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宫
“威胁你……”
玉昭竟也笑了,“我有什么资格威胁你……”
她很清楚尉迟信的品性,能饶她一命,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万分仁慈,她是不可能再从他的手上争取掉另一条性命的。
可是,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还未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就这样被扼杀在胎腹中吗?
谢岐为了她们的将来,还在与敌人厮杀血战,而她不仅没有保护好他唯一的姐姐谢泠芝,还受制于人,落到了尉迟信的手里。
事到如今,难道她还要保不住她们共同的孩子了吗?
她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一刻,玉昭的胸中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要是要动这个孩子,那就把我一起杀了吧。”
尉迟信一愣,品出了她这句话中的坚定之意,气的又要发作,冷笑道,“怎么?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
玉昭僵住。
“我告诉过你的吧,我的家人都被谢岐杀了个干净,我与谢岐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比起我的家人来说,你以为你的命,同他们有何不同?”尉迟信再次凑近她,低低的气音响在她冰凉的腮边,“玉昭,事到如今,你竟然用你的命来要挟我,你以为我真的会心疼吗?”
玉昭玉面苍白,吓得一动不敢动,全身像是被浸入到了冰窖中。
“你之所以会这样威胁我,正是你走投无路的表现,如今胜券在我,根本由不得你,你只有乖乖听命的份,明白吗?”
尉迟信还在继续说,用那种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语气。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已经从狂怒的心情里抽身,甚至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她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
以。
他的脑海里开始想出一条更加恶毒的法子:他要将玉昭带走,远远地离开中原,等到她怀胎十月生下这个孩子后,他会将这个孩子取名尉迟,随他的姓。
如果是个男孩,他会传授他武功学识,让他成为他最为得力的黑手套;如果是个女孩,他会教习她暗杀魅术,一样将她培养成最为有用的棋子。
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后,他再将他带回中原,让他亲手杀死真正的父亲。
到那个时候,谢岐大抵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苦苦寻觅多年的玉昭,还有那个从未知晓的属于他的孩子,等到他们的重逢之日,他首先要迎来的,竟是来自亲生孩子的刺杀。
而他的亲生孩子亦不会知道他的身份,等他手刃了谢岐之后,他这个养父再适时出现,告诉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谢岐,这个刚才杀了他的刺客的真实身份。
那样的话,是不是更加诛谢三的心呢?
尉迟信越想越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欣赏到谢岐那一张绝望又痛苦的嘴脸。
他兴不可遏,但是这些他又是不会和玉昭透露半分的。
他对她仍旧有气,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可是他并不准备这么快就原谅她,这是她不忠不贞的惩罚。
他一定要让她狠狠记住这个教训,等到她心灰意冷时,到那时候他再站出来,勉为其难地答应留下她肚子里的野种一命。
这样子的话,她这样贞烈善良的女子,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的吧?
说不定,还会死心塌地呢。
尉迟信将一切都想好了之后,便将她锁在了一间院子里,不闻不问。
玉昭晕厥之后,根本不知道被尉迟信带到了哪里,亦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尉迟信将她关在了院子里便一去不回。
玉昭既想见到他,又不想见到他,内心处于煎熬之中。
对于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来说,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处置她。
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席卷她的周身。
不知道秋胧春华,还有谢泠芝,她们都怎么样了?
