师兄走前赠予我的,我的书房摆置不下,因此还都留在这边。” “道兄若是喜欢,也尽可以翻阅,但是若不合适,我便搬去正舍暂放好了。” 应阐十分惊喜,但是细想过后,还是说道:“放在我这,恐怕不便道友翻阅,还是搬到正舍去吧。” “到时我再向道友借读就是。” 李玄英自是欣然答应。 于是两人来回跑了几趟,将数十本经书道藏统统搬往了正舍之中。 待把最后一摞道书整齐放下,外间已是霞色满天。 应阐连日积累的疲惫,忽然皆涌上来,腹中更是一阵雷鸣。 “李道友,先前你说院中未开过伙,不知是如何解决餐食的?” “哦,我这有些丹丸。”李玄英从西舍窗上取下一个黄皮葫芦,拔了塞子一倾,倒出一枚丹丸:“道兄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一枚。” 应阐也不客气,接过丹丸服下,很快便觉腹中有股温煦之气生出,又往周身弥漫开来。 不过片刻,饥饿之感已然消散,气力也随之恢复大半。 应阐不禁奇道:“这是什么丹丸?” “这是五精丹。” “乃是道院中的一尊宝炉,从天地间汲取五气精炼而成,一枚便能满足人体三日的精气所需。” “一枚便能抵三日所需?”应阐讶道:“那有此丹,岂不是能省下无数功夫,用于修行?” “正是。” 应阐更是心动,问道:“不知此丹如何获取?” “五精丹本来便是供予道院弟子的。”李玄英道:“当然,道院不教我们坐享其成,所以去取五精丹时,需往宝炉之中灌注一些法力,维系宝炉运转。” “原来如此……” “道兄可有法力在身?” 应阐其实自己也不甚清楚:“我学过一门吐纳术,只是浅薄的很,应说不上有何法力。” “是么?”李玄英想了想:“也不妨事。日后我取五精丹时,也为道兄备上一些就是。” “这怎能够?” “同院邻舍,本应互相帮携。” 李玄英又一本正经起来,末了才道:“徐师兄在时,也是这么说的。” 话都说到此处,再作推托,倒是显得应阐太不爽利了。 与其计较这些,不如记在心里,因此他也没再犹豫,便拱手道:“如此,就劳烦道友了。” 李玄英听着,却忽觉得有些别扭,不由说道:“道兄其实可以直唤我名。” “嗯?”应阐细想,一直称呼‘道友’也确生分,于是便笑应道:“那我便托个大,唤你一声玄英了。” 换过称谓,生疏果然立即淡了几分。 “如此甚好。”李玄英亦是一笑:“不过道兄年长,我却不好改换称谓。” 说是如此,他还是把‘道兄’改口,换为了更亲近些的师兄。 闲聊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晚霞也已退去,星月依次登上天帷。 应阐开始感到困顿,索性也不苦熬,便别过了李玄英回屋。 阖上门户,屋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应阐忽然发觉,屋内竟是没有火烛,便也熄了整理行囊的念头,只把窗给支起,放入些许月华,便把身躯抛到了床榻之上。 他本以为,初入道院,自己定有万千遐想。 然而到了此时,却已没了任何念头,很快就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无半点梦幻,却又万分漫长,以至应阐醒来之时,竟有些许恍惚。 他见窗外仍有墨色,还道自己一觉睡了整日整夜,随后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外间虽仍寂静,山间却已有了一种将要蓬发的生机。 原来是还没有天明。 忽然,一团霓彩闯入眼帘,原来是彩雀儿,跳到了他胸膛之上,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 “道士,你醒了。” “仙子。”应阐露出微笑,问道:“睡得可好?” “好极了。”彩雀儿跳到窗台之上,小心看着外面:“道士,你说我能出去转转么?” 应阐想了想道:“仙子只要不乱闯其它庭院,应是无碍。” “真的?”彩雀儿肉眼可见兴奋起来。 “我想到林里看看,可有其它鸟儿。” 它跃跃欲试,但走之前,仍问了句:“道士可一起么?” “不了。”应阐翻身而起,答道:“我还有事要做,仙子自便就是。” “好吧。” 彩雀儿有些可惜,但是很快便被对外界的好奇盖过,飞出了窗,又越过院墙而去。 应阐也未多操心。 彩雀离开之后,他便伸展起了手脚,很快便感受到了极久违的充沛精力。 这让他有些意外。 虽说昨夜休息得好,但是长久以来积累的疲惫,应当没有这么轻易退去才对。 “是因昨日服了五精丹么?”应阐面露思索:“还是因我如今身处道院?” 想来玄都道院坐落之处,定是灵机充沛的宝地。 身处其中,身体精力恢复得快些,似乎也再正常不过。 想到此处,应阐心头忽然一动。 他随云山老道学的吐纳术,修行至今,已经许久没有进境,不知到了此间会否有所改善? 一念既生,再难平复,应阐当即便在榻上坐定,静心调整吐纳。 这时,外面有些杂音传来,似乎是日出,竟有雄鸡唱白,随后又有鸟雀啼啭,不知是彩雀儿么?似乎不像…… 应阐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这嘈杂扰乱了气息,不禁有些无奈。 他有些不明白,道院为何不在屋舍之中,设置一间静室? 摒除外界杂音,岂不利于修行? 但最终,这些杂念还是都被他给摄起,随着心静下来,渐渐能感受到,身躯正随一呼一吸,吐出浊气,纳入灵机……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应阐能感受到,自己已又蓄满‘元气’,但是依然没能再有增长。 “罢了。” 这种情况,继续吐纳也是无用。 应阐先前已静下了心,此时也未太过可惜,只是隐隐确定了一事—— 吐纳法果然不全,已不可能再进一步。 好在,他已拜入道院,日后自有机会,习得真正的修行之法。 只是在此之前,应阐还需学会云篆,再把那些基础的道家理论一一啃下…… 这无疑是条漫漫长路,不过他也已经做足准备去走。 “呼……”应阐吐尽最后一口废气,睁开了眼,起身出门洗漱。 本来,他还担心吵醒了李玄英,因此还特意放轻了手脚。 没想才洗漱完,便闻院门吱吖一声,敞了开来,正是李玄英推门而入。 “玄英。”应阐打了个招呼,讶道:“我观你房门紧闭,还道未起。” “师兄说笑了。”李玄英道:“小弟每日只需入定一个时辰,便能保持精满神足。” “原来如此。”应阐点了点头。 想来李玄英年岁虽小,但是早已拜入道院,修为自是不浅了。 “对了。”李玄英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这五精丹师兄拿着。” “五精丹?”应阐又是一讶:“你这么早出门,莫非就为此事?” “那倒不是。”李玄英却道:“我是爬上峰顶采气去了。” “采气?”应阐回望峰林。 此时似是起了晨雾,群峰自半山起,就已隐没在了云雾之中。 但见岩壁千尺,万仞陡峭,犹可猜想峰顶何其险峻。 “嗯。”李玄英神色如常,只道:“朝日初升之时于峰顶采气,对修行大有裨益。” 应阐忽地忆起自己先前所想,现在他知道,为何屋舍之中没有静室了。 若连些许嘈杂都不能够降服,又如何能在岩削之上、险峰之顶,坐定山风,入静采气呢?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9章 乾元筑基功 “咚……” 道院深处传来渺渺钟声。 李玄英说这是‘开静’,钟声过后,如都务院、都教院、都考院等辖管各种事的院司才会开门。丹坊,藏书阁等也是一般。 还有,若有道师讲课,通常也是在开静之后。 与之相对的自是止静,应阐昨晚入眠得早,所以没有听见。 开静之后不久,李玄英便再次离开院子,应阐猜想应是听讲去了。 道院乃是效仿的上古道场,院中虽无仙真神圣,但也常有道师讲课。 院中便有一张课表,应阐认真看过,若他所记不差,今日确有一位道师开讲,不过讲的乃是符箓之道。 像这一类课业,应阐并不急于接触。 他自知于修行一道,自己便如初生婴儿,还没学会说话、认字,便急于去读诗词文章,显然是无用功。 李玄英走后,应阐在院中打了一套养生拳,权当舒展身体,通经活络,便回到了屋中,打开行李略作整理—— 拢共也没什么物什,几件新旧衣物,一并叠了放好,弓需悬在墙上,柴刀则可丢到柴房…… 最紧要的,莫过于那十三本书。 应阐全数收到书房中的木架上,摆放整齐,唯独抽出云篆书和载物志来,带到桌前。 这时,他又想起屋内没有火烛,好在此时正当白昼,应阐支起窗棂,天光自然漫入书房。 他便借着天光,翻开云篆书,细读起来。 云篆书的内容,与想象中有些不同,它并不是说文解字,而更像是一篇有注解的道经。 通篇都是眇莽之内,玄冥之外;生乎空洞,生乎太无;太无之变,空无之化…… 应阐逐字逐句地读,渐渐明白讲的似乎是炁的本源,炁的演化,又似乎是天地的本源,天地的演化,无的演化,有的演化…… 他虽然也学过一些道经,但是真正理解起来,还是太过晦涩了。 好在用于学习云篆,却似不难。 那日,老道说俗世中的文字,也是源于云篆,果然不是虚言。 这一个个的云篆看起来极陌生,但明了其意之后,再对照文字,便不难看出演变的迹象。 有了这般发现,以应阐的聪慧,记忆起来并非难事。 他不由大为振奋,也更投入其中,不知不觉,就是几个时辰逝去。 日头早已过了中天,应阐终于一停。 虽说伏案苦读,身体并不如何疲惫,但仍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 他打算暂歇片刻,也借着放松心神的功夫,读一读其它书籍。 应阐遂又取过《载物志》。 此书与他曾经读过的一本博识、博物的杂纂同名,内容却是大不一般。 翻开书封,首页乃是书目,只第一章,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六洲四海。 应阐只觉,有道纱帘正于眼前徐徐打开,他也终于首次,看清了这一方天地的真容。 原来此界真是天圆地方,统有六洲四海,灵山无算,诸多洞天福地,隐介藏形,仙与魔,皆显圣迹,神与佛,布道四方…… 大昌号称中原之国,然则不过是南华大洲上一偏远之国,地处西隅,与世隔绝。 而隔绝它的,正是大万山。 大万山号称无尽大山,果然不是虚言,其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延绵横跨南华大洲近三四成的土地,乃是六洲四海,最为庞大的山脉。 物华天宝,鸾翔凤集,孕育着不知多少仙山福地,又不知有多少真修于此得道…… 他走过的那几十重山水,不过是这庞然山脉的边隅一角而已。 应阐只觉心驰目眩,恨不能够亲眼一看,这方天地究竟多广?又有多少难以想象的壮丽? 以至久久难以回神,翻读后篇,虽也大开眼界,再难感到如此震撼。 应阐知道自己已有些无心再读,索性彻底放下了书。 抬首望向窗外,发觉李玄英已经回返,此时又在院中行功,虚抱太阳而转。 瞧着似是已至尾声,动作放地极缓,渐渐趋向静止,但是应阐眼尖,却瞧见李玄英额头之上,源源不断冒出细汗,又在转瞬之间蒸腾,因此似是升起了道渺渺白烟一般。 “这是什么功法……?” 应阐眉头一挑:“架势愈趋向于‘静’,身体愈趋向于‘动’?” 这时,李玄英已彻底收功,顶上白烟没有后继,很快随风散去。 他睁开眼,便一回身,见到应阐正在窗后瞧他,拱手唤了一声:“师兄。” 应阐知道,这是自己的目光被他捕捉到了。 “玄英。”他想了想,起身穿过小厅,来到庭院之中,问道:“昨天今日,都见你行此功,不知道是什么玄功?” “这是乾元筑基功。” 李玄英道:“师兄感兴趣?若不介意,可随我学。” 应阐闻言一讶。 他本来只是想向李玄英请教其中的动静之理,倒没想到,李玄英会抛出这个选项。 “可有不妥?” “自无不妥。” 李玄英摇了摇头,“此功亦是道院所传,师兄早晚都要学的。” “来,师兄随我站定。” 见他都已摆出架势,应阐自然不会扭捏。 “乾元筑基功,乃是所有道院弟子皆要学的功课。” “其有固本培元之能,勤练不辍,可使身康体健,气血焕发,神力充盈,寒暑不侵,百病不生。” 李玄英两足齐肩而立,正脊挺胸,两手虚抱于前,长吸短呼。 应阐好歹也有一身不俗武功,一个架势,自是能够做的标准。 李玄英见状,暗暗点了点头,双手便动起来,或推、或收、或沉于腹、或举于顶,始终保持如抱日月。 整个过程之中,身躯似是不动,其实却是每寸血肉,都在一同运转,呼吸亦有数次变化,必须随着动作而转…… 应阐认真学着,不知不觉,似乎有些投入到了其中,渐渐也忘了去看玄英,只是听闻他的声音还在传来: “乾者,天也。” “虚抱乾天,汲取乾元之正,足立大地,借坤舆以冲和真气……” 应阐渐渐感到,似有一股炙热的气,源源不断灌顶而入,随他行功,流转于他体内,最后经由足底,泄入大地之中。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0章 乘霞凌波,饮酒论道 “呼……” 应阐缓缓收功,顶上便有一缕白烟,汇入山间云雾。 睁开双眼,便见已是夕阳西斜。 “师兄感觉如何?”李玄英仍在一旁,见状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应阐摇了摇头。 他武功不俗,所以对于身体的变化更加敏锐,此时此刻,能够感受得到,只是一次行功下来,他的体魄,气血,竟都有了增长,更有一种全新的变化,正于身躯深处发生——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武功锤炼的,由内而外的生机焕发。 “不愧是道院玄功。”应阐由衷道:“果然神妙。” “身躯乃是修行之根本。” “而我们这个阶段,又有炼精化气之说,更要万分注重。” “所以道院才会传下这门乾元筑基功来。修炼乾元筑基功,不仅是为强身,也是在为修行打下根基,万不可以有所懈怠……” 李玄英忽地洋洋洒洒,说出大段道理。 应阐不由有些讶异,结果末了,他却又是一句:“徐师兄在时,便是这样说的。” 应阐顿时失笑。 “看来玄英对这一位徐师兄,十分敬佩?” “自是敬佩的。” 李玄英道:“徐师兄是我见过向道最坚之人,不会被任何困境所挫败,也不会为任何成就自喜,至始至终都能笃行于道……” “我在徐师兄身上学到许多。” “哦?”应阐闻言,也不禁道:“可否与我说说?” 李玄英自是欣然,说起这位徐师兄来,他便滔滔不绝。 应阐见状,便道:“不如到亭中坐下长谈?” 李玄英想了想,却道:“我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师兄随我来。” 应阐颇觉意外,便随李玄英出了院门。 两人横穿过了石径,径直走近湖畔,应阐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此即青山黯黯,红日西沉,晚霞却在天际晕开,成了薄暮时分最绚烂的色彩,又尽数映于眼前湖中。 水面浮光,共天一色。 应阐终于知晓,霞栖湖为何会是此名了。 李玄英走近湖畔,那里竟摆置着两张藤椅。 两人坐于椅上,身影倒映湖中,恍然却似乘霞凌波。 “师兄觉得如何?” “可惜无酒。” 李玄英哈哈一笑,忽然俯下身去拨弄什么。 不一会儿,他把一层泥土拨开,竟从其中挖出一个小坛而来。 “师兄,请便。” 应阐接在手中,眉头一挑:“这是?” “徐师兄也好酒。”李玄英道:“他在此处埋了许多美酒,到走之时也没喝完。” “我虽不能同饮,却是还记着呢。” “哦?”应阐握着小坛,忽然有种错觉,似有另外一人,正错过了几年时光,邀他同饮。 这又如何能却? 他把坛封揭开,霎时浓香四溢。 湖畔阴湿,照理是不宜于埋酒的,但也不知徐师兄施了什么手段,却似没受半点影响。 应阐昂首痛饮一口,顿觉浑身舒泰,不由畅声一笑:“果然好酒!” 李玄英道:“师兄喜欢,这里还有,徐师兄定不会介意。” “实在不行,改日我们再寻好酒,埋回此间就是。” “正是此理。” 应阐连声称好,遂又畅饮一口,才道:“玄英,接着说说徐师兄吧。” “徐师兄他,资质不佳。” 李玄英思索着,缓缓道来:“听说,徐师兄的祖上,也曾在道院之中修行,只是天资平平,最终没能有所成就……” 这个故事的开始不甚出奇。 天资平平的徐祖,却有一位天纵之才的好友。 在他迟暮那年,已是玄都高真的友人给他留下了一件福泽子孙的信物。 持此信物来到玄都,便可以拜入这位高真门下。 徐远正是带着信物而来,但他的资质,比之其祖犹有不及,彼时甚至这位高真,都不对他抱有期望,甚至认为他在虚度年华,劝慰他可保留信物回返尘世。 应阐听到此处,只觉讶然。 以玄都派和道院的作风宗旨,竟会拒绝向道之人,这位徐师兄的资质,恐怕不是仅仅‘不佳’那么简单。 “但以徐师兄向道之坚,自不可能望而却步。” 李玄英道:“徐师兄入道院后,受尽无数挫折,却仍笃行于道。” “果然天道酬勤,两个月前,徐师兄终是厚积薄发,打通天地脉,筑成大道基,堂堂正正拜入了玄都本宗。” 应阐听着这寥寥数语,似乎便能想象得到,其间究竟略去了多少艰辛。 “我辈当如是。” 他一举酒,痛饮而尽。 日落月升,湖中的晚霞也已换了月色。 两人的闲谈没有随着徐师兄拜入本宗而终结,倒是愈发广泛起来。 “小弟八岁,龆年稚齿,便被带到道院之中。” “彼时年幼,厌于修炼之艰辛,憎于经藏之晦涩,如何也不肯刻苦学道,蹉跎两载犹不得入门。” “好在院师不肯扬弃,将我换到甲字二十六院,与徐师兄毗邻而居。” “受他影响,我才渐知悔改,开始勤勉。” “如今,徐师兄虽去,我亦能够守志笃行。” “二三载内,当能跟上徐师兄的脚步。” 李玄英瞧了应阐一眼,说道:“等师兄也拜入本宗,我定介绍你与徐师兄相识。” 应阐摇头一笑:“我才始步尔。” “初学道法,行之惟艰,小弟亦深有所感悟。”李玄英道:“师兄若不介意,遇到什么疑难,尽可以来询问我。” “小弟知无不言。” 应阐微微一怔。 他虽内谦,倒是没有畏于修行艰难之意。 但见玄英误会,他也不去辩解,稍一思忖过后,索性顺水推舟,问道:“实不相瞒。” “我初入道院,弗如白纸,虽言求道修行,却连何谓修行也不知晓。” “玄英可否为我解惑?” “师兄正学云篆?” “其实修行之道,待你入门,道书之中自有分晓。” 李玄英道:“不过师兄既然问了,小弟不揣浅陋,愿为师兄阐明。” “道家修行一言蔽之,不外一十六字。” “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但若析分起来,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昔日,院师讲道之时,便说这一十六字,其实贯乎始终,即使‘炼精化炁’一言,也不仅仅指代炼气,玄光,罡煞,金丹四境……”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1章 都教院 炼气,既是道家修行第一关。 这一关的修炼,概括起来似乎极为简易,不外乎引天地灵气入体,炼成法力。 但实际上,除少数异禀之辈,寻常人是无法直接感知与利用天地灵气的。 因此,便需借助吐纳、观想、外功、服饵……诸般法门,引气入体,再随功诀运转,修成道家法力。 应阐学过的吐纳术,便是当今最为主流的引气法。 只是单有引气法无用,他未学过炼气术,无法将灵气转化为法力,灵气积攒在体内,至多有些温养体魄之效,再能借之施展些许粗浅术法而已。 …… 接下来的日子,应阐几乎都在屋中苦读。 明了修行关节后之后,他也对自己当前之要务,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云篆自是不能放下,但是在此之余,还得着紧钻研道家理论,理解各种术语…… 所以《玄窍经》,《五气论》,《修行宜忌》几本非是云篆成书的典籍,也当一并提上日程。 须知玄功妙诀,可不是拿到手中便能修行,尤其是正统的道家功法,内里往往充满了晦涩的理论,以及各种玄之又玄的术语。 什么是绛宫?什么是玉阙?什么是玄窍?什么是天地脉? 又何谓浇玉池,何谓过三关? 李玄英在此蹉跎两载不得入门,虽有年少厌学之故,但也足见此中艰深。 好在,应阐过目成诵,真下起了苦功钻研,倒是很快便有领会。 而渐渐的,他又发现,自己学起此些,并非从头垒土。 应阐到底也学过道。 虽然都是俗世道学,但也确有不少相似、相通之处。 或许这俗世中的道学,本来也是山中流传出去的。 应阐两相对照,固然发现了自己以往所学的道经、理论多有谬误,但在这一过程之中,理解也愈变得深刻。 …… 这日午后,难得清爽。 应阐将云篆书通读过了一遍,自觉再无晦涩之处,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入道院来已数十日,总算不再仿佛蒙童。 距离真正踏足修行,也愈近了一步。 当然,云篆不比世俗文字,有逾万千之数,每一个‘字’,往往便有许多含义,组合起来更是晦涩。 所以应阐虽已能够通读云篆,但还远算不上完全‘掌握’。 即使是这一本云篆书的内容,都能使他常读常新,每每都有新的理解…… 不过这也足够了。 应阐又不打算闭门造车,云篆晦涩,道书难明,可以听道,可以求解,何必向壁虚构。 他将桌案上散乱的《玄窍经》、《五气论》,还有一本云篆所书的《感应经》收拾起来,放还书架,这才施然出了书房。 李玄英不在院中。 前日他便去了山中采药,至少还有两三天的功夫才会回返。 当然,他虽不在,院中也非只应阐一人,还有一树一雀两位精怪。 只是‘树师兄’从来安静不语,至于彩雀儿,它倒欢脱得很,整日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应阐摇了摇头,出了院门。 今日是月初,都教院会放出一张课表,排有本月课程。 应阐这个月便打算尝试多去听讲,自然要去抄录一张。此外,也另有件要事去做。 走上云中堤,便发现今日同行之人果然不少。 这倒方便了应阐,他入道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还甚少出过院门,也不知道都教院何在。 迷路自然是不至于,但也难免费些功夫。 现在倒是简便了,跟在人群后头即是。 当然,说是人群,其实也就十七八众,一来,都教院开静后便放了课表,此时都已过了半日,二来,其实听李玄英说,也有许多人懒得抄录课表,而用其它法门代替。 至于什么法门,李玄英未说,应阐自是不知道了。 过了云中,又上石阶,兜来转去,途中还少了二三人,似乎只是短暂同途,这才到一开阔之处。 便是都教院前了。 此地倒是已有不少人,不过随应阐一众到来,也又有人离去,还是不算拥挤。 因此应阐很轻松便望见了榜上张的课表。 道院中的课程真是无所不包。 符箓,丹道,金法,阴阳……这自然是正常不过。 风水堪舆,矿物鉴识,灵草种植……这倒也是修行界用得上的知识。 丝竹,丹青,雕刻……许是修行之逸趣吧。 应阐把课表看过一遍,又在心中默诵一遍,这便算记住了,回了院再誊在纸上不迟。 这时,他忽察觉身后传来一阵细密的动静,不似人的脚步,回首一看,竟见一条皮毛黑亮的细犬,钻入了人群,来到课表之前瞧个不停。 应阐顿时便知晓,这便是所谓‘其它法门’的一种了。 他哑然一笑,转身出了人群,又往都教院里而去。 此时都教院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位帮事道人坐在各自桌案之后看书。 这些帮事道人,多是修道不成,又不愿离开道院的往届弟子,也有少数其它来历,但是总而言之都是前辈。 应阐未敢失礼,走近一位案前,作揖道:“见过帮事师兄。” “师弟有礼。”帮事道人从桌案后抬起头来,“可是有事?” 应阐拱手道:“我听闻,初习炼气术,可至都教院中请教道师?” 据他读《修行宜忌》所得,功法的选择关乎甚大。 盖因人与人间区别迥异,适合修炼的功法自也截然不同。 性子温吞的人,修炼不来需精进勇猛的功诀,性子急躁的人,自然也不适合平和的法门,体质亲近火行的人,修炼火行法力事半功倍,但若修起水行法力,恐怕就是劳而无功…… 所以这简简单单一个选择,却是关乎大道长远之事,应阐自要谨慎对待。 “哦?初习炼气术么?” 帮事道人闻言也不意外,只道:“关于此事,本来院中自有道师开课讲授,奈何诸弟子入院时日不等,学道进度参差,实在是难凑到一处。” “因此后来便换了法子,教诸弟子先到都教院中记名,道师再择一日讲解。” “来,你先在此记名……”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2章 齐院师 在都教院记上名后,没过几日,便有人敲开了甲字二十六院的门。 门外是名道袍童子,身后跟着头体型矫健的云豹,许是等了有一阵子,云豹已经懒洋洋趴下了身子。 应阐打开院门,见这一对组合,不由有些讶异:“不知童子何来?” 道童倒是十分沉着,打了个稽首问道:“可是应阐应师兄?” “正是。” “小童是代都教院前来传讯。”道童说道,“请师兄于午后至松风坛听讲。” “原来如此。” 应阐拱手回道:“我已知晓,有劳童子传讯。” 道童微微一笑,隐秘地以足跟踢了一踢云豹,等待云豹慢慢悠悠爬起。 “小童告辞。”道童这才一礼,乘上云豹奔去。 那云豹瞧来懒散,奔跑起来,却实迅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到了道路尽头。 应阐目送他们身影消失,这才收了视线。 回到屋内,将晨间看了过半的感应经啃完,又读了会玄窍经,就已过了正午。 应阐仍是照例,把道书都细心收起,这才离院而去。 松风坛,不在较常见的几处讲道坛中,不过打听起来应是不难。 过云中后,应阐寻了一位行色不显匆忙的同砚拦下,礼貌请教,很快得到指点。 他向北而行,大道变成了小路,又变成了石阶,走势越来越高,忽地听闻满峰苍松竟随着风起而曳,泛起松涛阵阵。 便知松风坛不远了。 果然,石阶很快到了尽头,应阐登上崖顶。 崖顶以青石铺了广场,广场正中有三丈三的高坛一座,似是汉玉砌成,色泽温润如脂。 广场中已有人在,是名面容清癯的老道,但他身上着的道袍,是与应阐一般的弟子样式,显然不是院中道师。 老道本来正自养神,闻有脚步来到,才一睁眼,微微颔首示意。 应阐拱了拱手,算是还礼,但见老道没有谈兴,便没开口攀谈。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未着道装的少女来到,但仍没有打破静默。 如此,直至未时,忽的又是一阵松风,分明也没如何引人侧目,不知为何一晃眼间,便有一位女冠出现在了此间。 老道眉目微动,似是识得这位女冠,便先躬身一礼,唤道:“齐院师。” 应阐与那少女闻声,便也随同行礼唤道:“齐院师。” 齐院师柳叶眉,丹凤眼,神态清冷,见这景况,也只微一颔首。 “不必拘礼。”她的语气倒是平和,不过行事却甚雷厉,便道:“你等三人,都是何时入的道院?” 几人对视一眼,老道便当先道:“弟子五个月前入道院修行。” 少女即随后道:“弟子去年夏初拜入道院,至今有一载了。” 应阐有些意外,但见齐院师视线落来,仍坦然道:“弟子月前拜入道院,至今当是三十余日。”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其余两人侧目,瞧着应阐多有诧异。 齐院师倒是依然语气淡淡,便接着道:“既然到都教院中记名,说明你们已都做足准备。” “然我仍要考教一番。” 说着,便一点应阐:“你先来答。” “何为玄窍?” 应阐略一思索,便答道:“盖虚极静笃,无复我身,但觉杳杳冥冥,与天地合一,而炁酝酿于中,乃修炼之最妙处,故谓之玄窍。” 齐院师认真听罢,也不点评,便又朝那少女问道:“何为神之舍宇?” 少女背书一般念道:“中元绛宫者,乃神之舍宇。绛宫不动则精不驰,而神不疲……” 齐院师仍不点评,又问老道何为小河车,何为大河车,老道立即便予答复…… 如此来来回回,问了不知多少玄理道论,三人倒也基本能够答得上来。 齐院师仍是不作任何点评,只是有时候会忽然指正。 直到晚暮。 齐院师才一止问,淡淡然道:“尔三人基础尚佳,确可开始炼气了。” 三人闻言,都把耳朵竖起,本道齐院师马上便要指点功诀,没想她一招手,却是放出三道白光,分往各人手中。 应阐下意识抬手一接,便见白光在他掌中化作了一细长之物。 细看,似是一根钢针,却又粗犷许多。 齐院师淡淡道:“尔三人自明日起,便以此物为钩,到霞栖之畔垂钓,三日之后再来见我。” “届时,再视各自垂钓成果指点功诀。” 说罢挥了挥手,又是伴随一阵松风,消失无踪。 “这……”三人相觑一眼,少女便露出明显困惑:“两位道兄,院师这是何意?” 老道沉吟道:“齐院师行事,岂是我们能够揣度?” 应阐却没多想,只是一笑:“无论如何,三日之后便知分晓。” “明日垂钓,我还需做不少准备,便先辞过了。” 说罢,又一拱手,便洒然下了松风坛。 回到院里时,月色已如水。 应阐手中多了一竿老竹,一把麻线。 老竹稍加处理,再以小刀开几道槽,缠上麻线……如此,便成了一根简易钓竿。 将就几日,应是无碍。 砍下来的竹节,削成了片,便可编个鱼篓…… 应阐左右打量了眼,颇觉满意,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屋。 只是还未起身,他便忽见有道霓彩飞入院中,虽在淡月清辉之下,仍是显出几分绚丽。 “仙子?” 彩雀儿停落在亭边,瞧了应阐一眼,神态恹恹:“是道士啊。” “这才几日不见。”应阐讶道:“仙子怎么如此萎靡?” “道士。”彩雀儿蜷缩成了一团绒球,闷闷道:“以后不要叫我仙子了。” 应阐眉头一扬:“仙子这是怎么了?” “哎。”彩雀儿垂头丧气道:“我只是只飞得快的山雀,生来不会法术,也学不会采集日精月华修行……” 应阐细细听着,才知道彩雀儿这十几天,竟是在与道院中的精怪学着采集日精月华。 只是不知为何,它却怎么也不得入门。 “这……” 应阐有些意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 想了许久,只能安抚它道:“等玄英回返,我再帮你问问他可知道缘由。” 只是李玄英入山采药,本道三五天内便会回返,怎么至今还不见其影踪……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3章 垂钓云中 月落日升。 晨初曦微,开静的钟声还未响起。 应阐已推开院门,拎着钓竿和鱼篓走近霞栖,但见薄薄雾气朦胧,氤氲积于霞栖湖上,似给湖面披了一层轻纱,又随湖风,轻缭慢转,好不梦幻。 应阐心中暗赞之余,忽然一改想法。 他本来打算在就院前垂钓,还有藤椅可以倚靠,但是见此一幕,忽然便想起了云中堤来。 此时此刻,长堤想是真处‘云中’,也不知道是何景象? 而且云中堤横跨霞栖,在那湖心之处,鱼儿定也多些…… 虽然应阐也未想着能够钓上鱼来,但仍立即动了念头。 修道人从心所欲,应阐念至此处,当即调转脚步,沿着道路而去。 未久,长堤隐隐映入眼帘。 此时已三三两两,有些道院弟子走上长堤,好似走入渺渺云中,瞧着真真有些仙府气象。 应阐拎着钓竿,汇入其中,走了许久,直到前眺后望,皆不见有飞檐翘角、墨瓦白墙,约莫已是到了湖心。 “咚……” 开静的钟声恰巧传来,道人们联袂而去,接踵而来,应阐独自停下脚步。 他径自在边沿坐下,面朝霞栖,便把钓竿一挥,鱼线飞入水面,仅露出一片落叶做的浮漂,随这水波荡来漾去。 这时,正有一个道人倒骑青牛路过,余光瞥见如此一幕,不由有些惊奇。 不过很快,他便又沉浸到了书中,任由青牛驮着,一路过了云中而去…… 去时,晨雾渺渺。 回时,薄暮夕霞。 道人又倒骑着青牛,抱着道书路过于此,发现应阐仍在堤上坐着。 看他身旁的鱼篓,似乎连滴水也未沾过,应阐却也不在意,一只手把着钓竿,一只手还捧着卷书,颇是乐在其中…… 瞧着倒与他有几分相似了。 道人不免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想了想,随手把书塞在腰后,轻吁一声,示意青牛停下。 青牛回过头,很是诧异瞧了他眼,慢慢走到一旁停下,没有堵住去路。 “谢牛兄。”道人翻身而下,又与青牛道了声谢,这才走近前去。 “道友,道友?” 他拱着手,连唤两声,应阐才一抬头,见他站在身旁,却是露出几分讶色:“是你?” “哦?”道人奇道:“道友识得我?” 应阐这才反应过来,忙放下书,单手作了个简礼,回道:“见过道兄。” 道人气质温润,年纪瞧着像是二三十岁之间,因此应阐也不吝于唤句道兄。 “我并不识道兄,只是于这堤上见过道兄一面。” 他望了不远处的青牛一眼:“道兄洒脱自在,因此留下不小印象。” “原来如此。”道人笑了笑,似乎察觉自己站着不太合宜,便也盘坐下来。 “还未请教道友名姓?” 应阐也未多想,便道:“应阐,阐幽明微之阐。还未请教?” 道人一笑,“陈象,万象始更之象。” “原来是陈道兄。” 应阐道:“道兄寻我可有要事?” “何来要事。”陈象摆摆手:“我亦是见道友逸趣,生出结交之意而已。” “哈哈。” 应阐失笑道:“我在此处垂钓,不过是因院师所嘱,何来什么逸趣。” “哦?”陈象并不失望,只是好奇问道:“这垂钓的课业,我还从未听过,不知道是哪位院师所嘱?” “我也不知其详,只道唤作齐院师罢了。” “齐院师?”陈象颇为意外:“原来是她……” “道兄知道齐院师?” 这番反而是应阐来了兴趣。 “我不好风言,只是偶然听同砚提过一两言尔。”陈象摸着下巴道:“据说这位齐院师,乃是本宗真传,不知是为什么,才到道院做了院师……” “原来……” 本宗真传?那是什么道行? “不过,本月的课表里,似乎没有齐院师?”陈象也换了个称谓,问道:“应兄莫非在随齐院师学法?” “并非如此。”应阐道:“我不过是在都教院记了名,请教炼气功诀之事,这才遇到齐院师讲解。” 他解释完,便又转而问道:“我们道院弟子,还能直接随院师学法?” “通常而言,自是不能。”陈象瞧出他入道院未久,便解释道:“但若你的造诣,和遇到的疑难,已经超出了院中讲课范畴,那么去向院师请教,院师们自然不会吝于开解。” “在这过程中,结下师徒之谊也是有的。”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两人闲谈了一阵,夕日的余晖已尽没入山后。 陈象便道:“好了,时候不早,我还要回院中烧饭,改日若有机会,再与应兄闲谈吧。” 他瞧着也颇有一些修为,竟还保留着烧饭的习惯。 应阐有些讶异,但仍点头应下。 陈象便又朝旁唤道:“牛兄!” 一旁的青牛闻声,甩着尾巴,慢慢悠悠走近前来,陈象便要翻身而上。 应阐见此一幕,却忽想起什么,忙道:“道兄且慢。” 陈象坐上了牛背,问道:“何事?” 应阐略一措辞,“我有一位好友,乃是山中雀儿成精。” “它十分灵性,聪慧不在常人之下,但是不知怎得,如何也学不会采集日精月华,道兄可知缘由?” “这个么。” 陈象摸着下巴:“日精月华乃是天地之间,最为常见的灵机,多少精怪都是因为懵懵懂懂,感知、采集到了日精月华,这才得以成精……” “未得日精月华便成了精,虽是少见,但也十分正常。” “但成了精,却学不会采日精月华?莫非是某种异兽?可也没有此理……” 他似乎也不得其解,又朝青牛问道:“牛兄可有头绪?” 青牛只是摇了摇头。 应阐本来也只忽然起意,见状不再强求,便道:“如此,便不劳道兄费神了。” “无妨。”陈象道:“应兄这位朋友的情况,我也十分之感兴趣。” “不知应兄住在何院?若有机会,我倒也想见见这位朋友。” 应阐也不觉有什么隐瞒的,便道:“甲字二十六院。” “原来是临湖雅居,我记下了。” 陈象点点头,请了牛兄往前行去,又遥遥道:“待我回去之后翻翻藏书,若能找到线索,再寻应兄……”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4章 讲法 首日,一无所获。 应阐却不在意,第二日也仍照常,日出便往云中垂钓,优哉游哉看上一日道书。 这日他读《虚空经》有些入迷,若非更阑之时,明月忽被浓云掩起,再看不清书中墨字,恐怕他能坐上整夜。 第三日,山中飘起小雨,淅零淅留。 应阐虽然不惧寒暑,却也不愿弄湿衣物,而且雨水还会淋湿书籍。 但他仍有办法。 再出门时,应阐披上了李玄英留在院中的蓑衣,又把纸质的《虚空经》,换成了徐远留下的一卷古经竹简。 一竿独钓烟波里,蓑衣半隐水墨中。 又是逍遥一日。 第四日,应阐两手空空,本来便要往松风坛去,但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鱼篓。 鱼篓连半滴湖水也未沾过,不过整日放在雾里雨里,倒是还有几分湿润。 这就是应阐的垂钓成果了。 赶着开静的钟声,来到松风坛的广场之下,发现少女已在此间。 “道友。”应阐走近前,一拱手:“怎么在此等待?” “齐院师已经到了,单独唤了黄道兄上去问话。” “我们在此等待即可。” 少女小声回答的时候,又瞧了眼应阐鱼篓,见到空空如也,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黄道兄不知如何做的,竟有满篓渔获……” “直钩也能钓上鱼么?” 应阐也不知道,少女是否在问自己,但仍笑道:“我亦一无所得,又怎么知晓呢。” “哦……”少女沉默起来。 应阐见状也不再言,只是听着松风,悠然等待。 少女见他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心头的焦虑竟也消了几分。 过了一阵,老道从崖顶下来,唤少女前去谒见齐院师,随后又与应阐点了点头,便径自离开。 应阐瞧他眉间暗藏喜意,想是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又过了约二三刻,少女下了广场,亦是难掩欣喜。 但她倒没忘了,传应阐道:“道兄,院师唤你上去。” 应阐微微颔首,提着鱼篓登上崖顶,便见齐院师已在松风坛下。 “应阐。” 齐院师虽未问过应阐姓名,但显然是了如指掌:“近前来吧。” 应阐走近前去,恭身一礼:“弟子应阐,见过院师。” 齐院师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鱼篓:“这就是你这三日的收获?” 应阐坦然道:“正是。” “三日之前,我便说了。”齐院师道:“视你们垂钓的成果,指点功诀。” “弟子知晓。” “你这三日一无所获,可曾感到焦虑?” “不曾。” “不曾?”齐院师淡淡道:“你可知道他二人多受煎熬?” “额……”应阐道:“弟子不知。” “黄鹤生性急。” 齐院师道:“他修道已晚,不敢耽搁哪怕一刻,因此一日没有收获,便倍感到焦虑。” “你猜他是如何做的?” 应阐想起少女所说,黄鹤生竟有满篓的渔获。 他忽然有所猜测:“黄道兄动了鱼钩?” “不错。”齐院师道:“我只让你们以那直钩垂钓,但从未说,不可以动手脚。” “黄鹤生折弯了鱼钩,又用了上好的饵,自然大有收获。” “原来如此……” “至于李静秋,她不敢违抗我的指令,也想不到此中漏洞,因此整日忧愁,为了有所收获,从第二日起便不敢合眼,至今日清晨,整整钓了两日两夜。” 当然,仍是一无所获。 应阐忽然有些明白齐院师的深意了。 原来她让几人垂钓三日,不是为了看他们的收获,而是观他们的心性。 只是如此看来,黄鹤生性虽急,但懂机变,李静秋不太机灵,却也可算坚强勤恳…… 那自己呢? 此时,齐院师目光落来,似乎有些锐利:“你倒是好,一点不曾焦虑,如何想的?” 应阐细想了想,还是老实答道:“院师只说,视我们的成果指点功诀,但不曾说,什么样的成果是好,什么样的成果是坏。” “所以,弟子只是尽己所能,并未想过有何收获。” “一边等待愿者上钩,一边便看道书去了。” “几日下来,倒是小有所得。” “嗯。”齐院师依旧不置可否,只是缓缓一点头,话锋忽转:“你是五气均衡的体质,无论修炼何种法力,都不会有额外的便利,当然也不会格外艰难。” “不止五行,阳属,阴属,风雷……等等也是一般。” “而且你的心性,也不偏于某个极端,于功法的选择之上,本应有着较广的余地。” 应阐仔细听着,不见失落,也不急于求解。 齐院师见状,又微不可见点了点头:“但我观你,应是学过吐纳法吧?” “是。” “你学的吐纳法,并不专于摄取某种灵气,所以你体内积蓄的灵气,可说属相杂糅。” “而且你修此法的时日应是不浅,对于身体也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你若是想修炼某种属相单一的法力,不仅要将这点底子舍去大半,还要花上不小的苦功,慢慢磨去这种影响。” “依我之见,得不偿失。” 应阐问道:“那院师的意思是?” “我推荐你选《五行合气诀》,《六气感应法》,《万归藏气法》……等几门功诀。” “此类功诀,受灵气属相之限较小,你转修起来自然也更顺利。” 而且修炼此类功诀,多有根基扎实,法力浑厚的优势。 当然,其也不是没有弊端,即是修炼起来,进境通常也快不了。 但是这对应阐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瑕疵。 因为他受体内灵气杂糅之限,即使学了那等属相单一,进境飞快的功诀,也免不了水磨功夫。 听到此处,应阐对该如何作选,已经了然于胸。 但他仍没急着决断,又接着请教道:“敢问院师,这几门功诀,又有什么分别?” 齐院师瞧着虽是清冷,实际却极耐心,便又一一开解:“《五行合气诀》不必多说,自是修炼五行法力,又可淬炼五行之精,纳于五脏,强健体魄,延年益寿……” “《六气感应法》,其实亦是五行之属,所谓‘在地为五行,在天为六气’……修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斗法强横……” “《万归藏气法》……” “还有……” 齐院师罕见沉吟片刻,才道:“你入道院一月,便能读通诸经,说明悟性可佳。” “或许也可瞧瞧《一元炼炁经》,但是此经不仅深奥,修炼起来也极艰涩,若是没有把握,便不可以贪妄……”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5章 云笈阁 院师只讲法而不传法。 因此想要挑选功法,还要再往云笈阁去。 云笈阁,即是道院藏经、藏书之处。 当然,除此之外,各类卷宗、名册,也多藏于云笈阁中,不过那便不是寻常弟子能够借阅、翻阅的了。 应阐还未到过云笈阁,但他神往已久,也识得路。 下了松风坛后,他便马不停蹄而来,远远便见半山腰上,有座云楼耸立。 其位处山腰,却是几与山头等高,远望拔地插天,云缭雾绕,近看神工鬼斧,精美巧绝,乃是道院之中,最为雄伟的几座建筑之一。 也可见其中藏书之巨。 这还只是道院藏书,应阐听闻本宗,即玄都门中,有一藏书之所号称‘沧溟’,以无垠大海为名,不知又是何等气象。 应阐遐思片刻,便回过神,沿着笔直的山道攀往云笈阁。 此处由下而上,更显云楼崔巍,衬得出入大门的道院弟子,皆似焦侥一般。 进入其中更甚,望去只见八面书墙拔地而起,直至穹顶,每面书墙之上,都有数层木台交错悬挑,不知多少道院弟子来来去去,又借爬梯上下书墙,寻找心仪的藏书…… 应阐恍然发觉,这恐怕是他入道院以来,见过同砚最多之处。 可见这一座庞然‘书海’,多么使人沉浸其中。 沿着八面书墙,有两条木梯螺旋往上,也连结着各层悬挑木台。 应阐随意选了一条,拾级而上,走过几层,渐渐对其有了概念。 木台的存在,既是供弟子落脚,也是把庞大的书墙,又分成了几个完整的面,每一面的藏书都各不同。 有经藏,功法,法术,丹道……许多大类,而大类之中,又有许多细分。 比如经藏便分有‘原书’,‘善本’,‘注解’等数个小类,分别收录,井然有序。 应阐一路向上,瞧哪一类都极眼馋,恨不能分出七八个‘我’来,在这书海之中肆意遨游一番。 可惜,他尚没有这等神通,只能按捺下来,先寻功诀。 他一面走,一面留意,终于在快到最高层时,找到功法一类。 功法一类又分‘本宗’,‘旁门’,‘杂家’等等,单这一面书架,便有三四丈高,不知藏书几何。 而且置于高处的藏书,根本就瞧不见真容。 好在下方设有一张方桌,案面摆了一本厚厚册子,内里收录了此处所有功法的名目、简述和藏书位置。 应阐翻开册子,很是找了一阵,才找到了《五行合气诀》,默默记下藏书位置,接着再觅《六气感应法》…… 这时倒是简单起来了,因为应阐发觉,齐院师所说的这几门功诀,都是‘本宗’之属,而本宗的功法数量,则是远比旁门杂家要少。 想来也是,道院弟子,理论上都是将来的玄都门人,除非情况极其特殊,当然是要修行本宗功法。 至于为什么收录了这么多旁门、杂家的功诀,许是借鉴、参考所用吧。 应阐记下几门功诀的位置,便搬来爬梯,攀上书架,一一找全。 云笈阁一层摆有许多长桌,可供弟子读书。 但应阐已求知若渴,取下了功诀,再难按捺,索性席地坐了下来,背靠书架一一翻阅起来。 只是他并不能通读全本。 云笈阁中,允许随意借读、翻阅的,只有各种经书道论。 除此外,便是初学炼气之时,可以任择一门功诀妙法。 其余的,即使是经书道论的注解,也要有‘道功’才能借阅,乃至抄录。 道院对院中弟子,仅象征性地收取束脩,便传授道法、修行,还有院师讲课、解惑,这已经是广开方便之门。 若连院中珍藏的各种功诀、法术也可随意借阅,那法不轻传之言,恐怕也无从说起了。 而且‘道功’之物,亦非珍宝、钱财。 院中弟子,只需到都务院中领些杂事,完成之后便能记笔道功;又或者,能在都考院得到上考、佳考,也有道功嘉奖…… 总而言之,合乎情理。 所以应阐能看的,不过是这些功诀的简述和部分内容。 当然,这也足够了。 本来齐院师便已将这些功诀的特点,讲的十分详细,自己再认真读过部分内容,怎么也该有了决断。 但是应阐一一读罢,却仍陷入苦恼之中。 “《万归藏气法》,还是《一元练炁经》?” 若是稳妥之见,《万归藏气法》无疑是他最佳之选。 此法兼容并蓄,除少数特殊灵机之外都可炼化,而且还有一个独门之妙—— 修炼此法,开辟‘玄窍’,远易于其他法门。 须知炼气境界的修炼,有多半便落在‘玄窍’这二字上,易于开辟玄窍,便是易于修行。 由此观之,《万归藏气法》优势昭然。 与其相比,《五行合气诀》的延年益寿之能,《六气感应法》的厉害法术,对于应阐而言,都算不上什么长处。 但是《一元炼炁经》…… 此经确如齐院师所说,晦涩非常。 应阐仔细读了一遍,也只大致推测出来两点。 一则,与《万归藏气法》相似,其受灵机所限极小,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灵机之限。 用《一元炼炁经》的原话说,即‘总摄一元之内,具乎无物’。 二则,这门功诀修成的法力十分强横。 这与其说是优势,不如说是利弊参半。 强横的法力自然有其好处,想来也不需要过多赘言,但其弊端也极明显。 依应阐的推测,这种法力控制起来,可能尤为艰难,这意味着在行功、修炼之时,都需耗费更多苦功,甚至可能起到负面影响。 这无疑是本末倒置。 即使其修成的法力再强,若于修行有碍,对于应阐而言也是无用。 但是问题就在于此…… 《一元炼炁经》的简述之中,竟是分明写着:此经大成,即就玄光。 言下之意,《一元炼炁经》修炼起来虽难,但若真能有所成效,突破玄光只是顺其自然。 甚至也可推断得出,往后大道,定也平坦得多。 而齐院师最后之言,又何尝不是在说,应阐若有把握,可以尝试《一元炼炁经》呢?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6章 灵宝道种 应阐抱着几卷道书,踏过溪石。 这都是他今日在云笈阁的收获,除了选定的功诀以外,还有几本讲说炼气疑难、诀要的书。 单是誊抄这些道书,就花了应阐半日功夫,以至于他回到院前,天日已又偏往西山。 应阐回望湖中霞蔚,思来已经无事,便在湖畔坐下小憩。 倚于藤椅,面迎湖风,忽见一行白鹭飞掠而过…… 感受着这种清净与自然,似乎许多杂念都泯去了。 应阐本来还想翻翻道书,此时惬意起来,索性都放到了脑后,偷起半日闲来。 “咚——” “咚——” “咚——” 道院深处,忽然传来庄严钟声,高远悠扬。 应阐本来还道是因‘止静’,没想竟是接连三响,一声高过一声,遍传千峰。 “这是……” 应阐下意识抬首一望,竟见金霞晕染的层云之间,显出仙山嵬巍,上有宫阁隐现,或点缀于仙山,或遥立于云端,处处琉璃,片片明光……仿佛海市显现,仙境蜃景。 “!” “仙府显现了!” “是有人拜入本宗了?” 应阐听见远处传来噪杂,有的声音来自行人,也有的来自各院落中,还有人推门而出,呼朋引伴,共观此景…… 渐渐的也听明白,那云上显现的,并不是什么仙境,当然也非蜃景幻象,而是玄都仙府,即本宗玄都派的山门所在。 其平日里,也不知道隐于哪处洞天,除非是本宗门人,否则纵使寻遍千山,也绝寻不到入口。 只有极少时候,仙府才会显现一角。 譬如此时—— 应阐遥遥望见,半空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条斜斜云梯,其上正有一道人影,拾级向着云间而去。 这是道院之中,有人修成了玄光,仙府垂下青云为路,接引其往本宗之中,所以才会露出洞天一角。 而道院也鸣钟三响,以为庆贺。 “苏南乔,是苏南乔!” “我就知道,徐远拜入了本宗,苏南乔定是不会甘于落后……” “哎!我亦炼气圆满矣,何时才能修成玄光?” “……” 似是云路上的人影被认出来,又有些久往之事被人提起,还夹杂些个人怅惘。 不过应阐倒是没细听了。 “玄都仙府啊……”他望着云路,思绪渐飘渐远:“不知是哪般气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仙府云路已皆隐去,漫天的金霞随着日落没于西山,月升了。 道院中的些许嘈杂在月色下也渐平息。 应阐不知不觉,竟是阖上了眼帘。 再醒来,不是因为夜深寒重,露浸衣衫,也非虫鸣啁啾,打扰清梦。 却是神堂忽地一跳,应阐便兀睁开双眼,抬指一摸眉心,空无一物。 似乎只是那明月之照把他惊醒一般。 当然,实际显然并非如此。 应阐慢慢直起背,随着神思渐清,眉宇间却流露出了几分讶异,以及惊喜。 这感觉,若他所料不差—— 应阐果断一起身,抱着道书回返院中。 木门吱呀一声敞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应阐匆匆入了里屋,一放道书,甚至没有换去有些露湿了的衣衫,便盘坐到了榻上。 “吁……唏……” 他调节着气息,却非为了吐纳灵机,而是借着这一窍门收视反听,进入定境。 渐渐的,外界的一切轻微动静都开始退去,眼前的黑暗也愈深邃,直到接近某个极致之时,忽然晕开—— 一挂灿烂星河,豁然出现于应阐心中。 不过细细一看,星河又不似是星河,原来其中悬挂的并非星辰,却是一桩又一桩灵宝! 钟、塔、鼎、炉、弓、剑、镜、幡…… 净瓶、华盖、绘卷、宝葫芦、玉如意…… 诸多形态,诸般神彩,共同汇成了这一挂星河的繁光。 此为——灵宝道种。 应阐也不知其是何来历,只知其与自己一同降于此世,一同觉醒。 他自生出诸识,便能感知到灵宝道种的存在,也知晓其有何等神异。 此道种能汲取诸寰宇之宝气,凝聚灵宝投影。 而应阐又能借之,参悟乃至解析这些灵宝投影的玄妙…… 不过话虽如此,细看那星河之中,多是光华朦胧,虽能观其状,而不能够见其神。 这些灵宝投影都还未能凝聚成形。 满天星斗,唯有两道神彩显耀。 其中一者,乃是一张神纹大弓。 此弓名为‘乾坤’!是应阐束发那年,灵宝道种凝聚而成,号称定乾坤,洞阴阳,有贯星移宿之威,乃是杀伐之至宝。 应阐正是参悟乾坤弓,才能仿造出那一张无弦大弓。 虽然至多只得到了乾坤弓,千分乃至万分之一的神韵,但也具有穿云裂石之威。 若照那日泉下道人所说,已经可与法器比拟。 乾坤弓之威赫,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其二者,其实应阐亦是首次见到。 因为自从凝聚乾坤弓后,灵宝道种已足足四载没有动静。 他本预计,道种凝聚乾坤弓,便用了一十五年,凝聚下一件灵宝投影,怎么也要同等年月乃至更久,因此甚至不曾有所希冀。 没想到却在今日,感知到了道种内的第二道灵宝投影成形。 “难不成,我的推断是错的?是不同灵宝的成形速度不同?还是道种汲取寰宇宝气的速度不等?” “又或者,是我本身的原因?” 应阐思来想去,知晓短时间内,应是难以得出结果,索性不再琢磨。 却一动念,将那第二道灵宝投影召来。 这道种之内,亦等同于应阐心内。 他以心念召唤,顿时见其大放光芒,脱颖于漫天星斗之中,完全显现于他‘眼前’。 一体浑圆,无暇无疵。 原来是一宝珠,其内似乎蕴藏大千,划分清浊,更有日月经天,山海无垠,蔚为壮观。 演天珠—— 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心神俱震。 他如今一心一意,俱在修行,乾坤弓是杀伐利器不错,却不能助他修炼。 因此这些时日,应阐甚少参悟道种。 但是演天珠不同,其是洞天之宝,大千之宝,更是修行之宝,造化之宝! 若能参悟几分,又或炼成一宝,得其万千之一的神妙,定对修行大有裨助……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7章 炼气 五日之后,天朗气清。 本来正是借天光,读道书的好时候,应阐却已将门窗一一闭起。 在昏暗的空间之中坐定,自然心静,好似止水。 如此维持一刻三息,杂念不生,神台即清。 而神台即清,便可以开始炼气了。 不需应阐回想,《一元练炁经》的内容已自然在心间流过。 不错,应阐最终还是选了这门功诀。 