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越想越气
谢岐本来还想继续讥上她两句的,却见她不温不火,态度平静,犹如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顿时心里又十分堵得慌。
他紧紧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玉昭见他抿唇不语,就这么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一颗心被盯的忐忑不安,却又怜他刚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不欲多想,于是缓缓搅动着滚烫的汤药,羽睫安静地垂下,如同一只静谧的蝴蝶,舀起一勺,递到他的唇边。
她看着他,柔声道,“有点烫,慢点喝。”
谢岐双目灼灼,抿着唇不愿配合,可看着她温柔沉静的一张玉面,纤纤玉手执起的汤匙轻轻抵住了他的唇,力量明明如此轻柔,却仿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启开了唇,任由她喂了进去。
两人一语不发,寝室里针落可闻,你来我往之间,只有偶尔汤匙磕碰的轻微声响。
片刻后,一碗汤药见了底,玉昭收回青花瓷碗,又拿起帕子,擦了擦谢岐唇角的药汁。
动作轻柔,像是顺手而为。谢岐被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激的瞳孔一缩,唇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些什么。
玉昭将帕子放在瓷碗边上,退后一步,双手平放在膝上,秀眉的娥眉蹙了蹙,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飞蘅……你……”
可就在这个当口,周平和欧阳瑾急匆匆赶了进来,打破了一室氛围。
周平一夜殚精竭虑,强耐着性子,终于等到谢岐转危为安的消息,于是一得到了玉昭的传令,便放下所有的事情赶了过来,没想到被一同跟来的欧阳瑾抢了先。
“侯爷——”
欧阳瑾涕泗横流,平日里文文弱弱的身板,此刻却是先周平一步扑了上来,玉昭连忙起身,这才险些被他挤到一边,转眼之间便看到欧阳瑾跪在床前,紧握着谢岐的手,泪眼汪汪,活像是看到了死而复生的亲爹亲娘,大哭道,“侯爷,您可算是醒了,属下昨夜可是一夜刀剑悬心,担心了一宿没睡啊,您说您要是醒不过来,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谢岐的伤口仿佛又开始撕扯发痛,被欧阳瑾摇的烦不胜烦,余光瞥到被挤到一边的玉昭,又阴恻恻地瞪了欧阳瑾一眼。
可惜欧阳瑾本人还在哭天抹泪,演的好不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不善眼色,要不是周平眼疾手快地把人提了起来,怕不是还要继续抓着谢岐纠缠许久。
“侯爷,昨夜事发突然,属下已经封锁了侯府上下,但是难保不会被走漏风声,朝廷那边,怕是很快就能知道消息。”周平看到谢岐平安无事,放下心来,如实道。
欧阳瑾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安静了下来,听到了这番话,他滴溜溜的狐狸眼转了又转,道,“侯爷不必烦恼,属下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周平疑惑,“此话怎么说?”
“正所谓祸福相依,侯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朝廷那边不是想要侯爷的兵权吗?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她们那边什么反应。”
欧阳瑾嘿嘿一笑,道,“还有,属下昨天刚刚收到了西境传来的消息,燕王那边又有了动静,朝廷绝对不会就这样干看着,侯爷倒不如带病在家,好好养养身子,总有她们着急的时候……”
谢岐闭上眼睛,头颅往后垂,整个人仰躺在床头上,呈现一副慵懒姿态,没有说话。
他其实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怎么能兵不血刃地把手里的兵权握在自己手里,经此一劫,未必不是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个方面,他和欧阳瑾不可谓不是想到了一块去。
欧阳瑾道,“照我看,根本就不必封锁消息,就把消息扩大了,扩的越快越好……”
“这怎么行?”周平下意识地反驳,“昨夜我和王姑娘可是忙了一夜,这才好不容易堵住了所有下人们的嘴,难道就这么白忙活了?”
谢岐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看向一旁。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周平和欧阳瑾两个高大男人,那一抹娇柔的倩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谢岐盯着那一片空无一人的角落,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
谢岐昏迷多日后醒来,整个轩阳侯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自从谢岐醒来之后,玉昭退居幕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岐从尉迟信那里吃了这个大的一个亏,险些丢了一条命,偏偏那个始作俑者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在长安城不见了踪影,怎么也抓不到人。
谢岐整日卧在床前,性情越发阴晴不定,看哪里都不顺眼,将气狠狠洒到了周平等人身上。
欧阳瑾有苦说不出,在侯府赖了两天之后,终于还是熬不过,谎称家中老母还需奉养,逃之夭夭地逃走了。
而玉昭自打那次喂药之后便不再出现,带着秋胧春华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不问世事。
她在院子里待了三天之后,却等来了周平。
周平让她移步侯爷那边,态度颇有些尴尬。
玉昭看出他的一脸为难,想了想,轻轻问道,“可是侯爷那边出了什么事?”