还有……
想想看,距离飞蘅那一日破城,已经过去了三天。
不知道,飞蘅到底有没有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玉昭知道必经之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平安无事。
她也清楚,唯有成功,他才能够真的平安。
玉昭忧心忡忡,内心剧烈的折磨,整日整夜都无法放松,短短几日整个人便垮了下去,形销骨立,肉眼可见地憔悴。
她无法摆脱这样的困境,但她也知道,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也于事无补,咬了咬牙,又不得不撑起身子来,强迫自己休息,每日强撑着为自己准备一点简单的食水。
万幸尉迟信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充足的粮食,不至于让她饿死。
玉昭捧着稀饭,多日的饥饿令她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起来,下一秒又猛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干呕起来。
她的反应十分强烈,多日未进食物,令她只能吐出一些透明的清水。
玉昭痛苦地吐完,擦了擦嘴,又强忍着干呕,一口一口地咽下稀饭。
现在不是她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饭都要好好吃的。
而另一边的谢岐,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厮杀,终于成功攻入了皇宫。
一波波谢家军前仆后继冲了进来,火把高照,杀声震天,整个皇宫乱作一团,宫人纷纷逃窜,像四散的黄蜂一般慌不择路,随即被密如雨的箭矢射倒在地,或者被似敌非友的哪里来的军队一剑斩于马下。
哀嚎声不断,禁军溃不成军,皇宫一夜之间便换了天。
殿外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厮杀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黑云压城一般,如同地狱里催命的阎罗鬼魂。
与外面的混乱厮杀相比,殿内安静的出奇。
文羿升哪里也没有去,一动不动地坐在金銮殿,耳边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年幼的天子待在他的身边,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瑟瑟发抖,同样望着混乱的外面,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文统领,外面在干什么?”年幼的天子惊慌道,“……我们要死了吗?”
文羿升平静道,“陛下是天子,这个世上没有人敢杀天子。陛下不会死的。”
“那统领呢?”
文羿升没有回答。
小天子刚刚经历了太后柳湘茹的猝死,这个他名义上的母后突然死在他面前的时候,那时他隔在柱子后面,悄悄藏匿在帷幔里,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他看到母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美艳的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极致扭曲,而站在母后目光远远一旁的,就是文统领。
从他记事的时候,每一天都会有很多面容俊美、浑身散发着脂粉气的男人来到母后的寝殿,那个时候,他就会被宫女带到别的地方去。
有时宫女一时疏忽也是有的,那么他就会一个人偷偷躲在帷幔里,一边跟宫女玩抓迷藏,一边好奇地听着母后那边传来的或高或低的声音。
那个时候母后总是哭,也会笑,又哭又笑的很奇怪,他听得很是不解。
母后在干什么呢?
但是这一次,他看明白了。
母后是真正的在哭,而且哭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那时小天子在想,母后一定是痛极了吧,所以她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可是伤心又是什么感觉呢?
反正看到母后这个样子,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而那个曾经去母后寝殿最多的文统领,跟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甚至还在微笑着。
他明明看到了母后的嘴角在流血,可是文统领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反而微笑的更加开怀。
到了第二天,母后就死了。
宫女们围着他哭喊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知道母后一定会死,因为他昨夜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只是好奇母后明明是倒在地上死去的,为何第二天又闭着眼躺在了床上,并且身上干干净净的。
不过他不知道后续也很正常,那个时候母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只是看着,没有上前去,一直躲在帷幔之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很多人说,太后并不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另有其人。这里面就包括他的嬷嬷。
嬷嬷从记事起就陪着他,与他感情很深。在他四岁生辰的时候,嬷嬷含泪告诉了他的身世,可是等到第二天,嬷嬷便被人投了井,尸体被泡的肿胀。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他亲眼目睹了嬷嬷被人打捞出来的过程,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晕了过去,得了热病,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起来。
醒来之后,他问宫女,“嬷嬷是死了吗?”
“没有,嬷嬷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
“陛下,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打扰。陛下不必伤心,嬷嬷在那里过得很好。过不了多久,奴婢也是要去的。”
嬷嬷离开几天后,他的随身宫女们也全部不见了。翌日后,母后又给他换上来了一批新的宫女,模样姣好 ,态度谦卑。
从那之后,很多事情小天子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嬷嬷,也再也不问他的生母到底是谁。
他知道只要问一次,他身边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这个世界太小了,只有皇宫这么大,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些人。
而这些人每一天都会消失,昨天还在服侍他的宫女嬷嬷,明天就会莫名其妙地离去,换成新的人,再也不出现。
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他玩耍。他很寂寞。
生命很短暂,太过简单,皇宫太小,他已经感到厌倦。
也许嬷嬷她们真的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享乐去了,那个地方毋庸置疑比皇宫更好。
可是为什么,她们不肯带他一起去呢?
