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if线:21岁的枣和14岁的靖(1)
从马场回到宫里的?第一个晚上?,沈京墨躺在栖凤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现在是几更天,她第十八次翻了个身,面向陈君迁,就见他也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如她一般清醒。
既然他也睡不着……
沈京墨干脆一拍陈君迁胸膛,两人盘腿坐起,一人披着一床锦被,面对面翻花绳玩。
她从小就爱玩这个,简简单单一个绳圈,能?变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但陈君迁手大,翻起来不怎么灵活,玩上?几次就纠结成一团打不开了。
所以每次沈京墨想要提些他不会?轻易答应的?要求时,就爱与他比试翻花绳,屡试不爽。
不过今天她倒没什么想提的?,只是单纯没有睡意,又刚巧从枕下摸出来一条绳圈。
“你要真没什么想要的?,那不如这样,”陈君迁艰难地?翻出一个花篮,举到沈京墨面前,提议道,“赢的?那一方可以让另一方回答一个问题,或者做一件事,不能?撒谎,也不能?耍赖不做。”
沈京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他也赢不了。
她手指一勾,翻出了一个复杂的?形状,得意地?看向陈君迁。翻到这一步,他必输无疑,她已经?开始思考等下要让他做什么了。
陈君迁托着下巴皱着眉头,盯着她手里的?花绳苦思冥想了半天,伸过手来试了试。
沈京墨抿唇微笑,等着看他把绳子翻乱,然后?苦着脸认输。
可他手腕一转,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样都能?继续翻?你上?哪偷师去了?”
陈君迁静笑不语,示意她继续。
沈京墨想了半晌,试了好几次,最后?也没翻成功。
看着胡乱缠在手指间的?绳子,她愿赌服输:“说吧,要我做什么?”
陈君迁挑挑眉:“叫声‘君迁哥哥’。”
沈京墨白眼一翻。
这都过去多久了,他还惦记着听她叫哥哥。人家年轻夫妻叫哥哥是闺房情趣,他们老夫老妻这样叫……想想她就觉得牙酸。
“不叫。我选回答问题。”沈京墨边捋绳子边说。
陈君迁遭拒也没有不高兴,挺直了腰背,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你后?不后?悔嫁给我?”
沈京墨一愣,疑惑地?皱起了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坐直了身子,肩头光滑的?锦被便滑落了下去。
陈君迁给她拢好被子,垂眸道:“看见傅修远给你寄来的?信了。”
傍晚他到栖凤殿时她不在,他闲来无事想去看看她最近看的?书,走到桌前发现上?面摊开了一封信。
他不知是什么信件,但能?大大方方摆在这里,想必没什么隐秘的?内容,便看了一眼。
信开头称呼她“靖靖”,他就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了。他没再往下看,但移开视线时还是不小心瞥见了第一句,傅修远说,这是他写给她的?第三封信,祝她二十九岁生辰快乐。
他立刻明白了,前两年她生辰时收到的?信,大概也是傅修远写来的?。
她从没告诉过他,傅修远还在给她写信。
今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也一样睡不着。即使?傅修远已经?消失三年有余,也仍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他还挺记挂你。”
陈君迁坐着也比沈京墨高,就算低下头,她也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沈京墨咬了咬唇,突然丢下锦被,拉开他身上?那条被子钻了进?去,双臂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我喜欢过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从来不后?悔喜欢过他。”
陈君迁扭开了脸。
她歪头去找他的?视线,笑道:“就像我也从不后?悔嫁给了你。”
陈君迁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但还是不肯看她。
沈京墨拧了下他的?腰:“十七岁之前我都没见过你,你总不能?要求我在那之前不为任何人动?心吧?要怪就怪你没有早些来见我。”
“意思是我若早些见到你,你就不会?喜欢他,会?喜欢我?”
沈京墨撇了撇嘴,认真思考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不一定。”
陈君迁更委屈了。
沈京墨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他倒回床上?,压在他身上?亲他:“没发生过的?事,我怎么能?肯定?”
陈君迁捂住脸不让她亲,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她耐心劝着,亲了亲他的?手背:“我只能确定现在的我喜欢你,以前的?我……真不一定。我总不能?骗你呀。”
陈君迁还是捂着脸。
身上的沈京墨动作一顿。
片刻后?,她从他身上?爬了下去,盖回自己?的?被子背对他躺,幽幽道:“哄不好算了。晚睡老得快,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生闷气吧,别吵着我。”
说完她就没动?静了。
陈君迁转过头来,看着另一条锦被下平稳起伏的?身影。
气了没多久,他猛地?钻进?她被子底下,狠狠把人抱进?了怀里。
睁开眼时,陈君迁发现自己?正身处闹市,身上?穿着件干净但老旧的?棉衣。棉衣不合身,一截手腕都露在了外面,冻得发红。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身衣服。
而且他此时应该在栖凤殿温软香甜的?床上?,而不是在……上?京的?集市?
