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香囊 他不在,她睡不着
月底,太?白星现,五星连珠。
上京三?万龙虎之师整装待发?,次日一早于?南城门下集结。
公主华盖与侍卫走在大军最?前?列,傅修远骑马同行,玄甲红氅,腰间?坠着一个浆洗得快要褪色的旧香囊。
自古大军出征,为振士气,帝王大多会来相送。
城门上,百官已恭候景帝一个多时辰,一脸虚态的景帝才姗姗来迟。
昨夜和两个新入宫的妃子热闹了一宿,今早内侍伺候景帝起身时,三?人还光溜溜地交叠躺在龙榻上。
内侍唤了七八回?,景帝才幽幽醒转,想起今日玉城就要随军出征,一走起码数月不见,他才慢慢爬起来。
可衣裳穿到一半,两个妃子手一勾,他腰带就又散了。
厮混一番后,景帝总算赶在晌午之前?来到了南城门上。
冬日的阳光虽不强烈,站在城楼上却?也觉得刺眼。景帝只随便对将士们说了两句必胜,叮嘱傅修远务必照顾好玉城公主后,便将剩下的流程全权交给了傅升,自己回?宫补觉去了。
傅升位于?百官之列,代景帝斟酒祭军旗,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送军辞,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时至正午,大军终于?开拔了。
玉城公主虽然随军出征,却?不愿舍弃舒适但?笨重的华盖,众将士不能?越过?公主先走,只好慢慢跟在华盖之后,走了许久,才行至城郊几里?地。
送别亭外,不算宽敞的路中间?,有一白须白发?之人拦车。
公主侍卫二话不说将人拿下,却?听驸马打马上前?,道了声“且慢”。
来者是傅府的老?管家。
管家对傅修远躬身:“长公子,老?爷在亭中等您。”
傅修远敛眸:“大军出征不得迁延,恕我无暇话别。”
管家没有让开:“公子,老?爷有话要和您说,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傅修远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最?终还是让了一步,将马交给小厮行舟,跟随管家去了送别亭。
亭子四面挂着薄纱帐,风一吹,飘荡似仙境。
一头?白发?的傅升坐在亭中,面前?摆了一副棋。他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傅修远走到他面前?坐下,他便将黑子推到了傅修远面前?。
傅修远看了看那几乎已成死局的棋局,思忖片刻,落下一子。
傅升随之落棋,道:“此番出征,你打算如?何退敌。”
傅修远神情淡漠:“作战之策是为机密,无可奉告。”
傅升不恼,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南羌号称三?十万大军压境,实则能?战之兵不过?八万,其中半数非南羌人,与南羌绝非一心。此战皆为财来,断不会深入作战,无非是今年南羌一带洪灾不断,缺衣少粮,才会攻破万寿郡。”
傅修远静默不语。
傅升继续道:“你此去,沿途各地卫府的兵马会陆续汇入这三?万人的队伍。这些人彼此陌生,作战难免不一心,要将他们统一起来,可不简单。”
“我自有办法,不劳傅大人费心。”
傅升脸上的皱纹一僵,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下棋。
很快,白子便将黑子吃掉许多,傅升此时才又开口:“陛下此次准你出征,是看在公主的面上。虽未设期限,但?长期作战要消耗大量兵马粮草,劳民伤财。陛下之意,是让你小胜几场后,与南羌和谈。永寿郡万寿郡已是弃子,不必硬保。等南羌人得到了足够的钱粮,自会离去。”
“傅大人的意思是,永寿郡与万寿郡的数万百姓,可以任由南羌鱼肉。我纵有大军在手,也不过?走个过?场。是么?”
“我军怠惰,各地驻军更是松懈,南羌却?连年作战,论经验、士气,你拿什么与南羌硬拼?倘若南羌动?怒,绕过?长寿郡直指江浙,上京便要断粮断盐!此为大事,由不得你胡闹!”
傅修远抬眼看着傅升发?怒的模样,蓦地笑了一声,幽幽道:“原来傅大人也知道大越军队懈怠至极。可沈大人当初依照您的意思指出此事,为您计划中的变革铺路时,您为何将他当做弃子呢?”
傅升陡然一怔:“你说什么?”
傅修远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沈大人是您一手提拔,就算为人刚直,也不会傻到当朝得罪百官,绝了自己和妻女的后路。若非有傅大人撑腰,他断不会那样做。只是他却?不知,傅大人变了想法。”
傅升怔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脊背发?寒。
这件事他瞒了将近一年,就连枕边发?妻都?不知道,他怎会知晓?
半晌,傅升道:“我是为了傅家。”
傅修远并不反驳:“傅大人可记得,入京为官第一天,对我说过?什么?”