而现在,继太后之后,文羿升马上也要死了吗?他也要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吗?
好羡慕。
他也想死,他也想去另一个地方,离开这座小小的皇宫。
可是他知道,这很难。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子,任何人都要听他的命令,他是这个世上权力最大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连死都死不成呢?
文羿升做到了他想做的事。他好羡慕他。
而此刻他羡慕不已的男人,正平静地坐在金銮殿,脊背从容孤傲地挺直着,可是眼中的落寞却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羿升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事情明明是按照他的预想一步步发展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一开始,谢岐刚回长安,根基不稳,在朝堂上根本没有威信可言,他便借助柳湘茹的权力,轻而易举地拿捏他。
不出所料,谢岐果然在长安举步维艰,甚至差一点就要上交了兵权。
他便趁热打铁,又准备内部瓦解掉谢岐的麾下。他盘桓长安多年,不仅掌控着长安的一举一动,在整个天下也都遍布着他的眼线。
很久之前,他就将策反的矛头盯向了宋行贞。
欧阳瑾虽然两面三刀,看起来最容易被人诱惑,但其实却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他的家族依附谢家,与谢家联系紧密,自己又曾是老侯爷的幕僚,对待谢岐必定是忠心耿耿;周平那就更不用说了,身为谢岐从小的贴身随侍,策反他的代价太大也太容易引人怀疑。
于是,他将目标对准了宋行贞。
宋行贞身为谢岐麾下的一员虎将,寒门出身,身世清贫,这样的人,只要略加贿赂,很容易被收买。
这几年里,他一直派人暗中拉拢宋行贞。
岂料屡屡碰壁。宋行贞竟不为所动,对他不假辞色。
他当然不甘罢休,仍是锲而不舍。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与被谢岐灭了国的西凉最后一个王子尉迟信搭上了线,两人一来二往间,他从尉迟信的口中,得知了宋行贞的身世,以及他仅存亲人的下落。
原来,宋行贞小的时候便与家人失散,辗转之下沦为了乞丐,最后被谢岐所救;而他失散的家人,则是兜兜转转之下踏入了西凉地界,被尉迟信在几年前找到。
两人商量拿亲人的性命作为要挟,引宋行贞就范。
果然,有了亲人这个无往不利的利器,宋行贞引颈受戮,束手就擒。
文羿升仍不罢休,通过长安里的眼线,知晓了谢岐回到长安之后的大小事情,包括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借助宋行贞与谢岐围绕那个女人产生的矛盾,他暗中煽风点火,诱惑宋行贞铤而走险,终于有朝一日,宋行贞彻底触怒了谢岐,被谢岐发配回了幽州。
之后果然如他所愿,宋行贞回到幽州之后,便不负众望,杀了叶广陵,又将谢家军收归到了自己手里。
谢岐两翼断其一,正是趁虚而入的时机。文羿升大喜过望,准备一举歼灭这个心头大患。
失去了这个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不允许任何人阻碍这一次将谢岐赶尽杀绝的良机,于是他痛杀柳湘茹,自己站在了众人面前,挟天子以令群臣。
一开始谢岐确实是独木难支,节节败退,一切如他所料的那般展开。
可是不知不觉间,柳湘茹薨了后,舆论甚嚣尘上,开始涌出是他一手设计的传言,尤其是谢泠芝的懿玉宫被烧,他一时方寸大乱,不顾体统慢待了太后丧制,更加使朝堂上下对他的不满声越来越大。
而这个时候,谢岐竟也留了一手,在京郊大营里留下了自己的兵马,又有了舆论的加持,两军开始对峙相持,文羿升愈发吃力,久久不能彻底压制住谢岐。
他虽然久攻不下,但仍是信心满满,宋行贞率领的三万谢家军马上就要驰援,很快谢岐就会陷入两面夹击之势。
可是等到宋行贞驰援,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再次倒戈。
难道一开始,他就是在和谢岐在演吗?