他本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也从不畏惧什么艰险,否则又怎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此间求道? 既然踏上修行之路,面临的难关绝少不了,平时自然当避则避,但是若有必要,却也不惧迎头而上。 这五日里,应阐已将《一元练炁经》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心中渐渐有了把握。 向道已久,今日,便是始修行时。 …… 应阐调理吐息,多入少出,舌抵上颚,观想身中元气,随着一呼一吸,上至喉舌,催生甘霖…… 此即华池取露,再以意送之,下贯重楼,这就是过玉阙了…… 炼气境界的修炼,一言蔽之,便是引气入体、炼成法力。 应阐吐纳修行已久,体内也积蓄了不少灵机、元气,倒是可以跃过引气一关。 但为尽善尽美,他还是没有去省这点功夫。 《一元练炁经》中,有三种引气法门,其中仍以吐纳为主,谓之‘一元服炁法’。 应阐改换此法修了几日,倒是没有其它感受,只觉体内元气,也就是他原本以为的法力,似乎变得精纯不少。 以他会的呼风术为例,近来体内积蓄的元气虽然没有增长,但能施展呼风术的次数却变多了。 他这一步,算是没有做错。 随着炼气开始,体内积蓄的精纯元气便源源不断涌现出来,又随搬运之法,于体内周流运转…… 直到第一缕法力生出,应阐立即便察觉到了变化。 引入体内的灵气也好,与身体精气混合后的元气也好,其实都是冥冥渺渺之物。 看不到,闻不到,嗅不到,只是借助法门引导、运转,而有一种模糊的感知。 但当法力诞生,其便如同一缕曦光,瞬间照彻整个体内天地。 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绛宫、泥丸、华池…… 伴随法力经行而过,内外竟皆通明一般,应阐感到自己已能飘飘化炁而去,白日飞升…… 当然,这只不过障关而已,若真沉浸其中,能否化炁飞升不知,初成的法力定然是会风流云散。 应阐持定心神,继续搬运,有了法力之带动,体内元气运转愈发自如,一道道法力随之生出。 此时,先前的错觉早已消弭,但也不知是否又一障关—— 应阐虽能感知得到,新生的法力十分强大,但并不如一元经中所述,需以全心全神贯注其中,才能勉强驾驭得住。 恰恰相反,他完全能够随心所欲的把控法力之运转。 即使持定心神,搬运数十周天,直到将体内积蓄的元气俱数炼化为法力,依然如此。 此时应阐已经能从定中退转,这第一次尝试炼气,便算大功告成。 但他却不自禁,冒出一个新的想法。 须知此时停下,法力虽是炼成了,炼气却不能算入门。 因为法力没有容身之所,除非应阐一直搬运运转,否则至多十几、数十日内便会散为元气。 而要将法力长久保留下来,唯有开辟玄窍。 何谓玄窍? 盖虚极静笃,无复我身,但觉杳杳冥冥,与天地合一,而炁酝酿于中,乃修炼之最妙处,故谓之玄窍。 玄窍便是炼气修士容纳法力的关键所在。 炼气境界的修行,便是炼成法力,再以法力开辟玄窍,如此一步一步积蓄下来,直到打通天地脉关,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 但这是门极为精巧的功夫,既要有足够强的法力,能把玄窍冲开,又要有足够精细的控制,能不伤及玄窍。 否则开辟玄窍不成,反伤己身不说,下次再想冲开这个玄窍,也会变得愈发艰难。 在应阐认知之中,《一元练炁经》的法力虽然强横,但是难以控制,因此他本没有想着一蹴而就。 只是眼下这般景况,与他的想象并不相同…… 应阐始终没从定中退转,维持着法力的搬运,确定自己能够掌控自如,当机立断开始开辟玄窍。 他于极静之中,寻得内天地之关窍所在,再将法力分出一缕,凝为毫针,遂如穿针引线,将其‘刺’入玄窍—— 只一刹,竟便将之冲开! 应阐既喜且惊,喜的无非冲开玄窍之易,惊则因为法力之强横,果然不是虚言。 先前控制来得轻松,还道《一元练炁经》只是言过其实,如今一看才知厉害。 不过法力越强,进入玄窍后便越要当心。 应阐小心翼翼控制着这一缕法力,依照《一元练炁经》中的法门运转,将玄窍缓缓撑开的同时,又散入玄窍之中,使其变得稳固、坚韧。 待到这缕法力耗尽之前,便再往里送入一缕,依次反复…… 昏暗的卧室中,应阐的气机渐渐跌至谷底,似乎比法力未成之时更加不如。 但若真有通晓道法之人在此,观其玄息杳杳,绵绵悠长,便知道这反而是有修为的体现。 因为其法力已俱藏于玄窍之中,炼气入门矣。 —— 不知不觉,日月几转。 应阐终于双目一睁,眸中神光灼灼如炬,一时竟是照得斗室生白。 应阐若有所觉,遂把精气神收敛,这点异象很快随之退去。 但他心中依旧振奋,只因这初次炼气实在圆满,不仅成功炼成法力,更是一气呵成,开辟了三个玄窍! 虽然此时玄窍之中,几近空空如也,但仍由不得应阐不喜。 炼气这一关的修炼,本来也是根基功夫。 有何进境,依据玄窍的开辟便可为准,总共分三十六步,即开辟三十六个玄窍,便算圆满。 虽说先易后难,但是应阐一气开辟三个玄窍,怎么也足以称道一句精进勇猛了。 入道院逾四十日,总算叩开修行之门,得见一隅风光。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8章 又是一日无暇 道院的丹坊,独据一座青峦,背倚几柱险峯。 随处可见的药田,环山而布,绵延起伏,其间殿阁错落,青烟缥缈…… 又有许多道人行色匆匆。 有的,是在此司职帮事,有的,是来此研习丹术,有的,是借丹室开炉,也有的,是往坊中丹斋,求丹、购丹…… 行来往去,熙熙攘攘,几乎可以说,是道院中最见人气之处了。 应阐出了关,便往丹坊而来。 倒不是为其它,只是李玄英留下的五精丹已见了底,须往五气炉走上一遭。 好在应阐已修成法力,倒是不必借由李玄英,才能获取五精丹了。 他由大门而入,便见前院之中,立有一尊巨型丹炉,其高三丈,顶上炉首已与后方丹斋的脊兽齐平,瞧着虽无想象之中一般神异,却也独有一种厚重。 这便是五气炉了。 李玄英大致与应阐说过,取五精丹的法门—— 由炉身渡入法力,依着上方镌刻的符纹而转,随后静待即可。 他依法炮制,又把瓷瓶取出,只见炉身的孔洞之中飘出一道五彩烟气,落至瓶底一滚,十数颗丹丸已成了形。 没想到五精丹是如此得来,应阐颇是有些惊奇。 也不知道这汲取五气,精炼为丹,究竟是何原理?若是通晓此理,能否不借五气炉而为? 应阐想到此处,却不禁失笑。 道家修士,若是修成玄光,完成内外天地的交汇,就已能够做到餐风饮露,食气而生。 又何必钻研此法? 他摇摇头,把丹丸收好,便又越过五气炉,向着其后丹斋而去。 丹斋是坊中售丹之地,收道功,也收法钱,虽然应阐二者皆无,但既然已到此一行,也不耽误开开眼界。 道院的丹坊丹斋,毕竟不是以生意为主。 应阐进入其中,并没有人急忙迎上前来,但他向帮事道人请教时,对方也会与他耐心道来。 应阐这才知道,原来丹药亦有这么多的门道。 世人通常想象的丹药,无非治病疗伤,增长修为,延寿添福…… 但实际上,远远不仅如此。 譬如丹斋之中,有飞廉丹,即使不通任何风行法术之人,服此丹后,也可呼风御气,丹力耗尽之前,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与之相似的,还有厌火丹,可以借之御火,羽化丹,可以借之飞行…… 都是能助人施展法术的灵丹,但是作为丹药,其与符箓不同,不仅能够用于应变对敌,也能用于体悟法术,裨益修行。 除此之外,还有服之即能增长九牛二虎之力的丹药,使人能够一心二用的丹药,服后幻象重生,有助淬炼心神的丹药…… 当然了,直接有益于修行的丹药,自也不会少了。 有能补益元气的玄参丹,能助周天运转的白阳丹…… 甚有能如‘灌顶’一般,直接增长大量法力的丹药,只是服此丹药之后,亦需以不断搬运、凝炼,才有可能完全纳为己用,而不使玄功驳杂。 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如何,师弟可有看上的丹药?” 应阐当然有看上眼的丹药,而且十分不少,可惜囊中羞涩,只好歉然。 帮事道人见状,也不意外。 他早看出应阐不甚了解丹药,也应不是为了购丹而来。 但他并未不耐,反而微微一笑,说道:“无妨,若有什么不解,仍可问我。” 说着,还从墙上取下一个青皮葫芦,倒出其中一颗,递予应阐:“方才,我见师弟目光久留于此丹上,想是十分心仪,便赠一枚予你把。” “这?”应阐讶道:“岂好无功受禄?” “什么功啊,禄啊。”道人笑道:“这飞廉丹正是我所炼,见你喜欢,我亦忻悦,这才送你一枚。” “再不收下,我可不高兴了。” 应阐见状,只好接在手中:“如此,小弟便愧领了。” 道人摆摆手,不再多言,应阐想要请教他的姓名,他也只说不必。 应阐遂又请教飞廉丹该如何服用,道人倒是立即认真起来,说道:“服用此丹,没有什么特殊的宜忌,但要切记,服丹之后,万不可以尝试御风裹挟身体飞行……”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倒是相谈颇欢,道人最终还是透露了他姓名,唤作李拙。 他本来亦是道院弟子,不过修行上的天赋不比炼丹,没能够在十年之内,打通天地脉关,只好转为帮事道人,在丹坊之中司职。 应阐颇是为他可惜。 但李拙却说,他经过数年磋磨,已经突破玄光,日后若能在丹道之上有所进展,也是有可能拜入本宗的。 这样虽不可能得到真传,但仍可以在门中修行,也可以学到更高深的丹道。 远的不说,道院中许多院师,还有丹坊中的一些丹师,便是这么走过来的…… …… 离开丹坊时,已是午后。 应阐本来已欲回返,却又忽想起来,下午院中正有一节他感兴趣的课开讲—— 却是‘雕刻’。 这倒不是应阐别有闲情,实则那日抄过课表之后,他便特意打听过了一番。 原来这丝竹、丹青、雕刻一类的课程,并不是修行之逸趣,而是有其门道在的。 譬如这‘丹青’,学得好了,对于修炼幻法幻术、纸人法术,乃至阵法一道……等等,都有妙处可言。 雕刻亦是如此,而且其是研习炼器之前,必要学的一课。 用那一本炼器入门的书中话说,先学会了用手雕刻,才能学会用心雕刻,学会了用心雕刻,才能学会用法力雕刻。 而以法力雕刻,既是炼器的基本功夫。 无论是为法器炼形、分质,塑造气窍、气脉,篆刻神纹、符纹……说到头来,都是此中之道。 而这一门雕刻的课程,也正是器坊的一位院师所开。 应阐身怀灵宝道种,能够参悟灵宝,乃至解析玄妙,这定然是他攀登大道的一大助力。 为此,他早就有钻研炼器之心,如今修行也算初入了门,倒是可以拾起此事来了。 于是应阐便又匆匆向着讲业坛去。 又是一日无暇。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19章 玄英回返 是夜。 应阐修了一个时辰服炁法,便算结束了今日的功课。 本来正要养神,他却忽的,听闻外间传来微小动静,支起了窗看去,果然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入了院中。 正是李玄英。 “玄英。” 多日不见,本该欣喜,但应阐出了门相迎,目光却不禁凝起:“你受伤了?” “应师兄。” 李玄英面色有些苍白,但仍露出微微笑意:“是受了些小伤,不过已无碍了。” “你到山中采药,怎么会至受伤?”应阐皱眉道:“拖了十几日才回返,是为疗伤?” “并非如此。” 李玄英见他放心不下,略一思索,还是解释起来:“好叫师兄知晓。” “今年岁初,小弟在山中寻到一株百年朱果。彼时它已结果,但还没有成熟之兆,因此我未急着采摘。” “正好,当时与我一同寻到朱果的,还有一位朋友,其是山中灵猿,我便与它约定轮流看守灵株,等待成熟之后,再共分享。” “这次我到山中,便是因为朱果将要成熟。” “所以,师弟此去日久,是因等候灵株成熟?”应阐道:“那又是如何才受了伤?” “朱果成熟时,有异香四溢,因此引来了一头强大的精怪觊觎。” 李玄英道:“本来山中灵物,天生地养,我们是没有独占之意的。” “但是那头精怪自恃强横,却不愿与我们分享,我们自也不会退让。” “争斗之时,小弟被那精怪吐息打中,这才受了些小伤……好在最终还是打退了它,经过几日调理,已经不碍事了。” 应阐听得眉头直皱。 虽然李玄英一语带过,但仍可见其中惊险。 好在结果不算太差,他摇摇头,便道:“我观你面无血色,气息也显虚浮,定还没有痊愈。” “快些歇息去吧。” “小弟真的无恙。”李玄英却道:“晚些调息养神即是。” “对了,这个还未给师兄。” 他忽从怀中摸出什么,应阐定睛一看,竟是三枚红彤彤的果子,瞧着有点像某种浆果,但更晶莹剔透许多。 “这莫非就是朱果?” “正是。”李玄英说着,就要塞到应阐手中。 应阐却不愿收,“这是你辛苦得来,还是留着吧。” 李玄英摇头道:“朱果每次成熟,都会结出许多果子。” “小弟这次收获不浅,这才特意分出了些,不仅赠予师兄,还有其它友人。” 他还取出一个木盒示予应阐,盒中果然还躺着十余枚朱果。 “此果虽于修行有益,但是服食太多,效用也会变得微乎其微。小弟这些已足用了。” “正好。”李玄英又道:“这十几日,不在院中,还没恭喜师兄修成法力。” “这三枚朱果就算为师兄庆贺了。” 应阐听到此处一笑:“炼气初成,值得什么庆贺?”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朱果小心收下了。 两人就着月色,在院中的亭子坐下闲聊起来。 “没想到,师兄入门如此之快,我只离开十几日便错过了。” 李玄英道:“不知师兄选的什么功诀?” 应阐自无不可答的,没想李玄英听了,却是十分讶异:“《一元炼炁经》?” 应阐见状,便道:“师弟知道此经?” “自是知晓。”李玄英道:“在云笈阁中收录的千百功诀之中,《一元炼炁经》也算数一数二的正法了。” “哦?” 应阐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素来不吝请教:“此话怎讲?” 李玄英道:“据说,《一元炼炁经》乃是本宗玄都派,基于门中许多高深法门,乃至真传道法所创造出来的功诀。” “本意是令道院弟子以此修成玄光,拜入本宗之后,可以更顺利的转习门中道法。” “只是这门功诀,还是艰涩了些,这才没能普及开来。” “师兄修炼此经,若是能有所成,对于以后的修行,定然是有极大裨助的。” “原来如此……” 闲聊之间,月上枝头。 应阐炼气之后,对于睡眠的需求变小了些,但是若非必要,每日还是要休息一二个时辰,或以打坐养气替代,才能保持精满神足。 因此他瞧了眼天色,便道:“时候不早,我当养神去了,师弟也休息吧。” “伤势虽无碍了,也需好好调理才是。” 李玄英见状,自是应下。 不过回屋之前,却又忽道:“师兄既已炼气,明早不如随我爬上峰顶采气?” “上峰顶采气?”应阐眼神一亮。 他如今修行也入了门,才知道李玄英为何一直保持着这习惯。 原来旭日初升之时,天地间会随之生出一种独特的灵机。 这便是‘紫气东来’。 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这‘紫气’都是可以采服炼化的灵机,而且对于修炼大有好处。 他一口便答应下来:“何时出发?” 李玄英道:“寅时三刻,师兄不要忘了。” 应阐点了点头:“我省得。” 两人约好时间,便各回到屋舍休息。一晃间,明月也已经往西山而去。 应阐再打开门,便见李玄英已在院中。 此时距离两人夜谈,其实也未过去多久,自然也没有什么隔日之感。 各自洗漱一番,便齐齐出了院门。 没往云中堤,未过霞栖湖,却一路往院落之外…… 这个时候的道院,应阐还是初见,果然清幽静谧。 但偶尔的,还是能够见到稀疏行人,去向瞧来显然也与两人一般。 很快,深入山间,走势向高,路也愈发陡峭,时不时要攀岩而上。 李玄英显然轻车熟路,应阐在后,有样学样,因此倒也没觉得这路途多么崎岖,直到回首一望,发觉山间与远方的景象,已经都被夜色吞没。 原来两人已到了峰头下。 前方已没有了路,想登上峰顶,只有一面峭壁可以‘通行’。 李玄英掐了个诀,又向应阐问道:“师兄可需帮手?” 他早有所准备,便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马。 李玄英见状,不再多言,飞身一跃上了峭壁,又极轻巧的飞来跃去,眨眼上了十几丈高。 应阐自是不甘落后。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0章 呼风御气 也不知道,李玄英为何选了这样一座山峰,竟是如此险峻。 登上峰顶,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冷调的云,只在远处,还能见到几座孤峰的轮廓,在夜间的云海中隐现。 又过了一阵,月落下了,星辰亦变得黯淡,天地之间一片朦胧,也更衬显孤寂。 但在这种寂静之中,应阐却觉有些惬意。 他学李玄英寻了一个平整空处,盘坐下来,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很快入定,各自吐纳。 未久,旭日初升,揭去夜幕。 无穷无尽的金辉在天际渲开,又把云海晕染成霞,霎时便把山巅的寂静换做一幅云兴霞蔚的奇景。 可惜应阐静在定中,却是无暇目睹。 在日出的一瞬间,他便清晰的感受到,随着一元服炁法的运转,有道温煦之气被他摄来—— 仿佛一线天光,直透囟门,照彻了他浑身上下,霎时如置温洋之中。 很快,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伴随着服炁法摄来的‘紫气’渐渐稀薄,应阐竟有一种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便将之克制,定神凝念,又开始运转功诀。 熟悉的感受再次升起,只是不再由外而内,却随他积蓄的灵机、元气一同涌出,又伴随周天搬运,俱数化为法力。 空空荡荡的三个玄窍,渐渐充盈起来。 应阐很快又发现,伴随着紫气的炼化,自己的法力似乎多了些许生机,而随着法力流入三个玄窍,玄窍竟也有了些许扩张。 这种变化,虽然微乎其微,但又无比真切。 无怪乎采紫气修行,会是道家至正统的修行方式。 不知不觉,日至中天。 应阐结束此次炼气,本以为李玄英应当已等自己良久。 没想睁开了眼一看,他竟还在定中。 应阐自是静候。 他从怀中摸出一卷薄册,津津有味翻了起来。 应阐近来无论去到何处,怀中都会揣上一本道书,此时便自然发挥了作用。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将道书前前后后读了两遍,李玄英竟还没有退转。 他打坐之处,乃是一方巨石,面迎云海翻涌,始终一动不动,真似成了一尊石人像般。 应阐摇了摇头,自觉今日再读手中道书,已是难有新的收获,索性便又收回怀中。 他倒不是没有定性的人,不过闲来干等却也无趣。想了想,又在腰间一摸,却摸出来一个小小瓷瓶。 内里装的正是李拙赠予他的飞廉丹。 “呼风御气,运转自如……” 应阐学过一门呼风法,但那实是极基础的小术,能呼风,却不能御风。 因此他才对这飞廉丹极有兴趣,想要试试真正的呼风御气,乃是什么感觉,也或许,能够借之有所明悟。 应阐将飞廉丹倒在手中,见观察不出什么玄妙,便一昂首,服入腹中。 灵丹入腹,似乎瞬间便化作了一道清流,在他体内周流一圈,又很快于某一处静止下来。 随之,应阐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能够调动这道清流,并且借之做到什么。 他念头一动—— 有阵清风迎面而来,将他两鬓散落几缕发丝吹起。 “呼风御气……原来是这种感觉?” 应阐若有所思,又抬起手,似在空中招了一招。 忽的,云海之中似乎也起了风,竟有丝丝如絮的云气被风裹起,飞流而来,环绕应阐而转,又环绕他的指尖而转,最后四散流去。 掌控这种力量,令应阐倍感新奇。 他乐此不疲尝试起来。 恰好于这云海之上,风这种无形无相的力量,也有了借由显露形态的介质。 便见浓浓云气,随他一念起落,时而汇聚,时而分散,时而旋转,时而还会变化形态…… 应阐忽然又一动念:“心的雕刻,便是法力的雕刻,此时我驾驭风流,为云气塑型,又何尝不是一种雕刻呢?” 想到此处,云气立即便随应阐之念变化起来。 只见云气汇聚,渐渐结成一团,遂又向着两段延伸,一根巨大的立柱很快便在云海之上成形。 应阐犹不满意,又开始在立柱之上雕纹龙凤。 但是到了这一步,结果开始偏离他的预想。 因为风是流动不断的,其并不能‘固定’下来,也很难塑造太精细的形态。 而且应阐的控制,也不如他想象中一般精细。 许多人都能在心中,构想出精美绝伦的景象,但能落于丹青的少之又少,能落于雕刻的又更罕见。 没有长久的练习,乃至天生的禀赋,想要呈现心中的景象,都是一件难事。 这也是为什么,炼器要从雕刻学起。 当然修行人神思凝炼,学起雕刻自是不难,但若落到法力之上,却仍是个不小难题。 应阐早料想到,没有那么简单,因此并不感到气馁。 他放弃了直接雕纹龙凤,而在立柱之上,塑造出一道盘曲的长躯,再慢慢给他增添鳞爪、须发…… 一步一趋,有时候控制不住,还会前功尽弃,应阐也只重头再来。 渐渐的,云上的那一根立柱,变得精细起来,有时因为风的流动,其上盘龙须发飘动,竟似活过来了一般。 应阐‘玩’的不亦乐乎,渐渐耗尽了飞廉丹的灵气也无所觉。 因此一时之间,竟再拘束不住气流。 那一根精细华美的盘龙立柱,便忽的溃散开来,随着风流四逸飘飞…… 应阐随之怔怔愣住。 倒不是为半日苦功,功亏一篑,而是他在此时,目睹风流云散,忽然之间,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好像领悟到了,风是什么。 风者,天地之气流,天地之呼吸也。 应阐抬手掐了一个指诀,起的正是他学过的‘呼风法’,但这一次,他的法力运转早已不再相同。 “风……来!” 云随风流溃解而逸散,渐渐又融入了云海之中,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变化。 又随应阐一言,骤然翻涌! 一头云龙从海中一跃而出,张牙舞爪! 它的鳞爪须发,已不复先前一般精美,但其云气随风流淌,竟是显得栩栩如生,于空中游过一趟,行动之敏捷亦跃然眼前。 “师兄何时学的御风之法,好生精妙。”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应阐一回首,果见李玄英已从定中退转,精神奕奕。 李玄英说话间,云龙忽的又溃然散开,倒不是应阐回首分了心念,而是他的法力毕竟太浅,不过这么一会儿,已然是快耗尽了。 应阐并不在意,却畅然一笑,答道:“方才忽有所悟而已。” 李玄英闻言,不禁诧异……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1章 请考 夏去无声。 倏忽之间,秋意已浓。 甲字二十六院中,树师兄也顺应四时,摇落了些许黄叶。 晨间,李玄英拿来笤帚,将不多的落叶扫起,发觉大门敞开,应阐也不在院中,便出了门,走近霞栖。 湖畔,果然有个年轻道人面湖而坐,正在雕刻。 他手中的木料,瞧着只是山中随便拾来,品质显然不佳,而且无论凿、削、刻、镂,用的竟都是把柴刀,实在不似是在认真雕刻的模样。 但从成品看来,却又截然不同,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鬼斧神工,借着这样的工具、木料,竟将一位执箭张弓的神将,刻画得栩栩如生。 更奇的是,霞栖湖的水面之上,有团拳头大小的水流,正随风流飘荡、变幻,渐渐显出甲胄,神弓……竟然与他手中神将一般无二。 忽然间,水流化形的神将似乎活了过来,一跃落到湖面,便是发足疾奔,一面奔行,一边又把神弓拉起,似乎正在警备什么。 下一刻,只闻哗啦一声,一头水龙骤然破开湖面,跃于空中,朝着神将扑咬而去。 神将在水龙的爪,牙,身躯拍打之下闪转腾挪,极凶险的躲过所有攻击,旋即发弓连射…… 一龙一将,争斗不休。 虽不过是拳头般的大小,几尺长的体型,却也正应霞栖这片‘汪洋’。 好不热闹! “师兄的法术又精进了。” 李玄英走近湖畔,说道:“御气之精妙,塑形之绝巧,都令小弟惊叹。” 他并不是虚言,也确有些惊奇。 法术的修炼,有着由简入繁,再由繁入简的说法。 以风行法术为例,何为由简入繁,便是将呼风御气修炼的炉火纯青,才有可能再进一步,修炼更高深的风行法术。 至于再由繁入简,舍弃一切高深法术,而至一念掌控天下神风…… 那就是传说中的境界了。 总而言之,呼风御气虽极基础,却绝不是粗浅的法术,多少修士百般苦功,都不能够登堂入室。 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习练到这种程度,可见法术天赋。 不仅如此,应阐修炼的还是《一元炼炁经》,能把强横的法力控制入微,他的神魂之强大、念头之凝炼,定也不同寻常。 应阐倒不知李玄英所想,闻言只是一笑。 他倒也未太过自谦,答道:“近日确实颇有所得。” 遂反问道:“玄英进境如何?” 李玄英也颇喜悦,说道:“今日又开一玄窍,炼气圆满不远矣。” 应阐闻言亦觉意外。 那日在峰顶采气,李玄英之所以迟迟没有出定,便是因为炼化紫气时,忽有所得,开辟了一个新的玄窍。 这才过了七八十日,竟然就又有了突破。 虽然这段时间,他也大有精进,但是玄窍开辟,先易后难,却不可以一概而论。 想来不需多久,玄英便能修成玄光,拜入本宗了吧。 届时便是分别,应阐倒也不觉怅然,因为他相信自己定也不会止步。 两人闲聊了一阵,李玄英又问起来:“师兄准备何时去都考院?” “午后便去。” “下午?”李玄英闻言讶然:“不再多等几日?” 应阐道:“前日我才炼开第九玄窍,短时间内应是难以再进一步了。” 都考院即是道院中,负责考校修行的院司。 因为院中弟子的入院时间不一,所以都考院并未设有统一的考核,而是每年予诸弟子一个机会,自往都考院中进行考校。 若是能得上考、佳考,便可得到一笔道功嘉奖。 应阐入道院还不足半年,其实是不必急于考校的。 但他自觉进境可佳,也想要那一笔道功,到云笈阁中借阅心仪的道书,因此便动了这个心思。 李玄英闻言微一点头,便拱手道:“如此,便先预祝师兄得到上考了。” 应阐一笑。 …… 晨光易逝。 应阐结束了湖畔的演法,又回到屋内看了会儿书,不觉已到了午后。 于是他把正读的《器道十要》塞入怀中,便推门而出。 都考院与都教院比邻,应阐每月前去抄录课表,早已轻车熟路。 很快,都考院庄严的轮廓,便已映入眼帘。 应阐跨过了门,见一开阔大堂,堂中静穆,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发觉应阐入内,便有一名道童迎上前来,打了个稽首:“见过师兄,可是来请考的……?” 说罢,道童明显愣了一愣,瞧着应阐的脸,略一回忆:“应阐,应师兄?” 原来这名道童,便是那日传讯应阐到松风坛听讲的童子。 应阐倒不意外,他知道都考院、都教院职司相近,又都较为清闲,所以院中帮事道人以及道童,也多相通。 “见过童子。” 他还了一礼,道:“正是前来请考,不知该寻哪位?” 道童忙往堂间一引:“师兄请往此处,先记名姓,随后去见院师。” 应阐点点头,随他来到一位帮事道人之处,交了凭证木符,记上名姓,道童便把名册拿了,带着他转入后堂。 未久,两人停于一小厅外,道童又让应阐稍候。 应阐从善如流,静等片刻,这才等到道童相召:“应师兄,俞院师有请。”。 他一整衣袍,泰然行入小厅,见有一位道人在座,便行礼道:“见过院师。” 俞院师中年模样,面相儒雅,不似道人,倒更像是文士。 他一颔首,便道:“应阐,入道院百一十八日?” 应阐略一回想,确认无误,便答:“是。” “院中许多弟子,似你这般时候,都还不得入门。” 俞院师道:“入道院前,曾学过道?” 应阐老实答道:“在俗世时,学过不少道藏,虽然不比真经,却也多有相通。” “哦?” 俞院师深深瞧了他一眼,没再多问,转而说道:“你入院一年不到,炼气入门,开辟九窍,当得上考。” “而且能有这身修为,照理基础定也不至失稳。” “但我仍要考教一番。” “是。”应阐面容一肃:“还请院师考教。” 俞院师微一点头,却道:“如练炁时,忽闻仙乐贯耳,内见金花飘洒,有那天女相召,引往天宫……当如何?”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2章 神纹与禁制 应阐有些意外。 俞院师问的并非道藏经论,却是修行之时,会生出的一些见障、迷障。 而这也不是答以一句持定己身,便可以简单过关的。 许多见障、迷障,遭遇之时,若是一味不加理会,反而更易越陷越深,最重恐怕分别不清,自以为是持定己身,却已散了一身修为。 所以遇见障时,不仅要常定,还更要常应。 道书功诀之中,自有种种相应的化解之法。 “当行辨妄法,慧心内照,返视泥丸,先除妄念,再破幻景……” “如遇神思游离,见诸魔乱舞。” “当存思天尊,顶现神光,乱魔自溃……” “如遇身躯腐朽,白骨裸露之幻境……” 应阐一一作答,应对如流。 俞院师见状,暗暗颔首,待问罢了最后一题,便道:“基础夯实,精进勇猛,当得上考。” 说着,又一起指,于虚空处书了几笔:“悟性可佳,心性可佳,当得佳考。” 上考与佳考,虽然都是善考,但并不能混为一谈。 上考者,只以弟子的道法、修为之进境为凭。应阐入道院不足一年,便能炼开九窍,是可预见得到上考的。 而佳考者,是院师对弟子的嘉许,只看院师是否赏识。 应阐没料到能得佳考,顿时颇觉惊喜,忙道:“谢院师。” “去吧。”俞院师一挥手,便转入了厅后。 应阐仍行了一礼,才退出了厅门返去。 很快,回到帮事道人之处,道童也还留在此间,瞧着应阐甚是惊异。 应阐微微一笑,走近前去,一揖手:“师兄,童子,可能请考评了?” “这是自然。”帮事道人道:“上考者得十道功,佳考者得五道功,已经都为师弟记上。” 说着,他把应阐的木符交还,又拱手道:“恭喜师弟获得上考、佳考。” “谢师兄。” 应阐接在手中,又还了一礼,这才别过两人,折身出了大门。 离开都考院,应阐便径直朝着云笈阁去。 这几个月,除了修行,他没少了泡在云笈阁中,早有许多眼馋的道书。 只是他入道院以来,还从没有在都务院领过事做,自也没有一点道功。 如今得了都考院的嘉奖,自是难以按捺得住了。 应阐快步如飞,直直奔入云笈阁中,便沿梯道级级往上,来到器道一类的书墙之下。 他甚至不必去翻名册,搬来爬梯便上。 很快,手中就已多了两大部书,一本《神纹详解》,一卷《器道禁制》。 神纹与禁制,正是构成法器的基础,应阐早就想要深入钻研,因此挑了许久,才选中了这两部。 取下《神纹详解》和《器道禁制》,他此一行,也就算圆满了一半了。 随后,应阐又在云笈阁中,转了数圈,最后取了一部《灵应四十九法集纂》。 这是一本收录了五行、阴阳、呼风、祷雨、扶乩、岐黄、驱物、搬运、幻术、魇胜……等四十九种法术的集纂。 虽然都是一些小术,但是无疑正合应阐所需。 这三部书,一部更比一部厚重,被他双手抱在怀中,摞起来已高过胸膛。 应阐想来,这些书已足够他好好钻研一段时间,便没再往它处去寻。 抱着书回到一层,寻到唯一的当值道人登记,才到手中的十五道功,立即便少了三点。 不过一点道功,便能换来一部道书随意翻阅,誊抄副本的资格,却是再划算不过了。 应阐兴冲冲抱着书,寻到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下。 瞧这几部书的厚重,誊写起来都是一件费时的事,因此他也不急一时,先把《神纹详解》翻了开来。 没想这一看,便完全入了神。 直到隐隐有道钟声,穿透书墙,传入耳中,应阐这才反应过来。 竟是止静了。 好在云笈阁止静后也不关门。 虽然当值道人离开之后,便无法再登记、借阅新的道书了,但是仍旧灯火通明,默许弟子在此攻读。 应阐正在兴头,想了一想,索性也秉烛夜读一番,便又埋入书中。 “神纹,禁制……原来如此……” 所谓神纹,有龙章、凤文、雷纹、玄文、玉箓……有的是古之神圣所传,有的是大能修士参悟天地,仿其造化所创,有的则与云篆一般,始脱于道家真篆。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神纹皆蕴藏着难以想象的伟力。 法器内外,铭刻神纹,便能使其生出种种神异,比如大小如意、轻重随心、镇山定海、搅弄风雷…… 如此种种,妙用无穷。 应阐从没学过如何炼制法器,却能制出一张威力堪比法器的宝弓,便是因为他参悟乾坤弓时,学得了其上神纹几分意韵。 而他又将这几分感悟,铭刻在了弓身之上,这才使其拥有了莫测威能。 不过,往日里,应阐虽是十分清楚,自己是如何制出的弓,但终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直至今日看过《神纹详解》,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至于禁制,又是另外一种概念。 禁制的本质,其实便是将修行人的法术赋予外物。 譬如一道‘禁绝内外’的禁制,赋予门窗之后,只需启开禁制,自然内外隔绝,除非强行将之破去,否则莫说进出来往,就是丁点动静也难传过门窗。 当然,若是修为够高,又极通晓法术,倒也可以绕过禁制,不过那与破除禁制,便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由此不难联想得到,禁制于炼器一道的意义,便是赋予器物‘法术’。 也可以说,法器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当然,随着器道发展,法器禁制经过无数次的衍变,早与寻常的法术禁制迥异,这就不需过多赘言了。 应阐将《神纹详解》和《器道禁制》翻来覆去,心中对于炼器一道的认知,也渐清晰起来。 这时,忽的又是一道渺渺钟声传来。 应阐这才惊觉,竟已彻夜。 他倒没有感到困顿,不过瞧了三部道书一眼,眼皮不觉跳动起来。 想来这一整日,定是要耗在誊写抄书上了……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3章 初闻飞剑 夜凉如水。 月色在霞栖湖中碎成万千银箔,又随涟漪摇漾。 应阐踏着这般景致,走过云中,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才到院前,便闻院中有道清越的声线正夷愉啼啭。 应阐推门而入,笑道:“仙子今日心情颇佳?” “道士!”彩雀儿欢鸣一声,飞落而下,叽叽喳喳说道:“今天我到玄明坛偷听讲课,感觉大有所获!” “我好像马上就要开悟了!” 应阐闻言莞尔。 彩雀儿说是偷听,其实也不尽然。 应阐听课之时,就常常能见到一些精怪在外围观,可见院中道师讲课,并不忌讳精怪旁听。 而且彩雀儿热衷于此,也是因他之由。 前段时间,应阐遇到了一次陈象。 两人闲来谈起彩雀之事,陈象说道,他翻查了许多藏书,猜测彩雀儿可能并未‘成精’。 须知道,遂古之初,道法未昌,就已有了精怪,有了妖类。 它们修行之时,人类可能也还处于蒙昧时期。 也正因此,早在人类懂得传承之前,它们就已学会了通过血脉,将自己掌握的智慧与能力延续下去。 许多兽类、禽类成精后,自然而然就能学会一些法术,便是这个缘由。 但彩雀儿又更特殊些。 它可能是一种天生聪颖且通人言的异兽,而非是因为感应、采集到了灵机灵气,从而渐渐蜕化,开智,才有了如此灵性。 所以,它其实也并未领悟如何修行。 至于为什么,它这么聪颖,却学不会采日精月华,这就有许多原因了。 也许是那些精怪,没能清楚的传授予它,毕竟道院中的很多精怪,也不过是灵智初开,会人言的更是极少。 也有可能,它并不适合日精月华这等灵机。 这也是很正常的,世上食瘴气、毒气,乃至死气、灾气的异兽凶兽都有不少,也许适合彩雀儿的灵机也极特殊。 总之,妖类毕竟不同于人,谁也难以知道究竟。 至于解决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一则,还是多多尝试,看看能否感应到适合的灵机、灵气。 二则,服灵株灵草,或受高人点化而得道,这便不消说了。 三则,多多听道闻道,妖类的修行虽与人不同,但自道传大千以来,因听道闻道而开悟的精怪绝非少数,而且久受道法熏陶,日后若有机会化形成人,亦有可能走上道家正途。 彩雀儿既然身在道院之中,多多听道闻道,定是错不了的。 因此这段时日,它比起应阐都要勤快得多…… 至于是不是真大有所获,那就难知晓了。 应阐道:“既然如此,我当准备为仙子贺喜了。” 彩雀儿哼哼一声:“这是自然。” 应阐见它扫去颓丧,又变回天真快乐的模样,又是莞尔。 近来他也少有余暇,能与彩雀儿闲谈,机会难得,便多聊了几句。 没想月色稍斜,彩雀儿便催促道:“道士该作功课了吧,不要在这偷闲,平白耽搁修行。” 应阐闻言,不由哑然。 彩雀儿却一本正经道:“我听人说,修道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道士可不能怠惰了。” “仙子说的是极。”应阐拱手笑道:“那小道就先回屋行功了。” 彩雀儿点了点头,便飞上了枝头。 应阐见状,也不再在院中驻足,入了屋舍,又把器道两书与灵应法纂的抄本收好,这才盘坐到榻上开始服炁。 彩雀儿说的话,其实也确没有错处。 修行正是一条漫漫之路,唯有勤勉不断,才能愈行愈远。 应阐虽已炼开九窍,还得到了都考院的嘉许,但实际上,还算不上什么成就。 因为玄窍开辟,不仅先易后难,而且随着修为增长,已开辟的玄窍,亦能温养得更加壮大。 越是临近圆满,精进越是艰难,法力增长也愈显著。 若是非把炼气一境,划分一个前中后期,那至少也要炼开一十八个玄窍,才算堪堪渡过前期,可以称作‘小成’,开辟超过三十个玄窍,才算接近后期。 因此应阐远未自满,每日无论多么繁忙,都绝不会忘了吐纳修行,积蓄法力。 …… 月落日升,一夜无话。 因为在云笈阁中,呆了一日一夜,应阐炼气之后,多花了两个时辰养神。 待睁眼时,窗隙已经透入晨光。 应阐推开屋门,便见李玄英已在院中。 这倒是不意外,因为这个时辰,他若未去听讲,定然是在院中行乾元筑基功。 只是今日却非如此。 李玄英竟在练剑! 应阐眉头微扬,迈步入了院中,寻了个不妨碍李玄英的位置,静观起来。 瞧着瞧着,渐觉诧异。 他武功高明,也学过剑法,能够瞧得出来,李玄英对剑的控制并不纯熟,剑招变化更是异想天开,有些招式甚至已违背了人体的动作之理。 但是这样的剑法,却显露出了异常凌厉的剑势。 这与应阐以往的见知,显然相悖,却又隐隐,有些使他豁然顿开。 未久,李玄英剑势一收,单手倒持长剑站定,长长吐了口气。 一睁眼,却见应阐立在不远之处,似正思索什么。 “师兄。”李玄英有些意外,又唤了两声:“师兄?” “啊。”应阐回过神来,应道:“玄英,早。” “师兄晨安。”李玄英一点头:“师兄方才在想什么?” 应阐略一沉吟,还是不由问道:“玄英方才练的,不是寻常剑术吧?” 李玄英一怔,才道:“正是,小弟使的《点星剑诀》,其实乃是飞剑之术。” “无怪如此!” 应阐恍然道:“难怪你的招式,如此天马行空。” “因为飞剑之术,本就无拘无束!” “正是。”李玄英道:“飞剑之术,已经脱离了招式的桎梏,而更重于‘势’,只要能够参透剑势,于剑势之中运转,各种招式自然信手拈来。” 说罢,他忽反问应阐:“师兄懂得剑术?” 应阐道:“凡俗剑术,倒是略懂一些。” 李玄英双眼微亮,竟反而请教道:“师兄可否教我?”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4章 点星剑诀 “师弟想学凡俗剑术?” “正是。” 应阐更觉意外,“这岂非是舍本逐末?” “舍本逐末?” 李玄英闻言,却一摇头:“并非如此。” “好叫师兄知晓,这《点星剑诀》,我已学了有段时日。” “其讲究的,乃是迅疾凌厉,千变万化,招招‘点星’。” “也即通过迅猛的攻势,和自由的变化,不断攻击敌方弱点。” “先前也说过,飞剑之术,首重在‘势’。这句话其实非我之言,而是齐院师所说。” “齐院师?”应阐心中一动。 “不错。”李玄英接着道:“小弟听讲之时,亲闻院师此言,一直将之奉为圭臬,习练《点星剑诀》时,也更注重于参悟剑势。” “至如今,也自觉所得不浅,却未发现有个错处。” 应阐听到此处,已经有些猜测。 果然,便闻李玄英道:“想必师兄也看出来了。” “小弟注重剑势,自然不算有错,但若忽略了基础,什么领悟,也都成了空中楼阁。” 原来,前日李玄英在山中练剑,被一位不相识的师兄注意到。 那位师兄也实好意,瞧出他的剑术大有欠缺,便出言为他点破关键,甚至还与他试了试招。 李玄英这才发现,他对剑势的感悟,在真正比剑之时,根本无从发挥。 即使他想要‘点星’,对方也不需要刻意应对,随着剑术运转,弱点变化,李玄英便会自乱阵脚…… “我的剑术基础太差,对飞剑的掌控更是拙劣。” “那位师兄建议我从凡俗剑术练起,找到驾驭剑的感觉,再由以身御剑,进为以气御剑。”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与器道的‘雕刻’,想来也是一般道理。 李玄英炼气将要圆满的修为,法力控制显然不可能差了,但他对于剑的变化,体悟太少。 心中都没有驾驭剑的感觉,又怎么可能御剑随心呢? “既如此,我知晓了。” 应阐道:“我的剑术,也算不上多么高明,不过总算有些心得,当能对你有用。” 李玄英双眼一亮:“请师兄赐教。” “且先借剑一用。” 李玄英当即递过手中长剑,应阐接在手中,也不多言,便行出两步,在空地上站定。 李玄英认真看着,只见应阐双目微阖,随后单足缓移,行步法时,手中的剑便也随之挥起。 点刺挑抹,截洗云挂,斩削劈绞…… 初时,应阐一步一剑,动作极缓,还瞧不出什么厉害,但随行剑越来越快,渐渐只能看到剑光乱舞,将落在院中的日光,都搅得四射。 李玄英不由微微睁大了双眼。 相比起他天马行空的变化,应阐的一招一式,都极简洁,却又如同流水行云,挥洒自如,显现出炉火纯青的造诣。 而随时间推移,他又渐渐感到,应阐似乎有意控制着行剑的范围。 有了这个猜测,再去仔细观察,李玄英很快发觉,应阐一抹剑光,虽在上下四方跃动不休,其实至始至终,都在一丈方圆以内,甚至不曾超出一厘。 良久,应阐缓缓收剑立定,足下的位置,果然是与行剑之前,不差分毫。 “如何。”应阐轻舒一气,笑道:“玄英,可看明白了?” 李玄英略一思索,便道:“师兄是教我,如何控制剑术的变化?” “不错。”应阐道:“不拘你的招式,如何天马行空,你都要尝试将其控制在这方圆以内。” “若是什么时候,能够做到在此间内,收放自如,那么对剑术的变化,自然就能随心所欲。” “原来如此。”李玄英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应阐却不急着归还长剑,又接着道:“除了剑术的变化,剑的本身更要控制入微。” “玄英且瞧好了。” 话音未落,院中忽有风起,束着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而来。 这时应阐兀然一送长剑,剑尖点在落叶上,霎时抖开一团炫目的剑光,又在转瞬之间收回。 李玄英眼疾手快,将那落叶摘在手中一看。 应阐竟以剑尖,在飘荡不定的落叶上,写了一个‘剑’字,甚至未将叶面刺破。 “这……” 李玄英一摇头:“师兄这也算‘剑术不高明’么?” 应阐只是哈哈一笑,交还了长剑,说道:“不过是些勤练来的技巧,以师弟的修为,应当很快就能入门。” 李玄英并未反驳,修行人对肉身的掌控,是超乎想象的。 先前他未重视,也不得门路,如今有了应阐的指点,进境定是不会慢了。 不过应阐的造诣,在他看来,也绝不是那么简单…… 李玄英接过长剑,想了想道:“师兄等我片刻。” 说罢,便快步入了屋内,未久回返之时,手中已多了一卷簿册,一枚玉符。 “这是……” “此卷,正是《点星剑诀》。”李玄英道:“师兄拿去看吧,以你的剑术造诣,定能大有所获。” 应阐眼前一亮。 小半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李玄英的性子,并不矫情推让,便道:“如此,谢玄英了。” 李玄英一点头,又把玉符递过:“这是我以道功换来的法玉,借之可观点星剑势。” “这个师弟还是留着吧。” 即是道功换来,应阐便没有那么不客气了,“我亦还有道功,需用再自去换便是。” “师兄误会。”李玄英道:“点星剑势,小弟已经有些领悟,此玉便无大用了。” “而且此玉经我多次使用,至多也只余有一两次的机会,只能让师兄略有体会而已。” 应阐闻言,这才一并接过,又道声谢。 李玄英却笑言道:“我不过是指望,师兄参透剑诀之后,能够与我探讨共进罢了。” 应阐自然不会当真,只是摇头一笑。 此时日头尚好。 待李玄英又开始练剑,他便在亭中坐下,借着天光翻开《点星剑诀》。 很快,便已深深投入其中。 原来《点星剑诀》,也不仅仅飞剑之术,若是能够参透其妙,亦可以御飞针,御飞刀,乃至御气‘点星’。 当然,无论如何变化,自是仍以剑术为基……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5章 器坊 黑暗之中。 一点寒芒陡现,直刺而来。 应阐念头一动,想要闪躲避让,但是任他如何腾挪,杀机始终如影随形。 不得已,他只能够祭剑迎击,但也正是这一瞬间—— 那点寒芒,略一变幻,竟似分化万千,霎时森森杀机便如潮水一般,自十方漫涌而来。 …… 应阐兀然一睁双目,迎面便是满湖波光。 但他的心神,犹沉浸在方才的感觉之中。 那一刹那,应阐只觉,自己的所有变化都冻结住了,无论如何变招应对,迎来的都是被瞬间洞穿弱点的未来。 当然,不动不变,自也逃脱不了。 “这就是点星剑势……” 应阐思索着,指尖不觉紧起,却只攥住一把细碎。 低头一看,原来手中的法玉,不知何时已成了粉齑。 正是参悟剑势的机会用尽了。 应阐略一松手,由湖风将法玉的粉末带走,又在湖畔坐了许久。 湖风习习,舒徐轻缓,却不知道为何,竟时不时破开水面,留下仿佛刀刻斧凿的痕迹。 不过水利万物而不争,还是尽把它们包容。 …… 午时,应阐回到院中。 此时院里无人,分外清净,他也不觉意外,行了一趟乾元筑基功,上午的功课便算圆满。 下午,照例则是研读道书。 不过应阐回到书房,却只把《神纹》与《禁制》二书通读一遍,便换上了道袍出门。 山中的时日,总是如此,瞧来似乎流逝极缓,但只一眨眼间,却又已是兼旬。 这十几二十日里,应阐自是未在原地打转。 修行上,又炼开了一个玄窍,算是循序渐进;法术上,呼风御气也渐练得深湛;剑术上,重拾起来,不觉有何生疏,反倒还有更进一步的势头…… 这并不仅是因为《点星剑诀》的启发,而是随着修为提升,回首再看以往的技艺,的确能见不同天地。 所以这段时日,应阐也对自身所学作了梳理,确也生出不少新的理解。 除此之外,便是器道。 《神纹》与《禁制》二书,应阐已翻来复去,啃了不知几遍,平日也没少到云笈阁去,寻些器书籍参考,自觉收获匪浅。 不过炼器一道,想要有所成就,只靠纸上谈兵显然是不成的。 应阐出了门,便直奔都务院而去。 都务院管辖着许多事务,自然,院中也极繁忙。 每时每刻,都有道人、道童出入匆忙,应阐汇入其中,便如滴水入湖,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他等了好一阵,才寻到一个机会,拦下一位道童询道:“敢问童子。” “我想在院中领个差事,不知道该寻哪位?” 童子耐心指了一个方向:“寻郑师兄即可。” 说罢,没来得及听一句谢,便又匆匆而去。 应阐只好寻着方向而去,见有一名道人埋首桌后,案面堆满了厚厚的书、卷,把道人容貌都掩住了。 此时桌案之前,尚有几人正在排队,应阐排到最后,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了他上前。 “这位师弟。” 应阐终于瞧清了,桌案后的郑道人,是个眉目周正的青年,他指了指案上摊开的册子:“各院司堆积的杂事儿,都已列在此册。” “师弟自看便是。若有心仪的,便与我说,有什么不解也可直言。” 应阐瞧了一眼册中,第一条便是丹坊的差事,要招四到六人,照料药田,还要求有相应的学识,或者修有青木感应法一类,能感知灵药生机变化的法门。 这差事要求不低,还颇耗费时间,容易耽搁修行,不过丹坊也极大方,除了道功之外,还有灵丹为酬。 第二条,第三条,仍是丹坊发布,是鼓励院中弟子到山中采各种灵草、灵药,丹坊会出法钱收购…… 应阐颇是心动。 要知道他入道院的束脩,至今都还没有还上,虽说从未有人提起,但也不是一直心安理得欠着的理由。 而且应阐也对法钱甚感兴趣。 据说,法钱的铸法,乃是传自上古,其铸成后,温养于灵机浓郁之处,便能积蓄出一种特殊的元气。 这种元气,无益于修行,但能直接用于恢复法力,也可以直接供给禁制、阵法、法器……等等,十分泛用,因此也是当今修行界流通最广的钱币。 应阐修行至今,还没见过法钱真容,自是难免好奇。 可惜,他此行目的明确,却不是单单为了领个差事,赚些道功、法钱。 应阐又翻了翻册子,很快便在各院司的杂事杂职之中,找到心仪之选。 “敢问师兄。”他往册子一指:“小弟可能接这差事?” “嗯?”郑道人又抬起头,瞧了一眼:“器坊的单子?” “既然列在此处,便都可以领受。不过器坊的差事,最为苦累,要求还高,你可做好决定了?” “是。”应阐道:“便领这差事吧。” “也好。”郑道人跟应阐要过木符作了记录,便写了张条子予他,道:“拿着这个,到器坊报道即可。” “谢师兄。” 身后还有人正等候,应阐接过条子,一拱手,便折身出了都务院去。 器坊与丹坊不同。 其所处的位置,几乎远离了道院的核心区域,可说十分偏僻。 所以应阐虽早打听过了方位,却也还是首次前来。 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燥热。 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工房、火室,甚至还有四五丈的露天器炉,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到处都是热气腾腾,半点秋凉也难积蓄下来。 应阐甚至觉得,这里的山石,土壤,都泛着火焰的颜色。 进入器坊大门,迎面所见之人,皆是行色匆匆,他也不好拦路相询,只得一路往里而去,来到一处空阔堂间,终于有个道童迎上一礼,问道:“师兄何来?” 应阐忙把郑道人的条子取出,应道:“我是领了都务院的差事而来。” “哦?”道童有些意外,接在手中瞧了几眼,才道:“师兄请随我来。” 应阐自是从善而流,一路左折右转,终于停在一个门前。 道童示意应阐稍候,入内通传一声,很快便闻一道沉厚的声线传来:“请进。”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6章 符器 应阐应声而入。 迎面便见一个魁梧至极的身影。 应阐的身量已比常人要高,但是此人站在应阐面前,竟似把他罩住了一般。 以至于后方的器室陈设,应阐皆看不见,唯能见有一片火光,映在此人肩上,将他衬得如同神灵。 “这。” 应阐稍退半步,才瞧清楚,眼前正是一位铁塔般的道人,其虎目虬须,却不显粗狂,与他对视一眼,便道:“应阐,应师弟,是吧。” “正是。”应阐打了个稽首,问道:“还未请教师兄?” “雷修远。” 魁梧道人报上姓名,便问道:“观你面生,应是首次来到器坊?” 应阐自是点头。 雷修远皱了皱眉,又问道:“可学过炼器?” “学过一些基础。”应阐道:“如《器道十要》,《神纹详解》,《器道禁制》等书,也都反复通读过。” “那就是没有学过。” 雷修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添乱来了吗?” “罢了。”他也不等应阐回话,便一挥手:“我先找人带你熟悉熟悉。”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学的太慢,别怪我把单子退回都务院去。” 应阐也不气恼,反而拱手道了一声:“谢师兄。” “嗯。”雷修远的面色稍霁,又道:“勿怪我太冷硬,实在这炼器一道,纸上读来终太浅薄,坊中又正缺着人手,实在没有人能一点一点教导于你。” “是。”应阐正是知晓此理,才会想到器坊而来,“小弟省得。” “走吧。” 雷修远不再废话,带着应阐朝里行去。 很快,他又唤来一名瘦高道士,向应阐介绍道:“这位是丁治,丁师弟,你就先跟着他吧。” 说罢,撂下一句:“丁师弟,应师弟第一次来器坊,你带带他……让他炼金炼银也行。” 便匆匆离去。 丁治目送雷修远离开,又朝应阐耸了耸肩:“雷师兄就是这般性子,师弟莫要在意。” “对了,你可学过炼器?” 应阐只好把话再说一遍,没想丁治听了,倒像十分满意:“懂得还不少嘛。” 见他有些疑惑,丁治又笑嘻嘻道:“我第一次到器坊来,可什么也没学过。” “当然,也很快被赶走了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应阐往里,两人来到一个火室之中,丁治又问道:“既然学过基础,应当知道药金、药银?” 应阐点点头,应了句知晓。 《器道十要》和《神纹详解》中都有提到,如何炼制药金、药银,此金、银并非黄白之物,而是修士以特殊的法门祭炼出来,用于铭刻神纹的一种材料。 “知道便简单了。” 