入京为官第一天,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数十年里?,他殚精竭虑,一步步坐到尚书左仆射之位,为大越和傅家早早熬白了头发。
傅升遥想当年,可朝中每天大事小情无数,几十年前?说过?的话,他早已想不起来了。
但?傅修远记得:“你说为官者,应一心为民,克己奉公,匡扶社稷,死而?后已。彼时傅大人仅有五品,住在城边最?破落的房舍,夏季漏雨,冬季漏风。但?那时的傅大人,比尚书左仆射傅大人,更像个好官。”
傅升默了许久:“那时为父初任官职,只有一腔热血,却?无大局观念。如?今为父所做的决策,都?是反复斟酌之下,对大越、对傅家,最?有利的决定。”
傅修远闻言,笑着落下一子,起身道:“可见我与傅大人,早已不是一路人。告辞。”
望着傅修远转身离去,傅升并未拦他。
良久,他轻叹一声,拿过?黑子来,想要将未下完的棋局完成。
可低头?一瞧,他才发?现,原先那已成颓势的黑子,竟不知如?何被傅修远盘活,隐隐有了反扑之势。
傅升盯着眼前?的残棋,沉默了很久、很久。
傅修远回?到马上,大军继续向南进发?。
千里?之外的葡萄村中,沈京墨正与姑娘们围坐在学堂中绣花。
前?几日她接了个新绣活,要为一位富商家的大小姐缝制及笄宴上穿的新衣,时间?有限,她这几天便放下了手头?上的其他活计,专心赶制这一件。
她绣得专心,姑娘们不敢打扰,直到沈京墨双眼发?酸,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她们才凑上来,把自己绣的香囊拿给她瞧。
看见第一个香囊时,沈京墨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连看了四五个绣品,清一色都?是香囊,她就觉得怪了:“怎么突然都?开始做香囊了?”
姑娘们也是一愣,和沈京墨几目相对,惊讶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花朝节了,沈姐姐不给小陈大人做香囊吗?”
“花朝节?”沈京墨迟疑地摇摇头?,“不曾听说过?,是这里?才过?的节日吧。”就像五月要抓金龙王一样,她在上京从未听过?这些习俗。
姑娘们见状也颇感意外,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花朝节就是二月份的一个节日,第一朵春花开的那天就是花朝节。按我们这儿的风俗,花朝节那晚,有情人要在篝火边相聚,跳舞、唱歌、互送礼物。女子若是对谁有意,便要绣个香囊当做礼物。”
沈京墨听明白了,缓缓点了点头?。
“以前?小陈大人从来不去,好多姑娘绣了香囊,都?没送出去。”
有姑娘想起以前?的事,被左右两个姑娘同时捅了捅胳膊。
沈京墨自然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笑:“认识这么久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想说什么就说,我又不会介意。”
姑娘们都?知道她性子和善,笑嘻嘻地问她:“沈姐姐,今年小陈大人要是休沐在家的话,你带上他一起来呗?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嘛。”
“就是,我还想看沈姐姐给小陈大人做个什么样的香囊呢。”
有人反驳:“人家都?是夫妻了,哪还用送香囊呀?你们别瞎撺掇。”
“夫妻怎么了?我娘和我爹都?成亲十多年了,俩人还偷偷互送花朝礼呢。”
“什么你都?敢说,不怕回?头?你娘揍你!”
“你们不说谁能?知道!我娘要是揍了我,肯定是你们告的密!”
姑娘们一说起话来就闹哄哄的,沈京墨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赶她的绣活去了。
晚上回?了家,她把还未完成的新衣小心翼翼放进篮中,用过?晚饭,点灯读书。
陈君迁在卫府,她不知道他的兵法和地方志读到了何处,只能?尽快读完,好在他休沐时给他讲解。毕竟她又不善兵法,也是现学现卖,有些需要反复思考才能?理解的地方,她必须得提前?备课。
前?几日兵法读了太?久,以至于?她一看到兵书就脑袋胀痛,今日便换了永宁县志来读。
永宁县志并不厚,她已经看到了几十年前?的事,其中有记载称,数十年前?的一任县令,体谅县中百姓进出永宁需要翻山越岭,实属不易,便带领众人开山凿石,硬生生在武凌山中挖出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只可惜县令在这项工程开始不久后病逝,朝廷觉得开山浪费钱财,便不再拨款,那条通道挖了一半,便不了了之。
这故事开端令人振奋,结局却?让人扼腕,再加上主人公也是永宁县令,沈京墨读到这里?,便没了再读下去的心情,将门落闩,熄灯上床。
许是今晚有些冷,没有陈君迁,她翻来覆去许久也没睡着。
半晌,沈京墨睁开了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想了一会儿,爬起身来,掀开柜箱一通翻找,找出了一块湖绿色的绸子。
那是她之前?接的绣活用剩下的一块边角料,做什么都?不够用,但?料子太?好,她一直没舍得扔。
她把料子折叠比划了两下,将其放进了放绣布绣线的篮子里?,准备明天带去学堂,给他做个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