周平道,“侯爷心情不好,不肯让旁人近身,也不肯喝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玉昭沉默片刻,垂下螓首,道,“……让我去试试吧。”
她被周平一路带过来的时候,刚好寝室里面传来一阵霹雳吧啦的摔碗声。
玉昭停下脚步,惊疑地看向周平,周平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紧接着一个丫鬟跑了出来,看到两人,她一怔,匆匆行了个礼,抹着眼泪狼狈地走了。
玉昭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着周平走进去,刚踏到门口 ,里面饱含愠怒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滚出去!”
周平止步,平声道,“侯爷,是王姑娘来了。”
里面久久没有了声响。
周平猜度着侯爷的意思,捉摸不定地示意了一眼玉昭,眼神有些担忧,玉昭却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接过赶过来的另一个丫鬟手里的托盘,默默走了进去。
周平无可奈何,只得退了下去,轻轻关上了门。
地上摔碎的茶盏四分五裂地绽开,玉昭小心地绕过去,坐在了谢岐床边,“侯爷,是我。”
谢岐散着长发,只穿着一件里衣,一张面孔因为失血过多,竟然比起月白里衣的颜色也不遑多让,呈现出一种雌雄莫辨的阴柔俊美。
他眯着眼睛看她,脸色说不上好,似乎还裹挟着刚才的怒气,“你怎么来了?”
玉昭端起瓷碗,缓缓搅动着里面又热又苦的药汁,温声道,“侯爷息怒。侯爷如今大病初愈,还请保重自己的身体。”
谢岐冷哼了一声,“我的身体好得很,倒是不劳你费心。”
声音中气十足,似乎恢复的不错,玉昭听着,默默松了口气。
她执起汤匙,放在唇边,轻轻吹温了药汁,又将其凑到谢岐的唇边,不欲与他作口舌之争,柔声道,“侯爷,喝药才能好的更快,侯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谢岐冷哼,心想自己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等着别人伺候,除了尉迟信这个狗杂种之外,跟眼前这个女人也脱不了干系。
自己差点被那个狗杂种杀了,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自己的院子里躲清净,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一个宋行贞不够,还要来一个尉迟信。她倒是交际挺广。
到底背着他,她还认识多少乱七八糟的男人。
谢岐越想越气,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又想咳嗽了,胸膛开始抖动。
下一刻却是被一双柔荑轻轻拂过,不轻不重地拍打起来。
谢岐一怔。
那股子火气,莫名其妙地熄了下去。
玉昭放下汤匙,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胸口,一双美目关切地看着他。
“飞蘅,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谢岐神色不虞,目光阴恻恻的,想要一把挥开她的手,心想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的身体我说了算,如今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管我。
可是念头刚一起,触及到她那一双温柔如水、含着无限担忧的眸子时,还有胸前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他心中一荡,不自觉地抿住了唇,将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没事。”他干涩道。
玉昭见他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于是谢岐眼睁睁看着那一双温柔的手就这样离开了,他看着她又端起了放在一边的瓷碗,殷殷切切地看着他,“那我们喝药吧,好吗?”
谢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神色有些古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若是以往,玉昭决计不敢这样,但现在情况特殊,她就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又重新端起瓷碗,吹温了药汁,一口一口地喂他。
谢岐启唇,将浓苦的药汁一口一口咽了下去,眼睛也不眨一下,低垂着,不去看她。
玉昭见他脸色虽然十分难看,但好歹没有不配合,于是整个过程愈加小心翼翼。
两人依旧一语不发。
半晌过后,汤药见了底,玉昭放下瓷碗,又如同上一次那般,拿起帕子轻轻为他拭去了唇边药汁。
玉昭收回帕子,轻描淡写地看了谢岐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衣领一直松松垮垮地敞开着,大刺刺地露出了小麦色的喉结和锁骨,喉结滚动之间,十分性感,别有一番魅力。
她竟是控制不住,怔怔盯着他的喉结看,脑海中想到了什么画面,不知道怔了多久。
片刻后,她才猛地惊醒,连忙打住,立刻觉得脸上有些臊。
她咬了咬唇,有些尴尬,这就想要抽身离去,却看着谢岐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神色似笑非笑。
她羽睫抖动,心里更是尴尬的不得了,生怕他是看出了什么来,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心思,于是绞尽脑汁找了一个别的由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侯爷是否需要擦身,我这就去叫人来……”
她知道谢岐跟自己一样是个爱洁之人,只要一有空,每天都会沐浴擦身,如今他身负重伤躺在了床上,怕是不能随心所欲。
谢岐讥诮的目光在她发烫的脸上转了转,悠悠道,“我不习惯让别人近我的身。”
他的目光停在她迟疑的眼睛上,颇有些轻佻意味,“不是刚好有一个现成的吗?何必麻烦别人。”
玉昭顿住片刻。
她捏了捏手指,慢慢道,“侯爷如果不嫌的话,我可以……”
说完之后她便后悔了,暗道不好。
两人再怎么样也是交合数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其实早就过了羞涩的那个槛,可是如今两人已经撇清了关系,没了那个槛。
她怕他会借着这个由头,讽刺她不懂礼节,不知廉耻。
没想到谢岐却是默了默,淡淡道,“也好。”
听到他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玉昭心中复杂,当下不知道是松口气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