丁治两手一拍:“正好我有一批符剑要炼,师弟便先为我炼药金、药银吧。” “材料我都已经领到此处,炉火知道如何开么?通过那里的禁制便可打开、调节,要小心了,这里的炉火,虽不是直接引的地下火脉,但也灼热非常……” 他倒是放心得很,竟直接指点起来应阐如何用火,又如何炼制药金、药银。 先将一种与黄金十分相似的矿物投入火中,炼去杂质,熔为金水,再往其中投入‘三黄’,伏火处理…… 应阐自然不会抗拒,炼制药金、药银的步骤,他其实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又有丁治在旁指点,实践起来,一步一骤,竟是有模有样。 “咦。” 丁治瞧了一会,更是讶然:“这不是挺流利的么,师弟真的只在书中学过?” “正是。”应阐一边控制法力,一边答道:“虽早有过设想,但这还是首次尝试。” “那你还真有些天赋……”丁治不由摇了摇头:“至少比我强上一些。” 应阐只是笑笑,却把话题转过,问道:“听说,在器坊中,能有机会旁观院师炼制法器?” “这是自然。” “不仅院师,像雷师兄,还有坊中的一些帮事师兄,都不介意旁观,若是他们有暇的话,上前请教也是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得做完差事。”丁治说到此处,呵呵一笑:“坊中苦累,师弟可做好准备了。” 苦累,应阐倒是已经做足准备。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问道:“坊中任务,有多繁重?” 丁治朝火室角落抬了抬下巴,“瞧见那些剑胚了没,十日之内我便得将它们都炼成符器。” “符器?” “不错。”丁治道:“每一柄,都要铭刻玄文玉箓,使之坚韧、锐利、轻若无物……” 应阐倒是知晓。 像这样的符剑,并不需要祭炼禁制,只是铭刻些许神纹,使其具有少许神异而已。 其还远远不算法器,所以才冠了个符器之名。 严格说来,他的‘乾坤弓’其实也是符器,只是威力超乎寻常而已。 应阐好奇的是,炼这么多的符剑何用? 他把心中困惑问来,丁治也不意外,只是认真解释道:“师弟有所不知。” “法器珍贵,毕竟不是谁人都能接触得到,对于我们炼气修士而言,符器需求其实十分不小。” “就以这符剑为例,若是院中弟子,想到山中采药,难免便需一柄符剑傍身。” “除此之外,有时院中道师开课,讲说剑术,也会用到大量符剑。” “最后便是器坊本身。” “坊中器师,包括我们在内,也常常会用到符器,或者尝试祭炼禁制,或者钻研神纹搭配,或者试验器书中的洗炼法、淬炼法……大有可用之处。” “原来如此。”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小弟受教了。” “无妨,无妨。”丁治哈哈一笑:“既然雷师兄让你跟着我,无论有何疑惑,尽管来问就是。” 应阐倒是暂时没有疑惑了,但却生出一个念头。 他控制着法力,将炼制好的药金从火中取出,落在铜制的容器之中,顿时泛起熠熠金光。 丁治见状,又夸赞道:“师弟炼制的药金,已经十分纯净了。” “谢师兄夸奖。” 应阐笑了一笑,却有些不好意思:“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丁治道:“师弟只管说来。” 应阐轻咳一声:“不知,师兄能否指点我炼制符剑?” “若是能成,也好帮到师兄……”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7章 无念无为入妙境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是十几日来,大大小小的雨,下了有三四场,应阐竟没半点知觉。 每日天明之前,便上峰头采气,开静之时,又要赶到器坊点卯,直至止静才能回到院中,仍没半分闲暇,还要再赶功课。 如此日复一日,发梢都已被炉火的热气灼焦,终于交差了。 都务院领的单子,毕竟不是正式的职司,只是在期限之内帮闲的差事而已。 似器坊的差事,通常是以十日到半月为期,时期一至,即可交差。 当然,若是任务实在繁重,不得已要延期几日,器坊也会通传到都务院,再记一笔道功,或者另予酬劳。 应阐在器坊待足了十五日,总算是交了差。 回到二十六院,再把功课做完,又已更深夜静。 他久违的没有打坐养神,而是大睡一场,醒来之后,顿感精神抖擞、气力充沛。 此时尚是昧旦,道院之中一片寂静。 应阐算了一算时间,应当还够爬上峰顶,便利索地起了身。 来到院中,西舍的门窗闭着,不知李玄英是已出去了,还是今日不欲采气。 应阐见状,便独自出了院门而去。 这小半年以来,在日出时采气,已经成了他最雷打不动的功课。 这一条去往峰顶的路,也早走得驾轻就熟。 一路上,他还留有余裕,分出心思琢磨今日要做的事。 饶是如此,也仍赶在日出之际登上了峰顶。 此时,天际已泛出了金辉,尚还没有照彻大千,却已先将云海晕染。 万物似乎都在此时醒来,就连应阐都感觉到,精神更加焕发。 他面迎着云海盘坐下来,几乎没有调息、觅静,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服炁修行。 灵机、紫气,蜂涌而来,上引华池,下贯重楼…… 引气入体,周天搬运。 应阐体内《一元炼炁经》运转不断,他却仿佛一无所知,已是进入了一种心不动念的奇妙状态。 倏忽之间,时间飞逝。 应阐一念忽起,终于从中退转,恍然竟若隔世。 一看天时,却似才只过了半晌。 呼呼——! 他下意识一运法力,没由来的竟生出一道无形的旋风,四面八方卷荡出去,呼啸不休! 这并非是呼风御气,而不过是法力离体而出,所刮起的风流而已。 “这……” 应阐内体玄窍,顿时目露讶然:“怎会如此。” 只见‘内天地’中,一十三个玄玄若存的窍穴,烁烁生光! 不过例行功课的一次采气、炼气,他竟然又一次连开三窍。 不仅如此,包括这三窍在内的一十三个玄窍,竟都法力充盈。 他这一次炼气,为何能有如此收获? 应阐仔细回想着,渐渐有了些许猜测:“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我是入了‘无念无为’的妙境了么?” 无念无为,却能常驻修行,这是道家修炼的一大妙境。 先前他若入了此境,进境再快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这等妙境强求不得,即使知道缘由,却也难能复现得了。 否则,他距离炼气圆满亦不远矣。 应阐摇了摇头,未再挂在心上,一拂大袖起了身来,便借着峭壁上的岩石凸起,一级一级飞跃下去。 下了峰头,他仍不急回返,又到山中拾了一些枯枝干柴,这才不紧不慢回到院中。 此时,已过正午,院中竟然还是没有人在。 应阐推门而入,把拾来的柴火暂时放到一旁,又扫视了眼院落,发觉满是落叶。 他分明记得,昨日李玄英才扫过院子,怎么晃眼便又落了这么多了? 应阐只好从院墙下,拿来笤帚,一面扫起落叶,一面自言般地调侃:“树师兄,你今日落的叶,是否稍多了些?” 树师兄不知是否听闻应阐之言,竟是摇了一摇枝叶。 应阐不觉有些意外。 树师兄虽已成精,可是平时都十分‘默然’,今日怎么回应了他? 他颇有些惊奇,但再想与树师兄说话,却又没有回应了。 应阐见状,只得继续扫起落叶,不过扫着扫着,目光忽然顿在墙面的课表上。 “咦。” 山中无历日,难免模糊时间。 因此,为了不错过功课,他和李玄英每日都会在课表上,做个新的记号。 此时的课表,比起应阐出门之前,却是已又添了一笔。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原来他在无念无为的妙境之中,并非只是炼气半晌,而是足足一日一夜。 难怪院中的落叶,竟比平时多些。 他扫完院子,遂又回到树荫底下,一礼:“错怪师兄,师兄勿恼。” 大树又轻一摇枝叶。 应阐摇头一笑,这才又把柴火抱起,入了丹房。 住到甲字二十六院以来,他还没有进过这个丹房。 平日里,李玄英也不会使用,所以应阐本以为,内里定是积灰不浅,没想出乎预料,竟是十分洁净。 他环视一圈,才在门檐之上,发现一张黄符。 “净尘符?” “是那位徐师兄留下的?” 应阐眉锋一挑,可他分明记得,听讲之时院师说过,符箓不比禁制一般,一旦内里的法力耗尽,便会失去效用…… 徐远在应阐入道院前,就已拜入本宗玄都。 但他留下的一张净尘符,竟然还未耗尽法力…… 应阐若有所思收回目光,便将柴火统统塞到丹炉底下,研究起来。 这每个院子都有一尊的丹炉,果然只是寻常铜炉,好在还能调节火力,倒是足够他用了…… 应阐塞好木柴,旋即单手掐起一个指决,轻轻一吐。 只见一道赤色烟气飞出,落在木柴之上,登时‘蓬’的一声,飞星四溅,燃起明火。 正是《灵应四十九法术集纂》中的厌火之术。 生起了火,应阐并不急着动手,且让火将丹炉热着,自往屋舍走了一趟,取来一个小布袋子。 他并不通丹道,当然不是要炼什么灵丹妙药,此次开炉炼的,正是‘药金’。 不过这次炼金,便不是因器坊的差事了。 他要做的,是为‘乾坤弓’重炼神纹! 应阐当初制乾坤弓时,尚未学过炼器,如何知晓什么药金、药银。 他只是以最寻常的镌刻法,在弓身上雕出神纹,便有了堪比法器的威力,如今再借药金为墨,为其铭刻神纹,不知又有什么变化? 材料应阐已在器坊备好,至于铭刻神纹的技艺…… 他在器坊的半个月里,自然不会没有收获。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8章 重炼乾坤弓 是夜。 应阐坐于厅中。 此时,本来挂于墙上的乌木雕纹大弓,已横置于桌面之上。 应阐面朝桌案,一手掐诀,一手虚指,缓缓点向弓身的雕纹。 伴随他的动作,才出炉的液态药金,便从一旁的容器之中升起,拧成一缕细流,缓缓落向弓身。 正是要借药金为墨,重新为其绘制神纹。 此事说来简单,其实需要十分精巧的功夫,才能做得完美。 神纹的铭刻,不容有丝毫差错,否则,其所赋予的神异,便会极大幅的降低,甚至直接丧失伟力。 所以,应阐全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他御气塑形、法力雕刻的功底,确实不差,在器坊实践起来,也颇得心应手。 第一次炼制符剑,便叫丁治十分诧异,颇是称奇。 半个月下来,应阐炼制符器的技艺,早已十分纯熟,但是此时,他仍不敢有丝毫分心。 因为器坊那些符剑,铭刻的不过是极简单的玄文玉箓,远远不比乾坤弓的神纹一般繁复。 时间流逝,夜色愈深。 应阐仍是全神贯注,控制着最后一点药金,将弓身上的雕纹填满。 霎时之间,弓身上的所有神纹,似乎都被激活了般,齐齐泛起淡淡金华,一时整座厅堂,似都笼在了一层朦胧的金纱之下。 应阐精神一振。 炼制符器最关键的一步,至此便算完成,接下来甚至只需静待药金凝固,一件符器便算成形。 当然,最佳的做法,还是要以法门祭炼药金,助它凝固的同时,也将其打入器身深处,如此保证神纹稳固,符器的品质自然也更优秀。 应阐手中变了个诀,以法力将弓身裹起,一鼓作气运起法门。 很快,弓身上的金华开始收敛,直到完全熄去,厅堂之中再次黯淡下来。 再去瞧这张弓,其似乎已归于朴素。 但当应阐握起弓身,立即便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以往的力量,流淌在这弓身之中。 他油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挽弓一射,看看以药金重炼神纹的乾坤弓,究竟有何变化。 而且一念既生,愈演愈烈。 不过,无论如何,应阐也不可能在这屋中试箭,就是在院子里也绝不成。 他想了想,又算了算时辰,索性取来系带,将乾坤弓往肩后一系,便出了门。 这夜不仅月明,满天繁星竟也不甘黯淡。 星月光芒下的山间,亦是一片明亮。 应阐踩过溪水,走过青石板路,又沿山中小径而行,最后轻身跃上峭壁,再次登上峰顶。 今夜的云海,也不显现冷调,满天璀璨皆映其中。 应阐踏足峰顶,面迎云海,一时竟觉立于天河之畔。 “好景致,却正合我一试神弓。” 他深吸了口气,解下长弓在手,左臂直举擎于身前,随后右手朝那虚空之处一拉! 崩崩崩崩—— 声声嗡吟,仿佛崩弦,弓身骤然一张,道道神纹随之泛起金光,流转不断。 应阐的面色却也随之一变。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气力,都已经被调动起来,似乎身躯也成了一张引满弦的大弓,必须奋尽全力,紧紧崩住。 应阐一时未作准备,不慎泄了口气,长弓顿时一震,险些脱出了手。 他忙微松开‘弦’,既惊又喜。 “没想到,重炼神纹后的乾坤弓,只是引弦,便如此费力!” 要知道,应阐入道院后,每日行乾元筑基功不辍,又有道家法力滋养,体质已非昔日可比。 虽他不曾尝试,但真奋起力来,就是山间的细松,恐怕也能拉得弯折。 然而,眼下不过引弦张弓,竟然也要竭尽全力? 应阐不由得又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摒去杂念,再往虚处一拉,引动那不存在的‘弓弦’。 崩崩崩崩—— 嗡吟再起,然而应阐两足踏定,挺躯奋力一拉,弓身终于彻底张开,形如满月。 霎时,四方风流倒卷而来,汇聚于弓弣之上,化作一支缭绕疾风的箭矢—— 呼呼! 应阐指诀一松,箭矢当即挟起旋风,直射而出,贯入云海。 伴随风声的狂啸,瞬间洞穿数十丈云,仿佛真在其中划出一道‘天河’ “这……。” 应阐目光循着眼前空洞,直到尽头,心中不由一震:“竟威赫如斯……果然不愧杀伐至宝!” 不过,他还没有惊喜太久,便又一蹙眉头。 将乾坤弓拿近一看,弓身之上竟是生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是了。” 应阐恍然之余,不由摇了摇头。 这一张‘乾坤弓’,还是他在俗世之时所制,用的虽是百年树心,却也不算什么灵材。 以往不过简单雕刻神纹也就罢了,以药金重炼之后,威力虽是大涨,对弓身的负荷却愈加沉重。 照这样看,恐怕全力开弓不了几次,便会彻底崩坏。 “罢了。”应阐忖道:“大不了,日后再为其炼形、炼质即是。” 左右他在道院之中,其实也没有乾坤弓的用武之地。 这次重炼神纹,也不过是为检验自己的器道进境,以及对灵宝道种的参悟成果而已。 想通此节,应阐也没有太过可惜,将弓放到一旁,便面迎着云海坐下。 毕竟已上了峰头,虽然此时夜还很深,但他也不欲再折返一趟了。 索性就在此处养神养息,等待日出采气。 不过应阐想的虽好,却没能够遂愿。 他才闭目不过几息,便又一睁双眼,朝着云海眺去。 只见一道金红色的云气,兀然升逾云海,便朝此处疾驰而来。 “云法?遁法?”应阐心中一动:“玄光修士?” 果然,不过俄顷,那道云气就已到了此峰之前。 应阐只见云头一停,其上金红雾气降下些许,便有一名戴赤冠,抱法剑的道人现出身形,锐利的目光一扫,定在应阐身上。 他的神情,本来颇为冷竣,见了应阐身上道袍,才少了几分冷意,但仍严肃问道:“云下何人?方才可是你闹出来的动静?” 应阐眼皮一跳,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一礼:“弟子应阐,方才是弟子在试验法器,才惊扰了院师。” “法器?” 赤冠道人的视线,在应阐背后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又回到他面上,“胡闹!”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29章 执法道人 “胡闹!” “你不知道,道院之中,禁止胡乱试验法术、法器么?” 赤冠道人斥道:“还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应阐只能老实受训。 道院之中,禁止试验法术、法器,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这条规矩,也没有那么严苛,因为道院中的大多数弟子,都还处于炼气入门到小成这个境界,也修炼不了什么厉害法术。 像是应阐之前,每日练习呼风御气,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动静。 只是他没想到,重炼后的乾坤弓,竟然威赫如斯,尝试一射,便惊动了道院…… “弟子知错。” 赤冠道人见应阐态度,面色终于缓和了些:“知错便好,随我回都务院吧。” “放心,若是初犯,照例不会如何罚你。” “只是你惊动了浑气仪,便必须得将原因记录在册。” “浑气仪?” 应阐只是下意识念了一句,倒没料想,道人竟真解释起来:“浑气仪乃是院中法器,道院方圆的灵气波动、地气流动,乃至天象变化,都在浑气仪的监督之下。” “你道为何在此试验法器,竟能惊动了都务院?”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大悟。 他就说,乾坤弓的动静虽大,也不至于传到道院之中,还能震动院师,原来竟有法器监督。 他悻悻道:“弟子并非侥幸,只是法器之威,出乎弟子预料。” 赤冠道人摆了摆手,也不说他,只道:“上云来吧。” 话音方落,足下金红色的云,已垂落下来一道淡淡烟气,将应阐一裹。 应阐只觉浑身一轻,便已离地升起。 “看来今日是采不成紫气了。” 他心中犹自想着此事,倒是没有什么惊慌,落到云上,又有些好奇地往下看去:“这便是腾云的感觉?” 赤冠道人见状,不觉有些意外。 毕竟炼气修士,不能离地飞腾,登上云头还能如此镇定,倒也算是少见。 他一动念,驱使着云飞驰出去,沉默片刻,忽又问道:“瞧你修为不高,入道院多久了?” 应阐怔了一怔,才回答道:“回院师,我入道院已逾一百五十日了。” “百五十日?” 赤冠道人面上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正是。” “如此,你能有这成就,倒也不算浅薄。” 赤冠道人沉默少顷,才道:“我并不在院中任道师,你也不必称我院师,唤我季师兄即是。” “季师兄?” 应阐有些讶道:“师兄腾云飞遁,应当已是玄光修士了吧?” “不错。”季道人淡淡道:“我也是接了都务院的差事,回道院中任执法道人一年。” “都务院,执法道人?” 应阐反应过来:“原来是已拜入本宗的师兄?” “嗯。”季道人微微颔首:“观你进境,来日也大有可能拜入本宗。” “到时仍是同一辈分,不必太过拘谨。” 应阐当然也不觉得,自己会在道院止步。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自满,听闻此言,只是拱了拱手,应道:“见过师兄。” 季道人又点点头,也没再多言,很快落下云头,降在都务院前。 此时还未开静,都务院中也无什么人在。 不过季道人打出一道符箓,还是很快唤来一名道童。 道童见过季道人,又和应阐见礼,最后搬出纸笔,开始记录。 这时,季道人才问道:“应师弟,为何在峰上试验法器?” “说是法器,其实只是一张符弓。”应阐老实答道:“今日,我为其重炼神纹,之后有心试验威力,便爬上了平日采气的峰顶,朝着云海试射……” “符弓?” 季道人微一皱眉,道童便也停下记录。 他难免又在应阐肩后的弓上瞧了几眼:“那一击的威力,应当已经超过了寻常法器。” “只是一张符弓?” 应阐答道:“正是。” 季道人沉默片刻,才道:“你说这符弓是你所炼?据我所知,道院中并没有这么强大的符器炼制之法传授。”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为兄贪图你的法门,而是身为执法道人,务须事事求实。” “小弟省得。”应阐应了一声,又略思索片刻,才道:“此弓的炼制法门,是小弟在入道院之前所学。” “嗯……” 季道人又沉默了片刻,问道:“云山观所学?” 想来,他是查了应阐入道院的记录了。 应阐想了想,应道:“正是。” 乾坤弓的炼制之法,自然不是学自云山老道,但要说在云山观中学会的,倒也不算有谬。 至于灵宝道种,这可算是应阐最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泄露。 好在季道人也未再问,示意道童记下之后,又随意问了几句,便道:“如此,念在师弟只是初犯,扣去一点道功,不再另行处罚。” 应阐忙一礼道:“谢师兄。” 季道人又道:“日后,师弟若是还要试验法术、符器,最好还是到演法院去。” 应阐知道演法院,不仅可以尽情施展法术,甚至还可以向院中道人请教。 不过,演法院也是需要道功的。 平日里若非必要,其实甚少有人会到演法院去。 当然,季道人如此叮嘱,应阐自是应道:“小弟省得。” 季道人点了点头,便道:“去吧。” 应阐行了一礼,不过临离去前,却又回转过来,问道:“小弟可否请教师兄一事?” 季道人道:“说来便是。” 应阐拱手问道:“敢问师兄的法剑,可是本宗制式法器?” 季道人有些意外,瞧了法剑一眼,答道:“制式倒不能算,不过确是本宗法器,专予执法道人所用。” 应阐恍然:“原来如此。” “怎么,你见过这法剑?” “正是。”应阐答道:“小弟能够来到道院之中,实因有位道人,赠我一叶……” “我正是在他身上,见过这柄法剑。” “哦?”季道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是上一任的执法师兄……” “你倒是有缘法,在山中乱逛,也能得到本宗师兄的指点。” “不过没有那一叶,你也还是会遇到那一场雨,会到道院之中。” 他说着竟笑起来:“本宗的考验方式,虽然从来都不一般,可实万变不离其宗啊。”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0章 听山岚 “咚……” 应阐出得都务院时,开静的钟声恰好传来。 紫气自是采不成了,不过今日也还有得忙碌。 应阐略一回想课表。 他记得今日晨间、午后,院中都有道师开坛讲课。 上午是讲说风法,于玄明坛,下午是讲说剑术,于正源坛。皆是应阐感兴趣的内容,却不容许错过。 他也不顾乾坤弓还在肩后,甩开大步,便朝玄明坛而去。 玄明坛据地甚广,能容千人之众,是院中道师讲课,最常用的几座讲道坛之一。 这小半载,应阐也没少到玄明坛听讲,自是熟门熟路。 他在山间走过,一路走的都是大道,路上同行的人渐多,很快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位于半山腰上,通体都是素白色的岩石铺就,又带有些如玉的光泽。 此时场内人众已十分多,好在广场上设有许多石墩,以供听讲的弟子落座,座间虽也不算宽裕,好在不至摩肩接踵。 应阐随着人群走入广场,找寻着空座,忽地听闻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道兄,道兄!” 应阐略一侧目,原来唤他的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盘着云髻,未着道装,瞧着十六七的年岁,皓齿明眸,虽算不上花容月貌,却也娇俏可人。 “李静秋?” 少女正是曾与他同受齐院师指点的李静秋。 应阐有些意外,他与李静秋似乎没有太多交集,自受齐院师的指点之后,也并没有见过,没想到她会呼唤自己。 “道兄,这里有空座。” 李静秋见他目光转来,又唤了一声。 应阐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一拱手道:“李道友,久违了。” “咦?”李静秋怔了一怔:“我和道兄通过名姓吗?” “额。”应阐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齐院师处,知道了李静秋的姓名,对方却是还不知晓。 但没等他出言,李静秋便已哎呀一声,歉然道:“小妹向来愚鲁……怕是把道兄姓名忘了!” “可否再向道兄请教?” 瞧着,倒是真有几分愧疚模样。 应阐一窘,忙道:“我名应阐,阐幽明微之阐,确实未与道友通过名姓,实是意外得知……” 他略略解释一番,李静秋听了也不羞恼,反而喜道:“原来如此,不是小妹忘了就好。” 应阐不由哑然。 这时,李静秋又连忙道:“道兄请入座。” “谢道友。”应阐拱手道了声谢,才在她身旁的石墩落座下来,问道:“不知道友缘何唤我?” “欸?”李静秋呆了呆:“我只是见道兄在寻空座,身旁恰好便有……” 说着说着,又忙解释道:“我在院中朋友甚少,本以为和道兄还算相识,没有过多着想,道兄切莫介怀。” “道友误会。”应阐也忙道:“我并没有不愉之意。” 李静秋闻言松了口气,随后又道:“小妹这还是首次在听讲之时,遇到道兄?” 应阐只道:“许是不碰巧吧。” “嗯嗯。”李静秋连连点头:“我和黄道兄,都遇见数次了……在这玄明坛便有两次。” 应阐感觉李静秋,似乎比齐院师讲法之时,开朗了不少,不觉有些意外。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腼腆的性子,恬然应道:“哦,黄道兄近况如何?” “唔。”李静秋道:“黄道兄精神很好,他说自己精进勇猛,定能赶在寿尽之前突破玄光……” 应阐有些意外。 人若老耄,三宝皆衰,对于修行其实是有一定影响的。 不过黄鹤生确也向道甚坚,并非没有可能突破玄光。 而若能够成就,完成内外天地的交汇,便可慢慢补回元精,延寿至二百载。 届时,大道便豁然开朗。 他由衷道:“祝愿黄道兄有志竟成。” 李静秋又是连连点头:“黄道兄说,他今年内应该能够炼开九窍,有望在都考院得到上考。” “听说都考院的考校十分严格,能够年年得到上考的弟子,大多都能突破玄光,拜入本宗。” “对了。”说着,她又一望应阐:“还没问过,道兄进境如何?今年可有望得上考?” “嗯?” 应阐想了想,他并无意自谦,也不愿说假话,便坦然道:“我已得上考了。” “嗯。”李静秋下意识点着头,忽然语调一升:“嗯?” 她瞪着一双杏眼,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兄说什么?” 应阐只好再说一遍:“我已得上考了。” “哦……” 少女沉默了会,喃喃说道:“那岂不是,只有我不能得上考?” 应阐摇了摇头:“今年尚有半载未过,道友便出此言,岂不等同自弃?” “道兄说的不错。”李静秋精神一振:“还有半载,我一定要发奋修行,还有半载……” “欸,那岂不是说,今年尚有半载未过,道兄便已得了上考?” 应阐闻言,但笑不语。 两人说话之间,朝日连攀重云,玄明坛场内也渐坐得满满当当。 伴随一声磬响,悠悠传出,场内顿时一肃,再无人敢生出半点喧哗。 旋即,便有一位中年女冠登上高坛,缓缓坐下,开口来,便道:“今日,讲说风法。” 道院之中,并不常有道师讲说法术。 尤其风法正是应阐当下钻研最多的法术,更是机会难得,他自潜心听着。 “夫风者,天地之气。” “风本无相,因势成形,气本无形,应物显迹。” “其柔飘忽,其刚淜滂,其疾激飏,其盛熛怒……” 随着院师娓娓道来,应阐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领悟呼风御气,已有一段时日,每日勤练不辍,自然也对风法有些感悟。 只是这种感悟,并不具象,也无从道来。 但在此时,道师的一言一语,便似为他抽丝剥茧,彻底将这种感悟梳理出来。 应阐顿时沉醉其中。 他渐渐忘了我,也忘了在场的同砚,忘了玄明坛的轮廓,甚至院师的形貌也在渐渐淡去。 只觉还有一道声线,犹在缓缓叙说。 再到后来,就连这道声线也消失了。 天地间,只余山岚之声。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1章 白猿叩门 应阐醒来时,玄明坛竟已空无一人。 他又瞧了一眼天色,发觉大日已过中天。 此时,正源坛恐怕已经开讲,应阐却是错过了。 不过,应阐并未过分懊恼,因为这次听讲,他实在是大有收获。 起身走在山间,他甚有种感觉—— 只要自己一念生起,便能乘风御气,腾飞而去! 当然,应阐自是不会加以尝试。 其实他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但也更加知晓,这有多么危险。 因为炼气修士凡身浊重,法力又不够强,无论借助法术还是法器,离地飞腾,一旦法力耗尽,或是出了差错,立即便会面临坠亡的危险。 但若打通天地脉关,修成玄光,一切便不同了。 玄光修士,已完成了内外天地的交汇,所以不借任何法术、法器,甚至不需耗费什么法力,便能直接离地飞腾,也能自如的应对在空中飞遁的种种变化。 可以说,修成玄光,才能初步体会的到,道家修士所追求的自在逍遥。 不过借乘清风,飞纵神行,倒是可以一试。 应阐走着走着,平地忽有一阵风起,吹得其衣摆袍袖猎猎。 他足下一点,竟就真的飘飘而起,一跃飞出二三丈高,才又落往山间。 应阐瞧准下方,足尖往山中林木的枝叶一踏,便又翩翩飞去。 这一刻,他真有种摆脱了大地束缚的错觉,对天空的向往也油然而生。 “修成玄光,出入青冥……” 应阐轻叹一声,再次飘飘落下,踩着林枝木叶,洒然下了山腰。 不过,下了玄明坛,回到大道之上,行人便又多了起来。 应阐便也收敛起来,不再乘风而行。 正源坛是去不成了,无论是迟点到达,还是中途离开,毕竟都是不敬师长的事。 应阐虽想听讲剑术,但是等到下次也不算迟。 他转入一条熟悉的道路,朝着云笈阁而去。 今日的听讲,使应阐对风法的感悟,得到了完全的梳理。 他的呼风御气,也随之登堂入室,可以修炼更高深的风行法术了。 …… 日照西斜。 应阐轻车熟路在云笈阁中走了一遭,手中便多出了一本薄薄的道书抄本。 虽已誊了一遍,但他犹然有些无法自拔,只得心分二用,一边寻路走着,一边不断翻着抄本。 这本道书,讲述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风行法术,而是运炼‘五气灵风’的法门。 其中说道,风者,天地唏嘘,虽不在五行之中,却与五行息息相关。 借由五行五气,便可赋予风不同的特性。 当然话虽如此,书中其实只提到了三种灵风的炼法,分别为金气刚风,水气寒风,火气烈风。 金气刚风,锋锐凌厉;水气寒风,冰寒湿重;火气烈风,灼热伤人。 俱是一等一的厉害。 应阐一边瞧着,一边不禁微点着头,手中翻来覆去不断,最终停在了一页上。 “水气寒风……” “汲取水气,藏于肾穴,阴阳运炼……” “呼风时,合以水之寒气……” “此法亦有藏精,生发之效……炼法之时,尤忌惊恐。” 应阐若有所思踏过溪石,停于院门之前。 片刻,他却将身一折,走向霞栖,立定湖畔,默默运气。 “唏——!” 伴随纳气之势,湖面上的缕缕薄雾,便随水气化作一线,被其吸入口中,直至胸膛鼓起。 一唏,便只能汲取这么多水气了。 应阐运起才学来的法门,将水气搬运到肾穴中,分炼阴阳…… 水之生机,水之温润,水之流动……滋养肾穴,藏精生发。 水之寒邪,水之湿浊,水之沉重……运炼为用。 “吁——!” 应阐缓缓吐出一气,只见一道白色寒气直射而出,落在霞栖湖上,竟瞬时间,便在湖面结出薄薄冰晶。 他不禁眉峰一挑。 虽然很快,冰晶便被湖面的涟漪吞没,但是应阐已确体会到了,何谓水之寒气。 但要与风相合,炼成真正的水气寒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应阐又瞧了瞧手中的道书抄本,径直往怀中一塞,便又开始汲取水气。 直到感觉肾穴之中,已经水气盈满,他才停下动作,回到屋内,开始慢慢分炼阴阳。 如是,日落月升,月落日出。 应阐按部就班,每日采气,听讲,行功,炼气,演法…… 其间,到云笈阁中找过道书参照,与李玄英在霞栖湖畔饮过次酒,也再次在丹房中点燃了炉火,尝试汲取火气…… 不知不觉,便是几转。 这日,晨间无课。 应阐和李玄英同行采气,回返之后便各行其是。 李玄英在正舍中,翻读起了徐远赠予他的道书。 应阐则是颇久违的,在院中练起剑术。 但他一套剑术,还没行过整趟,便闻院外传来叩叩之声。 却是院门被敲响了。 应阐有些意外,挽了一个剑花,将剑收归鞘中,又挂上了屋墙,这才打开院门。 “吱呀……” 木门发出熟悉的涩声,两面敞开,他的视线却往下方一落—— 只见一只半人高,两足而立的小白猿儿,出现在了应阐眼前。 应阐讶然问道:“你是?” “呜呜——呜呜!”小白猿儿手脚并用,比划起来,神态竟还颇为焦急。 应阐却是一头雾水。 道院中的精怪虽然不少,也常有些新的面孔,但这一只猿儿,应阐还是首次见到。 他确定这小白猿儿,找的应当不是自己,便又问道:“寻错院了?还是寻玄英?” “呜呜!呜呜!” 果然,听到玄英二字,猿儿立即激动起来,又是一顿手脚并用的比划。 应阐见状,正要回返院中去寻玄英,不过他已听闻动静,行出正舍。 “咦?” 果然,李玄英一见白猿,便是一声轻咦。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一摸猿儿脑袋,面上还露出了几分惊喜:“你怎么到道院来了?” 应阐见状,便知一人一猿,果然相识。 正要让开空间,没想猿儿抱住李玄英的手,竟似哀求一般,口中呜呜不止。 “什么?”李玄英毕竟也不是猿猴,认真听了几遍,才忽神色一凝:“你是说猿兄,它怎么了?”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2章 恶兽 小白猿儿呜呜叫着,但是无人能解其意。 它又伏下了身,开始在地面上胡乱画着什么。 “道士干什么呢?” 正思索时,上方忽然传来清脆的声线。 彩雀儿飞入院墙,落到应阐肩上,又好奇道:“哪里来的小猴子。” 应阐没有回应,只是示意彩雀儿安静,仔细瞧着猿儿所画。 似乎是一种兽类,可能是虎,也或许是狼,爪牙都很狰狞…… 应阐正思索其意,李玄英也紧紧蹙着眉头。 “咦?”彩雀儿也瞧着地面,忽地竟是一声轻咦:“是这恶兽?” “恶兽?” 两人顿时侧目,应阐则发问道:“仙子知道它画的是什么?” “知道呀。” 彩雀儿一歪头:“是一头在东方一片出没的恶兽,像长着人面的老虎!凶狠无比,尾巴比身子还长……” 它还未有说完,李玄英便恍然道:“是它!” 小白猿也翻身而起,呜呜喳喳叫唤起来。 彩雀儿又道:“它说,这头恶兽袭击了白猿群,吃了好几只白猿,又咬伤了一头老猿,老猿逃到了山里,它也追杀而去……” 李玄英面色一变:“快走!” 小白猿似听懂了,立马夺门而出。 “等等,玄英!” 应阐有心问个清楚,但李玄英已紧随猿儿之后,奔出了门。 应阐见状,不由无奈。 “恶兽,人面虎……莫非就是上番,打伤了玄英的精怪?” 他尚记得,李玄英说,与他一齐发现朱果的朋友,便是山中灵猿。 结合当下形势,不难分析得出缘由。 应阐思定,放不下心,便要追出门去,不过脚下一顿,还是回到屋内取了乾坤弓,又把平日演练剑术用的符剑带上。 但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玄英与小白猿,已都不见了身影。 好在这时,彩雀儿疾飞过来,唤道:“道士,这边!” 应阐眼前一亮,连忙寻着彩雀儿所指,大步奔去。 他知道李玄英救友心切,行动定是极快,因此不敢耽搁,一边奔行,一边又默默运起法力,呼来清风,乘风神行。 彩雀儿也仗着速度飞快,不断飞来往去,为他引路。 很快,应阐已追出了道院,眼见前方是片山林,他便飞身而上,踏着枝叶急行,终于远远望见一人一猿,正在山间疾速穿梭。 白猿儿虽小,行动已极敏捷,在枝桠间飞来荡去,前进速度极快。 李玄英则更甚,莫看他才十三四的年岁,但不仅是举止成熟,一身修为更已接近圆满。 也不见他使什么法术,一纵一跃,就是数丈,若不是要跟着猿儿,恐怕还能更快。 但也好在如此,才能叫应阐追上。 应阐连续几个提纵,落到一人一猿身旁,唤道:“玄英!” “师兄?” 李玄英显然有些意外,连忙问道:“师兄怎么追上来了?” 应阐一边跟在他们前行,一边答道:“你这么一言不发动身,我岂能够放得下心?” 李玄英面露歉然:“小弟也是救友心切。” 应阐摇了摇头,问道:“仙子说的那头恶兽,便是上次打伤你的精怪吧?” “不错。”李玄英凝重道:“没想到它竟会袭击猿群,定是上次击伤了它,使它怀恨在心,伤势痊愈之后,便有意报复。” “我在道院之中,它寻不到,也不敢来,便盯上了猿兄。” “猿兄,便是玄英所说的山中灵猿吧。” “正是。” 李玄英道:“我在山中采药时与猿兄相识,猿兄虽是精怪,却颇有我辈修士之风,因此常会相伴采药。” 应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恶兽有何手段?” “它铜皮铁骨,等闲手段难伤分毫,力大无穷,一条长尾,能把山岩抽得粉碎,还会吐息伤人……” 李玄英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话锋一转:“不过上次,小弟尚且能打退他,如今我又大有进境,它定拿我无可奈何。” “师兄不必为我担忧,且先回道院吧。” 应阐紧了紧肩上的系带,笑道:“我知玄英是替为兄着想,不过我既追了出来,哪有中途回返之理?” “你放心吧,若真与它遭逢,自是玄英出手应对,我只在旁周旋,多少也能起些作用。” 李玄英想了又想,才道:“师兄一片好意,我当不能推拒。” 说着,竟在怀中掏出几张符纸,“不过这些符箓,师兄须得拿着。” “符箓?” 李玄英一点头:“都是徐师兄留予我的,这是刀兵符,这是神雷符,这是护体咒……” “师兄拿着,关键时刻,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话都已经说到此处,应阐自是不会拒绝。 接在手中,却不禁想起来,丹房中的那一张符纸。 “徐师兄留下的符箓……”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时,彩雀儿在上方叫道:“道士,渊峡!” 两人一猿从林中奔出,只见一道深涧横亘于前。 应阐忽觉这般情景,竟是十分熟悉,当日他为取灵泉,也曾越过了这么一道渊峡。 当然彼时如过天埑,现下却不同了。 他正要呼来一阵清风,携着几人滑翔过去,李玄英已先抬手一指。 只见其袖中飞出团团鹅黄色的烟气,倏尔拧成一股,驾在峡谷两侧,竟是成了一道绳桥。 小白猿尚有些犹豫,李玄英已踏上了绳桥。 修行之人,对肉身的把控已经入微,轻易不会失去平衡。 李玄英从容几步,便飞越了这一道渊峡。 应阐见状,自是紧随其后,越过了峡谷,才又问道:“猿群所在之处,想来不在道院左近?” “猿群居无定所。”李玄英道:“但常活动的那一片山脉,确也距离道院甚远。” “若非如此,也不会遭那恶兽袭击。” 应阐点了点头。 道院左近的群峰,确是十分祥和。 他每日来去山间,也常见到一些生灵,无论是否猛兽,成没成精,都极少显得暴戾。 不过这世间,显然不可能处处如此。 他不再发问,埋头跟着李玄英与小白猿,极快的穿行在山间。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3章 人面虎狼 两人一猿,再加上彩雀儿,在山间疾掠。 但是再快的脚步,也无法跨越大万山的辽阔,也追不上日月的运转。 不知不觉,已是星夜。 好在修行之人,耳清目明,趁着夜色,倒也还能赶路。 应阐踏着岩角,跃上一处山腰,发觉李玄英和小白猿都已驻足。 小白猿呜呜叫唤着什么,比比划划。 彩雀儿落到应阐肩头,说道:“它说,那头恶兽就是在这里,袭击了猿群……” 应阐摇摇头,他已看到一些血色,也嗅到了浓烈的腥味。 猿群应是跑散了,不敢回到此地,但不知道为何,竟也没有什么山间猛兽过来觅食,因此显得死寂非常。 李玄英皱了皱眉,停下脚步,朝小白猿道:“你也去躲着吧。” 小白猿又叫唤了几声,三五下爬上了树,还担忧地望着两人。 “去吧。”李玄英道:“我会找到猿兄。” 说罢,他就带头向前而去。 应阐跟在其后,低声叮嘱:“仙子也小心些。” “道士放心吧。”彩雀儿也小声道:“我会飞,那头恶兽伤不了我。” 应阐想起,先前小白猿所画的恶兽,还是彩雀儿认了出来,不由问道:“仙子见过那恶兽?” “见过一次。” “本来我还想过,要看看大万山的全貌如何,所以往东飞了好远。” 彩雀儿说起来,似还心有余悸:“但是越往东方而去,遇到的精怪就越凶猛。” “我还曾见到一头金雕,张开翅膀,有十四五丈长!一飞起来,风雷滚滚……” “我怕遇到那么厉害的精怪,想要吃我,就又逃回去了。” “往东而去么……” “不错。”彩雀儿道:“你们说的那头恶兽,本来也在更东边活动。” “会出现在这边,可能也是被赶过来的。” 应阐饶有兴趣点了点头。 大万山西接天屏,东至神柱,南临瀚海,如此辽阔的地界,自是风光迥异。 神柱便是大万山,乃至南华洲的一大奇景。 《载物志》中便说道,神柱至今还保持着上古蛮荒时的风貌,连带其附近的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这些仿佛上古蛮荒之地,隐藏着的凶禽异兽再多也不为过。 李玄英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也不禁道:“听闻东去万里,便能遥遥望见神柱接天,其上每日罡风肆虐,雷云滚滚……” 应阐正要接话,目光忽的凝起,唤道:“玄英。” 李玄英循目望去,便见大片林木,东倒西歪,似被什么生生摧折了般,其上还可见得道道抓痕,交错凌厉。 “是它。” 李玄英目光一沉,走近前去,细细探查,很快察觉什么。 “它和猿兄朝着这个方向缠斗……不对,是其追杀猿兄而去,不断扑击,吐息……” 两人脚步又快起来,快速穿过山林,一路之上,处处可以见到激烈的厮杀痕迹。 而从这些痕迹之中,又能看得出来,双方的力量完全不对等。 两者一追一逃,逃者伤势渐重,反抗也愈来愈弱……直到停息。 “结束了?” 应阐眉头微皱,从厮杀的痕迹看来,那头恶兽应当是以压倒性的上风获胜了。 不过此处并没有留下残杀的痕迹,是被当做猎物带走了么? “不对。”李玄英喃喃道:“猿兄应当是逃走了。” “嗯?”应阐问道:“此话怎讲?” 李玄英在地上摸起一缕毛发。 毛发呈雪白色,但若借着星光细看,竟能瞧出几分金色光泽。 “这是猿兄的血脉法术,保命毫毛。”李玄英道:“他定是借此术,逃出生天了。” “血脉法术?”彩雀儿眼中又流露出羡慕。 “需得快点找到它们。” 李玄英无暇多说,却道:“此兽如此凶恶,又是存心报复,它定不会放过猿兄。” “正是此理。”应阐一颔首,目光已先投往前方。 那头恶兽,显然没有掩盖行踪的意思,此间的厮杀结束之后,它便大摇大摆,朝着这个方向而去。 李玄英和应阐对视一眼,当即齐齐动身追去。 这一追,便是一个时辰,一路走势渐低,直至山脚,又去往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可能有涧,两人来到此间,脚下的泥土已经十分湿润,留在其上的足迹也更明显起来。 应阐低头一看,便见一个巨大的爪印映入眼中。 瞧着,果然有些似是虎爪,只是尺寸实在惊人。 他又俯身细瞧了瞧,顿时微微眯起了眼。 这个爪印,还颇有些新鲜,那头恶兽恐怕就在谷中。 应阐瞧了李玄英一眼,李玄英便已会意。 他单手按在腰间一个布袋上,走在前方,气息却急剧开始变淡,若不是星月光芒,还照在其身之上,其人几似消失在了此间。 应阐倒是知晓,李玄英是收敛了一身气机。 炼气修士,因为还未能与外天地交汇,收敛气机也更简单一些,只需暂闭窍穴,少入少出即可。 “仙子,你且留在此处。” 应阐小声交代了彩雀,便依样施为,收敛气机,跟在李玄英之后。 两人进入山谷,转过几处曲折,忽然听闻一道沉重的呼呼之声。 前方是块连山的巨石,两人小心探出头去瞧了一眼,心中齐齐一震。 只见山石之后,是块谷底的平地,正有一头巨兽卧于其中,闭目憩息,那呼呼之声,便是它的一呼一息,仿佛风声。 “如此凶兽……” 此兽,似虎似狼,确如彩雀所说,长着一幅‘人面’! 却是面上斑纹,如人五官一般,尤其双目之处,直似长着一对厉鬼的瞳珠,端是骇人至极。 狼虫虎豹,应阐都见过许多,在道院的这些时日,精怪亦接触不少。 但是如此狰狞的异兽,实是首见。 他瞧了一眼李玄英,却见他正深深皱着眉头。 发觉应阐眼神,李玄英犹豫片刻,便轻声道:“猿兄想是不在此处。” “但我决意,除去此兽,师兄以为如何?” 应阐摇了摇头,却非否决,而是问道:“何需多言。” 李玄英重重一点头,便单手于胸前起了个诀。 应阐正静待其施法,背后却忽寒毛一竖:“不对!”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4章 激斗人面兽 应阐心中陡地生出一丝悚然,似有芒刺在背。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由来,却又无比真切。 他没有犹豫,便朝旁侧闪去,同时呼道:“玄英!” 李玄英反应也极快,更没有半点犹疑,当即足尖一点,身形疾退而去。 几乎便是与此同时,两人身前的巨石猝然崩碎。 一条长尾如鞭,凌空抽下,竟把连山的巨石打的四分五裂! 原来那人面兽,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 先前此兽趴卧在地,尾巴盘着,瞧不出来异状,此时一看,居然有四五丈之长,已经超过了其体型,无怪相距如此之远,竟能忽然发起突袭。 好在两人反应得快,否则纵使不是巨石一般下场,恐怕也绝不会安然。 应阐抬首一望,正好与这人面兽的视线相对。 其已睁开一双狭长的兽眸,与面上那一对鬼瞳般的斑纹相叠,仿佛四目凝睇,倍显狰狞。 尤其应阐竟还在它眸中,瞧出了一分人性化的戏谑,心中不由微微一凛。 “好狡诈的畜牲。” 他念头急转:“它早发现了我们到来?是感官敏锐非常,还是我们泄露了气息?” 那人面兽袭击不成,并未气馁,长尾轻轻一摆,便收回了身后,又一张血口,似要吐息。 不过此时,李玄英已在腰间一拍。 只见其中迸出一道晃晃白光,直似一道闪电,朝那人面兽激射而去。 应阐并非直面白光,被其一晃,亦不禁眯了眯眼,那人面兽被其所指,反应更盛,竟是直接偏过了头。 “要击中了?” 应阐一念方生,便见人面兽已腾跃而去,那道白光自是随之应变,仍直追着其首而去。 但它将尾一甩,竟在不曾直视的情况之下,一尾鞭中白光,将其生生抽飞! 应阐这才发觉那道白光,原是一把无镡无柄,两端皆开了刃的飞剑,不由更是吃惊。 这人面兽,不曾未目视飞剑,竟能直接做出应对,已经十分惊人。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它以长尾直击飞剑,竟只留下了浅浅一道白痕,甚至不曾见血,反而是那飞剑受此一击,灵光登时微微一黯。 “好一个铜皮铁骨。” 李玄英眉头一蹙,他早知道这人面兽皮糙肉厚,因此才一出剑,便直奔其首,没想到这迅猛一击,竟然没能竟功。 但他也不急躁。 上次照面,他还未习剑诀,虽然已有飞剑在手,却也只能一收一放,难对此兽造成威胁。 但如今可不同了。 李玄英两指成诀,轻喝一声,飞剑顿时重整旗鼓,再次杀去。 应阐在旁看着,不觉讶然。 李玄英八岁入道院,还蹉跎了两载不得入门。 但如今不过十三四的年岁,就已将要炼气圆满,天资悟性果然不凡。 一个月前,他向自己请教剑术时,尚且不懂得如何驾驭手中之剑。 这才多久的功夫,剑术便已脱胎换骨,飞剑来去之时,凌厉非常,变招也快,不断取向人面兽的颅首,乃至双目。 虽然人面兽一身铜皮铁骨,大半身躯都不惧怕飞剑杀伤,但是若被一剑刺入眼眶,定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恶兽,也实不俗,不知它的感知为何如此灵敏,竟然每每都能躲过杀招,而且一条长尾如鞭,挥来舞去,抽得风声作响,也拦住了许多剑路。 应阐瞧了片刻,忽然一个腾身,上了山壁,又是几个纵跃,便抬弓一射! 乾坤弓以药金重炼神纹之后,威能大增。 虽因材质之故,不能全力开弓,但是随意一射,威力亦不次于重炼之前。 应阐抬弓一射,谷中霎时似是多了一道闪电,恰好与李玄英的飞剑,齐齐杀至。 没想到那人面兽只是一闪,便躲开了应阐的箭。 李玄英见势应变,飞剑趁机刺向其首,也被其拱起背脊挡住。 飞剑唰一声,在其背上留下一道浅浅伤痕,渗出少许血色。 李玄英见状,顿时精神一振。 他只以飞剑进攻,一来是要御使剑诀,难以分心施展法术,二来也是知道这恶兽实在强悍,想要先以飞剑攻势,磨耗它的体力。 因此李玄英本未想过,短时间内能有战果,不料应阐忽然一箭,便给他创造出一线机会,斩伤了这恶兽。 虽这伤痕极浅,而且不过转瞬之间,人面兽便已夹紧了坚韧的筋肉,止住失血,但这也是实实在在伤到了它。 若是再来几回,这头恶兽可还能够如此从容? 李玄英思及此处,一面剑随念转,攻势愈来愈急,一面放声喊道:“师兄好箭术!接着射它,攻其不备!” 应阐自是知晓,他在山壁之上闪转不断,不断发箭,次次都与李玄英的飞剑,形成夹攻之势。 但出乎两人预料的是,人面兽并未左支右绌,却很快适应起来,常常都能避过箭矢,击退飞剑。 甚至突然之间,此兽一跃回身,尾巴竟是猛然朝着应阐甩来。 原来其虽一直都被两人攻势所困,却也一直都在酝酿反击。 好在应阐并未失了警惕,见到此兽抬头,便已乘风一跃,飞离了这一块岩壁。 下一瞬间,人面兽的长尾落在其上,登时打得山石迸裂,砾砾而下。 应阐没来得及庆幸,也不顾自己还在空中,便拉起乾坤弓一射。 没想到,人面兽竟又从容躲了过去,甚至同一时间,还再次挥起尾巴,击退了李玄英的飞剑。 应阐与李玄英两人,眉头齐齐一皱。 两人同时生出一种感觉——这人面兽不仅没有疲于奔命,反而应对的越来越快了。 “这恶兽……”李玄英忖道:“比上次还要难缠,道行又长进了么?” 应阐则微眯起了眼。 方才李玄英这一剑,分明是从人面兽的背后袭来,为何它也能够应对自如? 难道感官真有如此敏锐,仅凭飞剑破空之风声,就能判断来处? 想到此处,他忽起了个诀,唤来一阵大风,凝为道道无形的利刃,四面八方朝着人面兽杀去。 这些风刃的威力,虽也可比刀剑,可又怎能伤得了这铜皮铁骨的恶兽? 不过应阐施展此法,却也不是为了有所杀伤。 只见风刃来去之间,呼啸不断,顿时便大大掩盖了李玄英的飞剑破空之声。 于此同时,他还不断发箭,迫使人面兽加以应对。 李玄英见状,顿时了然,当即御使飞剑,配合应阐施以攻势。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头恶兽竟还能够从容闪躲,不仅视应阐的风刃如无物,似乎也完全未被风声呼啸所扰。 应阐见状,更是若有所思。 这头人面兽,果然不止感官敏锐那么简单。 但究竟又是什么能力,使其能够如此自如? 应阐想起最开始时,他和李玄英收敛气机进入山谷,似乎也不曾被此兽发觉。 为何偏偏玄英决意除去此兽之时,它便忽然发起袭击? “究竟是感受到了恶意……还是预见到了什么?” 应阐想到此处,都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 这人面兽再是凶猛,也绝算不上什么大凶、大妖,岂有这等逆知之能? 但是细想一想,也确不无可能。 “且先试上一试。” 应阐打定主意,忽从怀中摸出几张符纸。 正是李玄英交予他的符箓,应阐从中取出刀兵符,渡入些许法力,将之激发,随后便往谷中一抛。 符纸飘飘而下,落到地面的瞬间,兀然冒出大片黄光。 黄光自大地之中涌现,为符纸所汲取,不片刻,竟化作了一尊膀大腰圆,身披甲胄的力士,手中执着一柄长刀,晃一晃,似有百千斤重。 原来这刀兵符,却是唤出一位执刀道兵的意思。 若不是李玄英同应阐讲过用途,他恐怕也要会错了意。 “力士,请斩恶兽。” 应阐呼唤一声,执刀的道兵立即迈着沉重的步子,奔向人面兽,即是一刀! 人面兽怒吼一声,躲过刀锋,立即折身一挥长尾,生生抽在道兵身上,顿时将其抽倒在地。 但这道兵也实悍勇,爬起了身,便又挥刀连砍。 于此同时,其身上还有黄光闪烁,不断修复着被人面兽抽裂的甲胄。 人面兽更加烦躁,想要摆脱道兵,又被李玄英的飞剑逼回,只能一边与道兵搏斗,一边应对飞剑。 应阐便趁着这个机会,在山壁上转移位置,找寻着人面兽的弱点。 他的弓术、射术,是参悟乾坤弓时所领会的,若真被他找到机会,就算对方预见了自己的箭势,他也有把握将其射杀! 他一面移动,一面留意着道兵与人面兽的搏斗,还有飞剑攻势的变化,终于发觉一线机会,立即便要引弦张弓。 没想到也正是此时,那人面兽竟也一抬首,‘四目’森森向着此处看来。 道兵瞅准机会,一刀斩在其背上,没有造成重创,却也崩开了其原本的伤口,更使其身子一沉,险些瘫倒在地。 但那人面兽竟不管不顾,喉间滚动如雷,忽地张口一吐,浓浓吐息轰然迸射而来! 这一下太过突然,应阐甚至不及闪避,那道吐息已至面前。 应阐只觉浑身寒毛倒竖,清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好在脑中不见混沌,反而一片清明。 电光石火之间,他足下猛地一蹬,飞身出去的同时,也激发了李玄英予他的护体咒符。 下一瞬,人面兽的吐息轰然而至,好在应阐身上浮出一道蒙蒙灵光,挡住了那吐息片刻,他才从中跃出。 回首一望,吐息轰在岩壁之上,滚滚腥气弥漫开来,只瞬时间,竟然就把岩壁蚀出一个空洞。 于此同时,人面兽已发了狂,一鞭尾打翻道兵,又生生扛了李玄英一剑,朝着应阐猛扑而来。 “师兄!” 李玄英面色一变。 此时他只需要御剑追杀,展开猛烈的攻势,便有可能重创乃至杀死这头恶兽。 但这无疑是以应阐的安危为赌注,李玄英自不可能如此作选。 