事到如今,文羿升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这些没用的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杀声一刻也未停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一败涂地。
杀声已经越来越近,更近。刀枪剑戟的声音撕裂成一股铁质般的冷硬,仿佛都能听到外面肆意喷溅的血声,寒衣盔甲倒了一地。
文羿升坐在金銮殿,高昂着头,小天子始终不哭不闹地陪在他身旁,也许有前者这般的镇静,也让他不再如孩子般惊慌害怕。
片刻后,沉重的金銮殿门被推开。
前仆后继的士兵一列列穿过,迅速在大门列成两列,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尽头处,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靴子踏出铿锵冷硬的声响。
是那日那个英俊的叔叔。小天子在心里默默想。
为什么他要杀进这里赖呢?
难道他真的如母后所言,他是一个坏人吗?
他想要……杀了他吗?
他还在想着,然而下一秒,不动如山的文羿升突然在这个时候动了,还没等小天子反应过来,他整个小身子便被他给扣住了。
文羿升紧紧抱着小天子,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前,他的手中握着匕首,那把锋利的匕首正在抵着小天子的脖子。
小天子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与激动——自己现在终于要死了吗?
“谢侯。别动。”文羿升缓缓道。
“住手!你在干什么!”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镇住了,欧阳瑾跑到前面,急忙道,“文羿升,你疯了吗?他可是天子,你想要被诛九族吗!”
“我早已是孑然一身,你若想杀。也只能杀我一人。”文羿升缓缓道,看着紧紧盯着他、目眦欲裂的谢岐,薄唇缓缓勾起,“谢侯,要不要现在就告诉陛下,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什么?
被匕首抵着脖颈的小天子丝毫不慌不乱,而是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惊讶地看着谢岐,而他发现他惊奇的男人也正在凝视着他。
小天子的心中倏然一动。
这个叔叔,是自己的什么人?
“文羿升,”谢岐道,“放开陛下。”
“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难道还怕一个弑君的罪名不成?”文羿升冷笑,“该怕的那个人,谢侯,是你啊。”
谢岐阴沉地看着他。
“是我大意了,才让你杀进了皇宫,逼我到了今天这一步。”文羿升目光不善地盯了一眼谢岐身后的宋行贞,又重新落到谢岐脸上,慢慢道,“不过,临死之前再搭上陛下这条性命,我这个做臣子的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你若恨我,尽管在我杀死陛下之后,再将我千刀万剐。”他慢慢道,“只是怕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
是的,他没有任何理由杀害天子,天底下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杀害天子,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等他杀了天子之后,谢岐一定会再杀了他,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等谢岐杀了自己,踏出金銮殿的那一刻。
从此之后,他便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死不足惜,死了便死了。但是天子的死,一定会引起世人的动荡。
到那个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不明真相的天下人一定会将天子的死背负到谢岐的头上。
力量不一定能摧毁一个人。但是流言,犹如慢刀割肉,久而久之,一定会慢慢地摧垮一个人。
谢岐此番作为,已经是乱臣贼子。
如果再背负上弑君的名声,世道根本不可能再容他。
他将会被永远地钉在史书中,受万世唾骂。
称帝又如何?只要他名不正言不顺,便会有前仆后继的力量不断来讨伐他,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哈哈哈哈……”文羿升突然狂笑起来,“谢岐,想不到吧?到了最后,还是我比你更胜一筹,我这就送天子上路,你若恨我,那便一刀把我杀了,替你的好外甥报仇,我不怕死,我就在地狱里等着你,看你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住手,你这个疯子!”欧阳瑾吓得白了脸,声嘶力竭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你不为陛下想一想,难道也不顾贵妃了吗?”