但他没工夫细想,周遭刺骨的?寒冷是真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换一件暖和?的?衣裳,免得冻坏了身子。
刚好,路边就有一间成衣铺。
陈君迁快步走了进?去,挑选了一件合身的?厚实氅衣,准备付钱时才发现,他荷包里的?铜钱,连两只袖子都买不起。
一旁等着收钱的?老板看他的?眼神愈发嫌弃。
陈君迁无奈地?放下氅衣,正要离开,一抬眼却看见面前摆放着一面硕大的?铜镜。
铜镜里清晰地?映照着他的?面容,年轻,英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更没有战时留下的?额角上?的?伤疤。
陈君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
他在做梦?可梦里哪会?有这样真实的?触感。
那他是……回到了过去?看他这副模样,加上?荷包里这点?铜板,陈君迁猜他现在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一岁,很可能?还没当上?永宁县令。
可他那时哪来过上?京?
陈君迁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打算去问问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
“后?日?你及笄,我必须得有所表示啊!不许跟我客气,喜欢哪件都包起来!”
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爽朗的?说话声,店老板一听是个大主顾,立马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陈君迁对别人不感兴趣,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就要离开。可这一看,他却从那面正对门口的?镜子里,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裙,肩上?披着白底红梅的?氅衣,身量比他抱惯了的?缩小了一圈,脸颊还有些肉,眉眼与长?大后?无二,只是此时稍显稚嫩,尤其?那双圆润的?杏眸,纯真又无辜。
陈君迁怔忪地?盯着镜子里她的?脸,听见她小声劝阻身旁的?女?子,笑声悦耳:“及笄礼你不是已经?提前送过了?再送,父亲可要怪我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二十一岁那年冬天,爹的?确给了他些盘缠,让他去上?京见自己?的?娃娃亲未婚妻。
“沈家三郎的?闺女?快及笄了,咱家也该送份贺礼去。”
他知道,以他的?家境能?送得起的?礼,沈家小姐一定看不上?。爹的?本意也不在送礼,而是让他去沈家露个脸,好让沈饶莫忘了他们的?婚约。
但他也知道,自己?和?沈家小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高攀不上?,去了又有什么用?那口头定下的?婚约当不得真,他早晚会?娶别人,她也会?嫁给上?京的?某位贵公子,千里迢迢去一趟上?京,浪费爹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只为得到一个早就想到的?结果,不值当的?。
还不如拿去做些有用的?。
于是他瞒着他爹,偷偷拿那些盘缠换了十几把刀,带人摸上?雁鸣山端了罗三的?老窝。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他没有出现在雁鸣山,而是真的?来了上?京。
陈君迁看着镜子里十四岁的?沈京墨,禁不住露出笑意——他没见过十七岁以前的?她,但曾经?对着她的?脸想象过无数次,她小时候就该是这般可爱。
他转过身,大步朝沈京墨走去。
她正和?小姐妹一起挑选衣裳,不论什么颜色款式,穿在她身上?都格外好看。选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合她眼的?,沈京墨转身去照镜子,抬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向自己?走来,还盯着自己?笑!
这人身形高大,一看就不好惹。
她赶忙避开他的?目光,装作无事发生——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看见她的?脸就想上?来搭讪。但是今日?有朋友和?翠蝉跟着,伯鸿哥哥也在店外,店里还有这么多人,想来这人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朋友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她不想搅了兴致。
沈京墨看过来时,陈君迁站定脚步冲她笑。可她却装作不认识他,继续试衣服去了。
是因为睡前他惹她不高兴了,所以不想理他?
陈君迁愣了一下,忙上?前拉她的?手,想要哄她:“靖靖,我错……”
“啊!”
他话还没说完,沈京墨像被蜂子蛰了似的?,惊叫着一把甩开他的?手向后?退去。
翠蝉和?朋友立即上?前一步,挡在沈京墨身前,厉声呵斥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陈君迁凝眉看向两人身后?的?沈京墨。她显然被吓坏了,一双微微泛红的?圆眼从两人肩头露出来,惊慌地?看着他。
看样子不似作伪,难道她不认得他了?