他的飞剑终究慢了些许,却掐起了法诀,抬手一指,一团鹅黄色的烟气倏尔飞出。 莫看这烟气,飘飘忽忽,速度却是极快,霎时落在人面兽身上,便结成了环状,将其生生一勒! “吼!” 人面兽首次发出震天的怒吼,在空谷之中回荡不休,只是一挣,便把烟气挣了开来。 好在只是这么片刻,应阐也已乘风落下岩壁,疾步奔回。 李玄英知道区区一道烟气,困不住这恶兽,立即便道:“师兄,边退边打,与他缠斗。” 没想应阐却一摇头:“不可。” “什么?” 应阐无暇理会李玄英的诧异,回首一望,人面兽正调转过了方向,一个鞭甩,四五丈长的铁尾,便朝着两人劈来。 “好畜牲。” 应阐又向后一退,躲开了人面兽的甩尾,更加肯定下来。 方才那一瞬间,这头恶兽定是感受到了他的威胁,才会不管不顾,要扑杀他。 “可见我的猜想和应对之策,皆无错漏。” 应阐忖道:“所以,只要再让玄英和道兵与之缠斗,我自可以觅得机会,一箭杀之?” 但是想到此处,他却立即否决了此念。 这人面兽,先前看似被他与李玄英的飞剑所困,其实完全留有余裕,不仅没有受到威胁,反而是隐藏着杀机,等待他们露出破绽。 现在,感受到他的威胁,暴露出了獠牙,再想将其缠住,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必须速战速决。” 越是紧要之时,应阐脑中便越清明,应对思路豁然贯通。 道兵挥刀而上,拦住了人面兽,人面兽不管不顾,甩尾如刀,朝着应阐与李玄英鞭打不断。 一时间,山壁破碎,落石滚滚。 应阐一边躲避着人面兽的攻击,一边喝道:“玄英,你可能够困住此兽一瞬?” “只要能让它逃脱不出方圆之内即可。” “困其一瞬?” 李玄英皱着眉,肯定地道:“能。” 但如此施展法术,耗费的法力极重不说,困住了这恶兽一瞬,又能如何? 这些话他并未问,只是等待着应阐回复。 而应阐闻言,便立即道:“我有把握射杀此兽。” 不需再言,李玄英立即停下脚步,忽地回身一指。 鹅黄色的烟气,再次团团冒了出来,但这一次,却似无穷无尽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已弥漫了一片狼藉的峡谷。 “缚!” 此时,李玄英大喝一声,漫空的烟气便朝人面兽蜂拥而去,团团束缚住了其首尾、身躯、四足…… “吼!” 人面兽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开始疯狂挣扎。 这时才能看出其奋尽全力,是何威势,四足死死踏在地面,竟能震得地面上的碎石跃跃不休,首尾晃动起来,山谷岩壁都在微微摇晃。 道兵再度挥刀而上,想要将其劈杀,没想被它侧身一撞,竟是直接倒滚出去。 李玄英的法术根本无法完全限制住他,应阐也无法锁定它的眉、眼、口、鼻……等等弱点。 好在他本来也无此意。 “开!” 应阐两足立定,擎弓引弦,奋力拉开乾坤弓,直至弓身圆张,四方风流霎时席卷而至。 “吼!!” 人面兽第三次发出震天的怒吼。 真是好畜牲,死到临头,竟也不见畏惧,一双兽眸之中,反而露出森森恶意。 忽然,其竟张口一吐,未闻喉间滚雷,吐息便已喷薄而出! “师兄……!” 李玄英面色一变,却见应阐已于此时松开指诀。 夙!—— 霎时间,天地只余此声。 一道真正的‘电光’,撕裂吐息,贯穿空谷。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5章 白猿与山君 “……” 不知何时,星月下聚起了云,俄顷便是一场雨落。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 飘在空谷之中,很快压下了四散的烟尘,也打破了这股莫名的寂静。 李玄英恍然回神,只觉方才那一幕,似乎还一遍遍重现于眼前。 应阐一箭射出,天地霎时为之一寂。 李玄英只觉有道惊虹电闪而过,瞬间便将人面兽的吐息连同身躯一并洞穿。 那人面兽的双瞳之中,还凝固着森森恶意,身躯已轰然瘫倒下去。 此时正静静沐浴在细雨之中,血色泗流。 李玄英的视线,在人面兽的尸身之上顿留片刻,确认其已毫无生息,才又朝着前方而去。 谷地本便狭隘迂曲,内里又多乱石,除了这块空地之外,望去本是层层岩壁、石屏,半掩曲径。 然而此时眺去,却一眼便能及至尽头,寻到几分山林绿意。 那一箭,射杀了人面兽,竟还去势不减,生生贯穿了此谷,留下一个浑然空洞。 若不是此处岩基稳固,山体坚实,恐怕已经开始崩塌。 “如此威势……” 李玄英心中暗惊:“师兄这张宝弓,恐怕不是寻常法器吧。” 这时,半空忽地传来呼唤之声:“道士!道士!” 应阐正收了乾坤弓,长长出了口气,闻声一抬首,便见一线虹光飞入谷中。 “仙子怎么进来了?” 虹光一闪,彩雀儿飞落到了应阐肩头,望着瘫倒在地面上的人面兽,大吃一惊。 半晌,才道:“我在谷外,只听轰鸣不止,兽吼连连。” “飞到峡谷上方,一会见尘土飞扬,一会见黄烟滚滚,没过一阵,又下了雨,什么也瞧不真切。” “担心你们出了意外,这才进来看看。” “这恶兽可是死了?” 应阐微微颔首,只道:“已无事了,有劳仙子担忧。” 彩雀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视线在地面和应阐脸上移动不断。 这时,李玄英也走近前来,说道:“此番多亏了有师兄,才能除了此兽。” 应阐却一笑道:“玄英说笑了,若不是你困住此兽,我纵是借法器之利,也难予其致命一击。” 李玄英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这人面兽有多难缠,此番本已准备好了一场苦战,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这无疑是应阐的功劳。 不过他也没有纠结此事,只是说道:“无论如何,师兄倾力相助,小弟铭记于心。” 应阐点点头,没再多说,走近了那人面兽,细瞧了瞧。 此兽真真狰狞,即使已经成了一具尸身,依然凶恶渗人。 不仅如此,随着其血四处流淌,浸透土地,此处竟也散发出了腥臭之气。 地面上的青芜,更是开始片片枯死。 “此兽的恶气煞气,也未免太重。”应阐皱了皱眉:“应该如何处置?” 李玄英走上前来,沉吟片刻,才道:“依我之见,可以丙火焚之。” “哦?”应阐问道:“玄英还通丙火之法?” “略有涉猎。”李玄英道:“拿来斗法,或许不成,不过焚尸祛煞当是够了。” “师兄且退后些。” 说罢,李玄英也不废话,双手掐了个诀,默默运炼许久,张口一吐。 应阐只见金赤光芒一闪,人面兽的尸体上便焚起大火,在雨中竟也不见熄灭,反而将这霏霏细雨,蒸成灼灼热气。 即使他在器坊之时,日日面对炉火惯了,此时竟也感到一阵炎热。 应阐又退了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忽地却一回首:“谁!” 只见山壁之上,正有一头白猿,矫健地跃着岩石而下。 不仅如此,白猿身后,竟还紧随着一头猛虎。 “嗯?” 李玄英循声一抬眼,却露出了惊喜之色:“猿兄!” “猿兄?” 应阐微一挑眉,知晓来者应当便是与李玄英相识的山中灵猿了。 “噫!”彩雀儿小声道:“又来一头老虎!” 应阐也觉有些意外,若把那人面兽也算上,他遇到的虎类精怪,可实在是不少了。 不过这一次应当是友非敌。 他打量着那头猛虎,其体型约有两丈来长,端是威猛,不仅如此,神态之中竟也颇具威仪。 其不知似否听见了彩雀之言,忽地朝此看来,但见是只雀儿,便又回过头去。 “猿兄!你果然无恙。” 这时,李玄英已迎了上去,与那白猿抱个满怀。 那白猿有八九尺高,李玄英不过是个孩童身量,被它抱在怀中,跟个鸡仔也似,因此很快便又放了开来。 李玄英仍十分欣喜,朝应阐介绍道:“师兄,这位便是猿兄。” 随后,他便又回过头,“猿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白猿指了一指腰间。 这时,两人才发觉他腹上,竟有一道巨大的伤痕,瞧着似是被那人面兽的鞭尾给击中过。 除此之外,其浑身上下还有不少爪痕,虽然都已结痂,却也可见惨烈。 这时白猿又指了指那猛虎,和已处于熊熊丙火中的人面兽。 李玄英恍然:“你逃脱后,便去找了帮手,想要除去这头恶兽?” 白猿一点头,又指了指人面兽,轻呼一声。 李玄英道:“我闻你被这恶兽追杀,便忙赶来相救。” “这位应师兄,是我请来的帮手,若不是他出手,我还未必能够除掉此獠。” 白猿朝应阐拍了拍胸膛。 “等等?”应阐讶道:“玄英,你能懂得其意?” 李玄英自然道:“我与猿兄相识已久,一些简单的意思,不难理解得到。” 白猿遂又点了点头。 应阐正啧啧称奇,白猿已又与李玄英交流起来。 这时彩雀儿偷偷在应阐耳边说道:“这老猿说,那头老虎是附近的山君,被它请来帮忙除害的。” 那山君抬了抬眼,彩雀儿顿时一缩。 应阐没有留意此节,却又瞧了彩雀儿一眼。 “仙子怎么也知其意?”他又奇道:“是了,先前仙子便能听懂那小白猿的话,难道禽、兽之间,也有语言相通?” “语言相通?”彩雀儿疑道:“没有啊,只是我能听懂它们的意思而已。” 应阐先是一怔,旋即恍然。 恐怕彩雀儿并非仅仅能通人言,而是天生便能通晓万类言语,甚至种种禽兽吼叫之中,包含的简单意味。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6章 百果酒 山中气象,反复无常。 一场小雨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谷中已没有了雨水,但是丙火仍在熊熊燃烧,不知是那人面兽的皮肉实在坚韧,还是因为煞气浓郁之由,烧了这么久竟也还未成灰烬。 老猿正朝山君作揖,神态十分恭敬。 山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忽转过头来,朝着两人说道:“这头恶兽,真是你们二人除掉的?” 这位山君,竟然口吐人言!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声音沉厚,十分威严。 应阐与李玄英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要知道精怪能口吐人言,若不是因为血脉特殊,便是已经修炼到了炼化横骨的境界。 这等精怪的法力,都能与玄光修士相当了! 无怪竟然能为山君,更无怪老猿竟请其来除人面兽。 应阐收回目光,便一稽首,回道:“正是。” 山君却道:“先前的那一击的威势,不像你们能做到的。” 方才激斗之时,它还未至此间,说来却似亲眼所见一般。 应阐微微一怔,才道:“不过是借法器之威尔。” “法器……” 山君深深瞧了应阐一眼,忽一回首,朝着老猿低吼一声。 旋即轻轻一跃,轻轻松松上了岩壁,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这时,彩雀儿才小声道:“山君说既然恶兽已除,它便不要老猿的报酬了。” 原来这头强大的精怪,愿意为老猿的帮手,还有这个缘故。 只是不知道,应阐他们抢先一步,除了那人面兽,是害山君没了报酬,还是替它省了一件麻烦事呢? 应阐望着山君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老猿却走近前,拍拍胸膛,又朝李玄英作了个饮水的手势。 李玄英眼前一亮:“猿兄可说真的?” 老猿仍十分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师兄。”李玄英顿时喜道:“猿兄说请我们饮酒,这次却有福了。” 应阐讶道:“玄英不是不饮酒么?” “师兄有所不知。” 李玄英道:“猿兄所酿的,是百果酒,不醉人,却于修行十分有益!” “果真如此?”应阐十分惊奇,“却当一试。” 李玄英一笑,便朝老猿说道:“猿兄稍候!待我们烧完了这恶兽,便与你同回。” 话虽如此,这一烧,竟然就是二三个时辰。 直到朝日东出,晨曦流入谷底,人面兽的血肉终于成了灰烬,一身恶气、煞气也尽成了云烟。 但当李玄英撤去丙火,原处却还散落着许多物什,正在天日之下烁烁反着明光。 “咦?” 李玄英轻咦一声,起诀使了个驱物之术,便把东西召到手中,仔细一看。 虽然已散乱了,但依然能瞧得出来,其是一条完整的尾骨。 寻常兽类的尾骨,十分脆弱,但这人面兽的尾巴,却能开山裂石,硬抗飞剑,端是强韧,在丙火焚烧之下竟也没有化作灰灰,反而煅烧得晶莹剔透。 “唔。”李玄英沉吟道:“此骨多半有些妙用,师兄……师兄?” 应阐未去看那尾骨,却见还有一物,半陷泥土。 李玄英奇道:“这又是何物?” 应阐将那物摄入手中,原来是枚通体浑圆的珠子。 这珠子,也瞧不出来什么材质,摩挲着好像玉石又或琉璃,但不见半点透明,也没有丝毫光泽。 “难不成是妖丹?” 但若结成了妖丹,至少也是堪比道家金丹的大妖了,又岂能被区区炼气修士除去? 应阐摇了摇头,甩去杂念,说道:“待回道院一问,或许便能知晓了。” 李玄英点点头,又道:“我有乾坤袋,师兄可先寄存在我这里。” “乾坤袋?” 应阐来了兴趣:“是那须弥芥子之物?” “正是。”李玄英大方取下腰间布袋,递予应阐一观。 应阐倒未去接,只是好奇:“玄英哪里来的此物?器坊似乎没有。” “据我所知,若能拜入本宗,门中便会赐下一件须弥芥子之宝,比我这乾坤袋要宝贵得多。” 李玄英道:“或许是这缘由,器坊才无有此物。” “至于我这乾坤袋,是在舫会上以法钱购来的。” “舫会?” “正是。” “有一‘万山舫市’,旗下有云舫数十,常在整个大万山之间来去。” “其是游商的性质,不过经停的地方却又固定不变,所以也可以视之为,每过一段时日便会开市的集会。” “道院东南,便有一处地界,每季都有云舫停泊开市。” “我随徐师兄去过几次,师兄若感兴趣,下次小弟也可带你去往舫会一行。” “原来如此……” …… 朝日攀云而上。 未至中天,应阐与李玄英已随着老猿,来到一处山间。 此地林木葱郁,涧泉淙淙,许多猿儿飞来荡去,见到老猿回返,有些便激动起来,欣喜欢呼不止。 又有许多猿儿飞荡下来,朝着老猿叫唤,还有的围着应、李两人,十分好奇。 山间一时……有些嘈杂。 好在老猿颇具威严,呼喝几声,斥退了猿群,又让它们安静下来。 虽仍无可奈何,背上负着几只小猿,但好歹是清净了些。 老猿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山洞前的平地。 地面上有一方石,可以为桌,它让两人席地而坐,自己则是入了山洞。 未久,老猿去而复返,怀中已抱了一个酒坛。 坛子才摆上了方石桌,又有几只猿儿送来竹筒,原先去向李玄英报信的小白猿便在其中。 这几只小白猿,显然已是成了精的,个个聪颖机灵,眼巴巴地望着酒坛,蹲在一旁不走。 老猿也不去理,自为两人舀酒满上,彩雀儿也分了一杯。 它仍十分‘寡言’,只是朝着两人点了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兄,请吧。” 李玄英说罢,便欣然捧起竹筒,一饮而尽。 应阐望着竹筒,筒中的酒液清澈,不似果酒,也无芳香,倒只像是一杯山泉,甚至映出了他的面貌。 他不禁摇头一笑。 山中老猿请饮,何其雅致,多么妙趣? 又何必在乎饮者何物。 应阐捧起竹筒,朝着老猿微微一举,遂昂首饮尽。 酒液直入腹中。 应阐双目猛地一挣。 先前,玄英说道,此酒不醉人,只是于修行有益。 为何他只一杯,便已醉了? 他艰难地侧过首,一瞧,原来李玄英已险些一头栽在方石桌上,好在老猿连忙扶住了他。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7章 一鼓作气 应阐大醉。 酣然梦间,也觉浑身融融和暖,似乎一直徜徉在和煦的阳光中。 直到一个念头醒来,灵台倏忽之间一片清明。 他睁开眼,缓缓直起了身,不自觉抻了一抻双臂,没由来的竟一阵噼啪闷响,仿佛一夜之间,竹节生长一般。 应阐讶然攥了攥拳,只觉体内气力磅礴,单臂微微一晃,便似乎有龙象之力。 这自然是种错觉,但他的体魄也确有了质的蜕变,说是倒曳九牛、抚梁易柱,恐怕也绝不是夸张。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应阐四面环视一眼。 此时仍是晨间,不过日头比起醉前反而要低,应当早已轮回过了。 他是在方石桌上醒来,除了他外的其它人,包括彩雀儿在内,一无影踪,不知何处去了。 不过,应阐在这酣睡也不见有恙,想来其它人也不会有何意外。 他寻不到人影踪,也不去管,自顾起了身来,寻了一个平整之地,便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炼气。 果然不出应阐所料! 他体内的灵机、元气,已经积蓄到了一个极限,随着功诀调度,便源源不断涌现出来,又随周天搬运,化为至精至纯的法力。 不过片刻功夫,应阐的一十三个玄窍,便已法力盈满。 但他体内积蓄的灵机元气,却还远远不见竭势。 应阐不由陷入沉思。 开辟玄窍,先易后难,到他如今这个境界,虽还不算如何高深,但是想再接连开辟玄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通常而言,炼气修士开辟一个玄窍之后,还要不断地进行温养,待到玄窍更加壮大,也积蓄起了更强大的法力,才有可能冲击下一个玄窍。 如今,距离应阐上次炼开玄窍,尚且未过多久。 新开辟的三个玄窍,也还远未温养壮大,照常理是不大可能再有进境的。 这一身满溢的灵机,暂时任其自然也无妨,至多至多,慢慢散去些许,随着自己用功不断,泰半仍能利用得上。 这过程中,或许还能极大地滋养道体,依旧益处良多。 可他不知为何,却是不愿如此。 应阐思来想去,他新开辟的玄窍,是还未经温养壮大,法力的积蓄也未尽极致。 但是凭借《一元炼炁经》强横的性质,应阐仍有一定把握继续炼开玄窍。 此即岂不正当精进勇猛? 想到此处,应阐未再瞻前顾后,当即搬运起了法力。 他初辟玄窍之时,只需凝起一缕法力,仿佛引线穿针,便把玄窍洞开。 但今时可不比往日了。 应阐潜心搬运法力,直至汇成‘洪流’。 随后,其仍分出一缕法力凝为毫针,缓缓刺入玄窍。 此时,那内天地的关窍所在,似乎打开了一个极细微的孔洞,但只刹那之间,便又开始弥合起来。 应阐当即汇起法力,汹然贯入其中! 轰隆——! 天地之内一个摇晃,应阐只觉身中如同炸响闷雷,竟是震得自己肉身诸窍皆鸣。 但他仍然无心理会,因为就这一次冲击之下,玄窍已然洞开,甚至其法力冲击之势,都未竭尽。 好在应阐对法力的控制,始终都未放松,也好在他仍能把《一元炼炁经》的强横法力,控制的精细入微,才及时收摄住了法力,没把新开辟的玄窍冲毁。 否则只这一下,立即便会伤了根本,也不必再谈什么精进勇猛了。 应阐回过神来,亦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自炼气入门以来,除了法力初成之时,都是一步一趋、平稳轻进,从不曾在法力积蓄未满之时,便尝试冲击玄窍。 此番难得冒进,本来以为定要竭尽全力,才有一线可能竟功, 却没想到,《一元炼炁经》的法力竟强悍如斯,太过轻易冲开了玄窍,反而险些自食苦果。 由此也可见得,《一元炼炁经》修炼之艰难,确非虚言。 应阐能够轻易将如此强横的法力,控制入微,是因为他天生禀异,神魂稳固,念头凝实。 换成寻常修士,恐怕反而受其所制,每每精进一些,便要花费大量功夫在掌控法力之上。 更不要说如他一般,反而借着法力强横,精进勇猛。 应阐仔细控制着法力,依照着功诀中的法门,稳定着新开辟的玄窍,复又开始周天搬运,炼化灵机为法力…… 如此,不过片刻,便已巩固住了进境。 他又不禁生出一股冲动。 既然以如今的法力,冲开新的玄窍也犹有余裕,是否能够一鼓作气,再冲开一个、两个,乃至三个玄窍? 一念既生,再难平复。 应阐默默搬运着体内的灵机元气,直到法力再次饱和,便果断再次开始冲击。 轰隆—— 天地之内又是一摇。 应阐为防开辟玄窍的难度,超出自己的预计,也是仗着自己对法力的掌控,每次都是奋尽全力。 偏偏因百果酒积蓄的灵机,正可以为他不断补充法力。 如此反复施为,竟又连续冲开了两个玄窍。 应阐这才终于知晓,杂书之中所言的那些,炼气入门不过旬月,便能打通天地脉关,修成玄光的绝世天才,恐怕并非全是虚言。 若依照他当前进境,虽不能与那等人物相比,但要触及炼气圆满,也不需要多少年月。 可惜,随着应阐不断炼化,百果酒的灵机已将消耗殆尽。 而且他冲击起玄窍,也渐开始感到艰难。 应阐搬运着最后一缕灵机,感受体内的法力渐渐恢复,当即决定最后一试。 他把全部的法力运起,隐隐竟有一股江河长流,奔腾不息的气势透体而出。 旋即,果断冲击起了新的玄窍。 轰隆—— 霎时,应阐只觉内天地中一亮,仿佛元胎剖判,一幅全新之景跃然眼前。 眼前,金花飘洒,耳畔,妙乐仙音,鼻尖,芳香馥郁…… 应阐不知何时,似在内天地中凝聚出了实体,落入一座天宫之中。 有那神将天兵,夹道相迎,吉祥天女,上前簇拥,呼唤龙凤,要送他往天宫深处,即位登仙…… “不对!” 应阐正朦朦胧胧,自觉飞升之间,骤然惊醒过来。 这岂不是修行之迷障?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8章 修为大进 昔日,应阐前去请考之时,都考院的俞院师,便曾考校过他修行之时,如遇见障、迷障,该当如何应对。 彼时应阐倒是对答如流,只是实际修行之时,从来没有真正遇过。 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个关头遭逢。 好在这等见障、迷障,还远不是什么天魔演法,外道乱神一般恐怖。 只要能够持定己身,再以正确的方法应对,自然能够将之破开。 “当行辨妄法,慧心内照,返视泥丸,先除妄念,再破幻景……” 应阐浑然不理,自己正身处于天宫之中,一切见、闻、嗅、触,皆当虚妄,默运心法,祭起意剑一斩—— 内天地中恢复‘黑暗’。 一切光明,种种喜乐,都已不复存在,应阐心中,却是油然觉得清净起来。 “……” 应阐虚心静神,求道自居。 许久,确定自己已经彻底破开迷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抚躬自省,知道一开始时,能有精进勇猛之心,自是无错,一口气炼开三个玄窍,也可见得自己根基夯实。 但再后来,分明已经感到吃力,竟还不明白适可而止,就是犯了急躁冒进的错了。 不仅如此,恐怕也是入道院以来的顺风顺遂,使他不知不觉之间,滋生了些自满。 当然,修行本来便是一个常变常应,常定常持的过程,犯一些错无妨,只要能够时时内省,便足矣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确有些不沉着了。” 应阐想道:“正好,如今修为大进,也该静下心来积累一番了。” 想到此处,应阐又一审己身。 本来只是退转之前,惯例审思一番进境,没想内视之下,竟又有了发现。 原来方才那一着,应阐仍是勉强冲开了那一个玄窍! 虽然因为陷入迷障,没来得及加以稳固,但是坐觉一念逾心劫,此时这个玄窍也还并未完全弥合。 他忙小心翼翼,朝里渡入一缕法力,将其缓缓撑开,直至完全散入玄窍,又再往里渡入法力…… 如此,反复一二十遍,总算是把这个玄窍稳定下来,顿时大为欣然。 他这一次炼气,虽经历了小许波折,但实收获巨大! 炼气一境,三十六个玄窍,修炼圆满之后,才有可能打通天地脉关。 乍一听闻,何其迢遥? 应阐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已走过了小半路途。 好在,刚刚才自省过,他也不至太过兴奋。 应阐很快静下了气,退转出定,一睁眼,却见李玄英与彩雀儿都守在自己身前。 此时竟已又入了夜。 彩雀儿缩成了一团绒球,定定站在李玄英肩上,似乎是睡着了。 李玄英则半阖着眼,瞧着似在养神,但仍留心着外界变化。 应阐不过微微一动,他便也一睁眼,松了口气:“师兄醒了?” “正是。”应阐一颔首:“有劳玄英为我护法。” 李玄英摆了摆手,却只问道:“小弟方才忽见师兄气机紊乱,莫不是行功出了差错?” “偶然遇见迷障,不过已无碍了……咳咳!” 应阐解释的倒简单,但话音未落,却禁不住轻咳起来。 李玄英面色微变,连忙问道:“师兄这岂像是无碍?” 就连彩雀儿也被惊醒,绒球从两只细足上升起些许,仍未抖开霓羽,迷迷糊糊道:“道士怎么了?” “我真没有大恙。” 应阐忙道:“只是急于冲击玄窍,受了一点小伤,将养一段时日,自然就可痊愈。” “哦……” 谁也不知晓,彩雀儿到底听清了未?它只是应了一声,便又缩起来了。 李玄英闻言倒是了然。 炼气修士,频频冲击玄窍,自不可能每次都能做到完美,只要能够炼开玄窍,受点内伤也确不算大碍。 “师兄上次开辟玄窍,应是一个月前?” 李玄英回想着道:“这么快就又有所精进,不知炼开第几窍了?” “将将炼开第十七窍。” “第十七窍……” 李玄英点着头,正要说些什么,忽地露出错愕之色:“第十七窍?” “不错。”应阐点点头道:“也是托玄英的福,饮了猿兄一杯灵酒,才能够有这般造化。” “……” 炼开一十七窍,接近炼气小成的修为,说来好似不甚高明。 但要知晓,应阐修行至今,都还未逾半载! 李玄英其实也是天资上乘之辈,否则又怎么会八岁便被带入道院。 但他回想起来,若把不肯刻苦学道的那两年算上,自己炼气小成之时,都已经是入道院的第四个年头了。 半晌,李玄英才道:“猿兄这一坛酒,确实不凡。” “它应当是把那百年朱果,还有其它收集来的灵果,都酿入了此酒中,想要借之有所突破,炼化横骨。” “但再如何,对于师兄至多也就有些滋养体魄,养精蓄元之用,岂能助你连续炼开七窍?” 应阐想了一想,却道:“倒也并非连辟七窍。” “前些时日,我在峰顶采气,偶然入了妙境,就已炼开一十三窍了。” 李玄英挠挠脸颊,首次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稚气。 应阐也知道,自己再过谦,便有矫强之嫌了。 他没有再多说,却转问道:“猿兄呢?” “猿兄已带着猿群离开了,它们生性自由,并不喜欢总在一处呆着。” 李玄英说着,忽然一笑:“师兄还不知道吧?你醉了三日三夜,又炼气了两日一夜。” “如今算来都已经是第六日了。” 炼气两日一夜之事,应阐倒是自知,不过前者他确是才知晓。 “原来已第六日了……” 不知是不是百果酒的缘故,应阐倒还是未感饥饿。 但他转念一想,却不禁道:“这岂不是错过了好几场院师讲课?” 李玄英怔了一怔,才笑道:“正是,小弟为等师兄,可是实在无奈。” 他修为更高,醒的也早,确是等了应阐许久了。 应阐闻言亦是莞尔。 “却是为兄之错!待回返了道院,我代玄英多听几课。” “哈哈哈哈……” 两人说笑之间,便已下了这处山腰,踏着月色返去。 —— 兄弟们投投月票支持一下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39章 梼杌内丹 “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 “刚柔相成,万物乃形。” “所以和阴阳之气,可理日月,节四时,知逆顺,避忌讳,顺时运……” “……” “今日就到此处为止,诸弟子当时时玩绎,涵泳朝夕。” 听至此处,众多弟子皆起身来,齐齐礼道:“谨受院师教诲。” 讲道坛上,院师微微颔首。 讲业到此便算结束,众弟子也可自行离去了。 这一课,讲说的是《阴阳经》,应阐与李玄英一起前来听讲,此时也一同顺着人流下山。 待到山脚之下,众多弟子散往各个方向,李玄英才出声道:“师兄是往器坊而去?” 应阐答道:“不错。” “如此,小弟便不奉陪了。” 应阐一颔首,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便自各奔去向。 去器坊的路途颇远。 但是应阐并不心急,只是一面走,一面梳理着今日听讲所得。 道院中的步调,总是如此舒徐。 以至于他都回返道院十几日了,才想起来要往器坊一行。 这次倒与之前不同,上次应阐是为实践所学,才到都务院去,接了器坊的差事。 而这一次,只是想要寻人请教几个问题而已。 他熟门熟路入了器坊,本来欲寻丁治,不过还未去到熟悉的火室之中,便见一个铁塔般的影子迎面而来。 应阐慢慢停下脚来,拱手一揖:“雷师兄。” “嗯?” 雷修远眉目一动:“应阐?” “正是。” 雷修远停下脚步,略显意外:“今日是接了都务院的单子而来么?” “今日却非领了差事。”应阐道:“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丁师兄而已。” “上次我便与你说了。” “炼器一道,纸上读来终太浅薄。”雷修远语重心长道:“我听丁治说了,你很是有器道天赋,理解,上手的都极快。” “既如此,更应常到器坊来,致知为用才是。” “我亦知晓。”应阐道:“只是近来功课实在繁重,尚且没有余暇。” “唔……确也当以修行为重。” 雷修远闻言也不好再多说,话锋一转,却道:“丁治这几日也还未回器坊。” “你要向他请教什么?若是关于炼器,也可以来问我,正好我亦空闲。” 应阐眼前一亮,便行礼道:“如此,便叨扰师兄了。” 雷修远摆摆手,“随我来吧。” 随后,他便带着应阐,来到一间静室之中。 这静室,应是雷修远平日休息之处,摆有桌椅,还有茶具,更令应阐惊讶的是,竟有一面塞满了书籍的书籍。 “这都是我的藏书。” 雷修远道:“多是器道相关,若有中意的,尽管借去。” “师兄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雷修远随意道:“记得还回来就是。” 应阐更是欣喜,很快便在书架之上,寻到一本《紫清玉箓总纂》。 雷修远道:“我观师弟,似对神纹之道更感兴趣一些?” 应阐确对神纹的兴趣,确比禁制要浓不少。 无他,实在以他的本事,纵有灵宝道种相助,也无法参悟那些至宝的禁制,倒是其上神纹,纵使不能参透,亦有可能复现几分意韵。 但这就不足予外人道了,因此他只微微颔首,答道:“确实如此。” “神纹亦是大道。” 雷修远道:“传闻之中,有些仙兵法宝,仅凭神纹便有无穷伟力……” 他顿了顿,似觉说得远了,不由摇头一笑。 “师弟有什么问题,快些问来吧。” 应阐也不客气,不过随着雷修远在桌前坐下,却没急着发问,而从怀中取了一物出来。 正是那日烧炼人面兽所得的珠子。 “不知师兄可识得此物?” “嗯?” 雷修远轻咦一声,从应阐手中接过珠子,认真瞧了又瞧,并未予答,反而问道:“此物你是从何而来?” 应阐自觉此事也不值得隐瞒,便回答道:“此物为我与一位同门,斩除凶兽所得。” “是丙火烧炼之后余下的。” “凶兽?什么模样?” “其外形似虎,与狼也有些相似。” 应阐道:“身形修长,爪牙尖利,面上长有与人五官一般的斑纹,生着一条四五丈长的韧尾……” “人面凶兽……” 雷修远搓摩着虬须,目露思索:“它的吼声是怎么样的?” “唔。”应阐沉吟道:“其声,亦如虎啸。” “虎啸?”雷修远若有所思道:“不是马腹啊。” “马腹?” 应阐一怔,似乎想起什么。 雷修远道:“亦是一种人面虎身的凶兽,其声如婴儿。” 应阐也已想起,自己在异兽志中见过此名,更是摇头:“其声并不尖细,闷如滚雷。” “若如此,便十成不是马腹了。” 雷修远微微颔首:“此类凶兽,若是血脉稀薄,外形上可能有些迥异。” “但这等特征,应是不会变的。” “你再把那凶兽的特点说详细些。” “其煞气、恶气甚重,吐息之时,能把山岩生生蚀去,血液浸入泥土,立即便使青芜枯死……” 应阐认真回想着,忽然一顿:“是了。” “其可能有感知恶意,又或逆知来事之能。” “什么?”雷修远吃了一惊,“你可确定?” 应阐并不好下判断,但仍将自己的论据,一一说予雷修远听。 雷修远听得大皱眉头,忽地一起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片刻,其取下了几本藏书,来回看了不知几遍,才又一一合起,面露沉思。 应阐问道:“师兄可是有了头绪?” 雷修远抬目瞧了他眼,沉吟许久,才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凶兽极有可能是‘梼杌’。” “梼杌?”应阐一惊。 “不错。” “虽说这等凶兽,即使是幼体,也绝不是炼气修士能应对的。” “但是它的血脉,应该十分稀薄……” 雷修远又把那颗珠子拿起,犹豫着道:“此物,可能就是它的内丹。” “当然,不是大妖所结出来的妖丹,而是其凶兽血脉所孕育出来的,承载着天赋法术,又或者某种神异之物。” “梼杌内丹……”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0章 修行一二事 请雷修远鉴别过了梼杌内丹,应阐又向其请教了些器道上的疑难。 出得器坊之时,便已过晌午了。 “梼杌内丹……” 应阐在山道走着,心中犹自思索。 此物非凡,但是真要利用起来,却也不是一件易事,至少器坊中也没有应用之法。 当然,雷修远也说了,像这样的奇物,即使没有应用之法,器坊也可以法钱收下。 但是应阐还是决定再做考量。 一来,此物是他与李玄英的共同收获,就算他有处置之权,总也应该交代一声。 二来,应阐隐约也有些许想法。 梼杌。 黠,有逆知之能。 由此凶兽血脉所孕育出来的神异之物……能否作为演天珠的载体? 应阐一面思索,一面不知不觉,已走上了云中。 忽地,旁里竟是有人唤了一声:“应兄。” “嗯?” 应阐一抬眼,先是见一青牛,悠哉卧在长堤边上,时不时还一甩尾。 随后才是青牛旁的道人,其盘膝而坐,一手抱着道书,一手竟是握着一根钓竿。 正在垂钓。 “陈道兄。”应阐慢下脚步,讶然一拱手道,“怎么有如此雅兴?” “什么雅兴?”陈象微微一笑,“修行遇了瓶颈,只好寻些趣事解闷罢了。” “上次我见应兄垂钓云中,颇是逸趣!” 他忽地一起杆,湖面陡然破开水花,一尾白鳞鲢子随着飞起,精准无误落入鱼篓之中。 “正好,我又有烧饭的习惯,于是便萌生了垂钓的念头。” 陈象笑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如此。” 应阐有段时间未见这位友人,索性也在堤上坐下,问道:“之前我便有些好奇。” “道兄为何还保留有烧饭的习惯,五精丹不方便么?” 要知道五精丹所提供的,是最纯粹的精气。 服用五精丹,不仅能够代替进食,还能避免排泄之事。 而且除了便利以外,不必进食摄入杂气,对于保持道体洁净也是有益的。 应阐和陈象相识,也有不短时日了,知道这位道兄的修为境界、道法造诣,都十分不俗,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 “无他。”陈象闻言,笑道:“烧火做饭,于我也是修行之事罢了。” “哦?”应阐奇道:“此话怎讲?” “服五精丹,固然能够减少一些杂气的摄入,但是人在天地之间,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 “反而因无进食,没有了排泄之事,也就少了排浊吐故的机会。” 陈象道:“我每进食十日,便辟谷五日,如此一月为两轮回,亦能保持道体洁净,还可借此调理清浊,自觉对于修行甚有裨益。” “应兄若感兴趣,可到云笈阁寻《却谷食气篇》一观。” “《却谷食气篇》?”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倒不会因此,便否定了五精丹的益处,不过陈象之言也确有些道理。 《却谷食气篇》,若有闲暇确可一观。 应阐与陈象闲聊了小半时辰才告辞离去。 临了,陈象又道:“应兄何时与我作个伴,一同垂钓?” 应阐略一琢磨,平日若有闲暇,再把钓竿带上来此读书、垂钓,还有友人相伴,确也是件妙趣之事。 于是他一点头,答应觅日作伴,遂才告别了陈象,优哉游哉,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院中,李玄英不在,彩雀儿倒在枝头啼啭。 那日老猿请饮,它也尝了百果酒后,便总觉得自己距离开悟越来越近,每日心情甚佳。 其实开悟之事,十分玄虚。 但是应阐也乐于见它天真浪漫,自然不会出言打击。 他随意与彩雀儿打了个招呼,又在院中行了一趟乾元筑基功。 这套功法,见效着实不快,至少应阐练了这么久,对体魄的强化,都不如饮了一杯百果酒来得明显。 因此道院之中,虽然人人皆习此功,其实却非人人都会勤练。 不过应阐既然坚持下来,便不愿意轻易放弃,久而久之,也已养成了习惯。 而渐渐的,他又察觉,乾元筑基功见效虽慢,但是始终不减分毫。 他如今的体魄,已经十分强悍,但是每每行功之后,仍能察觉有所增长。 只要持之以恒,便能不断有所收获……实是真正的道家玄功之气象。 …… 行罢乾元筑基功,应阐才回到了屋内坐定,调节气息,收视反听。 不片刻,他的精神已进入了灵宝道种之中,一挂星河,跃然眼前。 “乾坤弓……演天珠……” 应阐从那璀璨星河之中,唤出已凝聚成形的两件灵宝。 他想以梼杌内丹,尝试炼制演天珠,以期得到这件造化至宝之助。 但是此前,也要应阐能从这件灵宝之中,参悟出来些许神妙才有可能。 除此之外,乾坤弓这件杀伐至宝,虽于修行无益。 但经降服梼杌一事,应阐也体会到,修行固然才是根本,但是护道之法也绝不可或缺。 而乾坤弓的厉害,他已切身体会过不知多少次了。 应阐念头一动,这张神弓便于他眼前大放光明。 其上繁复的神纹,也完全显露于他眼前。 应阐那一张符弓上,所铭刻的神纹已经堪称繁复,但与眼前相比起来,顿时便显得十分简洁。 当然,虽然简洁,却也完整。 因为乾坤弓的神纹,是由无数具有不同伟力的神纹一同交织而成。 应阐不知花了多少时日,才从领悟了其中几道神纹的玄妙,得到了其几分意蕴,铭刻在一张百年树心制成的凡弓之上,便赋予了其堪比法器的威能。 若他能有新的领悟,再为乾坤弓铭刻一道完整的神纹,定然能够赋予其更强悍的威力,或者拥有新的神妙之处。 应阐的‘目光’落于乾坤弓上,循着其繁复的神纹转动。 器家认为,神纹乃是大道外显的痕迹,所以才会具有伟力。 这种‘道的痕迹’,自是异常之美。 在应阐眼中,乾坤弓神纹的每一个弧度,每一点变化,每一处弯曲,都无比的自然,和谐,仿佛先天而生的完美…… 他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1章 更岁长明 场场秋雨,片片玉霙。 似乎只一眨眼,便已到了年终。 山中的雪不大,但也足以为天地匀染素色。 道院之中,院墙、屋舍的檐瓦,皆积了薄薄的雪,仿佛披上了一面匀净的白氅。 道路上的雪虽已扫过,但仍印着道人、青牛、白鹿的足迹,有时山雀飞落在雪地上,停留,跳跃,又会留下竹叶般爪印,相映成趣。 应阐正在云中堤上垂钓。 自从他与陈象相约一次过后,他便有些喜爱上了此事。 尤其垂钓之时,还不妨碍读书,因此他每三五日,便趁钻研道经道藏,乃至器书杂书的时间,到这堤上一坐。 时常也与陈象不期而遇,结伴垂钓。 有时谈天论地,好不欢快,也有时沉浸书中,各自默然。 而且,也不知道为何,自从某一日间,除了应、陈二人,又多出了一个垂钓的身影。 堤上的垂钓之人,竟就开始变多起来。 时至如今,有时走过云中,一眼望去,竟然都是抱着道书,握着钓竿的道人。 今日便颇热闹。 除了应阐,陈象亦在,不远之处,又有不少道人,有孤身一人的,也有相邻而坐的,相隔至多不过三五丈远。 不过纵有结伴、邻坐之人,交谈之时,也注意着,不敢搅扰他人读书或是思索。 也正因此,垂钓之人虽变多了,却仍然是一般清净,一般逸趣。 霞栖湖是不结冰的,唯有一股薄薄雾气,总在湖面翻滚,鱼线隐没其中,一起一伏,甚是扣人心弦。 “中了。” 应阐读完了手中的《阴阳经》,抬眸一瞧,便见陈象起杆,鱼篓之中又添一员,已是装的满满当当。 他瞧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不禁摇头。 “道兄好运道啊。” 陈象闻言,便调笑道:“想来是把应兄的气运都截来了。” “莫急。”应阐道:“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道兄截了我的渔获,我却要有口福了。” 陈象哈哈一笑。 应阐看过了《却谷食气篇》后,并没有作陈象一般的选择。 他仍服用五精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以一个进食和辟谷的轮回,尝试调理清浊,果然渐渐有所受益。 不过他虽也会做饭,味道只是寻常而已。 倒是陈象,不知哪里学的一身厨艺,端是值得称道。 两人钓上来的鱼,除了放生回去,便是过了陈象的锅,入了各自的腹了。 但陈象笑过之后,却忽然道:“应兄今日恐怕是无口福了。” “道兄正辟谷吗?”应阐问道:“但我记得,前段时日应该就已轮回了吧。” 陈象道:“这一次并非因为辟谷。” 说着,他忽然将鱼篓一倾,满篓的鱼拥挤而出,没入了湖面的冰雾,连连发出扑通之声。 “道兄这是要走了?” 陈象微一点头,“而且今日之后,短时间内应是无法与应兄相约了。” 应阐略一思索,“莫非,道兄已勘破了瓶颈?” “正是。”陈象悠悠道:“日前,我已炼开第三十六窍。” “今日法力积蓄圆满,便要闭关,尝试打通天地脉了。” 应阐顿时侧目。 他知道陈象始到此处垂钓,是因修行遇了瓶颈,却没想到这个瓶颈,原来竟是炼气圆满! 而他一炼开三十六窍,便要尝试突破玄光,定然是有一定把握了。 应阐正了正色,拱手道:“如此,便预先为道兄修成玄光,拜入本宗祝贺了。” “承应兄吉言。” 陈象起了身,唤来牛兄翻身而上,又朝应阐一笑:“待我先到仙府中,寻个垂钓之所。” “哈哈。”应阐大笑道:“那我定不会叫道兄久等。” “别过。” “别过。” 陈象倒骑着青牛,悠悠而去。 应阐知晓,今日过后若是再见,可能便是几年之后了,不禁有些怅然。 他把念头收起,回到眼前钓竿,也觉少了些许滋味。 又坐了不过一刻,便一摇头,收了竿,带上空空的鱼篓离去。 短短时间内,路面上又积起了薄薄雪絮。 应阐踩着雪絮走过湖畔,又踩踩碎了溪石上结成的薄冰,回到院门之前,恰巧遇见两名道童来送灯笼。 “师兄。”两名道童齐齐一礼:“明日更岁,奉都务院法旨送来灯笼,预祝师兄来年道途长明。” 原来,明日便是更岁了啊。 “谢童子。” 应阐正色还了一礼,两名道童又将灯笼挂上院门两侧,这才去往下一处。 应阐目送着两名童子离去,又回首望着灯笼。 不知不觉,他入道院的第一个年头,即将走到尽头。 应阐回想起来,确是收获满满,不知明年今日,是否还是如此呢? 他回过神,推门而入,恰好遇见李玄英从屋内出来。 “师兄。” 虽已十分熟络,李玄英仍一本正经拱了拱手,才道:“方才我闻有人叩门,是童子送长明来了?” “正是。” 李玄英微微一笑:“院中一整年来,什么节庆也无,偏偏只在更岁之时图个喜庆。” “我想,既是祝愿弟子道途长明,也有督促勉励之意吧。” 应阐走进院中,问道:“过了今日,玄英便是志学之年了?” 志学之年,便是十五岁了。 不过李玄英八岁就入道院,倒是早已志于学道了。 “正是。”李玄英微微一笑:“明年便是小弟拜入道院的第七载了,也该有所成就了!” 应阐倒是首次见到他露出这种少年意气。 他一抬首,望着簌簌飞雪,想着此言,不禁也笑了起来:“好,果然是有志学年,那我也预祝玄英功成了。” “师兄也是。”李玄英道:“我在本宗等你。” “等我?” 应阐闻言,却一摇头:“今日已与一位道兄约定了等我,我可不想再让玄英相等。” “嗯?”李玄英讶然道:“师兄的意思是……?” “明年,便是我拜入道院的第二载了。” 应阐学着李玄英的话道:“也该有所成就了!” “师兄,你!” 李玄英在罕见的少年意气后,又罕见的露出少年窘迫。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2章 演天珠 年关过后未久,道院之中,鸣钟三响。 陈象果然修成了玄光,踏着青云直入仙府。 应阐在霞栖湖畔,目送了这位友人,但是他的生活并未因此发生什么变化。 他依旧修行,依旧听课,依旧学法,依旧垂钓,依旧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道经典籍之中。 偶尔小歇几日,也会到山中采药,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会与李玄英同行。 如此,虽是日复一日,却半点也不觉得枯燥,修为亦稳步提升。 …… 自饮百果酒后,应阐静下心来积累了一段时间,很快于两个月前,炼开了第一十八窍。 至此,他才算是真正步入了炼气小成的阶段。 之所以如此界定‘小成’,也因到了这个阶段,各个玄窍之间,便会生出神妙莫名的联系。 炼气小成之后,每再炼开一窍,所有已炼开的玄窍,都能再次得到壮大。 这也是为何,炼气一境,越近圆满,法力增长愈发显著的原因。 而至此开始,每进一步,将法力积蓄圆满所需的时日,自然也就愈长。 应阐静下心后,未在急于求成,因此这几十日,也只将将炼开了两窍。 这样的进境,自然不慢,但与初入门时的突飞猛进相比,显然已经放缓下来。 尤其应阐还有于今年内,修成玄光的希冀,时间便更显得不充裕了。 当然,他之所以有这样期许,自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一者,服饵。 服饵修行,其实乃是道家修行之正途。 尤其道院丹坊之中,能售予弟子的灵丹,效用或许没有那么强大,但绝没有什么丹毒与负面作用之说。 应阐意许一味紫云丹,据说乃是以玄参,灵芝为主药,辅以各种灵材,合东来之紫气所炼,能助炼气修士积蓄大量灵机、元气。 若能常服此丹炼气,定能省却大量苦功。 至于二者,便落在了演天珠上。 演天珠,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乃是洞天之宝,大千之宝,更是修行之宝,造化之宝。 应阐几个月来,每日神返道种,参悟此宝之妙,终于有了些许收获。 也是时候,开始尝试炼制演天珠了。 这夜。 应阐攀上了平日里采气的峰顶。 此即寅时尚且未到。 他早早便来到此处,自然不是为了等待天明采气,却正是要炼制演天珠。 近来,应阐参悟演天珠,小有所悟,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复刻这件灵宝,定然要在一个万象纷呈的特殊环境之中施为,才有可能使其真正出世。 当然,眼下他要做的,只是借演天珠的神纹,复现其一两分玄妙,要求自不至于那么严苛。 但应阐为求尽善尽美,还是来到了这一个风起云涌,能见日月轮回之地,以期这次尝试能得圆满。 他在峰顶坐定,便把提前准备好的梼杌内丹与药金取出。 一者是演天珠的载体,一者是铭刻神纹之墨。 药金是事先炼制好的,以铜制的容器装着,金黄色的流体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这是应阐近来才学会的技艺,在药金中炼入紫云母与玄玉英两味灵材,能有助于法器在承载强大的神纹之时,保持稳定。 若是重炼乾坤弓时,也能够用上此法,或许也不至于,每次全力开弓,都有崩毁的可能。 应阐摇了摇头,摒去杂念,凝神静气调动法力,包裹着药金飞至空中。 演天珠与乾坤弓不同。 其表面看去,一体浑圆,无暇无疵,似乎并没有铭刻神纹。 实则,其神纹同样繁复,只是俱内藏于器身之中。 因此想要为其铭刻神纹,方法也不相同,需先将药金于空无处,凝聚出神纹之完形,再一口气打入器身内部祭炼。 这对技艺的要求,显然十分之高。 而且这峰顶的环境,固然更合演天珠的意韵,但是相比静室之中,对于炼器者,无疑会有一定的干扰。 好在,应阐为此,预演过了无数遍,甚至浪费了不少药金,早已练得纯熟。 药金在他控制之下,化作笔墨,如走龙蛇,不过三五息间,便于半空之中,交错织起了数道神纹。 仔细瞧去,竟也能够瞧出,有着一点浑圆之状。 应阐不再犹豫,将梼杌内丹也唤至空中,立即将药金交织成的神纹之完形,一口气打入器身之中。 随后,他又轻呼一气,化作一道纯白色的氤氲,将梼杌内丹层层包裹起来。 做完了这一步,应阐精神一振,知道演天珠的炼制,已经完成了小半,接下来便是将神纹与器身祭炼为一体的水磨功夫。 他默默运转法门,确保情况稳定下来,便将双眼一阖,坐定山风。 不知不觉,月驾西去,日将东出。 这一步所耗费的时间,已超出了应阐的预计,却又始终差着临门一脚,无法将神纹与梼杌内丹彻底合一。 纵使他定气再佳,也不由得疑惑起来。 “莫非是我想法有误,梼杌内丹并不足以承载演天珠的神纹?” “可是器身稳固,并无崩坏之兆。” “还是我技艺不佳,法门有谬?” “可我已经向雷师兄,丁师兄请教过了数次,法门当是无错,也并没有失误之处……” 应阐睁开双眼,面露深思:“究竟是何缘由……” 此时,一抹金辉已与天际晕开,漫天紫气喷薄而出。 应阐目视此景,恍然之间,福至心灵。 他把念头一收,不再以法力包裹梼杌内丹,只将其给虚托着,曝露在天光之下。 霎时间,梼杌内丹金光大放! 此物本不透明,亦无半点光泽,但是此时此刻,却由神纹之内泛起金光,照彻内外,又似乎与天光、紫气、风流、云雾……交相辉映。 诸般气象,一一于梼杌内丹之内显现出来。 应阐恍惚间,直似回到了灵宝道种之中,初见演天珠时。 虽然眼前气象,还远远不能与真正的演天珠那内藏大千,万象演变的壮观之景相比。 但对应阐而言,无疑已经足够。 ‘演天珠’终于炼成!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3章 大小如意,演象之变 “成了!” 应阐目光一闪,召回梼杌内丹,又或者‘演天珠’一观,神纹果然已与器身完全相合! 应阐不禁庆幸,幸而他为尽善尽美,还是选择了到峰顶炼器! 若不是借这日月轮回,紫气东来的气象,这一次恐怕还真不能将演天珠炼就,这些时日的苦功,和珍贵的梼杌内丹,恐怕也皆虚耗了去。 好在,结果可算圆满。 应阐将演天珠握着手心,朝里渡入一缕法力,很快有所感受。 他单手起了个诀,朝演天珠上一指,喝道:“小!” 演天珠应声一缩,竟然就从鸡子一般尺寸,化为了砂砾一般大小。 应阐顿时面露欣喜。 原来,他为演天珠铭刻的第一道神纹,乃是学于《紫清玉箓总纂》的‘大小如意’! 这道玉箓,顾名思义,便是能使法器变化大小,奇哉妙也,勿须多言。 更为紧要的是,这道玉箓,并非出于演天珠。 应阐能够将之铭刻其上,而不与其它神纹相斥,说明他真正做到了学以致用,而不是完全依赖于灵宝道种。 当然,他会在演天珠上铭刻‘大小如意’,自有用处。 眼下,这道玉箓,虽不能如同传说之中一般,使法器大为山岳星辰,小为微尘芥子,但能将演天珠缩小为砂砾大小,便足够了。 应阐摊开掌心,以鼻窍轻轻一吸,便将演天珠吸入其中。 旋即,他又以法力搬运,将其缓缓挪移到神堂之中。 做完此事,应阐当即又微微阖起了眼。 神堂乃是神、思、意、念之居所,演天珠位于此处,他只需要一念,便能够将心神沉入其中。 而一做此尝试,应阐顿时便觉天地豁然开朗!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 虽然此时他已完全将心神沉入了演天珠中,无视无听,无嗅无触,却又仿佛能够感觉到—— 眼前的景致,耳畔的风声,鼻尖的气味,迎面的气流,都化为了另外一种朦胧的‘感觉’,映照在他心中。 不仅如此,他还感受到,那漫天的紫气,浩浩荡荡,那天地间的灵机,升沉流迁…… 要知道,炼气修士,是无法直接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只有借吐纳、观想、外功、服饵……等等法门,引来天地灵气入体,才能修成法力。 而若有朝一日,能够修成玄光,使得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才能真正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不必再借任何法门,一念便能汇聚灵气,吞吐灵机,炼成法力…… 而应阐此时此刻,似乎借着演天珠,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这天地间的灵机,仿佛一缕缕、一道道的气,它们大小不一、形色各异,有的聚拢成团,有的分散四溢,有的交织杂糅,有的菁纯如一……永无定数。 那他借演天珠,是否能如玄光修士一般吞吐灵机? 应阐沉住气,尝试运用演天珠去汇聚灵气。 果然,很快便见那一团团的灵气,朝着他慢慢汇聚而来。 只是这汇聚的速度……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一般迅猛。 应阐运起服炁法,将汇聚来的灵气一一纳入体内,花了约莫两三刻钟,终于完全确认下来。 借演天珠汇聚灵气,无疑能够提高他吐纳的效率。 但是这个效果,并没有那么离奇。 这一则是因演天珠汇聚灵气的速度,不如玄光修士一般快速,二则是因吐纳法,服炁法,以及人体都有一定限制。 不过无论如何,也能省去应阐近一半的苦功了。 他没有太不知足,很快便又钻研起来。 演天珠号称内演天地之造化,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这一枚演天珠内,自然不可能有天地衍生,但确有着几分‘外演万象之机变’的玄奇。 