提到谢泠芝,文羿升愣了愣。
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更为浓郁的怨恨之色。
“闭嘴!”
他恶狠狠道,“欧阳匹夫,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你把她给偷偷地换走,我如今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等我大权在握,我本可以可以给她属于她的一切,但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就背叛了我,我又在乎她的孩子有什么用?”文羿升恨得咬牙切齿,“他又不是她,我要他来做什么。她背叛我,那我就杀了她的孩子,事后你也可以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是我杀了她的孩子,她若恨我,就尽管化成厉鬼下来报复我,我要让她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
“你这个疯子……”欧阳瑾喃喃道。
“疯子?也许吧。”文羿升笑,死死盯着欧阳瑾,“欧阳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从那个时候,你就像一条臭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就算她入宫做了贵妃,你还是不死心。谢岐,你以为这个男人是真心效忠于你吗?他不过是在觊觎你的亲姐姐,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谢岐,你一生眼高于顶,难道真的愿意让你的亲姐姐跟了这么一个人?”
欧阳瑾被说中了心事,心虚地瞥了沉默不语的谢岐一眼,但又很快振作起来,嚷道,“那又怎么样?我是臭虫,那你是什么?你就是一条蛆,不对,你连蛆都不配,贵妃被你这只蛆缠上,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放不下她,那又如何?她对你只有恶心,再没有半点其他!”
“闭嘴!”
文羿升被戳中了要害,脸色难看下去,狠狠道,“谁说我放不下她!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令我垂青!呵,她以为离开了我,就能好过了吗?做梦!只要她一天没有解药,她就永远都不可能解脱。”
听到解药两个字,谢岐立刻问,“你把解药藏在哪里了?”
文羿升回过神来,冷静下去,冷笑道,“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永远都不会找到。”
说完,他又看着欧阳瑾,悠悠道,“欧阳瑾,你这么喜欢捡破烂是吗?那就给你好了。你这样的垃圾,只有她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你才能够捡口肉汤喝,否则她怎么可能会看你一眼呢?你别忘了,这个女人不光和先皇,还有我,我与她夜夜颠鸾倒凤,销魂的很……你想知道细节吗?我可以一一跟你细讲……”
谢岐忍无可忍,不寒而栗道,“文羿升,我看你真是想死。”
文羿升恶从胆边生,紧紧握着横在小天子脖颈上的匕首,“实话告诉你们,太后那个贱人,也是我解决的,挡了我路的人,通通都要死。谢飞蘅,我承认,死在你的手里,是我输了,但是我保证,从今往后你也别想好过。”
“我就算死,我也会化作厉鬼,让你生生世世永不安宁。”
殿内一片剑拔弩张,一根针落下去都能听到,每个人的情绪都崩到了极点,都在紧紧地望着高台之上挟持着天子的文羿升。
谢岐沉默片刻,良久,缓缓开口道,“文羿升,我不杀你。”
“我们不妨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文羿升心生戒备,一刻不放松,立刻问道,“你说什么?”
谢岐负手而立,大氅上浸满鲜血,插在大理石地面的剑尖逶迤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立在威严肃穆的兵马中间,虽是低人一等,却没有丝毫的弱势风范,显得淡淡的不动如山,胜券在握,“我把姐姐给你,你把陛下还回来,如何?”
文羿升怔了怔,随即面色扭曲,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大笑,一边喊道,“枉她这么疼你,不愧是她的好弟弟,生死关头你竟然愿意放弃她的命,来换回陛下的命,真是姐弟情深啊!”
“我别无办法。”谢岐道,“我是君臣,其次才是弟,我会首先保护陛下的安全,这是最重要的事,想必姐姐知道我这么做,她也会原谅我的。”
“再说,”他又继续道,“姐姐中毒太深,已经神志不清,我又何必留下一个根本不认识我的疯子,放弃掉一个忠君护国的佳名呢?”