陈君迁大惑不解,既然自己?三十六岁的?魂魄回到了二十一岁的?身体里,那她十四岁的?外壳下也该有二十九岁的?记忆。
难不成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陈君迁凝望着沈京墨,思绪混乱,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店中有人跑出去报官,而十七岁的?傅修远也脚步匆匆地?进?到店内,不由分说地?朝他挥来一拳。
十七岁的?少年,远没有后?来沉稳冷静,看见心爱的?姑娘受人轻薄,又怎能?轻饶了他?
傅修远身手不凡,可毕竟年轻,陈君迁虽然没学过武,但在战场上?锤炼多年,单凭本能?便躲开了他这一拳。
傅修远还想再打,却被沈京墨颤声叫住了:“伯鸿哥哥!我们走吧……”
两个男人同时回头看向她。
沈京墨红着眼睛瞥了陈君迁一眼,扯了扯朋友的?衣袖,往外走去,边走边小声解释:“那人看上?去不好惹,若是伤着人或是砸了人家的?店铺就不好了。走吧。”
傅修远见状不再与陈君迁纠缠,快步跟上?去,送姑娘们上?马车。
等陈君迁追出门去,他们的?马车早已跑远了。
他站在店门外,顾不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看着沈京墨离开的?方向,猜想她应该是回沈府去了。
他也该去沈府。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是官府来人了。
陈君迁拔腿便跑,在上?京的?小巷中绕了几圈,总算甩掉了追兵。
眼看天色渐晚,他从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来,快步朝沈府走去。
后?天就是沈京墨的?及笄礼,朋友本想陪她出门逛逛,却不想半道被一个登徒子坏了心情。
见沈京墨情绪不佳,朋友便没有立刻送她回家,先带她去茶楼听了会?儿书,又去她最爱的?馆子用了晚饭,直至华灯初上?才把她送回沈府。
先前在成衣铺中发生的?事沈京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哼着小曲走进?府中时,迎面就撞见了来请她去前厅的?老管家。
“这么晚了,父亲找我有事?”她边走边问。
管家也不大清楚,笑道:“老爷只说小姐马上?及笄,是该考虑婚事了。”
沈京墨小脸一红,心中却喜不自胜。
用饭时傅修远没有和?她们一起,她还以为他是先行回府了,没想到竟然是来提亲了?
她满脸羞意,低着头往前厅走,满脑子都在想,等下见到他该作何反应。
要是表现得太过开心,会?不会?显得她迫不及待?要是没什么反应,会?不会?让他觉得她不想嫁他?
沈京墨埋头练习着等下要做的?表情,明亮的?双眼中却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
到了前厅,她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朝屋中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前厅里一共三人。按理说,傅家来提亲,不该傅修远一人前来。
听见她的?声音,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沈饶面色如常,柳氏的?眼睛却泛着泪光。
沈京墨以为母亲是喜极而泣,笑着朝她眨了眨眼,转而去看第三个人。
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沈京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惊慌地?往后?跌了半步:“是你?!”
屋中这人,分明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男人!
“父亲,他……”
沈京墨焦急地?看向沈饶,却见他抬了抬手,介绍道:“靖靖,这是陈家的?公子。当初你母亲难产,是陈公子的?母亲救了你们母女?,爹将你许配给了他。后?日?你及笄,刚好他也来了,就把婚期定下吧。”
什么?什么婚约,什么陈家?
她从未听说过!
“父亲,今日?在长?宁坊我见过他,他……”他这种登徒浪子,怎么能?做她的?夫婿?
“陈公子已经?解释过了,都是误会?。”
沈京墨哑然。
她看着一脸坚决的?父亲,还有眼带泪花却沉默不语的?母亲,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
她也不知这厮是如何蒙骗父母亲的?,但她绝不会?嫁给他,绝对不会?!
“我非伯鸿哥哥不嫁。”
沈京墨坚定地?说完,转身跑开了。
“靖靖!”沈饶皱起了眉头,陈家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恩人之子?
陈君迁见状赶忙开口:“伯父,是我贸然造访吓到了沈小姐,怪不得她。她与我素昧平生,不愿嫁我也是人之常情。我此次前来,只是想为沈小姐送份及笄贺礼,过了后?日?就走。伯父莫为我责怪沈小姐。”
听完他这番话,柳氏不禁松了口气,沈饶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连连夸赞陈君迁后?,给柳氏递过个眼神。
“去看看靖靖。”
柳氏在府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后?园的?亭中找到了倚栏抽泣的?沈京墨。
“靖靖,”柳氏心疼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别哭,你一哭娘也想哭。”
“母亲,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沈京墨扑到柳氏怀里,哭得下巴都在抖,“我不喜欢他,我想嫁给伯鸿哥哥。”
柳氏拍着女?儿的?背:“靖靖,沈家和?陈家的?婚约是早就定好的?,要是反悔,人家会?觉得是你父亲仕途得意,看不上?陈家小门小户,还想靠唯一的?女?儿去攀高枝。”
沈京墨:“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柳氏:“可他娘救过咱娘俩的?命,这是最大的?恩情。”
沈京墨:“我们可以给他家银子,或是宅子、田地?。救命之恩分明可以用那么多东西?做回报,为何非要牺牲我呢?”