当然,这种玄奇,其实完全不是逆知未来。 它更像是一种推演,通过接收天地间的信息,而精确的将某一种变化,完全呈现出来。 峰顶上,一道清风拂面而来。 风本无相,气本无形。 但在此时的应阐眼中,这道清风,这道气流,却似乎有了形,有了相,他不仅能观察到它的来,也能看到它的去。 它会从应阐的身旁一掠而过,去往渺渺天中。 但在这个过程之中,无数变化的可能,仍在同时发生。 也许因为应阐一个嘘气,它就会偏转些许,去往不同的方向,最终又被更大的气流裹挟…… 也许因为掠过峰顶之时,岩石表面蒸腾些许热气,便会托举着它向上升去…… 眼前只是一道清风,但在演天珠所呈现的变化之中,在此时的应阐看来,又已不仅仅是一道清风,而更像是一位道师,孜孜不倦地传授予他,风的种种运转、种种变化。 “这就是,外演万象之机变?” 应阐一时只觉,如同拨云见日! 若他早有演天珠在手,修炼呼风御气又有何难? 当然,法术的修炼与感悟,本来便是一条几无止境的路。 应阐的呼风御气之术,或可以说登堂入室了,但风法的修行才刚刚始步,如今再借演天珠,推演、感悟风的变化,也绝为时不晚。 更何况,演天珠的推演,可不仅仅限于风流。 应阐兀地嘘声一吐,一道白色寒气直直射入云海。 这正是他为修炼水气寒风,所汲取炼化的水之寒气。 水之寒气贯入云中,沿途的云气霎时便泛起一抹冰蓝颜色。 “这便是水之寒气所引起的变化……”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即又往云中连连释放寒气,以观其变。 他修炼水气寒风已久,平日里也没有少了演练,只是不知道,是否对于水法的领悟不足? 应阐每每尝试将水之寒气与风相合,总觉差了些许意味。 施展出来的水气寒风,与想象中的一般酷烈,相去甚远。 其实他也知道,他这般的法术,就已算是炼成了,只是偏偏他又有种感觉,似乎只要能够勘破什么关隘,便能使法术生出截然不同的变化。 如今,他隐约间,有些明白了。 应阐没再朝着云中释放寒气,而是沉思许久,起诀运法,忽地又是嘘气一吐。 与此同时,强风倏起,与纯白色的寒气合于一处—— 呼呼!! 霎时间,一道酷烈寒风猛然成形,朝着云海席卷而去,只见云头翻涌如浪,大量冰晶迅速凝结绽放,并疯狂汲取着云中水汽壮大。 应阐大笑一声,振袂而起,踏着岩壁飘然落下峰顶。 再转瞬,便是夹着飞雪的细雨簌簌而下。 虽说不过片刻,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雪便已消逝无踪,但是应阐仍就无比畅快。 一路沿着山道,回返道院,只觉整个天地都是全新气象。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4章 夜谈剑术,云舫到来 七八日后,月色朦胧。 甲字二十六院的上空,两道银线正穿梭于清辉之中,仿佛游鱼在水,又似山间鸟雀,正在互相追逐。 应阐和李玄英就在院中坐着,两人皆不言语,只是关注着空中银线,指尖时而微微一动。 两道银线便随之开始变化,飞转、回旋、交错,时不时轻轻交啄,发出‘叮’的一声清鸣。 “唔。” 李玄英目光一凝,索性直接起了个诀。 应阐见状,微微一笑,便也把指诀掐起。 随着两人面色变得认真,银线变化也愈发迅速,甚至开始频频交击,叮叮清鸣之声不绝于耳,眼看到了凶险之时,银线四面穿梭,仿佛在院落上空,织起了一张大网。 却正此时,院墙上虹光一闪,彩雀儿倏然从院外回返,竟是险些撞入两道银线之中。 “哎呀!” 彩雀儿惊呼出声的同时,应阐二人已将指诀一按,空中银线齐齐一滞,顿时在月光下,显露出了真容。 竟是两只寸许长的飞针。 “道士!你们又在这里胡搞什么!” 彩雀儿大为嗔恼,虹光一闪,落在应阐头顶,朝他脑门连啄数下。 “仙子莫怪。”他一抬手,唤回了空中飞针收好,又捋了捋雀儿的彩羽,笑道:“我们只是演练剑术,有分寸的。” 原来他和李玄英,正是在以飞针较量剑术。 之所以不是飞剑,则是因为符剑形质皆重,若想驾驭随心,便需运使更多法力。 如此,难免便失了演练之意,而且也恐怕动静太大,惊扰他人。 所以应阐才专门炼制了这两只符针为用。 彩雀儿闻言不语,只是一味地啄应阐。 应阐感受着头顶一下一下的酥痒,露出微微笑意。 这时,李玄英也从空中唤回飞针,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李玄英学剑之时,还受了应阐不少指点。 但他接触飞剑之术,毕竟比应阐更早,修为也高不少。 所以当应阐开始通过《点星剑诀》,尝试驾驭飞剑之时,李玄英早已补足基础,迎头赶了上来。 两人初开始演练剑术之时,亦是李玄英更占上风。 虽然他也感觉得到,随着应阐渐渐将其一身剑术,化用到飞剑之上,每日都是一番全新气象。 但是李玄英也非庸常之辈,应阐日新月异的剑术,反而促使着他快速进步。 因此,纵使应阐的剑术如何精进,他也始终没被落下,甚至常常能够更快一步。 但近几日来,形势却不同了。 应阐的剑术,仿佛忽然之间,有了质的飞跃。 交手时,攻势愈来愈发犀利,予人的压迫也愈来愈大,以至于李玄英常常有种感觉。 仿佛自己的一进一退,一收一放,都在应阐的预料之中,而他的‘剑锋’也至始至终,都在朝他的破绽释放杀机。 “玄英,玄英?” 这时,应阐的呼唤忽然传来。 李玄英恍然一醒,才发觉自己想着想着,竟都神游物外了。 “玄英。”应阐道:“怎么忽然晃神了,不妨事吧?” “小弟无碍。”李玄英顿了一顿,还是禁不住道:“师兄的剑术,似乎又突飞猛进了?” “唔。” 应阐沉吟片刻,才道:“近来确有些许领悟。” 他知道李玄英为何会有此问。 其实他之所以忽然间剑术大进,亦是因有演天珠的缘故。 最初,应阐只是在与李玄英演练剑术之时,运用演天珠观察他的剑术变化。 此举本来只是为了尝试,演天珠能否在斗法中发挥作用,没想到效果意外的显著。 用起演天珠后,他只觉得李玄英的每一路剑术的变化、运转,在其眼前都已变得昭然若揭,应对起来无比轻松不说,还能招招直击破绽。 当然,这是依仗演天珠之玄奇,却不是靠他自身剑术,纵使能够轻松取胜又有何益? 他和李玄英只是演练剑术,又非斗法厮杀,否则李玄英凭着炼开三十几窍的法力,轻易便能打败应阐。 所以除了最初的几次尝试,后来再与李玄英演练剑术,应阐就没有再用过演天珠了。 不过,或许运用演天珠的感觉,还是给了应阐极大的启发。 自那之后,他对点星剑势渐渐有了完全不同的领悟,和李玄英演练剑术时,也愈觉得轻松写意。 纵使不如运用演天珠时一般,能够看穿李玄英的剑术变化,但借连绵不断的攻势,自然就能够逼迫着他露出破绽,以达到迅疾凌厉,招招点星的目的。 李玄英有些羡艳道:“师兄在剑术上的才情,委实不凡。” “听闻本宗玄都派中,便有一门真传,乃是剑修大法,修成一剑,纵横寰宇!” “师兄日后拜入本宗,不定便能得授。” 应阐闻言只是一笑。 他对剑术是有不小的兴趣,但是专修一剑,对他来说便不大合意了。 对他而言,修行这条路上的妙趣太多太多,几无穷尽。 再看过这些风光之前,他并不愿知足。 …… 随后,闲聊之时,李玄英又向应阐请教起来,他近来剑术精进的心得。 应阐自是知无不言。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彩雀儿已飞上枝头,蜷缩起来,应阐瞧了一眼天时,便道:“今日便到这吧,明早还要采气呢。” 李玄英点了点头,随他一齐起了身来,又提醒道:“明早采气过后,还要出行,师兄可别忘了。” 应阐微微一怔,才想起来。 几日之前,李玄英便与他说道,万山舫市的云舫将至,若他想往舫会一行,可以同去。 应阐确有十分兴趣,想见见修行人的集会是什么模样? 万山舫市来去整个大万山间的云舫,又是什么气象? “多谢玄英提醒。”应阐道:“我记着了。” 李玄英点了点头,又道:“师兄可把法钱一并带上。” “舫会上的新奇物什不少,不定便有师兄感兴趣的。” “但是那里不比道院之中,什么都可以用道功兑取,唯一使得上的,便是法钱了。” 应阐自是应下,两人便各回到屋中。 很快,一夜便于无声之中流逝。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5章 借乘仙鹤,万山舫市 翌日。 应阐和李玄英二人,早早便出了门。 攀上峰顶,采炼紫气之后,又往鹤池坊一行。 鹤池坊是道院中一个颇为特殊的地界,生活着许多仙鹤。 据说最早之时,这些仙鹤是生活在霞栖湖畔,与道院弟子共居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何,还是搬到了鹤池坊中。 而应阐和李玄英,之所以道鹤池坊来,却是为了借乘仙鹤,驮他们二人前去舫会。 不错,那万山舫市的云舫停泊之处,距离道院颇有一段路程。 虽然以两人的脚力,真要去往不是难事,就如上次救援老猿之时一般,埋头赶路,至多一日一夜便能赶到。 但那一次,一来是已止静了,二来也是事态紧急,还要带着小白猿儿,如今却不必再耗时费力。 两人还未入鹤池坊,便已听闻其中仙鹤,清唳起伏。 应阐忽然想起,自己初至道院,便是一头仙鹤驮着他而来。 也不知道那头仙鹤,是否也是生活在鹤池坊中? 鹤池坊中,几乎没有人影。 坊中仙鹤,虽然都是道院登记在册的灵禽,但是并非道院所圈养的。 它们只是居住在这里,并且愿意依附道院,依附本宗而已。 因此平日里也不需要什么人来照料,只有一位当值的道人,偶尔负责登记一下,仙鹤有无异常状况,有无弟子借乘仙鹤,去向又是何处……等等杂事。 李玄英不是第一次借乘仙鹤了,轻车熟路带着应阐,寻到当值道人,说出来意。 当值道人也不意外,一边提笔沾墨,登记了两人的名姓何去向在册,一边淡淡说道:“师弟知道规矩吧?” “借乘仙鹤,要自备玉露丹为酬劳。” “除此之外,若你所求的仙鹤不愿,便不可以强求,坊中仙鹤不少,另寻一头便是……” “小弟省得。” 李玄英揖手一礼,便带着应阐离开。 玉露丹是一种能够洗涤杂气的丹药,不算十分珍贵,但很是为精怪所喜。 应阐了解到此丹后,便特意在丹坊购了一些,想着能对彩雀儿有些帮助,如今倒正派上了用场。 两人带着玉露丹,向鹤池坊的深处走去,甚至不曾如何寻找,便有仙鹤注意到了他们。 道院弟子,来到鹤池坊中的原因,显而易见。 很快,便有一头高大的仙鹤,飞落到两人身前,微微垂下头颅。 李玄英取出玉露丹奉上,仙鹤却不去接,而是作出倾听之状。 李玄英这才一拱手,说道:“劳驾鹤君,驮我们去万山舫市的舫会。” 这些仙鹤实在聪颖,不仅听得懂人言,甚至还知道万山舫市的舫会在何处。 这位‘鹤君’听了,还作出了深思之状,片刻,才从他手中啄去了玉露丹。 李玄英见状一喜,便招呼着应阐道:“师兄,一齐吧。” 应阐见着鹤君高大,驮上两人绰绰有余,而且它亦没有反对之意,这才随着李玄英一起,轻轻跃到了鹤君背上坐定。 这时鹤君才昂起头,长声一唳,旋即双翼一振,冲天飞起。 又一次乘仙鹤遁入云中。 应阐已非复以往,镇定而坐,甚至不需如何保持平衡,只因这位鹤君飞行实在平稳,似还有些御风之能,一路都飞行在轻柔的清风中。 此去毕竟遥远。 仙鹤飞行虽快,也不可能瞬息即至。 李玄英很快半阖上了双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应阐也不觉得无趣,只是望着四方,借演天珠观察着云飘云渺,有时也向下望,看看青峦叠翠、山间湖光,一一掠过。 如此,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不止。 鹤君忽然冲出一团薄雾,一尊庞然物,几柱险峻峰,跃然出现于眼前。 李玄英一睁眼,道:“到了。” “这就是万山云舫?……” 应阐只觉震撼。 他虽早已知晓,云舫乃是空中楼船,却没想过,竟是如此庞然巨物。 一眼望去,几似一座小城,泊于几座峰顶之间,上有琼楼玉宇,飞阁瑶台,行人如梭,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鹤君。”李玄英道:“请落往峰头。” 随着鹤君降落,应阐很快发觉,云舫周围的几座峰顶之上,都有光华飞起飞落,恐怕不是玄光修士,也是飞行法器。 至于云舫之中,应是禁止飞遁。 除此以外,山峰峭壁之上,也可见有一些人影,踏着岩石为阶起落,偶尔身上也会闪现灵光,显然正借法术之助。 道院中的同砚,虽然基本都有修为在身,但是大多时候,都与寻常道人、道士没有差别。 所以应阐还是首次见到,这么多的修士,纷纷显露手段。 李玄英解释道:“这些修士,有的也是专程赶过来的,并不是都在左近修行。” 应阐微微点头,以示理解,万山云舫每季一至,想来对于一些修士来说,也算一件盛事。 鹤君很快落在一座峰顶之上。 或许是因云舫每次都在此处停泊,峰顶上铺平了青石,形成一个小型广场。 许多修士降落,或者登上此处,再通过悬边的木道去往云舫。 应阐和李玄英乘着鹤君落下,很快吸引到了不少目光。 倒不是他们乘着仙鹤多么显眼,而是两人身上穿着的道袍,貌似朴素,实际却极醒目。 应阐甚至发觉一些玄光修士,打量他们的目光中,亦有艳羡之色。 他只当做没有察觉。 实际应阐如今也知道了,玄都派号为当世道门之正宗,并无半点虚言。 而他们这些道院弟子,在外人眼中,其实便与玄都派的外门弟子没有区别。 两人下了仙鹤,很快便有人迎上。 倒不像结识,交友,而似乎是云舫专司迎客之人,穿着制式的袍子,绣有云楼纹路。 果然,其走近前,便一拱手:“见过两位。” 说着他的视线又转到鹤君身上,问道:“可需要为这位道友觅地小憩?舫中便有专予灵禽休憩之处。” 显然,云舫久在道院左近停留,也对一些忌讳十分了然,甚至没有提起‘坐骑’二字。 “鹤君。” 李玄英问道:“我与师兄,预计要在云舫之中逗留至少半日。” “鹤君是到舫中小憩,还是自往山间?” 鹤君眸中露出人性化的思索,片刻,朝两人摇了摇头,便一展翅,冲云而去。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6章 玉池搏戏 鹤君许是不喜喧闹,却不愿到舫中休憩。 李玄英谢绝了那迎客之人,又婉拒了对方的向导。 但是对方仍笑脸迎着他们,送到去往云舫的木道之前,这才离去。 木道悬空,也不见有何物支撑,走起来却很稳当,迈开大步行将过去,便登上了万山云舫。 到了此间,才觉方才于云天中,下望所见的楼宇阁台,竟是十分雄伟,至小者亦建有十余丈高,装潢也极华美,青紫赭红,五彩纷呈,互相之间又以悬廊相连,行人往来,摩肩接踵。 应阐与李玄英登上甲板,朝里行去,不过三五步,便见一座白玉泉池横于眼前。 此时,泉池前已围了许多人影,时不时便有喝彩之声传出。 应阐有些好奇,但向李玄英相询,他却只是神秘一笑,说道:“师兄上前一观便知。” 应阐既已来到万山云舫,倒不介意凑凑热闹,便行近了泉池一观。 这时,他才发觉这座泉池,瞧着竟是通体浑然,似乎由一整块玉石凿成,端是十分豪奢。 而在整座玉池之中,又有许多鱼儿,皆是白玉模样,不似生灵,却又能如活物一般,自由自在地四处游动。 应阐瞧了一会,发觉时不时地,便会有人朝玉池中投入一枚法钱。 每当有人如此施为,池中便会有一尾白玉鱼儿跃起,接住法钱,吞入腹中,随后又似礼尚往来般,吐出一些物什回馈。 “这玉池是万山舫市所设。” 这时,李玄英才道:“只要向玉池中的鱼儿,投喂法钱,便能得到万山舫市藏在鱼儿腹中的彩头。” “这些彩头,有优有劣,最差也是如符纸、丹砂一类,用得上的物什,但若运气到了,甚至可能开出上品法器。” 应阐哑然道:“这不就是搏戏吗?” “正是。”李玄英道:“不过万山舫市也知适度,特意加了一个规矩,限定每人只能投喂一次。” “因此,许多人都愿意花上一枚法钱,博个彩头。” 应阐问道:“玄英也是如此?” 李玄英点了点头:“最初之时,是徐师兄带我到云舫来。” “每次,他都会在这玉池中,投入法钱一试,我也学着试过几次。” “没想到徐师兄还好搏戏。” 李玄英闻言,不由笑道:“徐师兄说,他在这玉池中花费法钱,只是想要试试气运好坏,却不是为博个彩头。” “不过,小弟觉得,他只是为每次都得符纸、丹砂,特意寻的藉词罢了。” “哈哈。”应阐闻言,亦是不禁忍俊:“徐师兄真妙人也。” 玩笑过后,李玄英才一指玉池,问道:“师兄初次到云舫来,可要试上一试?” 应阐想了想,便一点头,从怀中摸出法钱。 他身上的法钱,都是在山中采得灵药,售予了丹坊换来,不过一十几枚。 但他此行,本来便是为一开眼界,试试修行界的搏戏,想来也颇是件趣事,倒是不必吝于一枚法钱。 “如此,便让我来试试今日气运。” 应阐说罢一笑,便屈指将法钱一弹。 他也未如旁人一般,又是观察池中游鱼,又是等待时机感应,随意将法钱弹入了玉池中,倒是正好落在一尾白玉鱼儿上方。 鱼儿见有法钱飞来,当即一跃,衔住了法钱吞下,随即便是一吐。 只见一抹光华飞出,落到应阐手中,显现出来模样。 原是一个小小瓷瓶。 “咦?”李玄英讶道:“师兄这就中彩头了?” 应阐打开瓷瓶,朝里一看,见内里有三枚丹丸,皆是指尾大小,嗅不见有什么香气,也不知道是何丹药。 “这……”应阐困惑道:“且不说,这丹药有何用途,我都无从知晓,纵是能够辨识出来,我又岂敢随意服用?” “唔。”李玄英沉吟片刻,便道:“寻人一问便知。” 万山舫市规定,每人只能朝玉池中,投入一次法钱,还派了专人在此管事。 李玄英带着应阐,寻到此人,说明来意,管事立即便道:“道友勿须忧心。” “玉池中的丹药,都是由我们万山舫市保障品质,绝无可能以次充好。” 他瞧出来两人身份,还道:“舫会之中,许多丹药,还是贵宗、贵院的丹坊,向我们万山舫市寄售的哩!” “原来如此……” 应阐看了看手中瓷瓶,若这彩头,还是道院或者本宗所出,那可实在巧合。 “至于这丹药的品类。” 管事只瞧了瓷瓶上的纹路一眼,便道:“应是青神丹,恭喜道友,这在玉池之中,也是极好的彩头了。” “青神丹?” 应阐略一回忆,倒是想起来,曾听李拙说过此丹。 这是一种只适宜修炼木行功诀者的灵丹,因为其能供给大量木行灵机,还有滋养肝腑,润泽生机之能。 管事说这青神丹,是极好的彩头之一,或许有些夸大之嫌,但其价值确也不算低了。 道院的丹坊中,一颗青神丹,便要售三枚法钱。 应阐只以一枚法钱,便换来了三颗青神丹,无论如何,都可算是获益不浅了。 果然,李玄英听了,便连连摇头,说道:“小弟在玉池之中,投了数次法钱,所得的回报一并加起来,也不见得能与三颗青神丹相比。” 应阐打了个哈哈,只道:“际遇罢了。” 随后,李玄英也往玉池之中,投入了一枚法钱,出乎预料的是,竟收获了一株玄参。 虽从年份和品质看来,至多也就与丹坊,换上一两枚法钱,但李玄英也已十分满足。 他笑言道:“今日是与师兄结伴,果然气运蓬勃!” 应阐自是不敢居功。 两人一到舫会,便大有些收获,心情自是怡悦,便往云舫深处逛去。 不知不觉,一日光景便已过了大半。 应阐和李玄英,逛完了一座售卖法器的宝阁,瞧着虽是心痒,奈何囊中羞涩,只得当作开了眼界,行出大门而来,正欲寻往下一处去,忽地却闻一阵喧哗。 “法器,法器!” “上品法器啊!” “这玉池中,竟然真有上品法器?”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7章 恒法派弟子 “上品法器?” 应阐与李玄英对视一眼,不觉惊诧。 法器的种种玄妙,大体是由神纹与禁制所赋予的,但是神纹一道博而繁杂,实在难以析分品第。 因此法器的品级,多半还是由祭炼的禁制作为划分。 通常而言,法器每祭炼一十二层禁制为一品,至少祭炼二十四层禁制,才能称谓上品法器。 像这样的法器,若是真的全力发动起来,玄光修士也难撄其锋芒,端是厉害无匹,价值更是连城。 两人方才在宝阁中闲逛,连那些寻常法器、中品法器,都只能够眼热,上品法器更是想也没去想过,竟真有人能在玉池之中,得到上品法器? “师兄,我们也去瞧瞧。” 李玄英说罢,便带头往玉池快步而去。 应阐心中也十分好奇,便也跟上脚步,两人还未来到玉池边上,远远便见半空有道光华冲天,竟把穹宇上的云气都冲散了。 李玄英低声道:“师兄,是飞剑。” 应阐点了点头,他也已经瞧见宝光之中,正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剑刃,其之锐气,甚至使人直视之时,双目都生出了刺痛,可见上品飞剑之利。 但那上品飞剑,并未显形太久,很快一敛光华,落到了人群之中。 此时,玉池畔已热闹非常,即使场地如此空阔,竟也显得人潮拥簇。 应阐和李玄英见状,也不往里去挤,瞧了一阵,只觉人头济济,声扬鼎沸,不由觉得无趣。 左右也已见到了那上品飞剑,两人顿时萌生去意。 只是还没转身离开,忽地又闻人群之中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应声两分开来,便见三五人从中大步行出。 这几人,皆着玄色道袍,都是青年男子,有簪发的,有披巾的,有戴冠的,但无一不是意气昂扬。 他们一行出来,应阐便闻其中有人笑道:“没想到师兄此行,还没赢得玄都派的仙果,就先在这万山舫市,收获了一柄上品飞剑。” “可见此行顺利无疑了!” 被几人拥簇在中心的青年,剑眉入鬓,英气逼人,指尖把玩着一柄三寸小剑,只微笑道:“那便借师弟吉言了。” “……” 应阐听见耳畔有人低声说道:“是他们啊。” 他一回首,见是一名枯瘦道人,道人见他目光,连忙将嘴一闭。 应阐想了想,却朝道人一拱手道:“道友识得这些人么?” 道人本来已要离去,闻言脚步一顿,回首瞧了几眼,见那几名玄袍道士已经走远,才道:“道友不知道么?” 应阐道:“还请道友指教。” 道人多半也是个爱搭话的,一下来了精神,说道:“他们都是恒法派的玄光弟子!” “恒法派?” 应阐吃了一惊。 这个名字,他在书中见过,据说乃是大万山以南,滨临瀚海处的一个大派。 这个大派,距离玄都,恐怕远逾万里之遥,其门中的玄光弟子,怎么会出现在此间云舫? 应阐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枯瘦道人更加惊奇,问道:“你不是玄都弟子么?竟然不知此事?” “玄都弟子?” 应阐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道袍,说道:“我是道院弟子,尚不可算玄都门人。” “说是如此……” 枯瘦道人嘀咕一声,“但是你既不知,贫道多言两句倒也无妨。” 应阐和李玄英都认真听着。 枯瘦道人清了清嗓,才道:“据说玄都派中有一灵根,每十年能结一批仙果,此果对玄光境界的修士有无穷好处……” 说到此处,他却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玄都派怎么想的,不将此果都留予门中弟子也就算了,竟还拿来开什么大会。” “啊!”他说到此处,李玄英已恍然大悟:“原是此事!” 枯瘦道人被其打断,面色不禁一垮。 李玄英见状,才讪讪道:“道友继续。” 枯瘦道人却说不下去了,酝酿了半天,吐出一句:“听说,凡是有一定功底的玄光修士,都可以到玄都派赴会,若能够在会上脱颖而出,就有机会一尝仙果。” “这一届的仙果大会将开,这些恒法派的弟子,自然就是为此而来的。”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似觉没有尽兴,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应阐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玄英知道此事?” 李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只是偶然听同砚讲起过,知道的不比这位道友更多。” “原来如此……” 应阐回首望去,恒法派的弟子早已没了踪影,但他仍是看了好一阵子。 李玄英不知道,自从他炼成演天珠后,玄光修士在他看来,便变得极其显眼。 玄光修士的内天地,与外天地无时不刻都在交汇,一身法力灵光,若是不加遮掩,便如霞衣笼身一般。 这也就是所谓的‘玄光透体’。 而那些恒法派弟子的玄光,一个更比一个醒目,尤其他们拥簇的那一位‘师兄’,玄光之灼,几乎比其它人加起来还要明亮。 如此强大,竟然也是玄光修士么? 若是道院中的帮事师兄,院师道师不算,应阐这还是首次,见识到大派弟子的风采。 “仙果大会……” 也不知道是什么仙果,竟然能引得恒法派的弟子,万里迢迢赶来赴会?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没有其它门派修士前来赴会? 还有本宗玄都门中,又有没有这样的玄光弟子? 想来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又是何等风采…… 应阐一时无比神往,恨不得立即便能修成玄光,参加到这一届的大会之中。 “不知道,徐师兄会不会参加本届大会?” 李玄英也自言道:“可惜,即使我于今年之内修成玄光,也只来得及赴下一届了吧。” 良久,两人才齐齐一摇头,异口同声道:“罢了。” 应阐闻言,不禁又与李玄英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两人没再纠结此事,商量着要再在云舫之中逛逛,还是赶在日落前回返道院。 一边思索,一边走着,绕过了玉池,去往另外一个方向之时,却又忽然被唤住了。 “应师弟!”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8章 遇友 “应师弟!” 应阐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声呼唤传入耳中:“道兄!” 他回首一望,便见到了一对令人意外的组合。 李拙,李静秋。 应阐招呼了李玄英一声,走近前去,奇道:“两位这是……?” 李拙显然也有些惊奇,反问道:“师弟识得舍妹?” “啊,师兄与李道友原是兄妹?” 应阐恍然道:“我和李道友,同是在齐院师的指点下择选功诀,开始炼气,因此相识。” “哦?”李拙瞧了李静秋一眼,微笑道:“原来舍妹口中,叫人倍感压力的同期道兄,就是应师弟啊。” 李静秋惊道:“大兄?你说什么呢!” 李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应阐闻言,亦是莞尔:“二位感情甚佳啊,而且兄妹同在院中修行,亦是难得之事。” “何来难得之言。”李拙却道:“我们家世代都是道院弟子,自然同在院中修行。” 应阐顿时讶然:“未想师兄还是修行世家?” “哪里算什么世家?” 李拙摇摇头:“我们李家自高祖而始,就求学于道院,至今尚无一人能够拜入本宗。” “不过是在山中,开辟了些药田,细心经营起来,倒也算是一点基业,能够自给自足罢了。” “原来如此。” 随后,应阐又向李拙介绍了李玄英,李拙便打趣道:“未想还是本家师弟。” 李玄英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弟凡俗出身,却不能与师兄相比。” 李拙反而惊讶起来:“师弟这般年岁,就在院中修行,竟是凡俗出身?” 应阐其实也颇有些讶异。 可惜,李玄英并无意多言,只是含糊应付了过去。 众人闲聊了一阵,李拙又问起来:“师弟在这凑热闹,可瞧见上品法器了?” “瞧见了。”应阐道:“是柄上品飞剑。” “上品飞剑啊……” 李拙感慨道:“没想到这玉池之中,竟还真有上品法器,也不知道是何人,能有如此机缘。” “听说是恒法派的弟子。” “恒法派的弟子?”李静秋终于按捺不住了,问道:“道兄看到了?” “看到了。”应阐道:“一行五人,皆着玄色道袍。” “那应是他们无错了。”李拙道:“恒法派的道袍便是玄色。” “师兄好像不太惊讶?” 李拙点点头道:“听说,恒法派和本宗算是交好的,本宗每有什么盛事,都常常能见到恒法派门人的身影。” “近来本宗便有一大盛事,他们会出现于此,倒也十分正常。” 应阐听他提及此事,不禁又打听起来。 可惜李拙只道:“我亦没能拜入本宗,如何能知晓仙果会的细节呢?” “不过,我听丹坊中的丹师聊过,本宗那株灵根仙果,虽对玄光修士有无穷益处,却不是谁人都能消化得了的。” “可能就是因此缘故,才会有仙果会这一盛事吧。” “原来如此。” 应阐摇头道:“可惜,这等玄光修士云集的盛事,却是没有机会一观。” “唔。” 李拙沉吟片刻,却道:“师弟若想见识那些玄光修士,我倒可以带你们前去开开眼界。” “师兄此话怎讲?” “今夜云舫之中有个法会,乃是此云舫主所举办,宴请了许多赶来参加仙果会的玄光修士。” 李拙说道:“包括那些恒法派的弟子,也可能会赴会。” 李玄英诧异道:“竟有此事?” 应阐却留意到李拙言下之意,讶道:“师兄是说,能带我们去赴这个法会?” “我这一次,代表院中丹坊,向万山舫市寄售了许多丹药。” 李拙笑道:“所以那管事之人,也邀请了我前去赴会。” “我本来便是要带舍妹见见世面去的。” 李玄英眼前一亮,但见应阐没有应下,只能暂且按捺。 “这……”应阐不禁有些心动,“可方便么?” “有何不便?” 李拙一口包揽下来:“随我同去便是。” 应阐两人本就心动,见状自是纷纷应下。 不过此时还没入夜,法会也还未开始,因此几人便结了伴,逛起云舫。 途中,李静秋忽地悄悄问起应阐:“道兄可试过往玉池中投法钱?” “嗯?” 应阐随口应道:“已试过了,得了青神丹三枚,虽不能与上品飞剑相比,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什么?” 李静秋回首问道:“大兄,青神丹是什么丹药?” “唔,对于修习木法的炼气修士而言,可算一味极好的灵丹吧。” “啊!”李静秋更是艳羡:“竟然是木法灵丹,为何我只得了一盅丹砂……” 李拙却与应阐道:“师弟倒是好运道,不过这青神丹对你可有用么?” 应阐修《一元炼炁经》,总摄一元之内,具乎无物,自然利用得上青神丹的木行灵机。 不过他也没有显耀,只是反问道:“师兄有何见教?” “师弟若用不上,售予丹坊也要折价,不如与我换些用得上的丹药。” 李拙道:“当然,我之所以出此言,也不只为师弟着想,静秋修炼木法,青神丹倒是正对其有助益。” 李静秋吃了一惊,忙道:“大兄,不必如此。” 应阐却记得李拙赠他那一枚飞廉丹的情谊,根本未曾多想,便欣然道:“师兄尽管拿去即是。” 说着,便把瓷瓶取出,要赠李拙。 “欸,我怎么能白拿师弟的东西?” 李拙按住应阐的手,“师弟还是先说说,你可有能用得上丹药吧?” 应阐略一思索,便道:“既如此,不知师兄可有紫云丹么?” “紫云丹?” 李拙双掌一合:“哈,这却十分巧了,前日我正开了一炉……” 说着,在袖中一摸,便摸出来一个黄皮葫芦,径直递入应阐手中:“师弟统统拿去。” 应阐接过葫芦,瞧也不多去瞧一眼,只往腰间一挂,便拱手道:“如此,便占师兄便宜了。” 李拙却一摆手:“这紫云丹,我自己便懂炼法,左右不过费些苦力,哪里能比青神丹珍贵……” 应阐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49章 冯虚风 很快,夕日西下。 当最后一片晚霞也消失在天际,星月已于不知不觉之间,拉起夜幕。 入夜后的云舫,热闹不减,尤其各座楼宇之上,皆有悬灯光彩,照得四处亮堂,更给应阐一种梦幻之感。 似乎倏尔之间,他又去到了那个迥异于此方寰宇的世界。 但一垂眸,瞧瞧自己身上的道袍、布履,终究还是付诸一笑。 毕竟是不同了。 几人再次走过玉池,不知是否因为日间上品法器出世之事,玉池畔围簇的人影竟始终没有减少。 果然即使是修行人,也不能够免去种种妄念。 此时,李拙瞧了一眼天色,说道:“法会应当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也往那边去吧。” 应阐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望见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 这座楼阁,位于云舫正中之位,建有九重,亦是舫中最高,端是奢华。 李拙带着几人来到其下,很快便有名管事迎上,行了一礼:“李道友来了。” 李拙还了个简礼,笑道:“我还带了几位师弟师妹,烦请道友安排座次。” “此事易耳。”管事立即唤来手下,着其前去准备,随后亲自带着几人登上阶梯,一路直往最高层去。 “舫主正在招待贵客,尚且未在法会之上现身。” 管事说道:“不过许多宾客都已入席,剑姬马上也会登场。” “原来如此。”李拙只是点了点头,应阐几人更只默默跟着。 管事见状仍笑面以对,只是立即少了些话。 很快,几人登上了最高层,应阐忽然发觉此间景况与外界所见迥异,竟是四面无遮无拦。 偌大的场地,完全敞露在月色之下,往外望去,近可见到舫中悬灯光彩,人流熙攘,远能望及山峰影绰,满天星河,好不惬意。 场中,一片空阔,摆置有数十张桌案,案上皆有熏香燃着,清幽宁神,许多人已落了座,有的三五成群,已经开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有的独身只影,独自品膳、饮酒,听着场中丝竹,偶尔击节应和,倒也不显寂寞。 “道友请随我来。” 管事正要领着几人,前去入座,李拙的视线却已定在场中。 应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个戴金冠,着道衣的侧影,正在自斟自饮。 不知是否对几人的视线有所察觉,道人忽的侧目往此一看! 应阐只觉似被雷击一般,竟是不禁退了半步,李静秋更是“啊呀!”一声惊呼。 李玄英倒还算是镇定,但是见此情形,仍是立即警惕起来。 但三人都未想到的是,那金冠道人瞧清众人面目,凌厉的目光兀然便化作欣喜,起身唤道:“李拙!” 李拙微微一笑,带着几人穿过人群,来到金冠道人面前,“虚风,好久不见。” 金冠道人却一把将李拙揽住,笑道:“怎么?好久不见,就变得这么客套了么?” “我怎么会和你客套……”李拙动了动肩膀,没有挣开,才无奈道:“快放开我。” 金冠道人嘿嘿一笑,松开李拙,目光又在几人面上一扫,问道:“不给我介绍介绍师弟师妹?” 李拙却先与众人道:“这位冯虚风,是我的好友,我们几乎同时入道院修行,还是同住一个庭院。” “不过他早早就修成玄光,拜入了本宗,我却是在十年期满之后,又磋磨了数年才有成就,只能当个帮事道人就是了。” 冯虚风不悦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李拙哈哈一笑,却道:“我这不是叫师弟师妹们,都知道你的厉害么?” 说罢,才又一一介绍道:“这是舍妹静秋,这是应阐应师弟,这是李玄英李师弟。” “嗯……”冯虚风摸着下巴,“这两位师弟,和你妹妹同住一个庭院?道院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谁跟你说的他们邻舍?”李拙没好气道:“应师弟是我在丹坊认识的小友。” “不过他与静秋同是去年入门,蒙同一个道师指点炼气,倒是十分有缘,至于这位李师弟,则是应师弟邻舍。” “同是去年入门?” 冯虚风本来含笑听着,到此处才略见讶色,瞧了应阐片刻,竟道:“你应炼开了有二十来个玄窍了吧。” “什么?” 应阐还没答话,李静秋又一声惊呼,引得左近座次都侧目了。 但她只是瞧着应阐,杏眼瞪的硕大:“道兄,你你你……” “……”应阐想了想,才答道:“小弟将将炼开二十窍。” “二十窍?”冯虚风又摸起下巴:“这么强的法力,修的《一元炼炁经》,还是《玄真浩元法》?” 不过应阐还没应答,他便忽然说道:“罢了。” 冯虚风摆了摆手,又斟满了一杯酒水举起,朝应阐一示意道:“我只不过有些好奇,并非有意打听师弟所修行的功诀,万勿见怪。” 说着,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师兄言重了。”应阐道:“我习《一元炼炁经》,本来也非什么秘要之事。” 李静秋在旁听着,双目却已放空了,只是一味想着:“炼开二十窍?炼开二十窍?……” 李拙也有些意外,朝应阐道:“先前单是知道,师弟天资不凡,进境飞快,没想到修炼的还是这等高深法门,未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啊。” 冯虚风只是嘿嘿一笑:“不知道,这位师弟何时能够修成玄光?是否能一入门,便叫南斗榜给变上一变……” 应阐疑道:“南斗榜?”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李拙道:“听闻本宗之中,有个南斗榜,只有最具长生之望的修道天才,才能列居榜上……” 应阐闻言,只是摇头:“师兄且莫折煞了我。” 冯虚风捻着酒杯,忽然轻呵一声:“师弟是觉得,自己不配登南斗榜?” 没想应阐却道:“并非如此。” “只是长生与否,南斗如何,又岂是在口舌之定?” “我只需知晓脚下路途何处便是了。” “哦?” 冯虚风举起杯,轻抿了口酒水,目中露出微妙笑意。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0章 剑舞 李拙也没想到,此行竟能巧遇好友。 寒暄过后,他便知会管事,不必再另安排坐席,带着几人与冯虚风同坐。 很快,便有仕女端来瓜果、糕点,又添上了几套酒爵、羽觞。 李玄英与李静秋两人皆不饮酒,亦有茶水奉上。 众人饮酒品茗,没再谈论什么功行、道法,聊起一些闲趣的事,倒也十分自在。 李拙说起他在丹坊听来的逸闻,冯虚风含笑听着。 不过正是此时,场中忽然有些杂乱之声,虽不至于十分喧闹,却也立时叫人分神。 应阐微微侧目,便见一行五人,前后由梯道登上了此间。 “他们就是恒法派的弟子?” “此人,此人真是玄光修士?如此玄光……” 应阐听见场中有人悄声议论,有人骇然。 可想而知,当是为恒法派一众,尤其是那为首者的强大玄光所慑了。 就连李拙也不禁一声轻咦,低声与冯虚风道:“虚风,你可参加这届仙果会么?” “这是自然。” 李拙闻言,便沉吟道:“那这恒法派的弟子,恐怕就是你的劲敌了。” 冯虚风只是淡淡一笑。 应阐不禁回首,瞧了冯虚风一眼。 在他眼中,冯虚风的法力玄光其实也十分醒目,只是不如恒法派的弟子一般显耀,而格外的柔和一些。 即使是那为首的恒法派弟子,如此强大的玄光,也未使其失色分毫。 “看来法力强横,固然可见不凡,却绝不是界定道法深浅的唯一准则……” 应阐思索之际,恒法派一众已在管事的带领下,穿过人群入座。 场中坐席,大体分列两侧,中间横着一池水清,水中无鱼,但见潺潺而流,不知何来何去,倒也可算一景。 想是因这边可算上座,恒法派一众停下脚步,倒是正好隔着水景,与他们相对。 恒法派一众落座之前,为首的青年道人若有所觉,目光一扫,便露出了淡淡笑意,“原来是玄都派的道兄。” “贫道恒法派许君阳,有礼了。” “冯虚风,见过道友。” 冯虚风还了一礼便未多言,许君阳见状,也只微一点头,带着众师弟落座。 “许君阳……” 冯虚风收回目光,又不禁捻起酒杯:“原来是他啊。” 李拙意外道:“虚风识得此人。” “听人说起过。”冯虚风饮尽杯中的酒,笑道:“李拙,你在道院之中,消息还是太滞涩了。” “这位的名声,可是早已开始传往整个万山了……” 应阐认真听着,才知道这位许君阳,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等修道奇才。 炼气二三个月即成圆满,又轻松贯通了天地脉,玄光一成,就惊动了恒法派的高人,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传授高深道法…… 闲聊之间,饮酒品茗。 恒法派一众来到之后,宾客似乎也已完全到齐。 许久,未再有人入座,场中丝竹却忽一停,遂有乐师鱼贯而入,怀抱各种乐器于场中站定。 再随后,便见一名轻衣冰绡的女子,倒持长剑进入场中。 其赤着足,径直踏入水景,却见水中涟漪泛开,竟乘托住了她的身形。 她就如此走到水景正中,站定不动。 “剑姬?”应阐心中闪过此名,顿时恍然,知道是管事口中的剑姬登台了。 果然。 下一刻,便是铮地一声弦鸣,引出琵琶琴笙齐奏,一阵气势雄浑的曲乐骤然起调。 女子旋即一抖长剑。 这一刻,剑花似把满间目光都卷动了,汇聚到了其身之上,其也随之翩跹起舞。 应阐一时竟有惊艳之感。 他是剑术高手,正因如此才瞧得出,这位剑姬的剑术造诣实在不浅。 当然,不仅剑术高超,舞姿也极曼妙。 剑动,人舞,赤足轻点,涟漪泛起,身形已如惊鸿般旋开,冰绡翻飞,仿佛流云,而那一抹剑光,已经在她手中化为了泼墨写意的笔锋,洒开连篇画景。 “好剑,好舞!” 场中顿时响起喝彩,但在其中,却杂有句厌厌之言:“就如此么?” 随后,又有一声笑道:“哦?师兄觉得不如意么,不如小弟设法为你助兴?” 应阐耳尖,听出声音是从对面传来,望去果是恒法一众,除了许君阳外的两名青年道人正在对话。 其中一人问道:“如何助兴?” 另外一人微微一笑,忽然喝道:“姑娘好剑,我再请位神女为你伴舞如何?” 说罢,也不待人反应,便往水景之中一指。 那水景中,倒映着月,被那恒法弟子一指,顿时便有光华微微一闪。 应阐因注意着他的动作,第一时间便望向了水中,只见水中的月,随着光华闪烁,竟是飞出一道窈窕人影。 细细一瞧,一须一发,一笑一颦,无不仿佛真人,真似月中神女飞出一般。 须臾间,那水中月飞出的神女,已经‘降落凡尘’,倒悬于水波中,踩着水面,竟然也有涟漪泛起,翩翩而舞,似与剑姬争艳。 应阐惊于那恒法弟子的法术之精妙,却又不禁蹙眉。 因为他的举动,虽谓助兴,实则却破坏了剑姬的舞姿,使其变得不完整了。 但也正是此时,剑姬的舞姿忽然一变。 应阐的目光瞬间便被吸引住了,原来随着她的动作,舞姿之美不仅不减,其倒映在水中的影子,竟然真与那月中神女伴起舞来。 一时,水上的剑姬,水中的剑姬,月中的神女,竟配合地十分完美。 “好!” “妙哉!妙哉!” 场间顿时又是一顿喝彩,应阐亦是不禁叫绝。 很快,一曲舞罢,剑姬收剑在手谢过四方,又向恒法众人一礼:“多谢道兄之助。” 那施术的青年道人正要应话,许君阳却忽然道:“马师弟,还不赔礼?” 马道人顿时神情一肃,起了身道:“小道胡闹添乱,搅扰了姑娘献艺,还望姑娘勿怪。” 这时有些人才知道,方才那一幕,竟然不是预演,叹为观止的同时,亦是难免窃窃私语。 不过,马道人只置若罔闻,郑重朝着剑姬一礼。 剑姬见状,正思如何回应,忽地却有一道温煦之声,传入众人耳中。 “既然小友已经诚心致歉,我便代为做主,此事作罢了吧。”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1章 水中捞月 应阐一怔,不由侧首望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场间主位之上,竟已多了一位羽衣道人。 “嗯?” 冯虚风眉目一动,已是正容起了身来。 同时,许君阳竟也与其一般反应,两人起身便是一礼:“见过真人!” 真人! 应阐心中微震,顿时已知晓了,这位羽衣道人是何身份。 修行界中,成就金丹大道者,方可称谓真人! 在这场以玄光修士为主的法会之上,若会出现一位金丹真人,定是此间的东道主了。 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位举办法会的云舫之主,竟然会是成就金丹大道之真人。 不过,心中虽觉惊诧,行动自然是已李拙他们一同,随着冯虚风而站起身。 不仅他们,在场之人,皆有修为在身,反应自是不慢,见状齐齐起身行礼,竟是异口同声:“见过真人!” 云舫之主微一颔首,含笑说道:“见过诸位,请落座吧。”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唯马道人未急着落座,又朝云舫之主躬身一礼,言道:“谢真人宽宏。” 云舫之主微微一笑,却与剑姬说到:“姑娘舞艺之精奇,着实惊艳了我这一众宾客。” “今日若有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堂堂云舫之主,还是一位金丹真人,竟然如此蔼然和气。 剑姬只觉受宠若惊,忙福身道:“谢真人赞赏,小女并无不快。” 随后,云舫主又安抚一句,才着管事领其前去休息。 至此,云舫主才又朝马道人道:“小友也坐下吧。” 马道人顿时松了口气,又礼谢过了真人,这才重新落座。 云舫之主受了此礼,才又启声说道:“今日,邀请诸位来赴此会,本意是为结个善缘。” “因此,我本想等诸位尽欢尽兴之后,再现身与诸位一叙,奈何……” 云舫主说到此处,马道人脸色不禁有些变化。 “奈何,忽有一位旧友前来,还要我同其去南海饮宴。” 云舫主话锋一转,竟还打趣般道:“我也只好为其腾出时间,早些露面,搅扰诸位兴致了。” 场间之人,自是纷纷应道:“真人说笑了……” “真人折煞我等……” 云舫主摆了摆手,又含笑道:“今日聚会,不可无趣,我准备了几份小礼,权作添彩,看看哪位后进有缘得之。” 场间之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云舫主见状,便起指往空中一点。 众人只见一点光华,绽放开来,就有一枚玉佩状的法器,飘飘飞至空中。 云舫主道:“第一份小礼,阴阳合光佩,姑且也算上品法器。” 场中顿时骚动起来:“上品法器!” 莫看许君阳轻易便在玉池之中,得了一柄上品飞剑,就以为上品法器十分常见。 实则大多玄光修士,都难得有一件上品法器傍身,何况在场之众,除了许君阳、冯虚风等几人以外,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派修士。 “诸位且听我说完。”云舫主道:“此佩并无斗法之能,唯有一个妙处,可以汲取阴阳二气,借之淬炼、凝化法力……” 听闻此言,场间大多数人,反而更加振奋起来。 盖因修行之宝,或许不如攻伐、守御之宝一般,有着直观的威力,但是价值反而更高。 尤其这阴阳合光佩的妙处,竟然还是淬炼、凝化法力…… 这可是玄光境界修士,逃不开的一大功课。 云舫主见在场之众,兴致已皆调动起来,顿时微微一笑。 他介绍完了阴阳合光佩,却忽的将其往水景之中一掷。 如此珍贵的一件上品法器,就落入了水流之中,缓缓沉底落去。 这时,云舫主才道:“凑巧,方才所见,倒是予我一分灵感,这第一份小礼,便考验诸位小友‘水中捞月’吧。” “在场若有意者,皆可施以法力,向水中捞取阴阳合光佩。” “当然,若是单纯比拼法力强弱,未免无趣了些,因此我再予诸位小友一个限制,每人只能施以一道法力,力量不可大至激起水花。” 众人闻言,又是哗然。 “嘶……”李拙低声朝应阐几人说道:“这便是完全考校法力的控制之精微了。” 李静秋一双杏眼泛光,连连点头,只觉不虚此行。 应阐和李玄英亦认真看着。 此时,场间已有不少人开始尝试,其实这‘水中捞月’,对于法力控制的考验虽是不小,但还不至于能难倒玄光修士。 但在场的玄光修士何其之多?谁又不想赢得这件上品法器? 齐齐施法之下,景中水流顿时混乱起来。 应阐朝里望去,只见一道道的漩涡凭空而生,将那阴阳合光佩推来拽去,始终也没有人能竟功。 “唔……”李拙沉吟道:“大家皆是玄光修士,修为或有高低,法力控制也各有别,但真要在如此精微之处,分出一个明显的高下,果然还是太难了些。” 李静秋道:“那岂不是没有人能够捞上阴阳合光佩来?” 李拙瞧了冯虚风一眼,问道:“虚风,你若出手,可能做到?” 冯虚风手中捻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似笑非笑:“这有何难?只是这法器虽好,对我毕竟无用……不如我出手捞来予你?” 李拙不禁有一瞬的心动,但终究是一摇头:“罢了,这是真人考校,我既没有这般能耐,窃而居之,恐怕不妥。” 冯虚风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望着水景之中,各家法力已经完全僵持住了,平白搅得水中一片乱流。 “此间……能够取走阴阳合光佩之人,除我以外,应当只有恒法派的弟子了吧。” 冯虚风想道:“说是赠予有缘,其实早已有了定数啊。” 他摇了摇头,已能想到稍后景象,百无聊赖斟起酒来。 不过倏然间,应阐却在此时开口问道:“冯师兄,我可能够出手争取这件法器?” “嗯?” 冯虚风一抬眼:“这,既然真人言说,凡有意者皆可出手,你自然可出手争取,但是……” 冯虚风顿了顿,忽然一笑:“何来但是,师弟既有此心,那就尽管放手一试。”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2章 夺佩 “谢师兄。” 应阐拱了拱手,当即认真观察起了水景。 他虽长于法力控制,但是真与这些玄光修士比较起来,其实还是差了些许。 想在这种情形之下破局,更是几乎没有可能。 但…… 谁说只有依靠精妙的法力控制,才能取得阴阳合光佩呢? 水景之中,因为各家法力相持不下,谁也不愿让出机会,已是搅得一片浑沌,倒映的月影都已碎在乱流之中。 但其呈现在应阐眼中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应阐看到的,是每一个漩涡导致的涌动,是每一道水流的走向…… 演天珠的玄奇,在他眼前揭示出了,一条条取得阴阳合光佩的路径! 只要他在最合适的时候,推动水流变化—— 应阐暗暗掐了个诀,正要出手。 然而也恰是在此时,水景中的形势兀然一变。 似乎有人出手,打破了水景中的平衡,‘夺走’了阴阳合光佩,迅速离去。 应阐微微一怔,循着阴阳合光佩离去的方向一望,果然是对面的恒法一众。 恒法派一行五人,许君阳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桌案上的瓜果酒水,此时更是半阖着眼,似乎完全不曾关心场间变化。 除他之外的几人,饮酒的饮酒,看戏的看戏,却看不出来是谁正在施法。 但从方才打破平衡的手段之精妙,及阴阳合光佩的去向看来,出手的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无疑了。 应阐心中思忖,并不急着出手阻拦。 因为他知道,其他人定然不会放任对方,如此轻易地取走阴阳合光佩。 果然,下一刻,众人已经纷纷反应过来,齐齐出手阻拦。 此间玄光修士,参与了这一场‘水中捞月’的,至少也有近二十人。 二十名玄光修士,齐齐出手!若不是因为,真人限定了法力的力量不可过强,真不知道会是何等场景。 饶是如此,水景之中,一时亦是暗流汹涌。 恒法派的弟子,法力控制虽是精微,但也难以招架得住这么多人齐齐出手。 不片刻,阴阳合光佩已又落入乱流之中,而且因为平衡已被打破,竟是被水流冲挟着,四处来去。 “哼!” 恒法派一行之中,传出一声轻哼。 应阐敏锐地捕捉到,便是先前与马道人对话的那一个声音。 若是应阐记得不错,应是一位长发披肩的青年道人,的确随他目光望去,便见到其面色微凝,似乎已经专心起来。 果然,随着长发青年认真起来,阴阳合光佩很快挣出乱流,再次向其漂去。 但是经此一事,很多人都已看出,这位恒法派的弟子,便是此间最大的威胁,宁愿先不去争夺对阴阳合光佩的掌控,乃至暂时合力,也要阻挠对方。 当然,他们再是合力,毕竟不是齐心。 人人皆为自己,一旦察觉机会,自然会想渔翁得利。 应阐看得出来,这样下去,那长发青年依然会是阴阳合光佩的最终得主。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机会。 应阐死死盯着水中乱流,此时全心全神都已投入到了演天珠中。 因为恒法派弟子的加入,形势变得更加纷乱,他需要预演的变化也就更多,对思考和判断能力的考验也愈艰巨。 但是也不知为何,应阐只觉愈是如此,脑中便愈清明。 “就是此时!” 他屏气凝神,朝着水中放出法力,轻轻拨动了一道水流。 这道水流,远远不在争夺阴阳合光佩的中心,但随着应阐的拨动,其便自然被裹挟着,闯入了乱流的中心,又极‘巧合’的,对乱流中心的几道水流走向,产生了微小的影响—— 四面八方,包裹着阴阳合光佩的水流之间,就这么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空隙。 而各方对阴阳合光佩的争夺,始终都未停下,推移拉拽之力的作用下,阴阳合光佩顿时便被‘挤’向了这个空隙。 看起来,就似乎各方争夺之时,一个失手,竟使阴阳合光佩被甩出了乱流中心! “什么?” “不好!” 场间修士,纷纷暗道一声不妙,但还未来得及出手,阴阳合光佩已被水流裹着,冲向远处。 这个方向亦有座次,座上是位女修,本来并未参与这场‘水中捞月’,但见阴阳合光佩忽然直冲而来,顿时便再按捺不住。 “莫非机缘在我?” 她念闪而过,已经迅速放出法力,要从水中捞起这件上品法器。 “哼!” 就在此时,那长发披肩的恒法派弟子,忽然又是一声冷哼! 旋即,应阐便见原先的乱流之中,冲出一道激流,拖拽着长长的尾迹,瞬间冲向了阴阳合光佩。 “此人好厉害的法力控制。” 应阐目光一闪:“不过,这才正合我意……” 水流,激流,不过只是表象。 在他眼中,是这位长发青年,将他的一缕法力,几乎拧成了一线,仿佛一柄飞剑,迸射而出,瞬息横穿整座水景,撞在了阴阳合光佩上! 女修的法力,才刚裹住了阴阳合光佩,顿时便被长发青年一击撞散! 阴阳合光佩也在这一击下,再次横飞出去。 长发青年立即调转法力,要将阴阳合光佩重新纳入掌控。 