文羿升听了他这一番言论,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既有对谢泠芝的不值惋惜,又有对她咎由自取的快意。
“我拿什么相信你?”
“事到如今,你已经是穷途末路,反正横竖都是死,那你又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下,赌一赌呢?”
“我知道姐姐失踪之后,你一直在想尽办法地寻她。在我破城之前,你甚至还亲自率领手下抓捕她。”谢岐盯着文羿升,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声的蛊惑人心的力量,缓缓道,“你难道不想最后看一眼姐姐吗?不想看一眼姐姐如今过得如何吗?”
说完之后,不等他犹豫,他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一个身穿紫衣,带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来,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娇柔的身影与一众寒衣铁甲的将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岐迎上紫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对她低声道,“阿姐,小心前面的路。”
文羿升死死盯着这个紫衣女子,见谢岐对她态度亲昵,不像是演的,还是忍不住心底的疑心,怀疑道,“谢岐,你莫不是在诈我吧?为何这女子脸上蒙着面纱?”
“实不相瞒,阿姐在前几日的兵乱里受惊,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面容憔悴,不敢面对生人。”谢岐解释道,“你若不信,可以亲自查验。”
“你以为我会信你?”文羿升冷笑,“让她自己过来,敢使诈,那就都别想活。”
“阿满?”谢泠芝抬起头,望向高台之上,“是你吗?”
文羿升愣住,随后,身心俱震。
阿满是他的小名,从父母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小名。
他只对她一个人提起过。
而他以为她忘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没想到,她竟然记得。
这个声音……这个小名……
没错,这是谢泠芝。
“阿泠……”他喃喃,握着匕首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一些。
“过来,过来我这边……”他唤道。
谢泠芝点了点头,慢慢地向他靠近,文羿升伸出另一只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两个人马上就要接触到。
很近,更近。
身形交错的一刹那,文羿升手上使力,迫不及待就要将她拉入怀中,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
“就是现在!”
欧阳瑾突然大喊一声,一旁蓄势待发的宋行贞立马拉弓引箭,只听箭矢破空,嗖的一声,利箭一箭射穿了文羿升的眉心。
文羿升闷哼一声,死死盯着谢泠芝,还未接触到的手猛地落下,整个人重重跌落到了地上。
“贵妃——”
下一刻,谢岐一把夺过木讷着一动不动的天子,而欧阳瑾则是眼疾手快地抱住谢泠芝,将其远远地离开文羿升。
文羿升倒在了地上,血慢慢地从他的额头处流了下来,像是一枚艳极的朱砂。鲜血很快流了一地,他死死地盯着谢泠芝离去的方向,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焦急地拥在怀里,不甘地伸
出手,可是全身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渐渐地,他流失了全身的力气,只能死死地睁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盯着,直到眼睛的光涣散黯淡。
一代佞臣,命丧于此。
谢泠芝的脑袋仍是混沌着,被欧阳瑾护在了怀里,困惑地看着文羿升倒地的方向,又惊又怕道,“小瑾子,那是谁呀?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多年服用幻药的缘由,她的心性维持在未出阁的时候,一颦一动犹如少女,眉目纯真,在森严杀戮的殿内就像是一朵无知无觉的娇柔的花。
奇怪,她刚才脱口而出的小满,叫的到底是谁呢?
“一个坏人而已,别怕,他死了。”
欧阳瑾温柔地抱住她,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再去看地上的人,安抚道,“娘娘,您不顾劝阻,非要跟着过来,实在是太冒险了。陛下现下已经平安,您可以放心了。侯爷赢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伤害你了,臣会永远地保护娘娘。”
谢泠芝昏昏沉沉地眨了眨眼,忽然灵光一现。
对了,衡哥,她的衡哥。
她是为了衡哥的安危才非要跟过来的。
“衡哥?我的衡哥在哪里?”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激动地流下眼泪,转过身去不断寻觅,扑向她朝思暮想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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