其余人顿时变色,纷纷催动法力,驱策水流,前去阻挠。 水景之中,一时间又显露乱象,阴阳合光佩也被水流推动着,飘飘落入一个已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着了!” “什么……?” 场间修士,齐齐愕然,那长发披肩的恒法派弟子,目光亦是一凝。 只见应阐微微一笑,已在此处等待许久的法力勾动,便从水中捞出了阴阳合光佩。 “这……” 应阐的法力,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从未参与阴阳合光佩的争夺,只是在角落处静静等着,这件上品法器便如燕归巢般,自己落入了他的掌控。 有人还未回过神来,有人已不禁道:“这是什么运道?” 旋即又有人发觉异常,更诧然道:“不见法力玄光,是炼气修士?” 许君阳半阖着的双眼,亦是不禁一睁,朝着应阐望来,露出一丝意外。 然而,云舫主将这一场‘水中捞月’瞧在眼中,却是不由赞道:“奇思,妙也!” 应阐施施然起了身,伸手接住了阴阳合光佩,又朝云舫之主一礼:“谢真人赞赏。”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3章 返去 云舫主受了应阐一礼,却感叹道:“贵派果然道泽长润,后进卓异之辈,层见迭出!” 应阐想了想,也未再说什么道院、本宗之言,只是再次谢过其赞赏。 云舫主淡淡一笑,没再多说,却朝应阐一点:“此为阴阳合光佩的炼化,运用之法,小友且记好了。” 他顿时便觉,有大篇幅的文字,从他心头疾速流淌而过。 好在,应阐悟性奇佳,这种方式予人的印象,也确十分深刻。 不过一二息间,他就已经牢牢记住,又拱起手一礼,言谢真人。 云舫主微微一笑,便点头道:“请落座吧。” “这,这这这……” 应阐重新落座,便见身旁几人,面上皆还露着惊愕。 他向冯虚风询问,能否出手争取之时,李拙几人其实便十分惊讶。 只是见他专心致志,观察着水景,几人还是没有出言打扰。 却没想到,应阐竟然真在一众玄光修士,乃至那位恒法派的弟子手中,夺得了阴阳合光佩。 李拙还好一些,李静秋只瞪大着眼瞧他,口中这这这个不停,却不见有第二个字眼能蹦出来。 倒是玄英,愕然过后,便由衷道:“恭喜师兄,摘得上品法器。” 应阐微微一笑,道了一句:“谢玄英。” 李静秋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出言恭喜。 不过恭喜过后,她还是忍不住道:“道兄是怎么做到的?” “唔。” 演天珠来历殊奇,应阐不想提起,因此沉吟片刻,只把自己的思路略略说了些许。 李静秋听着,只觉如天书般。 倒是冯虚风,竟忽然道:“无怪真人如此夸赞师弟。” “其余的人,只着眼于比拼法力的控制精妙与否。” 他扫视场间一眼,慨然道:“但师弟已经跳出其中,具有了道与法的思维。” “这件上品法器,合该师弟所有。” 应阐自觉,能有这种表现,也是因由演天珠的玄奇,所以只是微笑应道:“师兄谬赞。” 冯虚风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 不知道,是因云舫主真的赶着前往南海赴宴,还是因为应阐夺下阴阳合光佩的表现,真的令其十分开怀。 在此之后,他又接连拿出了两件上品法器,一味奇珍异宝,来为这场法会添彩。 这之间,相隔甚至不过片刻,以至于场间之人应接不暇,甚至都几乎遗忘了,应阐这位横空杀出的炼气修士。 直到冯虚风忽然出手,赢得了云舫主取出来的一斛‘赤阳灵精’。 这灵精者,有些形似应阐记忆中的‘灵石’之物,但又大为迥异。 此物乃是极浓郁的灵机,所凝结而成的精华,一颗‘灵精’所蕴含的灵气,可能是炼气修士一年也吐纳不尽的量,价值可见一斑。 传说之中,甚至有一些灵精,或是世所罕见的灵气凝成,或是只诞生在极特殊的环境下,对于修行有难以想象的裨益,更是可以称为稀世之珍。 冯虚风赢得的这一斛‘赤阳灵精’,虽还算不上是此类,但也已经十足珍罕。 不过得了此物,冯虚风却颇有些可惜。 先前,云舫主已言明,这斛赤阳灵精,便是今日最后一个彩头,而且它的价值,也当得上作为压轴。 冯虚风本以为,许君阳定会出手,没想到这位修道奇才,竟然至始至终不为所动。 送出了赤阳灵精,云舫主果然便道:“今日法会,果然异彩纷呈,若非故友相邀,实在不舍离去。” “奈何。”云舫主摇头一叹,“时辰将届,我这便要赶赴南海,诸位请自尽兴!” 众人闻言,当即齐齐起身一礼:“恭送真人。” 云舫主微微一笑,便在众人眼中化作一道华光,凝缩为一点,消失不见。 众人这才一一落座,丝竹也随之重新响起,场中很快便又生出推杯换盏,谈天论地之声。 这位真人的出现到离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虽然其离开后,场中的热烈冷却了些,但是这场法会,显然也还未至散场之时。 倒是恒法派一众,恭送云舫主离开之后,没有重新落座,便已纷纷穿过人群去了。 冯虚风见状,饮尽了杯中酒后,竟也忽然说道:“我马上便要回返仙府,顺道送你们一程?” “嗯?”李拙正觉讶异,忽然反应过来。 冯虚风得了一斛赤阳灵精也就罢了,就连应阐也摘得了上品法器,实在有些引人瞩目。 虽说此处距离玄都道院,乃至玄都仙府都不算远,在场的修士多半也非穷凶极恶之辈,但是防范万一总不算错。 想到此处,李拙当即便道:“那便有劳虚风了。” 冯虚风倒是甚有余裕,还朝应阐几人笑道:“如何?可尽兴了?” 应阐虽然不算玲珑无比,却也绝非蠢钝之辈,对冯虚风的好意心知肚明,应道:“整日下来,早已困顿,有劳师兄送我们了。” 李静秋与玄英两人,自然也是应下。 “那便走吧。”冯虚风微微一笑,带头领着几人,穿过人群而去。 途中,管事见几人欲离,连忙上前挽留,冯虚风也只摆了摆手,言道:“承蒙贵舫之宴,今天兴致已尽,改日再到贵舫做客吧。” “不必亲送了。” 管事闻言,自是识趣。 一行人下了阶梯,出了九重阁的大门,又径直往云舫之外,走过木道,来到外峰顶上。 这时李玄英反应过来,说道:“冯师兄,可否稍等片刻。” “我与应师兄,是在鹤池坊中借乘了仙鹤,才到云舫而来,离去之前,小弟应当知会鹤君一声。” “哦?”冯虚风点点头道:“理应之事。” 李玄英这才取出一张符纸,掐了个诀,打向空中。 符纸飞到空中,便燃起了一道明火,朝西方的山间疾飞而去。 这是鹤池坊的符纸,只要没有超过一定范畴,便能寻到仙鹤踪迹。 果然,不过片刻,众人便闻一声清唳,鹤君在夜色中展翅飞来,见了一众人等,似有意外之色。 李玄英走近前去,向鹤君说明了情况,鹤君又是一唳,似乎有些不满。 李玄英忙把玉露丹取出数枚,要予鹤君赔礼,没想鹤君只是衔起一枚吞下,便又放声清唳,一展双翅飞去。 “这位鹤君,果然颇有君子之风。” 冯虚风微微一笑,朝几人道:“我们也动身吧?” 众人纷纷颔首,凑近了冯虚风身旁,便见冯虚风将袖一挥! 轰! 一片赤光携起众人,冲天而起。 不片刻,那一片灯彩辉煌,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4章 唯行而已 倏尔。 一道煌煌赤光,划破浓浓夜色,降落在山腰间。 冯虚风携着众人显出身形,眺目而去,道院的轮廓已然在望。 “这便到了?” 应阐几人,一时尚有些许恍然。 “到了。” 冯虚风微微一笑:“我这道术火候不足,动静稍大了些,为免惊扰道院,只能送你们到此处了。” “有劳虚风相送。” 李拙道:“剩下些许脚程,我们自往即可。” 冯虚风笑笑,又拍了拍李拙臂膀:“快些晋位丹师,到了仙府,我再请你喝酒。” 李拙答应下来,两人没再闲扯,便闻一句:“回见。” 冯虚风已又驾起赤光冲天而去。 李拙望着赤光去向,好片刻才回过神,招呼了众人向道院行去,一路上,竟颇是无言。 李静秋纠结了许久,才小声道:“大兄,你在想些什么?” “嗯?”李拙道:“我并未在思索……为何忽有此问?” “我见你闷闷不乐。”李静秋小心翼翼道:“这位冯师兄,你不是常提起么?” “今日与他相逢,大兄难道不觉欢喜?” “欢喜,怎么会不欢喜呢?” 李拙说着,又下意识地,回首朝天一望。 他忽然道:“你们可知道,方才虚风使的是什么道术?” “道术?”应阐忽然察觉,李拙用的字眼,并非遁术、遁法,而是‘道术’二字。 李静秋尚茫然道:“什么道术?”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李拙慨然道:“这可是本宗闻名于世的一大道术,虚风既能得授此术,或许,是已得到真传了吧。” “昔日好友,如今竟已成了本宗真传,这种滋味……” 李拙摇头一笑:“果然既令人为之欣喜,又令人为之怅然啊。” “好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走下山道,进入道院之中。 李拙便一驻足,朝着应、李两人说道:“两位师弟,我们便于此处分道吧。” 两人自是应下,与李家兄妹道了个别,便分了头,寻往甲字院去。 毕竟夜色已深。 道院之中一片静寂,偶有虫鸣鸟啭,也不坏清幽。 两人默然走了一阵,眼看已至湖畔,李玄英才兀然道:“李拙师兄与那位冯师兄,乃是至交好友,为何会因其得到真传而怅然呢?” 应阐道:“此为人之常情,却也无可厚非。” 李玄英面露困惑。 应阐沉吟片刻,才又解释道:“昔日并肩同行,谈笑无忌,视彼此为同道中人。” “却于不知不觉之间,有了天堑般的差距,纵是至交好友,谁又能免怅然呢?” 李玄英只觉似懂非懂,良久又道:“若是师兄遇到这种情形,又会如何?” 应阐默然片刻,才淡淡道:“道在脚下,唯行而已。” 此时,李玄英溘然发觉,应阐竟然至始至终,都是目视前方,脚步未停。 他忽松了口气,笑道:“师兄说的是极。” 两人走在湖畔,倒影行于霞栖之中,随着涟漪轻轻摇曳。 未久,已至甲字二十六院门前。 虽然两人出行,不过一日而已,但一推门进入院中,仍是顿时生出了些许疲乏。 因此两人未再闲叙,略略洗漱一番,很快各自回返屋舍。 应阐回到卧室,照例仍把窗户支起,借入些许月光,便检查起了今日的收获。 他本意是想研究研究,阴阳合光佩的妙用,但想了想,却先取出了李拙予他的黄皮葫芦。 黄陂葫芦两腔皆是拳头大小,以简单的木塞为嘴。 应阐拔下木塞,朝里瞧了一眼,顿时微微一怔。 没想到,李拙这葫芦内的紫云丹,竟是装的满满登登。 他虽没有细算,但也知道这一葫紫云丹,已经远远超过了三枚青神丹的价值。 早知如此,他接过葫芦时,就该看上一眼…… “罢了。” 应阐摇了摇头,又将葫芦塞上。 紫云丹三日可服一枚,这满满一葫,就是不间断的服用,恐怕也足够他几十日所需的。 短时间内,丹药是不必愁了。 应阐暗暗将李拙的情谊记在心里,这才取出了阴阳合光佩。 淡淡的月光下,这件上品法器显得十分朴素,似乎只是寻常青玉质地。 倒是其上雕刻的阴阳图案,颇有几分意韵。 应阐认真瞧了片刻,忽地竟有所悟:“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这图案的本质,应是神纹才对。” 以他的理解,这神纹所蕴含的异力,倒更像是攻伐之用。 可阴阳合光佩作为一件修行之宝,铭刻这种神纹又有何用呢? 想到此处,应阐却忽摇头一笑。 他总于灵道种之中,观摩灵宝神纹,竟是养成了种习惯。 而且,也不知道是他悟性确实可嘉,还是因为常常观摩灵宝,提高了他的眼力,竟真叫他看出了些许名堂。 只是用处不大,因为阴阳合光佩的炼化、运用之法,早已在他心中,却不必再自行揣度…… 应阐把合光佩握在掌中,缓缓渡入法力,炼化起来。 上品法器,果然不俗,虽有炼化之法,只需依样施为,便能炼化其中禁制,但需耗费的法力和时间,实在不少。 他用了整整一夜,才初步将这一件法器纳入掌控,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这是应阐拥有的第一件,禁制具足的法器。 此类法器,只要炼化了禁制,即使落在他人手中,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他人掌控,若是器主的法力够强,甚至一念之间,就可召回法器,几乎没有丢失之虞。 当然,若是器主身死,法器禁制中的法力,也被人以各种法门磨灭,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掌握了法器的禁制之后,运用起来,自然也就得心应手。 应阐摩挲着阴阳合光佩,感受着由指掌间传来,迅速席卷浑身的一阵酥麻之感,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云舫主言,此佩可以汲取阴阳二气,为器主淬炼、凝化法力…… 这对玄光修士而言,乃是一大功课,但在炼气境界的修行,又能否有奇效呢? 应阐法器在手,只需一试,自然就有了答案。 “善。” 他轻握了握阴阳合光佩,畅怀一笑。 有此法器之助,又有大量的紫云丹添彩,想来他定又要再次迎来突飞猛进了。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5章 足一载晨昏 忽忽间,冰澌溶泄。 雪汛使霞栖湖悄然漫上湖畔,沿湖的细柳随之抽新吐绿。 春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只一晃眼,又已到了夏日时节。 这日,应阐在玄明坛听讲过后,准备回往院中。 倒没想到,竟在路上偶遇了李静秋。 “道兄!”李静秋面上喜意洋洋,呼唤应阐之时,语气都极轻快:“好巧!” “李道友。” 应阐慢下脚步,与她同行,笑问道:“今日心情甚佳?” “正是。” 李静秋喜滋滋道:“今日我在都考院,得了上考,还有佳考!” “哦?”应阐讶然道:“那却要恭喜道友了。” 李静秋闻言,反而羞赧起来:“小妹这一年来,勤修不辍,才将将有些成就……却不能与道兄相比。” 应阐微微一笑,说道:“道友既然得到上考,院师也嘉许了你,何必妄自菲薄。” 都考院的考校,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即使不是天赋异禀的修道之才,只要能够勤于道业、潜心修行,也是可能得到上考的。 但是天道酬勤,说来虽是简易,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李静秋不仅得到上考,还得到了院师嘉许,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李静秋听了,仍然连连摆手。 应阐见状,不再多说,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李静秋却又悄悄问起应阐进境。 应阐侧首瞧了她一眼,她便受惊一般,说道:“我并无意与道兄比较!只是想借道兄的成就激励自己……” “是么?”应阐莞尔一笑:“好吧,便叫道友知晓,前日我才炼开了二十八窍。” “哦,二十八窍……”李静秋一惊一乍:“二十八窍!” 应阐只是点了点头。 眨眼间,又是百日光景,他自不会原地踏步,何况还有阴阳合光佩与紫云丹的助力。 这百日来,阴阳合光佩无时不刻汲取着阴阳二气,为他淬炼、凝化法力。 渐渐的,应阐的一身法力,不仅质量又有增长,更是隐隐生出了一种刚柔并济的特性。 这种变化,使他的法力搬运起来,更加迅捷灵敏,控制起来,也更易入精微之处,这便无形之中,提高了他积蓄法力的速度。 而这还不是阴阳合光佩的真正妙用。 阴阳合光佩真正让应阐惊喜的是,其所汲取的阴阳二气,还能助他温养、壮大玄窍! 这毫无疑问,大大节省了应阐温养玄窍的苦功,使他能够专心积蓄法力,增长修为。 而这一步,又有紫云丹提供的灵机、元气之助。 如此相辅相成之下,应阐炼开八窍,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若是他更急于求成一些,或许已经炼开三十窍,正式向着炼气圆满发起冲击也未可知。 “道兄真是修道奇才。” 李静秋颇是歆羡道:“我听家里人说,能在道院定下的十年期内,修成玄光者,对于本宗而言,就已经是可造之才。” “但以道兄的进境,恐怕一两年内就能有所成就了吧?” “哈哈……” 应阐道:“尽力而为。” 两人有段时日不曾遇见,因此一边走着,一边闲叙,倒也不觉无趣。 直到一处路口,李静秋才道:“小妹要往丹坊,就不与道兄同行了。” 应阐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就此分道。 李静秋往丹坊而去,应阐却很快便上了云中长堤。 此时云中堤上,仍可见到不少垂钓的身影,应阐走过长堤,有些垂钓之人瞥见了他,还会微微颔首示意。 应阐一一回应,走着走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 今日,又或者说去年的今日。 应阐也正从这长堤之上走过。 他望着堤上来去的行人,恍惚间似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了。 “原来我入道院,已经足足一载了啊。” 应阐收回目光,迈步行去。 是夜。 应阐忽然起意,强行冲开了第二十九窍,平定气机之后,才露出了淡淡笑意。 虽然到了今日,强行冲关已不再如炼气入门、小成之时一般轻松,但凭借一元炼炁经法力的强横,以及他的控制之精妙,只要不是太过冒进,仍是不难做到。 循序渐进虽好,但是偶尔精进勇猛一番,倒也别有一种滋味。 他运起法门,将第二十九窍稳固下来,又服下了一颗紫云丹,炼化补充法力。 应阐以三枚青神丹换来的紫云丹,其实早已用尽了。 不过这些时日,他偶尔也会到山中采药,若有收获的话,他也不与丹坊换取法钱,而是送予李拙炼丹。 他这么做,是因李拙几次赠丹的情谊,本来没有想过回报。 但李拙就是如此,拿了应阐的药材,便加倍的赠还灵丹予他。 因此应阐的紫云丹服着服着,反而变的充盈起来。 如此,一来二去,用完了功,便又是天明了。 应阐懒懒抻了抻腰,正开了门来到院中,便闻李玄英唤道:“师兄!” 应阐走近前去,发觉李玄英正昂着首,认真瞧着树师兄的树冠,不由奇道:“玄英,你瞧什么呢?” “师兄,你看。”李玄英一指:“树师兄是不是结果了?” “嗯?” 应阐抬首一望,果然见树师兄的枝叶之间,挂着青果几许,不由吃了一惊:“竟是真的?” 他到院中这么久,也不知道树师兄是什么品类,只道是如松、柏一般的常青树木,没想到其竟会结果。 可也不曾见过树师兄开花啊? 两人围着树师兄一阵探讨,也不知道是否惹其不高兴了,树冠忽的无风一阵摇曳。 “不好。”李玄英肃容道:“树师兄不喜,我们还是不要再讨论了。” 应阐点头道:“正是此理。” 两人这才离开树下,一齐前去洗漱。 不过李玄英走着走着,却又忽然说道:“师兄,你说树师兄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唔……” 应阐沉吟道:“瞧着像桃?又像是李,不知道是不是一般味道……” 耳后又是一阵挲挲之声。 “哈哈哈哈。” 两人再禁不住,都大笑起来。 “真好啊。” 李玄英望着天道:“可惜,即使树师兄愿让我们尝尝果子,小弟恐怕也是无缘了。”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6章 帝流浆 几日后。 应阐在云中垂钓,一日无获,读《五气论》倒颇有所悟。 眼见日照西斜,便收拾起了钓竿、鱼篓,悠悠下了长堤,在沿岸的细柳之下走过,回到甲字二十六院。 开门望去,便见西舍的门窗皆紧闭着,虽一转眼,就是几日光景,但他依然不太适应这种感觉。 短时间内,甲字二十六院,应是只有应阐一人居住了。 至于玄英,他已炼开三十六窍,法力圆满,算是全了炼气之功,接下来,便要在道院中借一间静室,调理气机,准备冲关。 应阐相信以玄英的功底和天赋,定能一举修成玄光,拜入本宗。 所以再相见,想必就是别离时了。 当然,这别离的时分,应也不会太过漫长。 应阐把钓竿收好,又将《五气论》放归书架,便照例行功、服饵、炼气…… 待这一套功课作罢,已是子夜之时。 应阐仍未休息,随着他的修为渐长,如今只需打坐一个时辰,便能保持精满神足。 因此,应阐尚有些时间可以支配,不过他也知道张弛之理,所以并没有一味紧于修行。 他出了院门,来到霞栖湖畔,便摆出了架势,开始汲取湖中水气。 五气灵风之法,应阐一直都在用心钻研。 至今日,金气刚风与火气烈风,也已有了一定成就,但造诣最高的,自然还是水气寒风。 这段时间的夜里,应阐常于霞栖湖畔演练这门法术。 以至于在这炎夏时节,天明之后,湖面上都还常常留有浮冰,引得不少院中弟子惊奇。 只是今夜,他刚汲取完了水气,尚未开始分炼阴阳,眉眼便突突跳个不停。 应阐体察内外,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正自困惑之时,目光偶然落在霞栖湖中,顿时发觉些许端倪。 今夜的月色,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明亮,倒映在霞栖之中,仿佛满湖皆是银水。 方才出得院门之时,分明还不见有这般景象。 应阐又一抬首,望向穹宇,当即心头一震。 只见天中那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大了数圈,月华更是浓郁异常,完全掩去了星河光芒不说,甚而似要垂落人间一般。 整个道院乃至山间,在这奇异的月象之下,皆是亮如白昼。 “这究竟是……” 应阐正思索时,山间忽有一阵禽兽吼啸,层迭着,远远传来。 下一刻,他便见到圆月的边缘,开始缓缓沁出什么,仿佛月华真的浓郁到溢出了般。 这景象实在奇幻,应阐不由看得入神。 过了约有二三刻钟,圆月边缘的光华终于彻底沁了出来。 应阐也不知道为什么,相隔着天地间无穷的遥远,竟能瞧得分明。 那是一滴一滴,仿佛熔金,又似凝脂的光液。 其形仿佛谏果,也就是常说的橄榄子,虽来自于皎洁的月华,却泛着浓郁的金泽,从一出现,便开始不断膨胀、拉伸,直至—— 第一滴光液脱离圆月,彻底坠落下来! 仿佛讯箭发动,一滴又一滴的光液,纷纷坠落,漫天流浆,如星垂野!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迹,仿佛万千金丝,累累贯串,须臾便在夜幕上,织就了一场光雨。 “嗷呜——” “吼——” 山林之间,禽兽吼啸再次响起,此伏彼起,久久不绝…… 应阐看了不知多久,才觉这场光雨落幕。 可惜的是,这场光雨并未有一滴光液,坠落在道院附近,否则他真想要寻去瞧瞧究竟。 “到底是什么现象……又预兆着什么?” 应阐心中满是疑惑,以至于到第二日,心中犹时不时,回想起来昨夜那一幕奇景。 他在峰顶采炼紫气过后,未久,院中开静。 应阐有心到云笈阁去,查一查有无相关记载,但尚走在云中堤上之时,便已听闻议论纷纷。 “帝流浆?” “不错,昨夜你没见到么,万道金丝,垂下人间,那就是帝流浆,我在道书之中看过,决计不会有错!” “昨夜我入定了,倒是不曾看到……” “……” 应阐听着走在前头的同砚热议,心中更是惊奇:“帝流浆?” 他隐约间有些印象,不知是在何时听过,本想追上前去搭话,不料前头两人一拐,却往正源坛去了。 应阐记得今日晨间,正源坛有道师讲说各种灵草的培植法门,想来两人是去听讲。 他对灵草的培植法门兴趣不大。 而且对方是去听讲,想来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他闲扯,因此他想了想,还是脚步一拐去了云笈阁。 应阐在博观一类的书架上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两本提及了帝流浆的书籍。 他把两本书皆取下来,在一层寻了个位置开始翻读,正津津有味之时,耳旁忽然响起一道沉着声线。 “应道友。” 应阐一抬首,发觉眼前是位清癯老道—— 竟然是黄鹤生。 “黄道兄?” 应阐有些意外,一拱手道:“久违了。” 黄鹤生微微点了点头,便一指应阐手中的书:“道友在查帝流浆?” “正是。”应阐道:“昨夜恰巧,目睹了帝流浆降世,因而有些好奇。” “哦?” 黄鹤生反而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道友,也是为了都务院的法旨而来。” “都务院的法旨?”应阐讶道:“这是何意?” “帝流浆降世,飞禽走兽食其精气,皆有可能成精,成了气候的精怪,若能得到帝流浆,也会修为大涨。” “但这过程之中,难免有些意外发生。” 黄鹤生解释道:“若是飞禽、走兽,乃至已经成了气候的精怪,得了帝流浆的精气,却没有能力将其炼化,便有可能失去灵智,甚至陷入癫狂。” “大万山中,生灵无数,一旦有精怪因帝流浆而狂化,恐怕造下大量杀孽。” “因此今日院中开静,都务院便发了法旨,指示院中弟子,若有闲暇之时,可往山中巡弋。” “若是遇到因失控而残害生灵的精怪,视自身能为,将之除去或者上报道院,都务院都会有道功奖赏。” “竟有此事……” 帝流浆之事,应阐已从书中了解到了不少,但黄鹤生所说的都务院法旨,他确实没有听闻。 想来是因为开静不久,他就已经到了云笈阁中,却还没有收到风声。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7章 巡弋法旨 “那道兄到云笈阁来是?” “帝流浆之事,我亦是首次听闻。”黄鹤生道:“所以到云笈阁中,查阅一些记载,也好做些相关的准备。” 应阐道:“看来道兄是有意参与山中巡弋了。” “正是。”黄鹤生点点头:“院中道功难得,这是一个机会。” “而且山中的灵株、药草,若是得承帝流浆的菁华,也会药性大涨。” “所以帝流浆降世之后,亦是到山中采药的绝佳时机。” 应阐道:“此事我亦已从书中知晓。” “是啊。”黄鹤生微微一笑:“道友如何作想?” “我听说,道友也得了都考院的上考,那至少也炼开八、九窍了吧。” “你我修为相当,若有巡弋、采药之意,正可以结伴互助。” 应阐怔了一怔。 黄鹤生与他自松风坛后,就没有过什么交集,偶尔路上遇见,也只互相点点头以为示意。 今日忽然打了招呼,闲叙这么久,原来是有此念。 他想了想,才道:“此事,我还要再考量一番,只好推却道兄的好意了。” 黄鹤生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说,只道:“机会难得,道友还是不要太过踌躇为好。” 应阐知道黄鹤生说的机会,是指巡弋之事,也算一片好意,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黄鹤生见状,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应阐收回目光。 巡弋之事,他其实是有些兴趣的。 尤其他在云笈阁中,抄录了许多道书,去年从都考院得来的道功,早已花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他和黄鹤生不算熟络,修为其实也并不相当,结伴的意义不大,所以才没答应下来。 但是此事确实可以考虑…… “可惜,玄英已到院中静室闭关去了,否则正能结伴同行。” 想到此处,应阐不由摇了摇头。 他仍看完了手中的两本书,又禁不住,找来更多相关书籍翻读,直到止静才从云笈阁中离开,可惜犹有许多困惑不得开解。 有一本杂记中说道,帝流浆是月上神祇洒向人间的恩泽,这究竟是真是假? 若为假,帝流浆又是为何而生?又为何有如此玄奇? 又为什么上古之时,帝流浆是每甲子降世一次,如今却不再有规律可言? …… 此时已是浅夜,应阐走在路上,心思犹盘旋在因帝流浆而生的种种遐想之中。 直到推开院门,才因眼前景象回过了神。 “仙子,这是做什么呢?” “道士!” 彩雀儿站在屋檐上,郑重道:“我在等帝流浆。” “……” 应阐道:“近古以来,帝流浆已不再常有,有时百年也难得一见,更没有接连两夜帝流浆降世的异象发生过。” “这是今日我才在书中得知的。” “啊!” 彩雀儿先是十分震惊,随后又是万分懊悔:“为什么,昨夜我没发觉帝流浆降世……” 应阐想了想,只好又把今日了解到的知识给搬出来:“仙子勿要颓丧。” “且不说,目睹帝流浆降世,也不一定有所收获,就是得了帝流浆的精气,也很有可能因无法炼化,失去灵智,乃至癫狂……” “真的?” 彩雀儿飞落下来,将信将疑。 应阐瞧着它的眼神,只好肯定地道:“真的。” “呼……” 彩雀儿作出长舒了口气的模样,庆幸道:“那我还是不要帝流浆了,自己开悟更好。” 应阐不由一笑。 安抚好了彩雀仙子,他才空出闲来,补上了今日的功课,又从墙上取下乾坤弓来。 借着已恢复如常的月色,应阐看清了弓身上的几道微小裂隙,指尖在其上抚过,有极明显的感受。 他摇了摇头。 这一张弓,用材毕竟太差,经他几次全力开弓之后,受损已经十分明显。 毕竟其陪伴了自己,行走四方求道的年月,应阐不禁生出了封存此弓,珍藏起来留念的想法。 不过,他已决定,要接都务院的法旨往山中巡弋,暂时却少不了乾坤弓护身。 “此行,便算你陪我再走一遭吧。” 他轻轻叹一声,将乾坤弓擦拭干净,便放到了一旁。 未久,天明。 应阐养足神气,精神抖擞,带上乾坤弓出了屋门,便往都务院而去。 “道士等等!” 彩雀儿正在树师兄的枝头,叽叽喳喳的啼啭,忽见应阐出门之时,竟带上了那一张‘神弓’,连忙一扇翅膀追上:“你去哪儿,怎么法器都带上了。” “我待接都务院的法旨,去往山中巡弋,当然,可能也会顺道采些灵药。” 应阐把巡弋之事略略一说,彩雀儿听了,双眼登时发亮:“那我跟着道士一起!” 应阐道:“此行可能有些危险。” “我飞的比道士跑的快多了,不会有事。” 彩雀儿道:“没有本仙子指引,你怎么采得灵药?” 灵株、草药方面的知识,应阐虽也学过不少,但是杂七杂八,却不能与真正的采药人相比。 但他每次到山中采药,都能有些收获,正是因有彩雀儿之助。 所以彩雀儿这话,确实是难挑得出理。 “唔。”应阐略作考虑,便道:“好吧,那这次也仰仗仙子了。” “哼哼!”彩雀儿飞上应阐肩头,欢快地叫道:“出发!降妖伏魔……” “……” 应阐忽然有些不知道,这彩雀儿在道院里,整日究竟是听道了?还是到处听人谈天说地去了…… 他摇摇头,放开脚步行去,很快到了都务院中。 都务院的繁忙,一如既往。 不过这一次,应阐倒是用不上寻童子询问了。 他一入大门,便见到都务院中,专为处理山中巡弋一事,添置了数张长桌,好几名帮事道人正在案后埋头忙碌。 或许是因忙不过来,本来负责处理各院司单子的郑道人,也被调到了此处。 说来也巧,此时郑道人所在的桌前人数最少,应阐见状索性便排到了此处。 很快,轮到了他上前,他也看明白了巡弋一事的流程,走近桌前便一拱手,言道:“郑师兄,我也来请巡弋法旨。”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8章 初见端倪 过去的一年里,应阐来往都务院的次数并不算多。 不过,郑道人对他却似有些印象,抬首一望,便道:“是……应师弟?” 说着,还朝他肩上的彩雀儿瞧了一眼。 彩雀儿首次来到都务院中,本来还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忽然被郑道人一瞧,立即一缩身子,藏入应阐衣襟去了。 应阐也不去理它,朝着郑道人一礼,答道:“正是。” 郑道人收回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便向他要过木符,一面动笔记录着,一面问道:“请法旨者,需将修为记录在册。” “师弟近来可有进境,修为如何?” “虽然我这里能看到都考院的记录,但是毕竟已逾半载,却不能完全作数。” 应阐道:“小弟如今已炼开二十九窍。” “二十九窍?” 郑道人的笔锋微微一顿,讶然瞧了应阐一眼。 应阐坦然点了点头。 “……这可实在难得。”郑道人摇摇头,又动起笔,才接着道:“师弟既有如此修为,可要领院中符诏?” “符诏?” “即由院中直接指定你负责一片较大的区域。” 郑道人解释道:“除了巡弋之外,区域内若有弟子,遭遇了无法应对的失控精怪,上报都务院后,院中也会责成你前去处理。” “当然,院中也会奖以更多道功。” “原来如此。”应阐恍然道:“所以需由修为更高的弟子负责?” “正是。”郑道人道:“本来,院中的意思,至少是要炼开三十窍,才能领这符诏。” “但修为到了这个阶段的弟子,本来便不算多。其中还有不少为求取圆满、冲击玄光忙于闭关,能分出闲暇来担起这份责任的,就更少了。” 所以,都务院不得已放松了些要求,应阐虽只炼开二十九窍,却也足够了。 “既如此。”应阐思定,便果断道:“请师兄为我领符诏吧。” 郑道人一颔首,在纸上唰唰记了几笔,又一挥袖,桌面上便多出了数件物什。 “这是舆盘,内里绘有道院周近地势,你要负责的区域也已经在其中注明。” 郑道人道:“师弟保管好了,这些可是要还的。” “小弟省得。” 应阐把东西都接在手中,听着郑道人一一嘱咐:“这枚玉符,能与都务院传讯。” “若有需你处理之事,便会通过这枚玉符告知,当然,若是应对不来,切不可以逞强,赶紧传讯院中……” “这是符箭,紧要关头求助之用,内里铭有神纹,一经击发,百里之外都可望见光明,夜间范围更广……” “这是玉露丹,还有都务院的印信,持之可往鹤池坊,借调一头仙鹤同行……” …… 直到应阐离开都务院,彩雀儿才又冒出头来,嘀嘀咕咕道:“这道人好生啰嗦。” “领了院中符诏,便有责任在身,要嘱咐的事情自然就多。” 应阐摇摇头,却把视线落在了手中的舆盘上。 他试着把念头探入其中,很快便觉眼见展开一面绘卷。 立体的山川峰峦,一一显现,真如俯身于云霄上,望遍群山一般。 郑道人说这舆图中绘制的,乃是道院周近地势,但应阐只是匆匆一瞥,便发觉这所谓的‘周近’,怕是至少涵括千里。 而他要负责的区域,竟也是在道院数百里外,无怪要借鹤池坊的仙鹤同行。 他一收舆盘,大步行去。 一路赶到鹤池坊中,又向当值道人出示了印信,便欲去寻仙鹤。 没想深入鹤池坊未久,便见到一头高大仙鹤飞落下来,瞧了瞧应阐,又瞧了瞧彩雀儿。 “道士。”彩雀儿小声道:“这仙鹤是不是认识你?” 应阐瞧这仙鹤也颇眼熟,倏而恍然:“啊,是鹤君么?” 鹤君顿时清唳一声。 应阐也没料到这般缘分,忙取出了玉露丹道:“可否劳驾鹤君,与我同行?” 鹤君未在应声,只是从应阐的手中,啄去了玉露丹吞下。 应阐见状不由欣喜,与鹤君说明了方向,才轻身跃至鹤君背上,与彩雀儿道:“仙子可要再到我怀里来?” 彩雀儿轻哼一声,说道:“我自己会飞!” 应阐还要再劝,鹤君忽一展翅,竟就冲天而起。 更令他惊讶的是,彩雀儿竟也化作一道虹光,直直追入云中。 彩雀儿飞行速度极快,应阐早就知晓,却没想到它竟还能飞得如此之高。 要知道它不过是只未成精的雀儿而已。 鹤君见状,似也起了兴致,连扇双翼,穿梭于云中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而彩雀儿不仅跟得上,甚至还有十分余裕,时不时便远远飞到前头,等待着鹤君赶上。 不过,应阐本以为这一鹤一雀,一路上都会争先不断,没想只是过了二三刻间,彩雀儿便忽然飞回应阐怀中,嘟囔着道:“好累,我不飞了……” 应阐闻言不由大笑,鹤君亦是长声而唳。 如此,又于云中穿梭迂久,鹤君才落下了云头。 应阐朝着下方一望,又把舆图取出略作对照,便知道,果然是到了都务院指定的地界了。 他南北而望,这一片峰峦攒聚,又多川壑,地势好不复杂,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罢了。” 应阐忖道:“先寻个地方落下,再定下个方向路线,慢慢巡视过去就是。” 打定主意,他便朝着下方山间一指,“鹤君,请先向此处落去吧!” 鹤君应声,渐渐降下了高度。 山间的林荫流水,诸般景茂,很快更清晰地呈现于应阐眼前…… “咦?” 应阐眉峰一挑,目光不禁凝起。 这片山间不知为何,竟是一片狼藉。 林中四处,树木倾斜,有的甚至连根倒下,盘虬错节的根须翻起大片泥壤,还可见到许多拖曳与冲撞的痕迹,断木残枝遍地。 四下一片寂然,几乎没有了任何动静。 观此情景,不难猜想的到,应当是有什么体型庞大、力量强横的兽类,在这林间横冲直撞,胡搅过了一通。 好在,既不见有山中生灵的尸躯,也嗅不到任何血腥气味。 空气之中,只有浓烈的泥土和草木气息。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59章 洞中遇怪 “噫——” 彩雀儿从应阐的衣襟内冒出头来,说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应阐只是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精怪因帝流浆而失去灵智甚至癫狂,只是极偶然的事件,没想到才初到此间,便撞见了疑似失控的痕迹。 难道帝流浆的荼毒,真有如此恐怖? 正思索时,鹤君已稳稳落在山间,放下了他,又是一声清唳。 应阐虽听不懂鸟兽之意,但也不难猜到,便拱手道:“鹤君自便即是。” 鹤君点了点头,便一展翅飞去。 应阐知道,它并不是离去,而是在周近盘桓,需要之时再以鹤池坊的符纸相召即可。 目送了鹤君离去,他才开始探查山间狼藉,很快便发现,这些痕迹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至多没有超过一日。 也是,距离帝流浆降世才过了多久,若真是因帝流浆而导致的失控,自然也就这一两日间的事。 “也就是说……” 应阐微微眯起眼,望向前方:“这头精怪,可能离开的不远?” “仙子,你小心些。” 他与彩雀儿道了一声,便提高警惕,向着痕迹的方向寻去。 彩雀儿一个激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氛,竟也紧张起来。 不过一路之上,却并没有遇到突袭,应阐一路寻着痕迹,来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之前。 那山洞万分幽深,仿佛一张巨口,正在等待猎物入腹,瞧着便极凶险。 但是寻到此处,痕迹也愈显得清晰起来。 显然,那一头造成山中狼藉的精怪,就在这座山洞之中。 应阐皱着眉,先往洞中打入了几张符纸,想要一探情形,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他面色更凝重起来,又把系在肩后的乾坤弓取下,执在手中。 “道士。” 彩雀儿有些哆嗦:“你不会要进去吧。” 应阐怔了怔,却面色稍霁,朝它一笑:“既然领了院中符诏,便要尽责。” “仙子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在外头等我便可。” 在平地上尚好说,但是山洞这种空间内,彩雀儿飞得再快也要受限。 因此应阐为其考虑,也不希望它跟进去。 没想到彩雀儿踌躇了会,却连连摇头:“我还是陪你进去吧,如果……如果真有发狂的精怪,我啄它的眼!” “哈哈。” 应阐闻言一笑:“好吧,但也不必仙子出力,你在后面远远跟着,若有不对的话,立即便逃出山洞,可好?” 彩雀儿连忙答应下来。 他点了点头,便当先走入山洞。 随着光线渐渐减少,洞中也愈显得幽邃。 虽然应阐炼气有成之后,耳清目明,不算太惧黑暗,但是视界仍受到了一定限制。 他略一犹豫,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纸,轻嘘一气,附于其上,符纸顿时燃起明火,在他的控制之下,飘飘往前,照亮了前路。 这是应阐学自《灵应四十九法集纂》的一门小术,虽然只有探照之用,好在不需分心操纵,耗费的法力也微乎其微。 不过唤出了符火照明,虽能使应阐的视界恢复不少,也有可能提前惊动黑暗中的东西。 因此他又小心了些,不仅紧紧握着乾坤弓,一口水之寒气亦搬运到了喉窍。 如此,在无声中,一刻两刻的时间也变得极为漫长。 应阐深入了洞穴,双耳渐渐捕捉到了些许动静。 那动静,好像是猛兽喉中滚动的闷雷一般,低沉而暗藏暴戾,立即便使应阐警惕起来。 他放慢了脚步,只驱使着符火仍飘飘向前,光明一寸一寸逐退黑暗,兀然之间! 一双猩红的眸子,出现在黑暗之中,内里似乎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戾气。 应阐霎时寒毛一竖,一口水气已要化作寒风席卷而出,但下一瞬,他仍停止了施法。 黑暗中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的方向,戾气翻涌,却始终没有动作。 随着符火的靠近,一个庞大的轮廓出现在半明半暗之中,只是一个影子,竟然就予人一种极直观的凶猛、恐怖之感。 似乎符火的靠近刺激了它,山洞中的沉闷声响,骤然升高了些,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是一声咆哮宣泄而出。 但是应阐念头一动,及时止住了符火向前。 火光的边界,也停留在此兽的轮廓之前,使它能够藏身在黑暗中。 因此那一双猩红的眸子,始终没把戾气彻底喷涌出来。 “道士,道士。” 彩雀儿小心翼翼飞近了些,声若蚊微:“这是怎么回事?” 应阐皱着眉,与那黑暗中的精怪保持对峙。 他莫名有一种感觉,这头精怪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残暴和狠戾,那一双血眸之中,也不仅仅是威胁,而蕴藏着某种读不懂的意味。 想到一路以外,虽见草木摧折、泥石翻卷,一片狼藉。 却没有发觉任何杀戮的痕迹,应阐顿时心有所悟。 这头精怪,恐怕并没有完全失控,至少还压抑着,没有随意造下杀孽,也没有袭击应阐。 那该如何处置呢…… 应阐思索了片刻,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那双血眸中的警惕和戾气,似乎也随之降低了丝许。 应阐仍面朝着它,一步一步慢慢退着,同时也将符火唤回。 直到那头精怪的轮廓和眸子,都再次隐没在黑暗中,才转身大步出了这个洞穴。 重见天光,应阐舒了口气,彩雀儿也一抖擞,这才问道:“道士,这是?” “我观那精怪,应当没有完全失控,不可不由分说将之除去。” 应阐摇了摇头。 虽从某种角度而言,他除了这头精怪,也能得到道功嘉奖,没有人会知晓其中关节。 但那毕竟不合应阐的意。 “常闻道家修士,需得恪守本心,我这算不算做到了呢?” 他笑了笑,将乾坤弓又系到肩后,便道:“这几日,我便在周近巡弋,如果它能够压制得住凶性,将帝流浆的精气炼化,自是最好不过,若其终究失去了控制,再将之除去也不算晚。” 彩雀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应阐又回首望了山洞一眼,便提气一纵,乘风上了枝头,飘然离去。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0章 魔树 山中。 茂密的枝叶,将阳光分割得破碎,只有寥寥几点光斑,散落在树荫下,反而衬得林间愈发幽深。 而且这片林中实在太过静谧,就连山间最常见的虫豸也不见踪影,更是显出死寂。 一只灰兔意外闯入此处,似乎也对这诡异的氛围有所警觉,时不时便停下奔跃,竖起双耳细听,似乎十分紧张。 但殊不知,这样的举措,才更容易招致危机。 忽而,几道根须悄无声息垂落下来,仿佛一只只苍白的触手,向着灰兔缠绕而去。 灰兔虽立着双耳,依然毫无所觉,直到那些根须触及它的皮毛—— 灰兔骤然受惊,急忙蹬着双腿,想要逃离此间,奈何那些根须已彻底显露狰狞,瞬间缠绕住了它的四肢与脖颈,将其悬提起来。 灰兔发出微弱而急促的悲鸣,只是无济于事。 似乎只需片息,根须便会彻底将其扼杀,深深嵌入它的血肉,将之吞噬殆尽,就连血液也被泥壤饮尽,再也不留丝毫痕迹。 但是下一刹那—— 一道惊电,骤然显现! 不知道从何处激射而至,有如一道锋刃横斩扫过,缠绕着灰兔的根须瞬间尽数崩断! 那隐藏在暗处的捕食者,顿时勃然大怒,道道垂于泥壤中的根须,皆汹汹然破土而出,漫空舞动。 原来这一小片‘林木’,竟然都是同一棵树的气根! 而这一片死寂,也正是这棵魔树的贪婪捕食所造就。 灰兔跌落回地面,趔趄着,却不敢停下,连忙就要逃去,漫空的根须已如一条条活蛇般,贪婪地围绞而来。 但也正是此时,道道箭矢电射而至,携着穿云裂石之威,在无数舞动的根须中,击出一个个的空洞。 断裂的根须,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仿佛布帛簌簌飘落,灰兔顿时趁机逃出重围,消失在了远处。 噼!啪! 这棵魔树不知是吃痛了,还是已经怒不可遏,剩余的根须胡乱挥舞,抽得泥壤翻飞,岩石开裂。 只是至始至终,对那坏了它好事的始作俑者,却都无可奈何。 “噫!” 远处的林荫中,响起清脆而动听的声音:“道士,这树精好生凶残。” 应阐带着彩雀儿慢步而至,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应声,只是认真打量着眼前树木。 此树长有许多气根,有些形似榕树,根系盘踞如蟒,树冠参天蔽日,树干上的沟沟壑壑,都深嵌着年月的痕迹。 不知是否因为应阐驻足之处,远在它的根须所能触及以外。 其怒无果,剩余的根须也渐垂落下去,不再动弹,一时林间似乎已又回归沉寂。 但应阐竟是觉得,那树干上的节疤,似乎如其眼目一般,窥视着这一片林中,也觊觎着应阐与他肩上的彩雀儿。 他又远远观察了一遍树木下的泥壤,仿佛能够看到其中沁浸的血水。 再向四方望去,可见周近林木,也多有着枯黄凋谢之兆。 应阐心中微微一凛:“此树,果然已魔性深重。” 他知道有一些邪性的木类,也会以生灵为食,但即使是这类树木,为营造无害的假象,也不会无差别的捕食接近的生灵。 但是此树不同。 它贪婪的将所有接近的生灵,统统捕食、吞噬,就连虫豸蝇蚁都不放过,甚至还疯狂掠夺着泥土中的生机,以至周近树木存活都已十分艰难。 这绝不是因为生态如此,而是已经癫狂入魔。 “果然是因帝流浆么?” 应阐忖道:“没想到,草木精怪也会因帝流浆而失控。” 草木一类,修行最是不易,能有这等气候,不知道花了多少年月,却因帝流浆而魔化……实在有些可惜。 当然,虽是可惜,应阐却也不会因此优柔。 像这样的魔树若是留着,还要造下许多杀孽,有伤天和不说,被其吞噬的生灵,血气死气都积郁于这一片土地,不定还要养出什么阴邪之物。 念至此处,应阐当即抬手一扬,一张张符纸从其袖中飞出,落往四面八方。 不片刻,这棵魔树周近的林木上,便已都挂上了至少一张符纸。 做完了这一番准备,他才起了个指诀,默默搬运片息,朝着前方一吐。 只见一道赤橙色的烟气从他口中飞出,须臾化作一场大火,又随风卷动如飓,包裹住了整棵魔树,熊熊燃烧起来。 “哇啊!”彩雀儿惊叫一声,躲到应阐脖颈之后。 与此同时,火光之中亦是噼啪作响,不绝于耳。 原来是那魔树的根须又乱舞起来,混合着火焰燃烧之声,真似一种异样的咆哮或者哀嚎。 但应阐并不为之所动,只是不断鼓动火气烈风,焚烧此树。 火光汹涌翻腾,很快便将整片山林映成赤色。 奇异的是,如此一场大火,却没有将周围的林木点燃。 包裹魔树的焰光,在应阐的控制之下,自然不会随意蔓延,而空中的热气、火气虽然炽烈,但受四面八方的符纸之限,也无法向着四周弥漫。 原来他先前的准备,正是以一张张避火符,结成了简单的阵势,为得便是防止火势蔓延。 这也是应阐敢在山林之中引燃大火的原因。 不过,如此一来,火气无处宣泄,只能随着焰飓旋转上升。 慢慢的,先是在云天中也映出些许赤红,仿佛染霞,随后又可见到云色渐浓,似乎酝酿出了一场疾雨。 只是在这一场疾雨降落之前,魔树已在火气烈风的焚烧下,完全失去生机。 遮天蔽日的树冠,化作了满地残骸,只余数丈高的焦干静静矗立在原处,遍体的裂隙之中,跳动着赤橙色的火星。 “道士……” 彩雀儿目瞪口呆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般火法的?” “仙子在院中听道之时,我也未闲下啊。” 应阐说着,又走近前,确定这棵魔树已无生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雨势将至,应阐仍是运起法门,吐出了一口水之寒气,灭去焦干上的余烬,又取出都务院的玉符,上报了此间详情,这才转身离开。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1章 四目阴蝠 应阐到这一片山中,已经四日。 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其实并未遇见多少,算上今日除去的魔树,其实也才三者而已。 但这其中,除了第一日在山洞之中,所见的那一头精怪,其余二者都造下了不浅杀孽。 应阐走在山中,不禁与彩雀儿道:“这帝流浆降世……实在不可算是善事。” “道士说的甚是。” 彩雀儿也戚戚然道:“还好我没有得到帝流浆……” 应阐却想起来,那一夜见帝流浆如星坠野,洒遍人间,却分毫没有落在道院之中。 这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莫非道院,乃至本宗玄都,都不认为帝流浆是什么珍宝? 他摇摇头,甩去杂想,却转念道:“或许,是时候回去瞧瞧那头洞中精怪了。” 距离洞中之遇,已有三日,不知道那一头精怪,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没有? 思及此处,应阐脚步一转,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便将鹤池坊的符纸打出。 未久,云间传来一声清唳,鹤君振翅飞来。 “鹤君。” 应阐行了个礼,又取出来玉露丹奉上。 鹤君才从他掌中,衔走了玉露丹,彩雀儿便忽然道:“道士,我也要上一枚!” “哦?” 玉露丹,应阐身上还有不少,他摸出一枚递予彩雀,便笑言道:“仙子可好久没要玉露丹吃了。” “哼哼。”彩雀儿衔走玉露丹,费劲地吞入腹中,才道:“今早帮你找到了一大盘赤灵芝,我应得的!” “是,是。” 应阐笑吟吟一点头,才一纵身,跃至鹤君背上。 正欲示意鹤君,去寻当日遇见那头精怪的山洞,他却忽有所感,往怀中一摸,取出了一枚玉符。 原来是都务院的回信。 应阐本料应是魔树之事,没想念头沉入其中,接受到的讯息却不仅仅如此。 都务院的回信,除了言明会着人前来勘察魔树的情况,还提到有道院弟子遭遇了大群四目阴蝠,因与应阐距离最近,便责成他前去处理。 “四目阴蝠?” 应阐微微一皱眉头。 若他所记不错,这四目阴蝠应是一种异兽,只生存于阴气极重的地方,少见非常。 但若是有合适的环境,往往便会滋生大群四目阴蝠。 而且四目阴蝠生性凶残,又以吸血为生,成群狩猎,不知节止,与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危害十分相似。 此类凶兽,若是出现在道院周近,通常也是由都务院挂出单子,着院中弟子前去清理。 或许正因如此,都务院才会责成他去处理?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收起玉符,便与座下仙鹤道:“鹤君,形势有变,还请先往东南而去。” “不出一、二百里,应当便能望见院中同砚的讯号。” 鹤君应声,一振双翼,便向云中飞去,应阐则时不时着目四方。 果然未过几刻,便见斜前方的空中,有道火光在空中飘飘荡荡。 不需应阐多言,鹤君便飞近了那道火光。 他往火光之中一望,见是一张燃烧过半的符纸,当即起了个诀,朝着符火一指:“着。” 一缕法力,被他以特定的法门,打入符火之中,符火微微一曳,顿时便降下了高度,慢慢悠悠飞向山间。 这正是道院弟子,用于求助同门的符法,将符纸放出之后,化作一团符火在空中飘荡。 若是道院的同砚遇见,只需以特定的法门驱使,它便能够原路回返。 应阐见到法门奏效,微微点了点头,便请鹤君追着符火落去。 …… 此时。 三人正于山间小憩,一老者,一青年,一少女。 老者披着道袍,面容清癯,正是黄鹤生,少女则着长裙,杏眼明亮,自然是李静秋了。 至于另外一名青年道人,亦是道院同砚。 三人结伴领了法旨,在山中巡弋已有几日,还合力降服了一头失控的熊精,自然而然熟络起来。 此即,青年道人正捂着肩,眉头微皱:“没想到会遇到四目阴蝠,不慎之下还受了伤,看来只能回返院中修养了。” “此番还是多亏王道友,我们才能从那阴蝠群中逃出。” 一旁黄鹤生道:“好在这几日也收获不浅,不仅降服了那熊精,能得院中道功奖赏,还采得了不少药材。” “等到回返院中,将药材都换予了丹坊,再求一枚灵丹给道友疗伤。” 王道人闻言,只是笑笑:“些许小伤,至多祛除阴气麻烦一些,还用不上什么灵丹。” 两人正自说话,李静秋便托着腮,呆呆望着天中,忽然见到符火飘飘飞还,顿时眼前一亮。 “符火回来了!” 其实不需她来提醒,王道人与黄鹤生也已发觉,齐齐朝着天中望去,便见符火之后,有头高大的仙鹤展翅落下。 仙鹤背上,坐有一名青年道士,素簪发髻,丰采俊逸,好不脱俗。 王道人精神一振,便道:“是道院的师兄来了。” 他料想能领都务院之符诏者,都是在院中学道已久,修为精深的弟子,称道一句师兄自然无错。 但一侧首,却见黄鹤生不知为何,只手拧着短须,竟是面露愕然不语。 “啊!”李静秋倒是眼前一亮,便站起了身来,招手唤道:“应道兄!” “哦?”王道人讶然道:“李师妹,你认识这位师兄?” “认识。”李静秋却道:“应道兄与我,还有黄道兄,可以算是同届哩。” “啊?”王道人瞧了瞧黄鹤生,又瞧了瞧驾鹤而来的应阐,一时竟是有些转不过来。 应阐倒不知晓几人所言所想,乘着鹤君落在山间,自觉有些居高临下,便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之上。 “道兄!”李静秋见状,当即便迎上来,兴高采烈道:“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李道友。” 应阐点了点头,便道:“方才我收到都务院传讯,责成我来处理四目阴蝠。” “可是你们遇上了此物?” “正是,正是。” 李静秋正应着,王道人听闻应阐之言,已驱去了些许疑惑,走近前来一拱手:“见过师兄。” “四目阴蝠之事,正是我们上报都务院的。”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2章 溶洞 “在下王安,还未请教师兄?” “应阐。” 应阐还了个简礼,便询问道:“你们是在何处遭遇的阴蝠?” “在东南方的山中。” 李静秋当即答道:“昨夜,我和王道兄、黄道兄三人,在这一片发现许多被吸尽血液的生灵,其中甚有虎、豹这样的猛兽,便知事态蹊跷。” “一路寻到了东南山中,便遭遇了那群四目阴蝠。” 应阐点了点头,又询问道:“可否说说详情?” “这个么。”李静秋想了又想,才道:“那群四目阴蝠,好像有十来头?也可能是二十数头……” “是十八头。” 王安不动声色道,“但最初时,我等遭遇的阴蝠只有五头,纠缠了片刻后,便不断有阴蝠前来驰援。” “因此,在下推想,这群阴蝠恐怕还不止这个数量。” “正是。”李静秋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应阐思索片刻,又道:“这些阴蝠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王安认真思索着道:“四目阴蝠,我亦是首次遇见,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这群阴蝠的体形,似乎比书中所说庞大不少。” “我仔细留意过,一十八头阴蝠,大多都有狼、犬一般大小,双翼展开则更甚……” “狼、犬一般大小的蝙蝠?” 彩雀儿听到此处,不禁哆嗦了下。 它骤然出声,不由使得几人一愣。 王安更连瞧了彩雀儿数眼,心中惊疑,不知道它是不是炼化了横骨的厉害精怪,好片刻,才应道:“正是,书中说四目阴蝠,通常都是硕鼠大小。” “因所见与所识有差,我的映像才更深刻。” “体形更大?” 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忖道:“这是因有浓郁的阴气滋养吧?” “体形更大,数量还这么多,这些阴蝠所居的,难道是处了不得的阴穴?……” 王安思维缜密,言语也有条理,应阐听完他的讲述,心中已经隐隐有数,便道:“我即刻便动身前去探查,各位道友请便吧。” 王安闻言,便一点头:“如此,预祝师兄顺遂。” 李静秋犹豫了会,却道:“那群阴蝠,甚是凶悍,不如让我们与道兄同行,在旁协助?” “哦?”应阐略一考虑,还是推拒道:“多谢道友好意,但就不劳烦了。” “我观你们或有伤在身,或已可见疲乏,还是快些回返院中休整吧。” 李静秋还要劝说,一直颇为沉默的黄鹤生却忽然道:“道友既这么说,自是有所把握。” “我们修为太低,纵使跟了上去,也未必能够出力,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应阐有些意外,朝黄鹤生点了点头,才道:“如此,先告辞了。” 说罢,便又轻轻一跃,乘着仙鹤离去。 王安目送着他离去,啧啧奇道:“这位应师兄,真与你们二人同届?” 三人之中,其实是属王安进门最早,修为也较高些。 因此听他口口声声师兄,黄李两人都不免有些违和。 片刻,李静秋才道:“说是同届,其实还是我跟黄道兄更早些吧。” 她朝黄鹤生道:“那日在松风坛,齐院师问我们入道院多久,应道兄说他入道院是三十余日?” “当时我就十分惊讶,我学了足足一载,才有把握开始炼气,但是应道兄只入道院一月便做到了,后来更是离奇……” “李道友。” 黄鹤生忽然道:“你可知道,应道友修为到达什么境界了?” “啊?”李静秋犹犹豫豫道:“上次,道兄说他才炼开二十八窍,想来应该未有变化吧。” “二十八窍啊……” 黄鹤生嗟叹道:“二十八窍!这一年来,我自觉已做到了潜心修持、勇猛精进,也才炼开一十二窍。” “如此比照之下,实在令人怅惘。” “黄道兄。” 李静秋认真道:“不可视他人之得,为自己之失啊!” “不可视他人之得,为自己之失?” 黄鹤生怔了一怔,才哑然道:“道友此言……实在昭聋发聩,老道受教了。” 说罢,他还正色朝着李静秋一礼:“谢道友点醒。” “啊!”李静秋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是有一次,与应道兄同在正源坛听讲之时,偶然听他所说。” …… 应阐倒不清楚,三人背后还有一番议论,不过纵使知晓,想来也是一笑而已。 他乘着鹤君,向东南而去。 因是低空飞过,很快便留意到了一些迹象。 此时尚是晨间。 四目阴蝠喜阴厌阳,通常不会出没于白昼,所以应阐并没有直接发现此物。 但是大群阴蝠出没所留下的痕迹,却不会随着月落日升,便自然消逝。 他认真观察了片刻,却忽一拍脑袋。 四目阴蝠又不是寻常兽类,何必苦苦觅迹寻踪? 想到此处,他当即取出了张符纸,起诀一指:“去!” 符纸当空一转,便飘飘摇摇,逆着风流而去。 应阐修行至今,最精擅的法术,无疑乃是呼风御气,但最常常派上用场的,反而是《灵应四十九法集纂》中的各种小术。 此时亦如此,他只施了个觅气法,借着这张符纸寻去阴气最浓之处,自然就省却了觅迹寻踪的苦功。 鹤君跟随在符纸后,未过多久,就来到了一方谷地之上。 这谷地很是狭窄,又与阳面相背,谷中甚是阴湿。 应阐目睹符纸飞入谷底,不禁皱了皱眉,与鹤君道:“有劳鹤君,便送到此处吧。” 鹤君也不喜欢这有阴湿的峡谷,索性飞低了些,便由应阐一跃而下。 应阐落到岩壁之上,只觉脚下湿滑,好在早有准备,才没出师未捷便先栽个跟头。 他小心地在岩壁上跳跃着,很快到达谷底,没有找到符纸,却又发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这相似的场景,不禁让他想起初到山中巡弋的遭遇。 不过这一次,却又有些不同。 那日寻至的山洞虽也幽暗,却还可算干燥,这个洞口不仅深邃,应阐耳尖,还能听闻湍湍之声,内里似有暗河经行。 “溶洞?” 应阐不由皱了皱眉。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3章 金气刚风,锋锐无当! “溶洞?” 彩雀儿站在应阐肩头,为难道:“道士,真要进去吗?” 洞穴内的空间,本来就使飞行受限,而且它还十分畏水,不由十分苦恼。 “嗯……” 应阐瞧了一会,却道:“先不着急。” 彩雀儿惊讶道:“道士不是要处理那什么四目阴蝠吗?” “这是不错。” 应阐笑道:“但我不是非要深入溶洞啊,等到夜间,那些阴蝠自会出来觅食。” “啊!” 彩雀儿欢快道:“道士好聪明,我还以为又要闯进去呢。” 应阐哈哈一笑,身形在岩壁上几个腾挪,反而又回到了高处。 他又观察一圈,有意取出符纸,布个简单的阵势,届时处理四目阴蝠也更简单。 奈何,他只带了一沓符纸,这些时日消耗实在不少,为留应急之用,只能熄了此念,遂寻了个平整之地,也不嫌弃湿滑,便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时间一物,若愿消磨,总是过得极快。 不知不觉,日落月升,清辉遍洒。 不过这处谷地照不见什么月光,随着入夜,更显漆黑。 应阐只得一睁双目,提高了警惕,认真留意起来谷中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隐隐听见一阵肉翅扑棱之声,从那溶洞深处传出。 “这般动静……” 他微微皱了皱眉,手掌已往肩后一摘,取下乾坤弓。 “好快!” 应阐才生出此念,那肉翅的扇动声已到了溶洞口,他不假思索一拉长弓。 下一瞬,果然便有一团黑影从溶洞中疾飞出来。 应阐目光一凝,半实半虚的箭锋便已经把黑暗锁定。 他这一身弓术,分明没有如何勤加练过,但随修为提高、神念凝实、目力增长,倒是越来越发犀利起来。 如今,若是再让应阐与那人面**锋,即使没有玄英之助,他也能有一定把握,一箭将之射杀。 小小四目阴蝠,自然不在话下。 夙——! 应阐指诀一松,气箭霎时撕裂空气,命中了那一团黑影。 即使他并没有全力开弓,但这一击,仍是瞬间将其贯穿,浓浓夜色中传来一声嘶叫,那团黑影便从空中栽落下去。 应阐面色微微一变。 这个叫声,落在修行人敏锐的听觉中,未免太过尖锐了些,竟使他都有些不适之感。 彩雀儿倒是未受影响,见应阐射落了黑影,顿时便一振翅,飞落到了那团黑影之上,叫道:“哇!好大的蝙蝠,那王道士果然不是骗人……” 应阐才从四目阴蝠的叫声中缓过来,见状却又一惊:“仙子,快些回来!” “啊?” 彩雀儿正感疑惑,大量肉翅扑棱之声已从溶洞传出,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尖锐叫声。 “哇啊啊啊!” 彩雀儿惊声大叫,急得化作一道虹光,朝着应阐直冲而来。 应阐却第一时间,摸出符纸贴在双耳,以此防护耳窍,同时闭了耳识,便是开弓连射! 只眨眼间,便是五发气箭激射而出,与彩雀儿所化的虹光擦肩而过,射向溶洞。 那溶洞中才冒出几个黑影,顿时正中箭矢,纷纷掉落下去。 但这溶洞之中,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四目阴蝠,被应阐瞬间射杀了六头,竟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出来。 在应阐的视角中,只觉暗沉的峡谷中,忽然飞出团团黑影,无数双猩红的眼,仿佛都在向他望来。 他虽闭了耳识,却也不难想象得到,此时定是叫声连连,起伏跌宕,这些四目阴蝠锁定了他这屠戮同族的元凶,顿时齐齐扑杀过来。 应阐双眼一眯。 在这无声的世界中,他的精神和注意力反而高度凝聚起来,又是开弓连射,射杀了数头阴蝠,发觉无济于事,顿时奋力朝着弓弦一扯。 崩! 乾坤弓再次接近圆张,却不见有惊天动地的一箭凝聚出来。 取而代之的,竟是星星点点的寒芒。 “着!” 应阐一声大喝,乾坤弓上的光寒激射而出,仿佛一场箭雨,攒射而下! 扑通——扑通—— 在他暂时无法听闻的世界中,不知多少四目阴蝠被箭雨射穿,尖叫着栽落下去,有的滚入溶洞,落进暗河,更是水声四溅。 方才,应阐粗略一扫,见飞出来的四目阴蝠,足有二三十数。 但只在他这一波攒射之下,便已死伤过半。 不过,这四目阴蝠也实在凶悍,死伤了这么多同伴,竟还能够悍不畏死,甚有一些被箭羽所伤而未致命的阴蝠,都在嘶叫着朝应阐发起冲锋。 “道士,来了!来了!” 彩雀儿惊惶叫着,应阐听而不闻。 但他早有准备,放下了乾坤弓,便将胸膛一鼓。 一股无比锋锐的气机,被他从肺部的窍穴中,小心翼翼搬运出来,顺着喉关,自口而出—— “铮!铮!铮!铮!铮!铮!” 空谷之中,仿佛有数十柄飞剑齐齐鸣啸。 狂风从应阐口中席卷而出,瞬间化作无数锋刃,白金之气四处纵横,所过之处,血色迸溅,四目阴蝠落如雨下,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在夜色中接连熄灭。 金气刚风,锋锐无当! “啊!”彩雀儿瞧得目瞪口呆:“道士,你你你,你的法术都这么厉害了……” “咳咳,咳……” 应阐才打开耳识便听闻此言,正要应声,却禁不住一阵轻咳。 这金气刚风,要汲取金之锐气,藏于肺腑,端是十分凶险。 他修炼时小心翼翼,没有因此受伤,但这一次为了应对阴蝠,调度金气猛烈了些,倒是首次尝到了这滋味。 好在,应阐默默感受了会儿,便知只是受了金气刺激,还算不上是什么伤势。 调理片息,差不多已恢复过来,这才把乾坤弓一负,跃入谷底。 谷底无光。 但以应阐的目力,凑的近了,还是能够瞧地清楚,这四目阴蝠果然骇人,不仅体大如犬,爪牙也如弯钩一般。 因金气刚风的斩杀,不如乾坤弓一般精准,有些阴蝠只是被斩断了翅膀或者身子,还在奄奄一息,竟也朝着应阐低声嘶叫,凶性不减。 “啧啧啧。” 彩雀儿跟着应阐,又再一次细细看过这些阴蝠,不由说道:“这些东西,果然骇人。” “还好道士把它们放了出来,瓮中捉鳖!不然在溶洞里,还不知道有多难缠。” “既然已从溶洞中放出来,怎么能叫瓮中捉鳖呢?” 应阐一边与彩雀儿说笑,一边取出了玉符,要传讯予都务院知,却忽然间,眼皮一跳。 “这是……” 他微一侧首,望向溶洞,不禁又凝起了目光。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4章 肉灵芝与石乳 洞深幽幽,暗河湍湍。 应阐认真看了片刻,又侧耳细听,未再察觉异样,不觉心疑:“莫非是我感知有误?” 但是方才,他分明有被窥觑之感,哪怕仅仅一瞬,也当不是错觉。 “道士?” 彩雀儿察觉他的视线,不禁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应阐沉吟片刻,才道:“我想,或许还是该往溶洞之中一探。” “啊?” 彩雀儿才吃了一惊,便又听应阐道:“至于仙子,在外等候即可。” “可是……”彩雀儿踌躇着道:“会不会有危险?” “阴蝠都已肃清于此,怎么会有危险。” “不对!” 彩雀儿警觉起来:“若是没有危险,道士何必再入其中探查,又为什么让我在外等候呢?” “好吧。”应阐无奈一笑:“我是怀疑洞中还有异样。” “不过仙子放心,我自心中有数,入溶洞中只是探查形势,也好与都务院交差。” “若真发觉事态不对,立即便会撤回。” 彩雀儿还要再说,应阐忽的却在袖中一掏,“对了,劳烦仙子帮我拿着这支符箭。” “符箭?” “正是。”应阐笑道:“我在地下溶洞,若是遇险便设法传出动静,请仙子替我激发符箭求助,如何?” 彩雀儿迟疑片刻,才答应道:“既然如此,道士要小心些。” 应阐点了点头,再次取下了乾坤弓,便小心往溶洞靠近。 洞中果然更加湿滑,又一片乌黑。 应阐照例,先放出了一团符火在前探照,这才小心翼翼跃入溶洞,稳着身形向里而行。 不料,还未深入溶洞多远,前方符火便呼呼一闪灭去。 应阐顿时紧起心神,警惕了片刻,却并没有迎来袭击。 溶洞除了水流之声,依然一片静阒,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般。 应阐皱起眉,又朝溶洞深处放出了一团符火,果然前行不远就又灭去。 “这……” 应阐面露思索,没有再作尝试,只是运起法力保证耳清目明,缓缓深入其中。 果然,未过多久,他便感到洞中寒意陡升,更有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缠绕上来,似乎要从他的皮肤钻入体内,直入肺腑。 若不是他如今体魄强悍,气血如炉,恐怕瞬间便要冻伤。 “果然,是这洞中阴气太盛之故。” 应阐想起这些四目阴蝠的体形,心中不由更奇:“这洞中的阴气,为何如此之重?” 是天生的阴穴,还是另有原由? 到了此间,回首已望不见洞口,也再没有丝许光线,即使应阐目力再好,看到的景象也难免变得朦胧。 而随着他的深入,溶洞特有的地形逐渐呈现出来,洞顶的钟乳石与地面的石笋,轮廓交错,竟显得如獠牙一般。 应阐心中有了退意。 他是好奇不错,也愿意为都务院的差事尽心尽责,但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这溶洞中难以视物,地形又如此复杂,真要遭遇什么凶险,凭他这点修为本事,恐怕还未必能从容应对。 因此应阐略一思索,便打定了主意。 若再往前,还探查不明详情,便就此退去,上报都务院说明形势即是。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才生出了此念,转过一个狭角,前方却忽然开阔起来。 原来是到了一处地下空洞中。不仅如此,岩壁之上,还有晶石散发着微光,顿时便使应阐的视野清晰了许多。 骤然恢复视野,应阐心神也不禁一松,向前望去,有道暗河湍湍而流,横贯这处空洞,也拦住了他去路。 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探索的了。 应阐目光一扫,正欲转身回返,视线却忽一定。 “这是?!” 只见暗河边上,长有一物,大如磨盘,通体漆黑如墨,若非应阐眼尖,在这黑暗的环境中,还真忽略了去。 他大步走近一看,见此物仿佛一个肉芝,再抬首望,其上正有一根钟乳石倒垂。 这钟乳石与其它不同,借着晶石的微光,可以见其通体如玉,尾部垂有一滴液体,浓白粘稠,嗅有奇香。 “果是此物!” 应阐大为惊喜。 为在山中采药,他读了不少丹书、药书,正好便见过关于此物的记载。 这地上的墨色肉芝,乃是石太岁,又唤肉灵芝,为纯阴之灵物。 此物价值不菲,但更珍贵的是,其上的‘石乳’。 此物本质之上,还是一种灵精,其乃地脉灵气在极特殊的情况下,经百年乃至千年,才凝结出来的菁华,可为修行人伐经洗髓,有种种妙用。 某种意义上,肉灵芝不过是石乳在凝聚成形的百千年间,排出的阴气、浊气所养成的伴生之物而已。 “这滴石乳凝结成形,还未滴落,便叫我给撞上。” “莫非真有上天作巧?” 要知道,这石乳之所以珍贵,还有一个原因便在于罕见。 且不说在石乳凝聚成形的百千年间,地气稍有变动,便有可能打断这一进程,即使它已凝聚成形,若是无人及时摘取,早晚也会滴落下来。 而若其没有肉灵芝伴生也就罢了,滴在石上,可能还能保存下来,滴入水中,可能惠泽一地生灵,但若滴入了肉灵芝,百千年的造化便作废了。 应阐忙在身上摸索起来。 这石乳滴落的时间,说长也长,若无外因干扰,可能数月一载都会挂在钟乳石上,但是说短也短,或许就这片刻之间,都有可能突兀发生。 好在为了采药,他身上带了不少各式容器。 因此应阐不敢怠慢,连忙找出一个洁净的瓷瓶,接在钟乳石下,再将瓶口轻轻一触。 那一滴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石乳,便悄无声息滚入瓶中。 应阐又把瓷瓶塞紧,放入怀中贴身收好,这才心中一定。 “该离去了。” 他正欲折返,但瞧着地面的肉灵芝,犹豫片刻,还是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玉盒。 这肉灵芝也是可入药的好物,虽然这肉灵芝如磨盘般大,他带不走,但也可以割上少许。 毕竟此物不同其它,不会因分割而破坏药性。 应阐把玉盒打开,正欲调度金气为刃,割下些许肉灵芝来,忽地只觉耳中一痛。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5章 收获 痛贯双耳。 应阐感到双颊有些许温热,知道可能是自己双耳淌出的血。 但他没有惊惶,只是一甩手中玉盒,同时足下轻点,身形便已暴退出去。 果然下一刻,便见一个庞然黑影,狠狠扑杀在了原处。 “四目阴蝠?” 应阐念闪而过:“如此体形,恐怕是成精了!” 眼前这一头四目阴蝠,大如虎豹,行动更是迅猛,显然不是寻常阴蝠。 “先前暗中窥觑我的,就是此物……” 应阐念头急转,顿时恍然。 想来先前他感知到的,就是这头成了精的四目阴蝠,只是其可能已经开智,见识了应阐的厉害,知道不可力敌,所以选择了退缩。 乃至应阐深入溶洞,其也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不敢被他发现。 至于为什么又忽然袭击,自是因为肉灵芝了。 此物纯阴,在喜好阴气的四目阴蝠眼中,无异圣物。 甚至可能在这些凶物眼中,肉灵芝便是此处能够滋生这么多阴气,孕育那么多阴蝠的原因。 反而是石乳,虽在修行人眼中珍罕无比,但在四目阴蝠看来,却未必有多少价值。 所以即使应阐取走石乳,这头阴蝠也未发难,但见他想动肉灵芝,其便立即暴起袭击了。 想通此节。 应阐没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而是轻轻吸了口气,立即便把精神提振起来。 他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四目阴蝠,立即张弓。 但那阴蝠也实狡诈,袭击不成,并不追击,却立即遁入了黑暗之中。 此处虽有晶石微光,但还远远不足照彻空洞,又有钟乳石笋,处处都是阴影。 四目阴蝠物一身皮毛黝黑,遁入其里,应阐还真难以捕捉得到影踪。 但是此时,他耳廓一动,立即便朝阴影之中一射! “吱!” 黑暗之中传来尖叫。 应阐强忍着刺痛与不适,开弓连射。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闭上耳识,除了在这溶洞之中,不能闻声太过危险,便是因为知晓四目阴蝠遁入黑暗,肉眼难觅,反而是借耳识,可从肉翅扇动之声分辨方位。 果然,他的选择立即奏效,那四目阴蝠显然是受伤了。 但紧随其后的数箭,却没能竟功,那阴蝠自一声尖叫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竟连肉翅的扇动声也听不见了。 应阐眉头一皱,顿时反应过来:“此物成了精,莫非能御阴气飞行、移动?” 他也不知为何,每到这种恶战之时,脑子便极清明,猜出四目阴蝠的能力,立即便有两个应对之法冒了出来。 其一,借演天珠,能感应到阴气的流动。 除非那四目阴蝠竟聪明到,有此防备,否则应阐不难寻到阴气流动的不协调处,从而将四目阴蝠的位置纳入掌控。 这个办法显然可行,至多耗费精神一些,但是应阐却没作这选择。 因为他有更加简单而霸道的法门! 仗着黑暗藏匿位置?逼出来便是了! 应阐目光微闪,已经轻车熟路,从肾穴中调出一股精纯寒气。 “呼……” 呼呼——! 随着应阐嘘声吐气,这空洞中,竟是骤起风声,一道酷烈寒风猛然成形,旋转着往四方扩散开来。 晶石的微光下,只眨眼间,冰霜便已遍布此间,甚至那地下暗河的表面,都开始结出冰面,溶洞中的寒意不断攀升…… 寒风携着冰晶,四面肆虐,摧打石笋,刮过洞壁,发出噼噼啪啪的动静。 “吱!” 空洞之中,再次响起尖锐的叫声,似要贯穿应阐的耳膜,那四目阴蝠猛烈扇起肉翅,闯出寒风,朝着应阐扑来。 但其身上,不仅可见贯穿之伤,更有大量砸伤、刮伤、冻伤,还结着大片冰霜,动作早已不复先前一般迅猛。 应阐以法力保护着双耳,无视阴蝠叫声带来的不适,冷然抬起乾坤弓,引弦一射。 箭芒如电一闪,瞬间贯穿了那四目狰狞的兽首。 这一次,其已无法发出尖叫,来势倒是不减,扑通一声栽落在地,还滚到了应阐身前。 “呼……” 应阐再一次,轻轻吐了口气,不过这次伴随的,却是寒风渐渐止熄。 很快,空洞之中便已恢复寂静,唯留遍地冰霜。 收起乾坤弓,应阐只手在两颊之上一抹,借着晶石的微光,瞧见血色,不禁摇头一笑。 他到山中巡弋四五日,遇到了三头因帝流浆失控的精怪,也只耗费了些许法力。 今日为降服这四目阴蝠,可受了两次伤了。 好在,收获亦是匪浅…… 应阐寻回玉盒,此物是在丹坊置办的,果然坚实,被他甩在石笋之上,也不见有半分损伤。 他调度金气为刃,割了一小块肉灵芝在玉盒中,又小心将其合好。 这肉灵芝的纯阴性质,对寻常修行人而言,也可以说是种毒性,应阐可不想沾染。 收好了玉盒,他又在空洞中细细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其它遗漏,这才使了个搬运术,将那四目阴蝠的尸身运着,出了溶洞而去。 “道士!你总算出来了……哇啊!” 才望见了夜幕中的星点辰光,应阐便闻彩雀儿叫道:“好骇人的大蝙蝠!” “哈。” 应阐撤了搬运术,任由阴蝠掉落在地,笑道:“不过是具尸躯,也骇人么?” 彩雀儿戚戚道:“这么丑的蝙蝠,还长得这么大,怎么会不骇人?” 应阐闻言,瞧了瞧地面上的阴蝠,果然有些凶恶,不由更是莞尔。 安抚了彩雀儿几句,他又把都务院的玉符取出,汇报了四目阴蝠的处置之事,这才攀着湿滑的岩壁离开谷底。 先前在谷底不察,登上了高处,他才忽然发觉,今夜月色竟是极好。 帝流浆那一夜,月正盈满,如今始亏,清辉竟却更胜,照在应阐面上,眉发可鉴。 彩雀儿忽然发觉了,应阐抹去的血色,惊道:“道士,你受伤了?” “只是被那阴蝠震伤了双耳,不妨事的。” “那怎么行?”彩雀儿道:“受伤了就该好好调养!” “嗯……” 应阐望着月色,微微一笑:“好吧,我也确实有些疲惫了。” “明日便结束巡弋,回返道院。”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6章 善果 翌日一早。 应阐便等来了都务院的道人。 道人将四目阴蝠的处理情况记录在册,听完应阐的描述,又到溶洞之中瞧了一眼,大为惊讶:“师弟真好运道,这磨盘大的石太岁,可实在难得。” 应阐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这石太岁虽好,但于我也无用。” “可否交由师兄,向院中换取道功?” “这是自然。” 道人欣然答应下来:“师弟只管放心,院中不会叫你吃亏。” 应阐点点头,拱手谢过道人。 处置完了此间之事,应阐便又唤来鹤君,只是并非回返道院,而是去往自己负责巡弋的那一片山中。 他既领了都务院的符纸,那在离去之前,还是应将差事做到圆满。 乘着鹤君跨越层峦,很快,下方景致变得眼熟起来。 应阐略一寻觅,找到了那日的山洞,劳烦鹤君降低高度,便一跃而下。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周近的山间还残留着那头精怪肆虐的痕迹,但与应阐初到此处又已不同。 应阐落在地面,激起了些尘土,生出的动静,又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只小兽。 小兽警惕地瞧了应阐一眼,便跳跃着逃入了林中。 “已又恢复生机了啊。” 应阐忖道:“如此说来,那头精怪,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凶性?” 若其真失去了控制,不可能不留半点痕迹,此处也不可能恢复生态。 应阐让彩雀儿与鹤君暂候,独自朝着洞中探去,果然发觉洞中空空如也,那头精怪已经杳无踪影。 想是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便悄无声息离去了。 应阐只觉欣喜。 仙道贵生,那一日他选择放过这头精怪,也曾想过会否因此而有负自己的职责。 但到最终,还是得到善果,自然令人怡悦。 应阐欣然收起了乾坤弓,离开山洞,便把玉符取出,传讯予都务院。 其实,早在昨日,他便已将这一片山中,大致走过一遍。 除了那魔树与另一头因帝流浆而失控的精怪,再无其它发现。 考虑到距离帝流浆降世,已经是第六日,再有精怪因此失控的可能,应当是不大了。 因此应阐自觉,已可圆满结束此次巡弋。 果然,他传讯予都务院未久,便有回信传来,准他回返院中交差。 应阐微微一笑,正待唤过鹤君,忽然发觉鹤君正摇望着什么。 “道士,道士!” 这时,彩雀儿也凑近来,小声说道:“快看那边!” 应阐循声望去,目珠顿时微微一缩。 只见半山之上,不知何时竟有一头白狐,正静静地瞧着此处。 这头白狐,体型十分庞然,粗略一望,恐有三四丈长,长有两尾,大如蓬伞,瞧着便绝不是寻常精怪。 应阐下意识一抬手,摸上了乾坤弓的弓身,半山之上,却忽传来一道声线:“应阐。” 他不由一怔。 这道声线,并非由来那头白狐,应阐正觉耳熟非常,便闻其又说道:“且上前来一叙。” “这……” 应阐眉目一动,忽地露出几分恍然,便一点足尖,乘着清风跃上半山。 “欸!道士?” 彩雀儿见他忽然动作,吃了一惊,连忙振翅跟随,到了半山之上,便见此间竟有一名女冠。 其柳叶眉,丹凤眼,身形秀颀,彩雀儿不认得,应阐却如何不识,正是指点他择选功法的齐院师! “齐院师。” 院中道师在此,应阐自是不惧精怪,上前行了一礼,便道:“院师怎么会在此处,又唤弟子相叙?” 齐院师仍是一般清冷,只淡淡道:“我在此处,是因离儿之故。” “只是我也未想到,离儿口中的道院弟子,原来是你。” “离儿?” 那二尾白狐的目光应声而来。 应阐顿时恍然,原来‘离儿’便是此狐之名,只是自己又如何成了,这头白狐口中的道院弟子? 他下意识打量着此狐,忽然察觉几分端倪。 这头二尾白狐,虽未给他丝毫凶悍之感,但这一身轮廓,却是越瞧便越发眼熟。 应阐再三对照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这头白狐,原来就是那日藏身在洞中的精怪?” “看来你也猜到了。” 齐院师道:“离儿贪玩,总在山中乱跑,我因不想对其多加束缚,亦是听而任之。” “却没想到,它竟得到了一缕帝流浆,还险些因此失控,幸亏你没不由分说,除去了它。” 应阐不禁摇了摇头:“它并未有残杀生灵,因此我也只是遵循本心而已。” “哦?” 齐院师微微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还要感谢你予它这一个机会。” “离儿,还不道谢?” 那二尾白狐体型虽大,但在齐院师面前,却实十分乖觉,闻言温顺低下了头,竟道:“离儿多谢道兄不杀之恩。” “啊!”彩雀儿吃了一惊。 离儿的声线,比之彩雀儿还稚嫩些,又十分尖细,仿佛女婴。 但是叫它吃惊的,自然不是这个缘由,而是因其竟然口吐人言。 这岂不是说明,它是炼化了横骨的厉害妖怪? 应阐也怔了怔,无奈一笑:“这位……离儿姑娘,既已炼化横骨,我又怎么会是对手,不杀之恩更无从说起了。” 齐院师却淡淡道:“离儿天赋虽佳,却是个疲懒性子,若非因缘际会炼化了帝流浆的精气,岂能炼化横骨?” “原来如此……” 应阐这才点了点头,“既如此,离儿姑娘之谢,在下便领受了。” 齐院师沉吟片刻,却又说道:“应阐,你可有所求么?” 应阐讶道:“院师这是何意?” “我惯不欠人情。”齐院师淡淡道:“你若是有所求,尽可说来。” “只要在我能为之内,又不违反本宗门规,我都可以允你。” “这……” 应阐有心拒绝,但见齐院师这副模样,显然也不容他推托。 只是他自觉,放过离儿是为本心,并值不上什么回报,所以也实是难开口索求。 他想了又想,却忽然间,忆起昔日在云中垂钓时,与陈象的一段对话,不由眼前一亮。 “既如此。”应阐拱手道:“弟子修行之时,若有疑难,可否向院师请教?”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7章 百年木精 “哦?” 齐院师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应阐会要一味灵丹,或是一件法器,没想到他所求,竟是这么简单。 因此她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当真只有这个要求?” 应阐不假思索道:“正是。” “我可以答应你。” 齐院师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不过……” “我与其他院师不同,任道师不会太久,不知何时便会回返本宗。” 应阐一颗心才提起,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弟子所求,只在解惑,能得院师点拨一二足矣。” “既然如此。”齐院师道:“若是你想向我请教,便自来松风坛即可。” “松风坛?” 应阐虽有些意外,但仍恭敬答应下来:“谢院师。” 齐院师微微颔首,便道:“去吧。” 应阐闻言,又行一礼,这才折身下了半山,再回首一望,齐院师连那二尾白狐离儿,竟已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此间。 “道士。” 这时,彩雀儿才小心翼翼道:“这位齐院师,也是院中道师?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它每日到各座讲道坛听讲,比起应阐还要勤快,却真没有见过这位齐院师。 应阐想了想,才道:“齐院师确实罕有讲业,许是没撞上吧。” “唔。”彩雀儿小脑袋摇着,话锋忽然跑偏:“这齐院师生的好好看啊!” 其实修行之人,因为三宝充盈、宝体洁净,通常都不会太过丑陋,不过齐院师确实更卓殊些。 “这……” 应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得笑笑,略了过去。 彩雀儿也不在意,又羡慕起二尾白狐离儿:“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炼化横骨……” “仙子天生便通人言。” “额?”彩雀儿恼道:“那也要炼化横骨,才能如玄光修士一般,大量吞吐天地灵机,道士明明什么也不懂!” “是,是。” “鹤君,你评评理,是也不是?” 这句却是彩雀儿与鹤君说的。 鹤君不语,只是一声清唳,便驮着应阐冲天而起,向着道院飞去。 …… 望见那千峰怀抱的镜湖之时,恰好日过中天。 鹤君将应阐送到了都务院,应阐奉上了数枚玉露丹为谢,它仍只取一枚,便独自朝着鹤池坊返去。 应阐目送着它消失,这才折身入了都务院。 今日的都务院,倒是出乎预料的冷清,郑道人甚至都有闲暇,悠悠翻起了道书。 应阐怀着好奇走近前去,拱手笑道:“师兄倒是难得清闲。” “嗯?” 郑道人一抬首,见是应阐,便笑骂道:“既然知我难得清闲,还来搅扰?” 应阐无奈道:“我是与师兄领的院中符诏,自然要找师兄交差了。” 郑道人摇着头,翻开册子,又拿起笔:“师弟倒是心急。” “其实你先回去休整过后,再到院中交差也不妨事,莫非是怕昧了你的道功?” “师兄说笑了。” 应阐笑着将舆盘等物,交还给郑道人,又配合他,回答了些问题,便见郑道人唰唰记下几笔: “师弟巡弋五日,记五道功,出手除去一头狼精,一株魔树,一群四目阴蝠……” “依据院中勘定,嘉以十六道功。” “除此之外……”郑道人笔锋一顿,摇着头道“师弟也太疏忽,你可知道你遗漏了什么?” “我却不知。”应阐意外道:“还请师兄言明。” “你除去四目阴蝠,还能找到那磨盘大的石太岁,那就没有想过,翻找一下那株魔树的残骸?” 郑道人道:“你可知道,内里还有一块百年木精。” “啊……” 应阐摇了摇头:“我只道其被我付之一炬,当是什么也没剩下了。” “木虽生火,但这百年木精,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炼去的,还好负责勘定形势的师兄多瞧了眼。” 郑道人道:“你是取走,还是换取道功?” “这?”应阐讶道:“既然我未曾发现,还当归我所有吗?” “院中缺你一块木精不成?”郑道人又笑骂道:“但你若是不要,我可就昧下了。” 应阐亦是莞尔:“小弟恐怕师兄违反院规,还是取走了吧。” 郑道人作出失望模样,在袖中掏了好久,才将木精取出,又在册子上唰唰记了几笔,便道:“好了!还有石太岁换取的道功,也都为你记上,快些走吧,扰人清闲。” “如此,小弟告辞。” 应阐接过木精,笑着拱了拱手,这才折身出了都务院去。 本来,他交了差,便要回返院中休整。 如今意外收获了块木精,犹豫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去了器坊,寻到雷修远的静室。 他来的也实赶巧,雷修远便在此间休息。 但其见了应阐,却把脸色一摆,“你怎么又来了?” 应阐见状,也不由得有些歉然。 他这一年以来,也到过器坊之中帮闲,但是修行功课毕竟更紧,所以总算起来,也不过二三次而已。 倒是跑来向雷修远请教炼器疑难的次数,却翻一番都止不住,无怪雷修远没好气了。 不过他也知晓,这位师兄其实并不厌恶他,因此讪讪走近前去,便拱手道:“雷师兄,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雷修远一抚脑门,无奈道:“说。” “师兄瞧这百年木精。”应阐将才得到的木精取出,问道:“若我想借此物,炼制一张法弓,师兄觉得如何?” “百年木精?” “此物乃木气之精华,若是用于炼制木行法器,倒是再恰合不过,但若用于炼制法弓……” 雷修远皱着眉道:“弓是刚强之器,虽说不可缺之柔韧,但这百年木精,柔韧有余,刚强不足,却是不太相宜。” “那若是再合以雷击木呢?” “雷击木?若以雷击木为弓身,倒是十分合宜……” 雷修远摸着下巴,反应过来:“你想用这百年木精,为雷击木炼质?” 应阐点了点头:“正是。” “好小子。”雷修远轻哼一声:“炼质法,你学过么?就敢有这想法,小心两头都落了空,法器没有炼成,还平白毁了这块木精……” “咳咳。” 应阐轻咳一声:“所以,我这不是请教师兄来了么?” “……”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8章 请教 器家有炼形与炼质之说。 炼形,乃是淬炼法器、除去杂质以求精纯;炼质,则是熔炼法器、添入灵粹以求升华。 总而言之,都是为法器提升质地的法门。 一件法器,除非出世之时,便是仙兵法宝的底子,否则想要祭炼为上品法器,乃至更高层次,都要经过许多次炼形、炼质,才有可能圆满。 当然,说来虽是简单,涉及到的关窍却实不少,其实已是十分高深的炼器之法。 没有一定的器道造诣,想要入门都难。 应阐出得器坊,夕照已斜。 这一下午,他在雷修远处学到不少,他的设想也得到了雷修远的肯定。 以雷击木作为主材,炼制一张新的乾坤弓,再以百年木精为其炼质,提升质地……这无疑是可行的。 只是以应阐的炼器造诣,想要一蹴而就,还是有些困难。 而且他的修为,也实差了一些,通常能够掌握炼形、炼质法的器师,至少也是玄光境界的修士。 “或许,可以先尝试将法弓炼成,日后再来慢慢筹谋炼质之事?” 应阐沉思着,走过长堤,倒影沿着湖畔,行在霞波之中。 很快,便回到了甲子二十六院门前。 应阐推门而入,发觉自己离开数日,院中落叶竟是不多。 “莫非是玄英回来了?” 他大步行入院中,见李玄英住的西舍果然敞着门窗,更是生出几分喜意,但往窗内一望,却是不由怔然。 只见西舍之中,竟是空空荡荡。 莫说李玄英其人,就连他的藏书,衣物,乃至墙上挂的丹药葫芦,都已无影无踪。 唯在临窗的桌面上,压了一张纸条。 应阐抄起纸条一看,果然正是李玄英的字。 纸上,寥寥不过几字—— 师兄敬启: 小弟功成,去矣,仙府再晤。 玄英谨白。 应阐看着纸条,不觉微微一笑。 没想到,李玄英竟然这么快便突破关隘,修成了玄光,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几日,便错过了与玄英的告别。 但也无妨,自有相见之时。 他把纸条收起,便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在书房中坐下,翻起一本《阴阳经》。 说来也奇,这《阴阳经》的内容,应阐其实早已熟记于心,但这几日在山中巡弋,无暇温读道书,此时再翻起来,竟又有些新的感悟。 不知不觉,便入了迷,直至夜深,又至日月轮转。 应阐终于回到熟悉的步调,每日有条不紊的完成功课。 修行之余,也会去往器坊,向雷修远请教一些问题,有时也会留在坊中帮闲,只是不曾再接都务院的单子,也不需要每日点卯。 除此之外,他还将自己割下的那一小块肉灵芝,送予了李拙炼丹。 李拙此人,贯是投桃报李,后来忽有一日登门,竟是赠了应阐一瓶新鲜出炉的白阳丹,这就不消说了…… 如是,忽忽之间,便又已是一月流去。 这日。 应阐于峰顶采气,倏尔又入妙境,竟于无念无为之中,炼开了第三十窍。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正式踏上了,求取炼气圆满的关隘。 应阐退转之后,也不禁有些讶异。 其实这段时日,在修行上,他只不过例行功课,并未急着再有突破。 一则,他想将新开辟的两个玄窍温养壮大,法力也积蓄圆满之后,再水到渠成跨过此关。 二则,人贵自知,齐院师是准允了应阐,若有修行疑难,可以去往松风坛求解不错。 但是他却不会因此,就真觉得可以常常叨扰齐院师了。 即使齐院师可能并不在意,但以应阐的性子,也不愿意如此。 所以,近来他正忙于,梳理修炼时的种种体会,以及所遇见的种种困惑,打算总结起来,一并向齐院师请教。 至于修为进境虽也紧要,但是待此之后,再来勇猛精进也不算迟。 但或许修行一道,有时便是如此。 不期然而然,莫知至而至。 他虽不急于求成,却反而在修行时,得了无念无为,自然常驻的真谛,自然踏过了此关。 下了峰头,应阐心情正佳。 今日晨间无课,他也没有其它安排。 想来这些时日,已把修行上的困惑,总结地差不多,又恰逢进境,有些新的体会,正是向齐院师请教的时候,索性便一改道,向着松风坛而去。 未久,耳中已有松涛阵阵。 应阐拾着青石长阶,登上崖顶,便来到了松风坛所在的广场。 此时松风坛上,并无人在,他也不觉意外。 松风坛其实是院中的讲道坛,虽不如玄明坛、正源坛一般宽阔又常见,但也绝非齐院师独有。 只是不知晓,齐院师让应阐往松风坛来,是何用意。 他正思索着,是否该尝试着出声呼唤,忽地只闻一阵松风,齐院师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此间。 应阐微微一怔,便忙上前行礼:“弟子应阐,见过院师。” 齐院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应阐便接着道:“先前,院师准允弟子,修行之时若有疑难,可向院师请教。弟子今日特此而来。” 齐院师淡淡道:“说来便是。” 几次接触下来,应阐也已习惯了齐院师这般清冷,稍作沉吟,先将自己读道书经藏而产生的一些困惑问来。 齐院师逐一予答,语气始终淡淡,却又能使应阐茅塞顿开。 应阐大为欣喜,只觉向齐院师,求得了这一个机会,果然比之什么灵丹法器都更值得。 问完了经义上的困惑,他又问道:“请教院师,近来弟子行气至玉枕关时,时而有感脑后轰鸣,似有光现,身如过电,不知此是否为入障之兆?” “……” 齐院师沉默少息,才道:“气机激荡,偶现光影声动,不足为奇。” “需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遇光不逐,遇声不惊,持守心神,自然清虚。” 应阐心中微定,他确也是这般应对,果然无错,遂又问了几个相似的问题。 没想齐院师听了,却没再予答复,只是微一摇头。 “应阐,你这些问题,非难非障,也不需要开解。”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69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非难非障,也不需开解?” 应阐更觉疑惑:“还请院师教我。” “应阐。” 齐院师道:“上次,我在山中见你,你应是才炼开二十九窍未久?” 应阐对自己的进境,自然再清楚不过,没有多想,便回答道:“正是。” “但今日,我观你又有了进境?” 应阐怔了怔,才道:“是,弟子今日采炼紫气之时,偶得妙境,炼开了第三十窍。” “这便是缘由了。” 齐院师淡淡道:“种种异象,只因进境太快而已。” “可……”应阐不禁道:“弟子自觉修行以来,一步一印,少有冒进求成之时,当不能至根基不稳。” 应阐此言绝无虚假。 以他对法力的控制之精细,加之《一元炼炁经》的法力之强横,若是真的贪多求快,进境无疑还能更加迅猛。 而他正是因为知道夯实根基之紧要,才能把持得住进取之心,始终都是平稳轻进,当不至于有错才对。 “我何时说过你根基不稳?” 齐院师慢声道。 应阐更觉困惑,“那又为何会有种种异象?”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你修炼比他人快,修为得来也比他人易,经历的考验自然便比他人多些。” 齐院师道:“放心即是。世间从不罕有修道奇才,似你一般之人,乃至强于你者,亦是大有人在。” “莫贪恋,莫畏惧便好。” “这……” 应阐愕然,片刻才道:“是,弟子知晓了。” 齐院师微一点头,问道:“你可还有疑惑?” 应阐细细想来,暂时应是没有困惑需求解了,但犹豫了片刻,还是不禁道:“弟子还有一问。” “说罢。” “是。”应阐一拱手,认真道:“弟子想知晓,勇猛精进可有错么?” 齐院师静静听着,面上竟露出了一丝浅笑,只是转瞬即逝。 “勇猛精进,自是无错。” 应阐沉思片刻,又道:“那平稳轻进可有错?” “无错。” 应阐已有隐隐有所领悟,但仍接着问道:“既如此,我辈修行,究竟是该还是求平稳,还是求迅猛呢?” “我玄都一派,对于门人修行,从来只作引导,而不予以规定。” 齐院师道:“所以这个问题,还是问自己去吧。” 应阐又是微微一怔。 “好了。”齐院师淡淡道:“若已无惑,便自去吧。” “是,弟子诚谢院师开解。” 应阐闻言,躬身一礼,随后才转过身离去。 下了松风坛所在的崖顶,站在石阶上,回首一望,却觉不知何时,齐院师的身影已消失了。 …… 回到院里时,已经过了午间。 应阐行了一遍乾元筑基功,回到书房,又将书架上的道书经藏,统统读了一遍。 经齐院师的开解,以往困扰他的地方,果然不再滞涩。 但他还是没有思考出来一个结果。 应阐在屋内踱步来去,未久,又忽从墙面上,取下了一张无弦大弓。 这张无弦大弓,虽然亦是乌木,弓身却更长上几分,细瞧更可见有邃密纹理,仿佛雷电交错。 显然,这已不是原先那张树心所制的乾坤弓,而正是应阐以雷击木为主材,新炼制的一张法弓。 不错,应阐不仅再炼了乾坤弓,还将其炼成了一件真正的法器。 他为这张新的乾坤弓,祭炼了院中所传的小元清宝禁。 这种宝禁,可使乾坤弓承受更强大的法力灌注,自然也间接的,提升了乾坤弓的威能。 除此之外,祭炼了禁制,也有助于应阐掌控乾坤弓,还能免去丢失之虞,这就不消说了。 不过,眼下这张法弓,禁制层数还不多,用处也极有限。 想达到应阐设想中的成效,还需要经过不断的祭炼,这便是水磨功夫了。 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应阐若有闲暇,便会将之取出祭炼。 禁制的祭炼,与修行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先易后难。 应阐初炼成这一张法弓,不过几日,便为其祭炼了三层小元清宝禁。 但是后来,随这法弓禁制层数的增长,祭炼起来,需耗费的时间也更漫长。 应阐修行功课又紧,因此至今,已是五六天没有进展了。 但是今日,他却忽然来了兴致,取了弓在院中亭子坐下,也不去管功课做完了未,便专心致志,为其祭炼起了禁制。 如此,不知不觉,玉蟾经天。 眼看马上已是子夜,应阐横置于身前的法弓,终于轻轻一震。 荧微光华,从其弓身之上泛起,似乎使交错的雷纹都活了过来,又有道道金色神纹织于其上,更显华美。 这张法弓的小元清宝禁,终于被他祭炼到了五层。 应阐松了法决,面上不由露出欣喜之色。 不过,他并非是为乾坤弓的禁制增长而喜,而是因为这整日里的思索,终于有了结果。 不错,炼器确与修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求平稳也好,求迅猛也罢,只要没有脱离掌控,自然就不算错。 应阐将乾坤弓放于膝上,昂首望着亭檐外的月色,目光一定。 他炼气入门至今,虽是一直保持平稳,但又何时惧过勇猛精进? 早已决意之事,何以因为今日所闻,竟然就有了动摇。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修炼得更快更易,便要经受更多考验,那又如何? 齐院师不也说了,莫贪恋,莫畏惧! “炼气……玄光……” 应阐想起李玄英留下的那一句‘仙府再晤’,不由微微一笑。 “玄英,我可早说过了,不欲让你久等。” 不错,让他思考这么久的,自然不是‘是否保持当下的精进之势’,而是—— 是否要勇猛精进起来,一鼓作气,冲击炼气圆满,乃至玄光! 他探手入怀,略一摸索,却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一嗅,顿时便有异香扑鼻。 这瓷瓶之中装的,正是那一滴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石乳! 此物有伐经洗髓之能,某种程度上说,甚至可以提高修行人的资质。 但对应阐而言,其还有着一个妙用—— 此物是地脉灵气之菁华,可以为他提供大量灵机,助他接连冲关。 而其独特的妙用,又可以为他温养玄窍,保护经脉,稳固根基……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0章 恰如往昔 霞栖湖畔。 垂柳飘摇,映翠生烟,偶有蜻蜓点波,倏忽东西。 一晃眼,夏时已近尾声。 晨间,应阐采气过后,便到了正源坛听讲。 下午,其在云笈阁中呆了半个时辰,又往丹坊走了一趟,这才施施然回返甲字二十六院。 到了院前,还未推开了大门,便闻内里竟有交谈之声。 “道院之中,常有道师讲课,每月初,都教院都会放出一张课表,排有本月的课程。” “墙上那张就是,瞧见了没?” 这声音婉转清脆,是彩雀儿。 “是,我瞧见了,多谢仙子指点。” 这声音青涩腼腆,年纪当是不大。 应阐眉头微微一挑,推开院门入内,果见庭院之中,立有一名少年。 少年未着道袍,但盘了髻,样貌偏敦厚些,不似玄英一般清秀,年纪瞧着倒是相仿。 “啊!” 彩雀儿见应阐推门而入,便欢呼一声,飞落下来:“道士回来了,我的玉露丹呢?” 应阐微微一笑,将今日才从丹坊购来的玉露丹取出,递予彩雀:“自然不会忘了仙子之嘱。” 院中的少年见此一幕,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走近前,拱手礼道:“这位就是应师兄吧。” “小弟张羽,新入道院修行,往后邻舍,还望担待。” 应阐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恍然。 距离李玄英拜入本宗已有一段时日,或许是因为,新入道院的弟子不多,甲字二十六院的西舍一直空着。 没想到,在自己也将离去之时,倒是忽然迎来了新的邻舍。 应阐不由笑笑,还了一礼:“张师弟,有礼了。” “师弟知我名姓,是彩雀仙子与你说的?” “正是。” 张羽见应阐好说话,微微松了口气:“小弟今晨来到,许多院中之事,都是仙子介绍与我知晓。” “哦,可选了屋舍住下?” “是,选了西舍。” 应阐瞧了彩雀儿一眼,笑道:“看来,仙子已把我本该做的事都代劳了。” 彩雀儿轻哼一声,昂起了头。 张羽在旁看着,颇是艳羡。 应阐闲来无事,就与张羽随意聊了聊,日头渐转,忽地竟闻咕噜噜一声,自其腹中传来。 张羽脸色一赧,忙道:“师兄见笑了。” “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可笑。” 应阐从东屋墙上,取下自己装五精丹的葫芦,倒出一枚,递予张羽。 “这五精丹,一枚能抵人体三日精气所需,师弟服一枚吧。” “五精丹?” 张羽服了五精丹,眼前不禁一亮:“竟然还有这等灵丹。” 应阐忽觉今时今日,恰如往昔,不由一笑。 “早不知晓师弟来到,否则今日我到丹坊之时,倒可为你准备一些……罢了。” 他瞧了瞧手中葫芦,内里的五精丹,只有十余枚了,索性都往张羽手中一塞:“这些五精丹,师弟且拿着吧。” “这。”张羽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同院邻舍,本应互相帮携。” “那,师兄自己也该留下一些?” 张羽有些犹豫,应阐却只微微一笑:“都拿着吧,我留着亦用不上。” 张羽疑道:“这又何出此言?” “明日我便要开始闭关,闭关期间,需得辟谷。” 应阐不禁摇了摇头:“师弟来的不巧,赶上我要闭关,闭关之后……也不见得还会留在院中,恐怕无缘相处,也不能如何照拂你了。” 张羽似懂非懂,应阐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若有不懂之事,可以多问彩雀仙子。” 彩雀儿已飞上了枝头,忽然听闻应阐提及,歪着头朝下方望来。 应阐没去理会,只接着道:“或者向院中同砚请教,只要不是刻意搅扰,想来都不会遭推却。” “是,多谢师兄。”张羽道:“师兄予我之助已经良多,不必挂怀。” 应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张羽犹犹豫豫片刻,竟又一拱手道:“小弟预祝师兄闭关有成。” 应阐有些意外,含笑点了点头,便道:“也祝师弟在道院的修行顺遂。” 大日经天,向西而去,眨眼将入夜了。 应阐和张羽未闲聊太久,便回到了各自屋舍。 应阐回到卧室,在床榻上坐定,返视内天地中,便见三十三个玄玄若存的窍穴,烁烁生光。 这段时日,应阐一改往日平稳,勇猛精进,奋发冲关。 为此,他还将积攒下来的所有道功,都换成了一味玄元固本丹,用以修行。 玄元固本丹有助修士稳固玄窍之能,正是炼气修士辅以冲关的上品灵丹。 应阐得此丹之助,无异扶摇乘风,所以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冲开三个玄窍。 不过,玄元固本丹毕竟价值不菲。 应阐巡弋得来的道功,已经十分丰厚,换成玄元固本丹,却只区区九枚。 随着这段时日奋发冲关,玄元固本丹早已消耗殆尽。 而且玄元固本丹,毕竟只是稳固玄窍之用,并不能直接使玄窍壮大。 所以,应阐新开辟的几个玄窍,都未经过如何温养,法力也未积蓄圆满,再想接着冲关,便有些后继无力了。 是以接下来,应阐想要再有长进,无非两个办法。 一则,静下心来积累一段时间,待以法力将玄窍温养壮大,自然能够接着勇猛精进。 只是,应阐既有心一鼓作气冲击圆满,自然不可能作此选。 如此一来,便唯有一个选择了。 “明日入关,服用石乳。” 应阐不再内视,收摄杂念,缓缓进入了静定中。 转瞬一夜。 次日,应阐未往峰顶采气,只待开静之后,便一拂袖起身,出了院门大步行去。 晨间的长堤,烟笼雾绕,三三两两的道院弟子穿梭其中。 应阐随着人流走过云中,便独自向南,沿着石板铺就的大道,青石叠砌的长阶,直到一座洞府大门之前。 洞府无匾,但是走入其中,迎面便可见有一面石壁,上刻‘守静笃’三字。 这便是道院中的闭关之处,静笃洞了。 应阐有两位友人,炼气圆满之后,都曾此处闭关,也都修成了玄光,拜入本宗之中。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1章 入关 刻有‘守静笃’的石壁下,设有一张木案。 案后,只有个小道童,正埋头啃着道书,他坐的不是主座,但主座上无人,却不知晓何处去了。 应阐没有轻视,走近前去便一拱手,唤道:“见过童子。” “嗯……嗯?” 道童猛地抬起头,见到果然有人,连忙放下道书,还礼道:“见过师兄。” 应阐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借间静室闭关。” “师兄把弟子凭证予我即可。” 应阐把木符递上,童子便把道书挪走,打开一本厚厚册子开始登记。 随后,他又在案后一阵翻找,找出了个拳头大小的三足铜炉,还有一柱线香。 “师兄的静室在乾位第三间。” 童子说道:“进入静室后,把铜炉归位,即可启开禁制。” “这一柱凝神香,送予师兄,预助师兄闭关有成。” “谢童子。” 应阐把铜炉和线香接在手中,行了个简礼,这才绕过石壁。 石壁之后,是条漫长的甬道,似乎已经完全深入山体,不过并不潮湿。 一路上,时不时有岔道分出,朝里望去,两侧便是一间间洞室,互相隔着有段距离。 应阐很快寻到乾位的第三间洞室。 走入其中,十分空阔,除了一方石榻,只有一排空荡荡的书架,或许是为弟子闭关之时,也能读读道书所设。 不过,他这一次并未带上道书,自然也用不上书架。 应阐走近石榻,发觉石榻边缘有三个孔洞,对照铜炉瞧了一眼,顿时了然。 他把铜炉的三足对准孔洞按下,便闻轰隆隆一声传来。 回首一望,却见洞室的门户,竟已完全闭合,毫无缝隙,仿佛本来就是浑然一体。 旋即,上方又有一道光线降下,抬眼看去,原来是穹顶上,有个小小孔洞,放入了一线天光。 这一线天光,并不亮堂,只是恰好使这一间洞室,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应阐环视一眼,不由点了点头,只觉心满意足。 便一拂袖,坐到了石榻上,又把凝神香点燃,很快便有薄薄烟气一缕飞出,并不四处飘荡,只缭绕于石榻周近,嗅之心宁神清。 应阐微微点了点头,便把装有石乳的瓷瓶取出,拔开瓶塞,朝着口中一倾。 石乳如珠,轻轻滚入口中。 应阐立即便感到有一股奇香,自他口中弥漫开来,很快便已充斥了鼻腔,头颅,又渗往胸腹。 他定了定神,强忍着没将石乳咽下,而是含于舌下,便开始入静。 修行人欲入定,先入静,入静无杂念,却非除杂念,只需任其来去,如云过青天,水映万物,不迎不拒。 如此,心自澄明,静在其中。 应阐入静的功夫,已有十分火候,很快种种杂念自然逝去,神台一清。 这时,他才开始尝试炼化石乳。 于是,浓郁到其难以想象的灵机,霎时爆发出来,仿佛无数暖流,沿行经脉,外及体肤,内入骨髓。 应阐开始感到惊人的灼热。 但奇异的是,这种灼热,并不伤害他的身躯,反而灼去了他体内的浊气,杂气…… 这便是石乳的伐经洗髓之能,竟仿佛‘炼形’一般。 应阐若有所悟,但又无暇多加体会。 这段时日,他查阅了许多丹经药书,也向李拙等交好的师兄请教过,已将石乳的妙用研究得十分清楚。 此物能伐经洗髓,若为浊气缠身,经脉堵塞之人所用,可谓重塑造化,若为常人所用,也能提高资质。 但对天资本就优异者而言,这点提升就微乎其微了。 这也是为什么,石乳还算不上是逆夺造化的神物,圣物。 应阐也可算是天资上乘,伐经洗髓于他有用,但是聊胜于无。 所以对他而言,更紧要的,是借其为自己温养、壮大玄窍。 应阐凝神御气,尽量引导着石乳的灵机,涌入那一个个那一个个玄玄若存的窍穴之中。 果然不出所料,吸收了这种百千年造化而成的特殊灵机,他新开辟的几个玄窍,便开始缓缓壮大。 应阐忙把《一元炼炁经》的法门运起,参与到玄窍的壮大之中,也维持着玄窍的稳固。 这个过程,说来漫长,但是比之自己慢慢温养,已是风驰电掣一般。 若说应阐靠自己慢慢温养玄窍,或许能在两三个月内,完成积累。 那有石乳灵机之助,这个过程,便可缩减到十日,五日,乃至三日之内! 这或许不是云泥之别,却也绝不可以同日而语。 更何况,完成新开辟这几个玄窍的温养壮大,也不过是应阐此次闭关,要做的第一步而已…… 凝神香的袅袅烟气中,应阐巍坐不动,仿佛一幅静止的画。 但时间仍于这幅画中无声流逝。 如此,过了三日,应阐终于完成了玄窍的温养,也将法力积蓄圆满,当即汇起一道洪流,自那内天地中,寻得新的关窍所在,汹然贯入其中! 轰隆——! 应阐仗着对法力掌控入微,每每冲关之时,都是奋尽全力。 因此这如闷雷般的动静,他也已经不能再熟悉了。 应阐法力汹然运转,心境却如止水,冲开了第三十四个玄窍,只是略作巩固,便又再次汇起洪流,朝着第三十五个玄窍冲击而去。 轰隆——! 天地之内,又是一摇,法力倒卷而回,竟是无功而返。 这还是应阐首次冲击玄窍失败。 不过他亦有所预料,玄窍开辟,先易后难,毕竟不是虚言。 何况应阐炼开三十四窍,未经分毫积累,便又开始冲关,会受挫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对于正常炼气修士而言,冲击玄窍,本就不是一气呵成的易事。 应阐冲击不成,稍微平复气机,便毫不犹豫地再次汇起法力,朝着第三十五个玄窍冲击而去。 轰隆——! 轰隆——! 一次,两次,不过是第三次冲击,第三十五个玄窍便豁然洞开。 法力涌入其中,立即依照《一元炼炁经》的法门运转,散入整个玄窍之中,使其迅速稳固下来。 “呼……” 应阐于心中,浅浅出了口气,知道炼气圆满的关隘,已经到了眼前。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2章 今我见天地(一) 炼气境界的修行,其实归根究底,不过就是开辟玄窍,积蓄法力,周而复始。 如此,炼开三十六个玄窍,便算圆满。 说来虽是简单,但实际上,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已是一条颇为漫长的路。 即使是在道院之中,亦有过半弟子,无法在十年期内,炼开三十六窍,而纵然能得炼气圆满,能否贯通天地脉亦是一关。 可见修行之难。 应阐入道院以来,虽是一路顺遂,但在此前又何尝不曾历经艰辛。 因此,来到炼气圆满的关隘之前,他仍有些感慨,同时亦有一股冲动油然而生,直欲一鼓作气冲过此关。 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要知道冲击玄窍不成,不仅可能反伤己身,玄窍一旦从松动中恢复过来,便会变得更加坚固,下次冲关也会变得愈发艰难。 他早知晓圆满不易,想要一举冲开此关,至少要把能做到的准备都给做到。 应阐平心静气,将已完全散入体内的石乳灵机,一缕一缕调动起来,继续滋养玄窍,同时不断吐纳、炼气,要将一身法力积蓄到最盈满的状态。 这过程中,时有幻象、迷障显现。 或是杂念滋生、化作群魔乱舞,或是身躯隐痛,仿佛骨肉腐朽…… 应阐不动不摇,只是祭起心剑斩去。 行气之时,偶尔又觉气机激荡。 或是光影声动、身如过电,或是丹田灼热、口干舌燥,仿佛走火…… 应阐不着一念,只是静坐观虚,待其自平。 经齐院师的点拨,他早已经知晓,如此接连冲关,定然会有幻象滋生、气机激荡,也早做足准备,能够冷静应对。 就如齐院师所说一般,不贪恋,不畏惧便是。 其心澄静,其神明清,诸般异象便难萦回,不知不觉之间,即已自然消逝。 如此。 洞顶那一线天光,由日光变为了月华,又从月华再换回了日光。 金辉银水,不知几次轮转。 应阐体内的石乳灵机,已经消耗殆尽,三十五个玄窍,也皆稳固下来,虽有几个并未十分壮大,内里亦是法力涌动,仿佛生光。 应阐自觉已经做足准备,当即汇起法力洪流。 哗哗…… 洞室中本寂然无声,此时却隐隐间,似有滔滔之声,仿佛长江大河奔涌! 应阐知道,此刻就是自己修行至今,法力最为强盛之时,精神也随其积蓄,达到了一个顶峰。 短时间内,已不会有更好的冲关时机了。 他不再犹豫,运起法力,便悉数往那最后一个贯去。 轰隆! 仿佛天摇地动,前所未有的震动从应阐的内天地中,传往肉身的每一处,及至手足之末,乃至丝缕发端。 法力倒卷而回,最后一个玄窍竟似纹丝不动! 但应阐也毫不动摇,再次聚起法力,便又发起冲击。 轰,轰,轰—— 应阐强持身形不动,发髻却已开散,一头长发乱舞起来,可见其体内气机起伏之剧。 内天地中,更是震荡连连,应阐的法力数次倒卷而回,却每一次,都能汇聚成更强大的冲击之势。 这正是他在云笈阁中,寻来的冲关秘要。 所谓的冲关秘旨、要法,无非是法力运用的诀窍。 以应阐对法力的掌控,虽然在此之前,真正在冲关时,从未运用过这等法门,但是此时拈来,仍是得心应手。 如此,接连数个来回,应阐再汇起了法力贯去,终于轰然一声,冲开了这最后一个玄窍。 “成了!” 应阐精神一振,便要运转法门,将这最后一个玄窍巩固。 却没想到,不待他有动作,其内天地中,已开辟的三十五个玄窍,便是一震。 伴随最后一个玄窍洞开,三十六个玄窍,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齐齐放光。 紧接着,更有一种玄玄杳杳的气息,不知何来,回荡于内天地中,又似乎于三十六个玄窍之中,不断流转。 应阐福至心灵,念头搬运起法力,随着那道玄杳之气,一一周转于各玄窍中,仿佛汇成了一道悠长的气脉。 而随着气脉运转,其三十六个玄窍,便又齐齐壮大起来,法力更是随之剧增。 “这就是炼气圆满的境界……” 应阐细细体悟着这番变化,既惊又喜:“果然与破开此关隘前,乃是天壤之别。” 只这不过片刻,他的三十六个玄窍,已比之前壮大了近一倍,而且还远远没有止歇之势。 可想而知,三十六窍圆满的炼气修士,法力会是何等强大。 无怪必须炼气圆满,才有可能贯通天地脉,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 “玄光啊……” 应阐双目缓缓睁开,眸光幽幽。 炼气圆满,已是不易,可对寻常修士来说,纵使炼开三十六窍,也未必能修成玄光。 在此关上,磋磨数载,乃至数十载者,大有人在。 但于应阐而言,天地脉此关,却反而是唾手可得。 他修炼的《一元炼炁经》中,早有言明:此经大成,即就玄光。 果然非是虚言。 伴随应阐炼气圆满,他已清晰的感知到,那无形的关隘正在松动。 似乎随着他的法力暴涨,三十六窍所连成的气脉每行一个周天,都酝酿着冲破内天地拘束的势头。 天地脉非脉,它并不存在于人身的某一个部位之中,而更像是一种限制。 若能将其打破,就能直接与外天地产生交汇,从而一念汇聚、吞吐天地间的灵机,炼为法力;借用天地间的清浊起伏之力,离地飞腾,出入青冥;更可餐风饮露,食气而生…… 应阐心中似有感慨,却又似乎依然澄静,只是念头一动—— 轰! 又是一声巨响,竟是由内而外,震得洞室轻轻一摇。 洞顶的那一线天光,本来正好落在铜炉之上,此时不知为何,却是发生了偏转,似被一口无形的漩涡裹挟着,指向应阐顶上天门。 应阐终于借助自己,真正感应到了天地间的灵机变化、清浊起伏。 而随着他一念运转,便能将之汇聚而来,纳入内天地中,顷刻化为法力。 他微微一笑。 “一念崩开乾坤锁,修成玄光化云龙。” “今我……见天地。”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3章 今我见天地(二) 闭关之所,最是清净。 偶有来去之人,也皆举止沉着,不敢搅扰此地,因而,小道童总能醉心书中。 不过,今日却是不巧。 一位怀抱拂尘的中年道人,走入静笃洞,便见道童头也不抬伏在案上。 他轻哼了一声,倒过拂尘便是一敲。 “哎呀!” 道童惊叫一声,捂着脑门抬起头来,见是道人当面,连忙起身行礼:“陈师,您回来了!” 道童不是道院弟子,但也可以学习道书经藏,日后年纪长了,积累足够,便可入门。 因此对于院中道师,是与弟子一般称呼。 “嗯。” 陈院师点了点头,也没太过责怪,只是朝着石壁之后一望,沉吟片刻,便道:“在乾位第三间洞室闭关的是何人?” “乾位……” 道童怔了一怔,马上便想起来:“是位名唤应阐的师兄,十日前入关的。” 陈院师等了片刻,未闻下言,没好气道:“只有名姓?” “哦,哦!” 道童连忙翻开册子,“这位师兄是去年夏入道院……” “等等。”陈院师的面色古怪起来:“去年夏入道院?” “是,入院至今,应是四百余日。” 道童接着念道:“去年,这位师兄在都考院得到上考,俞院师也予他嘉许……” 这都是都考院录于弟子凭证中的讯息,道童为应阐登记时,也一并写了进去。 陈院师听着,却不由摇了摇头。 他绕过桌案,落座下来,静静等道童讲完,才道:“我知晓了。” 道童松了口气,把册子合起收好,却忽然间想起什么。 陈师虽然职司在静笃洞,却没怎么过问过此间之事。 少有的几次,都是因为闭关的弟子,在静笃洞中修成了玄光…… 他瞧了瞧手中的册子,眼神有些发愣。 这位名唤应阐的师兄,难道也修成了玄光?不是去年夏入道院,开九窍得都考院上考么? 道童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以至于接下去的几日,他到静笃洞点卯的时辰,都早了些,看道书之时,也始终有些分心,留意着静室的方向。 可一连三日,竟都不见有人出关。 于是第四日,道童来到静笃洞中,便不禁道:“陈师,这位应师兄可是修成玄光了?” 陈院师这几日,都未离开过静笃洞,此时正自闭目养神。 闻道童言,他也不睁开眼,只淡淡道:“你不是猜到了么?” 道童瞪大了眼:“炼开三十六窍,修成玄光,是只要四百日就能做到的事么?” 陈院师又淡淡道:“世间修道之才何其多也?” “莫说四百日修成玄光,一载修成玄光,乃至旬月修成玄光者,亦有人在。” “炼气一境,一时快慢并不代表什么,还要看根基打的如何。” “哦……”道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但又过了几日,道童便又按捺不住了,问道:“陈师,这位应师兄七日了还未出关,是否代表根基打得极好?” 他在静笃洞呆了快一年了,跟着陈院师,也见识过几次院中弟子修成玄光,知道这出关的快慢,某种意义上便能代表根基打得如何。 按道书上所说,则是因为修士的内天地,与外天地首次交汇之时,能够得到莫大好处。 这好处与修士修炼的功法品第高低,自身的根基稳固与否,道法的造诣感悟如何……等等,都息息相关。 但也能够通过简单的方式判断,即初次与外天地交汇维持的越久,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陈院师沉默了会,才道:“不错。” “看来这位应师兄果然是修道天才。”道童有些艳羡,“也不知道要第几日,这位师兄才会出关?” “九为数之极。” 陈院师罕见的话多了些:“玄光修士初次感悟天地,最多维持九日。” 这句话立即成了道童心中的一炷香。 接下来的两天,他都紧张无比,生怕应阐出关,直到第九日早上开静,他才松了口气:“真的第九天了!” 陈院师也微微一颔首,道:“能有这等成就的,本宗之中也不算多见了。” “那岂不是说,这位师兄的根基,在本宗弟子中也算属上乘?” 道童奇道:“是否日后极有可能成为真传?” “你还知道真传。” 陈院师哑然一笑,过后才道:“切记,永远勿以一时的成就去做衡量。” “须知大道至公恒常,炼气一关做好了,并不代表日后便能走得更远;炼气一关做的差,日后也有可能弥补回来……” “当然,前者步步领先的可能更大一些就是了。” “原来如此……” 道童似懂非懂。 时间慢慢流逝,直到日将西斜,石壁之后才有脚步传来。 陈院师眉目微动,缓缓起了身来,道童也忙趋至其身后立定。 等待石壁之后那人转出,便闻陈院师道:“贺,弟子应阐得见天地,修成玄光。” 道童也随之一礼:“小童恭贺应阐师兄,得见天地,修成玄光。” 应阐自石壁后转出,散开的发髻已重新簪起,从静笃洞的大门外重见天宇,面上露出些许恍然。 随后,才见两人当前,又闻恭贺之声,不由微微一笑。 他驻下足,正式回了一礼,应道:“谢院师之贺,承童子之贺。” 陈院师微微点头,放下了手,才道:“尔玄光初成,我为院师,照理当有训勉予你。” “但你能够有此成就,想来也不需要我再多赘言了。” “时候不早,趁着还没止静,赶紧谒见院主师伯去吧。” “院主?” 应阐微微一怔。 他知道道院中有一位院主,但从没有见过,自然也不知道该去何处谒见,于是便拱手道:“还请院师示下。” 陈院师微微一笑,竟道:“院主师伯,尔入道院之时,应当早已见过了吧?” “啊!” 应阐这才恍然:“弟子谢院师开点。” “且自去吧。”陈院师带着童子回到案后坐下,才淡淡道:“道途长明。” 应阐又恭敬一礼,这才出了静笃洞去,走入晚照的黄晕之中。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4章 将离 原来,当日应阐初至道院之时,所见的那位道爷便是院主。 而如今他也知晓,院主所在的建筑匾上,题的是什么字了。 那是‘观虚’二字。 观虚阁中一如往常,空阔而清净。 院主也一如往常,垂着首似打盹,道童倒已不是旧面孔了。 新的道童是名女童,扎着两只小辫,煞是可爱,正执着笤帚打扫大堂,发觉应阐入内,同样吃了一惊,连忙跑到桌旁,唤道:“道爷,道爷!有人来了。” 院主一个激灵,顿时直起了腰:“什么情况?” “道爷,有人。” “何人?” 这景象当真是又一如往常。 应阐忍俊不禁,走近前去一礼:“弟子应阐,见过道爷。” “嗯?” 院主虚着眼,似在分辨应阐的样貌。 应阐正是步入青年的年岁,又修有正统的道家法力,区区一年半载,容貌基本不见变化,气质倒是更佳显了。 “是你啊。” 院主认出应阐,也颇有些惊奇:“我道又是哪个小子,修成了玄光来见道爷。” “我记得你是去年才到道院来的?” 应阐回道:“是,道爷好记性。” “哈哈哈哈。”院主似觉十分中听,抚须大笑起来:“道爷可还没老。” “昔日,道爷便已觉得,你当是块浑金璞玉,应还能有再见之时。” “只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长辈夸赞,应阐只是谦怀听着,并未多言。 院主见状更觉满意,便差使童子道:“去把道爷的宝贝葫芦拿来。” 道童应声去了,院主这才与应阐道:“来,把弟子凭证予我。” 应阐从怀中把木符找出,院主接在手中,颇是有些唏嘘:“这木符,很快你便用不上了。” “但也不急丢弃,等你入了本宗,登记之时还能用上。” 说话间,已又把弟子凭证还回应阐,他正不明就里,便闻院主说道:“院中修行,是以十年为期,亦有十次考校。” “你既已经修成玄光,余下的考校便以皆得上考为记,嘉以道功九十。” 应阐意外道:“多谢道爷。” “谢什么。”院主摆摆手道:“规矩如此。” 这时,道童恰好回到此间,喊道:“道爷,葫芦来了。” 她怀中抱着一个朱红葫芦,竟有成人高下,宽如磨盘,将其整个人儿都掩住了,因此看着只似一个葫芦摇摇晃晃朝此而来。 应阐见状不由讶异。 院主却一抚须,应道:“撒手了吧。” 童子一怔,正犹豫是否松手,那朱红葫芦却已微微一摇,轻飘飘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倾倒方向。 应阐只见葫芦嘴中光华微烁,便有一物向他飞落而来。 那东西来得极快,应阐无暇反应,只是抬手一接,便见手中多了一颗丹丸。 丹丸拳头大小,泛着金黄色泽,触感坚硬,无味无香。 “道爷,这是……” “这三转金丹,是道爷专为你等开炉所炼。” 院主笑眯眯道:“凡是在道院修成玄光的弟子,都有一枚。收起来吧。” “是。” 应阐只好将金丹收起,又谢过道爷。 院主微点点头,又感喟道:“岁岁年年,道爷已经于此,相送了不知多少弟子拜入本宗……” “望来日,再听闻你的消息,依然走在攀登大道的路途中。” 应阐略一正色,答道:“弟子定不负所望。” “去吧。” 院主不再多说,只道:“到外山门去,自然有人接引你入仙府。” 应阐口中答是,却未离去,院主长眉一挑,问道:“还有何事?” 他犹豫片刻,才道:“弟子有一事想请教道爷。” “说吧。” “弟子有位好友,乃是山中雀儿成精。” “雀儿成精?” 院主略一思索,便道:“是随你到道院来的那只彩雀儿吧?” 应阐松了口气,当日彩雀儿躲在他怀中,果然没有逃过道爷的法眼。 “正是。”应阐道:“说是雀儿成精,其实似非如此……” 他把彩雀儿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天生聪颖,能通百言?” 院主喃喃道:“听着有些不得了啊。” 应阐惊喜道:“道爷知晓其是什么异兽?那其可能修行?” “这个么……” 院主沉吟道:“我没见过,也说不准。” “那弟子将其带到观虚阁来?” 院主似乎有些兴致,但思索了片刻,却忽意味索然:“不必了。” “这。”应阐正自不解,便闻院主说道:“你想给它寻个出路,将其带入仙府就是。” “弟子还能将其带入仙府?” 应阐更为惊喜,他本以为,自己将入本宗,只能将彩雀儿留在道院。 因此才冒昧向院主请教,想为彩雀儿寻个修行之法,没想竟能有此收获。 “你当仙府是什么地界,还容不下一只彩雀儿么。” 院主笑笑:“入了本宗,记得为其登记灵兽的身份,再向仙囿山的人请教如何助其修行就是。” “仙囿山?” “仙府中灵禽灵兽的居所,也是本宗修行御兽之术的法脉所在。” 院主说罢,便摆摆手:“去吧。” 应阐郑重行了一礼,这才拜别院主,离开了观虚阁。 此时,已是晚暮。 应阐自觉,可能是最后一次走过云中与霞栖,因此脚步放得尤其的慢。 一路上道人来往,姿态各异。 果然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总是如此。 回到甲字二十六院,才推开门,便闻一道清脆之声:“道士!” 彩雀儿自枝头飞下,喜道:“我听脚步,就知道回来的是你,不是那傻小子。” “傻小子?” 应阐一想便知是张羽了,他笑了笑道:“张羽不在院中?” “不在。”彩雀儿道:“他最近好像都在云笈阁泡着,有时夜里都不回来。” “是么?” 应阐微微一笑,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向着自己屋舍行去。 彩雀儿跟着应阐进入东舍,便见他在小小的居室中,四处看了一遍,又在厅中坐下,有些走神。 “道士。”彩雀儿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应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见彩雀儿小小的眼睛里,似有万分愁绪。 他不禁轻声一笑,说道:“是要走了不错,但是非我一人。” “什么意思?” “如果仙子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一起到仙府去。” “真的?!” “真的。”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5章 登青云 果然,直到这日夜深,都没见到张羽的身影。 应阐有些可惜,他本来有意与张羽闲谈,也指点指点这位邻舍没几日的师弟,没想到竟如此无缘。 但既无缘,他也不会因此再多等待。 翌日。 把自己带不走的藏书,都转移到了正舍,又给张羽留下一张纸条,告知赠书予他,也勉励其修行。 随后,他回到东舍带上收拾齐整的行李,又把门窗关好,便道:“仙子,该动身了。” “来了来了!” 彩雀儿从檐上飞下,兴高采烈道:“出发!” 应阐点了点头,目光却定在了院中那株葱郁树上。 “这是……” 他走近前,发现树师兄的树冠中,竟有一枝垂下,枝头挂着两枚硕果。果似桃李,表皮上还凝着露水。 应阐恍然之余,又是惊喜:“树师兄这是予我的?” “还有玄英的,是也不是?” 院中无风,树枝却轻轻摇动起来。 应阐还待说什么,忽的,那两枚形似桃李的果子,竟已坠落下来。 他忙接在手中,便见树师兄已将其枝收起,恢复了往常的沉静。 应阐不由莞尔,将沉甸甸的果子收入行囊,又朝着大树一礼,“谢树师兄,我定会给玄英带到。” 树师兄没再回应。 于是应阐也未多言,只道一声:“树师兄,走矣。” 便大步出了甲字二十六院,最后回望了院中一眼,遂把院门合起,脚步远去。 …… 随后,应阐又往丹坊、器坊,乃至都务院等地分别走了一趟,拜别了相识的师兄,这才由大道行至小路,由小路行至山间。 待到四下无人,抬眼空阔。 他才与彩雀儿道:“仙子,要动身了。” 彩雀儿早已钻了他怀中,只露出来个脑袋,嗯了一声。 应阐微微一笑,便把念头放出,感应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 飒飒…… 山间忽然掠过一道轻风,草木摇曳,彩雀儿却是一声欢呼:“呜——!” 只见应阐身形一轻,竟是凌空飘浮而起,朝着天宇升去,速度越来越快。 不片刻,下方青山已化作了掌间大小,千峰镜湖尽收眼底。 “这就是离地飞腾,出入青冥的感觉……” 应阐并非首次飞行。 但无论是借乘仙鹤,还是被他人的遁术云法所携,都完全无法与这种感受比拟。 他的身形随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徜徉在云空中,直似挣脱了所有的拘束,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妙不可言。 应阐并不克制,直到胸中的激荡平息,才倏忽间提起速度,朝着云中遁去。 其实,以他初入玄光的修为,又没学过高深遁术,即使全力飞遁,也算不上多么风驰电掣。 但其初次尝到出入青冥的滋味,自是丝毫不觉烦腻。 如此,悠悠飞了好片刻,终于远远望见了玄都观。 即外山门的所在。 他略一思索,并未直接降落,而是在山脚之下落定,这才越过了刻有‘玄都’二字的青石,沿着长阶而上。 很快,应阐便再一次,登上了玄都观。 观中肃穆依旧,袅袅青烟缭绕。 但见有一人影已在等待。 应阐有些意外,缓步走近前去,才拱起手一揖,言道:“见过吕道长。” 原来此人,正是他初至玄都时,遇见的知客道人吕城。 吕城却道:“师弟马上将要拜入本宗,还不改口么?” 应阐恍然,唤道:“吕师兄。” 吕城微微一笑,这才还了个简礼道:“师弟有礼了。” “我已接到门中法旨,接引你入仙府,随我来吧。” “是。” 应阐跟随吕城深入玄都观中,彩雀儿也从他怀中冒出头来,四处张望。 如此,一路沿着大道,经过诸多殿宇,终于来到一处崖角之前。 应阐这才发觉,原来玄都观中,仍有山门华表,只是不在道观之外,却背依着崖外的云海而建,上方仍是‘玄都’二字。 这样的规制若在俗世之中,无疑十分诡异。 但其落在此间,却仿佛是自然而然。 应阐随着吕城走近华表,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吕城见状微微一笑,只道:“不必紧张,上前去吧。” 应阐点了点头,独自走近崖角,忽地听闻有道钟鸣闯入耳中。 “咚——咚——咚——” 钟声悠扬,接连三响,遥遥从远方的云中传来,竟是令人感到无比的熟悉与心安。 彩雀儿小声道:“道士,是道院的钟声。” 应阐点了点头。 每有弟子拜入本宗,道院便会鸣钟三响,以为庆贺。 他一抬首,便见天际有道金辉晕开,转眼便布霞于整片云海,仙山玉宇,一一显现。 紧接着,便有薄薄云絮,在崖角与天际间聚成长阶。 “仙府已开,师弟请吧。” 耳后传来吕城的催促,应阐没有回首,只是轻轻呼了口气,便坚定的迈上云路。 应阐忽然想起,过去的一年之间,他曾几次见到仙府显现,接引道院弟子进入其中。 每每目睹此景,他胸中的意气便更扬起,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如同彼辈,拾着青云,直入仙府。 如今,自己终于走到此处,是否也落在了同砚眼中,亦能成为星火一点呢? 应阐踏着青云步步行去。 清风卷着浓浓云气而来,掩起碧宇,遮去青山。 “哇啊——” “看不见了!” 彩雀儿在应阐怀中发出惊呼,应阐只是微微一笑,垂目望见路途仍在,步伐便未慢下分毫,只是满袖烟云。 不知道,是因为他心中宁静,还是这道云路,并不如想象的一般漫长。 很快,应阐便已穿过浓云,犹如屏开见月,万千风光跃然眼中。 望去仙山嵬巍,向天连横,霄崖云巘,千岩万转,山中松柏修篁,争相斗翠,飞瀑如幔,泉似泄珠,澹澹生烟。 半空之中,悬峰倒屿,建有宫观楼阁,可见澹台亭榭,时有道人腾飞来去。 真真仙家胜地,福地洞天。 应阐痴痴走着,彩雀儿也没了动静。 不知不觉云路已至尽头,却是落于一柱神峰。 峰顶,唯有一座雄伟殿宇矗立,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6章 玄都仙府 “道士,这是哪儿?” 足下再次有了实感,应阐便已回过神来。 听闻彩雀儿小心翼翼的问,他抬首一望,但见匾上金书道篆,原是‘祖师殿’三字。 “此为祖师殿。” “祖师殿?” 彩雀儿闻言,不由缩了缩头。 “仙子不必紧张。”应阐安抚道:“肃然敬重即可。” 彩雀儿认真道:“我知晓的。” 应阐微微点头,又整了整衣袍,才迈开步,从偏门进入大殿。 祖师殿中,空阔非常,唯有青烟袅袅。 应阐粗略感受之下,只觉这大殿中,恐怕能容千人并立,却不见有多少陈设。 只在大殿之上,供奉着三尊高大玉像。 应阐一一看去,正中是位没有面目的道人,左右首则形貌各异。 左为道气玄盈,仿佛天人的青年形象,右为铅华洗尽,面容朴素的老道模样。 应阐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亦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 莫非在他观察玉像之时,这些玉像也在看着他么? 好在他心中并无不敬。 应阐正思索着,是否上前礼拜,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这位便是应阐,应师弟吧。” 应阐一怔,回首望去,便见不知何时,身旁竟是多了一位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朝他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贫道卫云,你入本宗的章程,由我负责引领。” “原来是卫师兄。”应阐回身一揖:“劳烦师兄了。” “小事耳。”卫云微微一笑,便道:“先拜祖师吧,拜过了祖师,我带你去登名册,选道场。” “是。” 应阐闻言,先让彩雀儿从怀中出来,到旁稍候。 彩雀儿入了祖师殿便缄口不言,只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卫云见状微微一笑,便带着应阐取来三柱线香。 “接下来我说的,师弟需得细心听着。” 卫云缓缓道,“我玄都派,乃当世道门之正宗,传自玄都至象道君,由希夷祖师所开。” “殿中正首为道祖像,左为玄都至象道君像,右为希夷祖师像。” “师弟入我玄都派中,日后便需敬祖师,敬天地,敬大道……” “不可再入其它法统,可清楚了?” 应阐凝神听着,铭记于心,应道:“是。” 卫云肃容颔首,说道:“拜祖师吧。” 应阐恭敬俯身,一一拜过道祖,道君,祖师,再把引燃的线香供入香炉。 起了身来,卫云这才神色一松,笑道:“好了,登名册去吧。” 应阐自是从善如流。 卫云带着应阐向祖师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师弟虽还未登名册,但既拜过祖师,便是玄都派的门人了。” “我们玄都一派,不设外门,入了门中,便是内门弟子。” “成为内门弟子,便与在道院修行时不同了,每月都有月例,有丹药,也有灵精……当然,也会有些责任需担起来,往后师弟自会知晓。” 卫云将一些宗门之事,婉婉说来,不仅应阐听的认真,彩雀儿也时不时便一点头。 出了祖师殿,其又引来一道云气,带着应阐与彩雀儿飞离这柱神峰。 这玄都仙府也不知是多么广阔的天地,乘云空中,放眼望去,竟也不见尽头。 倒是常可见有道人,乘云驾鹤,飘然往来。 “仙府中门人众多。”卫云道:“你所见的这群山,多有同门道场,若是闹出太大动静,难免扰人清修。” “因此在仙府中,飞遁不可太快,若有急事要紧,可到云霄之上。” 应阐与彩雀儿皆朝高处望去,果然偶尔能够见到有人遁入云中,或从云头落下。 “今日是接引师弟入门,便不急着赶路了。” 卫云道:“也好与你介绍仙府。” 说罢,其便往远处一指,“那座山,师弟可看到了?” 应阐应声眺去。 修成玄光之后,他的目力又有长进,远远便望见那一座山中,建有广场高坛,庭院高阁,时有道人起落来去。 “那是玄成山,是门中专为玄光弟子所设。” 卫云道:“每月,门中会有一位长老在玄成山中担任座师,宣讲道法。” “师弟初入本宗,少不了到玄成山听讲,可得把路认好。” “那是丹霞山,传承门中丹道,师弟若感兴趣,闲来可去瞧瞧。” “那是天炉山,传承门中器道,那是天枢山,阵道,易龙山,易道……” 应阐只觉目眩心驰。 这时,卫云驾云穿过一片雾气,再出来时,一座奇山忽然跃入眼前。 说是奇山,其实也无什么殊异,只是应阐瞧着此山,隐隐总觉笼有一层霞衣,仿佛日照竟对此山情有独钟。 应阐微一沉吟,主动拱手问道:“请教卫师兄,此山可有什么说由?” “哦?” 卫云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师弟对此山感兴趣?” “正是。”应阐道:“莫非有忌讳么?” “自是没有忌讳。” 卫云道:“此为赤明山,山中供奉着赤明太曜神尊。” “赤明太曜神尊?” 应阐立即反应过来,不是听过这位神尊名号,却想起来曾在李拙口中听说过的—— 赤明太曜先天神光! “看来师弟已有猜测。” 卫云悠悠道:“不错,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便传承于赤明山中。” “果真如此……”应辰下望着赤明山,目光闪烁。 “师弟心动了?” 卫云微微一笑:“赤明太曜先天神光,乃是本宗闻名于世的一大道术,师弟心动也是正常,日后再往赤明山中一试便是。” 应阐讶道:“这等道术,难道所有门人都可得授?” 他还记得,当日李拙曾说,冯虚风能够得授赤明太曜先天神光,恐怕已经得到真传。 想来即使是有误会,想要得授这门道术,也绝不会那么简单才对。 卫云闻言却是哈哈一笑:“说是所有门人都可得授,倒也无错。” “但是本宗门人何其之众?修成赤明太曜先天神光的又有几人?” “此中考验,可远你比想象的更艰险!” 应阐微怔了怔,不觉受挫,回望着已渐甩至后方的赤明山,眼中光芒反而愈盛起来。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7章 天都登籍 “卫师兄。” 经过赤明山后,应阐回过神来,又请教道:“先前你说,赤明山中供奉神尊,莫非我等修行之人,还需信奉神明?” “错也。” 卫云道:“我辈修士,敬神,尊神,但不信神。” “即使日后你真修习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对于这位神尊,也只需要敬奉祂,而不可以信仰祂、依存祂。” “原来如此。” “那不知道,赤明太曜先天神光,又与这位神尊有什么关系?” “这个么。” 闲聊了这么久,卫云也早已看出来,应阐对赤明山势在必行。 他不由笑笑,却道:“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 “好了。”说罢,他便又往前方一指:“马上便到都务院中。” 应阐闻言回首,忽觉云雾隐去,一方巨岳豁然眼前。 这方巨岳,不知有多巍峨?拔地擎天,恐逾万丈,座座宫观镶嵌其上,仿佛天上玉阙,目光四扫,却览不尽其貌。 巨岳的山体上,修建了许多栈道,横纵高低,贯穿云中,许多道人沿着栈道行走,亦有直接乘云飞腾者,来去于各处宫观之间,好不热闹。 “哇……” 彩雀儿在应阐怀中瞠目,忍不住道:“道士,这真的是山岳,不是天上星垣吗?” “嗯?”彩雀儿缄默了一路,此时忽然开口,卫云不禁多瞧了几眼。 应阐见状,忙拱手道:“师兄见笑,这是小弟好友,也可算是灵兽。” 卫云并未太过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稍后一同登记即是。” 说着,云头已向巨岳降去。 这时卫云才道:“此为天都山,可算门中一大枢纽,如都务院,丹霞院,天象殿,神工阁,沧溟洞天等等,都在天都山中。” 应阐点了点头。 卫云先前已经说过,仙府中与道院多有不同,如丹霞山,虽是传承门中丹道之地,但并不售卖丹药,而是单独在天都山中设一院司。 当然,若与丹霞山的同门修好,私底下求丹、赠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的院司、殿阁,也各有其用途,尤其沧溟洞天,作为本宗藏书之所,应阐早已对其满怀期待。 不过当前,还要先往都务院而去。 仙府中的都务院,所辖更广,院中又分众司,建于一处,仿佛宫群。 应阐入门,要登名册,这是道籍司所管。 卫云落下云头,轻车熟路找到道籍司所在的殿宇,带着应阐进入其中,寻到一位青年道士。 “吴兄,这位便是今日入门的应阐,应师弟。” “嗯?”吴道人伏在一条长案之后,闻言一抬首,细细瞧了应阐几眼,便道:“可算来了。” “师弟突破玄光的事,道院昨晚就已传讯过来,结果等到今日才见人影。” 应阐有些赧然,便拱手道:“小弟处理了些杂事,又在院中呆了最后一夜,因此慢了脚步,未想竟使师兄空等。” “无妨。”吴道人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没有其它事做,怎么能算空等?” “只是感慨师弟,倒是个少见有耐性的。” 应阐念头一转,心中便已了然。 想来道院弟子,若是修成玄光,能够拜入本宗,自是迫不及待。 其实他也此十分期待,只是还能按捺得住而已。 “好了。”吴道人说道:“将道院的凭证予我即可。” 应阐早已将木符备好,闻言递上。 此时,卫云又道:“应师弟有位灵兽好友,吴兄一并为其登记了吧。” 彩雀儿到了都务院中,见来来去去皆是人影,已经缩了起来,此时闻言,一双圆眼顿时闪起亮光。 “哦,是只雀儿?”吴道人瞧了彩雀儿一眼,摸起下巴:“瞧着,不像有修为的灵禽啊?” “我……” 彩雀儿正要反驳,应阐连忙将它一按,说道:“师兄明鉴,它实乃是异种,天生聪颖,能通百言,只是还没有多少道行。” “是么?”吴道人略一思索,便道:“此事易耳,不过登了灵兽之籍,可就要遵守门中的规矩了。” “这是自然。” 吴道人点点头:“既如此,我便为你登记,不过仙府之中,有些地方禁止擅闯,师弟也须多叮嘱它……” “这些事稍后我一并和你交代。” 吴道人一边翻起案上的册子,一边又问道:“还有,道场如何作选,师弟可想好了?” 应阐只是从卫云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凡是门中弟子,都可挑选一处道场,具细却还不甚清楚。 因此他只一拱手,道:“还请师兄教我。” 吴道人没好气道:“卫云,你怎么做的指引,这点事也没有说清?” 卫云哈哈一笑,并不争辩,却道:“无妨,吴兄先为应师弟登籍,挑选道场之事我来即是。” 吴道人点了点头,却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卷画轴甩出。 卫云连忙抬手接过,又把画轴在长案上展开,一幅浩瀚丹青显现全貌,继而又有灵光闪烁,其中青山碧水,竟都立了起来,流泉喷瀑,清晰可见,更有白汽缭绕,仿佛烟云。 “师弟且看。” 卫云一指画中山水:“这些泛着灵光的道场,便是可以挑选的了。” 应阐细细一瞧,果然见有星点灵光,隐于各处山间,有洞府,也有庭院,甚至还有华美楼阁。 他想了想,又请教道:“敢问师兄,这些道场都有什么区别?” “无非便是灵机如何,环境好坏了。” 卫云道:“你修炼的是什么法门?若是修行木法,那就选一处林中的道场,若修行的是水法,像这几处,临湖而居,也十分不错……” 应阐沉思道:“小弟修炼的是《一元炼炁经》,倒不受困于灵机属相。” “《一元炼炁经》么?” 卫云闻言,颇是有些诧异。 “不错。”应阐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日后若转换功诀,会否有些影响?” “这倒是不妨事。”卫云道:“若是因为转换功诀这等原因,门中是准许更换道场的。” “原来如此。” 应阐松了口气,“那小弟可选择的范畴便大多了。” “不错。”卫云沉吟道:“这些道场,都是神工阁所建,居住起来十分宜人。” “既然师弟不必受灵机属相之困,依我所见,选个心仪的环境就是。”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8章 涵虚道场 应阐对于住处的环境,其实没有多少要求。 因此他东看西瞧,只觉处处都好,沉吟片刻,索性在一大片合意的道场中,随意点了一处。 “小弟便选这里吧……仙子觉得如何?” “啊?”彩雀儿倒没想到,应阐还会问它意见,啊了一声,只呆呆道:“道士决定就好。” 卫云见状笑笑,又朝应阐所指一瞧,有些意外:“昭光山啊。” “师弟眼光倒好,昭光山风景如画,又甚清净,就是距离玄成、天都这等枢纽之处稍远。” “师弟选了此处,来日来去,难免多在赶路之上费些时间。” 这个问题,应阐自然也考虑过。 在他想来,如今修成玄光,能够出入青冥,纵使需要赶路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 而且以他的性子,平日在道场中潜修的时日定是更多。 如此,昭光山便甚合意了。 他把自己所想说来,卫云闻言只是点头。 这时,吴道人合上手中的册子,也淡淡道:“师弟说的不错,来去不过这点距离又算什么。” “大不了寻头坐骑,或备一架云车,赶路之时,还能看看道书,自在的很。” “坐骑,云车?” 应阐听着,也觉十分称心,遂拱手道:“不知道小弟该去何处寻求?” “云车不过是寻常法器,琳琅院中多有的是。” “至于坐骑,要么自己降服,要么也可到仙囿山去寻头灵禽、灵兽,花些法钱或是道功,请其每日到你道场点卯。” 琳琅院,即是天炉山所设院司,仙囿山应阐也已从院主道爷口中听过。 他默默记在心里。 “好了。”吴道人说罢,又取出一枚金银缕穗的玉佩,同一枚戒指交予应阐:“已为师弟登好名册,这枚玉佩,便是宗门凭证。” “还有这枚小有虚弥戒,师弟一并收好。” “小有虚弥戒?”应阐眼前一亮。 “不错。”吴道人道:“这小有虚弥戒,镶嵌了一枚太初石子,内有一块空间可以纳物。” 卫云道:“这太初石子,可是是先天伴生有虚弥空洞的奇石,内里空间之广阔,不是寻常纳物法器可比。” “普天之下,只有我们玄都派的门人,才能人手一枚。” 吴道人翻了个白眼,没去理他,只道:“师弟先把自己的气机,渡入小有虚弥戒。” “太初石子中的虚弥空洞,沾染了你的气机,便只有你的法力能够打开。” “外人纵使是将太初石子打碎,也不可能得到你藏在虚弥戒中的物什。” “原来如此。”应阐十分惊喜,往小有虚弥戒中渡入了气机,念头探入其中,略一感应,内中果然有片浑浑冥冥的广阔空间。 当着吴道人和卫云的面,他没有过多探索,只把行李试着放入其中,顿觉身躯一轻。 彩雀儿瞧着,瞪大了眼,不禁小声说道:“道士,你把我也放进去瞧瞧。” “咳咳。”卫云轻咳一声:“活物进入小有须弥戒中,难以存活。” “唔。”彩雀儿一缩脑袋。 “好了。”吴道人道:“稍后再给你拿一套衣物,便完事了。” 卫云则道:“恭喜师弟,这便算入本宗了,昭光山在何处,你方才记住了吧?我就不随你去寻道场了。” “安顿之后,记得先往玄成山走一趟,请座师传你功诀。” “是,今日多劳师兄指引,小弟铭记于心。” 应阐行了一礼,卫云点点头,便出了道籍司而去。 随后,他又跟着吴道人,领来玄都道袍,这才别过吴道人离去。 “道士。”出了道籍司,彩雀儿松了口气,小声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应阐细细一想,自己初入仙府,想做、该做的事可实在不少。 玄成山是定要去的,沧溟洞天他也想看一看,若想备驾云车,或是寻头坐骑,琳琅院与仙囿山也跑不了,而且为彩雀儿的修行之故,他也应往仙囿山一行…… 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道:“今日便先去往道场安顿,明日,我要到玄成山学法。” “后日到仙囿山去,替仙子请教修行之法,如何?” 彩雀儿自是欣然答应。 应阐点了点头,便不再踌躇,出了都务院去便乘起清风,飞离天都巨岳。 炼气时,他不敢以风法裹挟身形飞遁,但现如今却不同了。 虽然他没学过遁术,本质之上,还是借着天地间的清浊起伏飞行,但再辅以风法,便能将速度提升不少。 这是他今日飞往玄都观时,才琢磨出来的些许诀窍。 昭光山在东,确实僻静一些。 随着应阐向东方悠悠飞遁,往来的道人身影也渐少了许多,不过垂首望去,偶尔仍能见到间落的洞府庭院,楼宇飞阁。 如此,飞了有好一阵,终于见到一片迤逦风光。 正是应阐在画轴中,所见到的昭光山。 昭光山多松,多柏,多花木,又有修篁成林,望去一片葱茏,间有嫣红姹紫,好一片绚烂颜色。 山中有六座峰头,其中四座雄伟,两柱险峭。 四座雄峰,顶上皆有天池,粼粼水光,仿佛冠上明珠,又有喷瀑飞泉,泄流而下,蔚为壮观。 余下的两座险峰,倒也有一座天池,只是没有泄流之处,不见飞瀑。 应阐选中的道场,便在这一座有天池的峰头下,围着险峰而建,望去有亭榭,有澹台,还有两座飞阁,修于岩壁之上,好不华美。 彩雀儿在大山中,也从没有见过这般建筑,瞧得直愣。 “道士,这就是我们以后住的地方?” “这比十个甲字院还要大吧!” 应阐摸摸下巴,也不由得失笑。 这座道场,方才虽已经在画中见过,但若不是亲眼目睹,实不知晓如此富丽。 好在他虽能够忍受清苦,但对奢华气派也不排斥,降落到了道场的正门前。 抬首一望,便见匾上书着‘涵虚’二字。 “涵虚道场?” 应阐略一琢磨,脑中忽然便冒出了串名号:“玄都仙府昭光山涵虚道场修士应阐……” 听起来似乎不错。 应阐微微一笑,便推开门,走入涵虚道场之中。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 第79章 玄成山闻道斋 彩雀儿说这涵虚道场,足有十个甲字院大,若把其包围着的峰头算上,倒也不算虚言。 应阐花了一个时辰,才算把道场细细看了一圈,发觉许多楼阁、屋舍,内里都是空空荡荡,没有陈设。 这倒不是涵虚道场只有金玉其外。 想是神工阁建好了道场,但对其中建筑,都有什么作用,并未规划的太分明。 先前在道籍司中,吴道人也说过了,道场若缺什么陈设,都可以到神工阁中请领。 不过此事,应阐不急。 道场中缺的陈设不少,但最紧要的书房,丹房,静室……一应俱全。 尤其静室所在,颇令应阐惊喜。 原来道场中还辟有一座洞府,就建于这柱险峰的山体之内,作为静室。 虽是洞室,却不显得昏暗,进入其中便是清透水光。 抬首看去,原来洞室的穹顶极高,上方便正对着那一泓天池。 也不知晓神工阁是如何使之巧成,穹顶望去竟与天池通透,天光亦能透过水色,照入洞室之中。 坐于洞室之中,抬首便是明澈水色,磷虾鱼秧清晰可见,仿佛空游,下望则是一片柔光,时时变幻,仿佛置身水底。 彩雀儿见此一幕更是新奇,振翅飞上穹顶,在水色底下转了又转。 瞧起来,它似乎对水底的模样好奇已久了。 不过,或许鸟类生性还是更加向往天空。 彩雀儿在洞室中呆了二三刻钟,满足了好奇心,便蠢蠢欲动起来,想到昭光山中一逛。 昭光山中没有什么宗门禁地。 因此应阐也不去理,只是叮嘱彩雀儿莫离开太远,便由它出了洞室飞去。 应阐则将行李收拾出来,分别归位。 说是行李,其实除了几本道书,两张长弓,余下的不过是些琐碎事物。 收拾过后,涵虚道场之中仍是空空荡荡。 应阐也不以为意,只在修于岩壁的书房上,借着最后一两个时辰的天光,看了一阵儿道书。 日落之后,便回到洞室中修行。 虽然突破玄光以后,修炼《一元炼炁经》,修为长进微乎其微。 但对应阐而言,哪怕能有丝许积累,自然也是好的。 如此一夜轻轻逝去。 翌日,天际一线生白。 应阐随之也忽然生出一个疑惑,玄都仙府,究竟是在洞天之中,还是在万重山中? 若是在洞天之中,为何可见日月轮转?是洞天中也有日月,还是大千世界的日月,亦能普照洞天? 若是在万重山中,为何又说,踏遍千山,也难寻见玄都仙府? 不过这个疑惑,此时自是无人为他开解了。 仙府中亦有开静、止静之事,只是涵虚道场僻静,却难听闻钟鸣传至。 应阐待到天光大放,算着玄成山应已开静,便乘起清风飞去。 他未学过遁术,自然不必飞往云霄。 途中,也常能够见到同门,或是乘云,或是驾鹤,悠然自得。 想来其中,应有不少也是玄光弟子,应阐一路飞至玄成山上,发觉仍有不少同门,亦是去往玄成山中。 应阐见他们都在山腰处的一座平台落下,之后再步行去往各处。 因此,他也依样而为。 但他毕竟初次来到玄成山中,尚不识路,只得寻了一位同门拦下,恭敬请教道:“敢问师兄,若寻座师,应往何处?” “寻座师?” 被应阐拦住的道人,讶然瞧了他一眼:“是初入门的师弟?” “正是。” 道人了然,朝前一指:“除了宣讲道法之时,座师通常都在闻道斋中。” “师弟沿这山路而行,走到尽头便至。” “闻道斋?” “不错。”道人点点头,也不多说,便道:“先行一步,预祝师弟修行有成。” 见道人悠然离去,应阐沉吟片刻,才迈开步。 沿着道人所指的山路,走到尽头,果然有一小楼映入眼帘,匾上正是‘闻道斋’三字。 应阐从正门而入,惊觉斋中竟然已有不少同门,各种坐着,有的读着道书,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则在低声闲叙。 忽然发觉有人入内,多少有些目光扫来。 应阐正觉疑惑,便有一名道童迎了上来,礼道:“这位师兄,今日已满座了,不如明日再来?” 应阐不解道:“这是何意?” “师兄莫非首次到闻道斋么?”道童反而有些意外,说道:“一日时辰毕竟有限,座师也无法为所有弟子开解疑难,自然只能每日排座。” 原来这闻道斋,便是座师等候弟子请教疑难之所。 只是座师虽然愿为弟子开解疑难,却也实在分身乏术。 因此闻道斋每日只设九个名额,先到者可以入座,等候座师召见。 除此之外,还有不可争位,不可插足,若前日已入座,不可接连而来……等等规矩,便不需赘言了。 “原来如此……” 应阐恍然,却苦恼道:“我是来请座师传授功诀,莫非也要每日排座?” “原来是新入门的师兄。” 道童微微一讶:“既然是请授功诀,自然不需排座。” “不过……” 他略一犹豫,才道:“总之,我先为师兄通传,不知如何称呼师兄?” “应阐,阐幽明微之阐。” “应师兄,还请稍候。” 应阐一拱手道:“有劳童子。” 道童点点头,登上二层而去。 他这一去,便是近一个时辰,再现身时,有名青年与其一道,从二层下来,出了闻道斋去。 道童相送青年出门过后,才寻到应阐,礼道:“座师在为他人开解疑难,小童不敢搅扰,却让师兄久候了。” “无妨。”应阐道:“不知授法之事?” “座师会为师兄授法。” 道童斟酌着道:“不过,传授功诀,不是片刻之事,今日已已经开始为弟子开解疑难,却不好中途停滞。” “师兄恐怕要等到最后一位,座师才会召见。” “若不成,也可待明日再来。” “无妨。”应阐松了口气,说道:“便不待明日了。” 道童点点头,道:“既如此,师兄可在空座之上等候。” 闻道斋中,不过九个座位。 不过先前已走了一人,应阐便在他空出的位置上,落座下来,静静等候。 这一等,便是一日晨昏。 www.cb3fe3k334.sbs。m.cb3fe3k334.s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