柳氏一时失语,半晌,宽慰女?儿:“他这次来不是来娶你的?,后?日?你及笄宴后?他就走了。”
沈京墨:“那婚约可以不作数么?”
柳氏沉默。
沈京墨明白了,母亲和?父亲是一样的?想法,这个救命之恩,非得用她的?幸福去还。
“我累了,先回去了。”她从柳氏怀中退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氏看着女?儿奔跑的?背影,无奈地?叹息。
她倒不是看不上?陈家穷,也不是怕别人知道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贫苦布衣会?笑话她。她知道陈家夫妇都是好人,他们的?儿子看起来也不错。
可她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受苦。
柳氏坐在冷风凄凄的?亭中想了许久,决定再去和?沈饶商量商量。
他是清高,不肯毁约,但她也不能?看着女?儿受委屈。他好歹是个御史大夫,将陈家接到上?京、给陈君迁安排个体面的?活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回到房中,沈京墨把房门落闩,不让任何人进?去。翠蝉在门外劝了半天,她还是伏在桌上?不停哭。直到哭累了,才趴在桌面上?沉沉睡去。
三更天时,沈京墨醒了。
灯里的?火烛快烧到头了,她睁着一双朦胧泪眼看着幽幽闪烁的?火光,取来纸笔写下了一封信,随后?吹熄蜡烛,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天太冷了,翠蝉裹了两条厚厚的?被子靠在她门口,晕乎乎地?睡着了。
沈京墨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才把她叫醒,说自己?没事了,让她赶紧回房休息。
“小姐,你别再哭了,肯定有办法的?。”翠蝉眼都困得睁不开,却还是摸了摸她的?脸。
“知道啦。”沈京墨拍拍她的?手背,告诉她自己?早就不哭了,翠蝉这才迷迷糊糊地?走了。
直到听到翠蝉那屋的?关门声传来,沈京墨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房门一关,独自一人往东院走去。
沈府与傅府只隔着一道墙,只要翻过最东面那堵墙就能?看到傅府西?院。
夜深人静,沈府上?下早已入睡,无人注意到沈京墨正在费力地?攀爬东墙。
墙下堆放了些杂物,沈京墨不敢去藏书室抱梯子,怕吵醒了其?他人,只能?踩着杂物去抓墙头。但她个子不高,踩在杂物堆上?跳了好几下也爬不上?去。
她急得直咬牙,盯着墙头一处方便抓手的?地?方,蓄了蓄力,猛地?一跳——
“靖……沈小姐。”
还没完全跳起来的?沈京墨吓了一跳,险些从杂物堆上?掉下来。
她慌张地?回过头去,看见几步开外的?院中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那个和?她订过娃娃亲的?男人。
他换了一身衣裳,似乎比白天见面时好看了些。
她不知道他住在东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将他吵醒了,更不知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但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
“你别过来。”她的?背紧紧贴在墙上?,警惕地?盯着他。
陈君迁并没有往前走,但她还记得白天他冲上?来拉她的?手,所以先警告了他一句。
“我不过去,”陈君迁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问她,“这么晚了,爬墙做什么?”
沈京墨抿紧了唇,她要翻墙给傅修远递信的?事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正在想要找个什么借口,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她想做什么为何要告诉他?
这么一想,她壮着胆子装出一副娇蛮模样,朝他道:“要你管!”
可是这样说话很失礼,她一说完就咬住了唇,觉得不该这样。
月光下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陈君迁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这副神情没有一丝威慑力,他只觉得可爱。
沈京墨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她瞪他、不给他好脸色,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不想理会?他,转身又去爬墙。
“我帮你?”
陈君迁的?声音传来,沈京墨动?作一顿,没有回应,继续蹦跳着去摸墙头。
“那堆东西?不结实,摔下来会?崴脚。明天及笄宴,一瘸一拐的?不好看。”
沈京墨停了下来。
好不好看她不在乎,但她不能?崴脚。
想了想,她回过头来看他,小声道:“我的?毽子落到墙头上?了,能?帮我搬把椅子来么?”
陈君迁一听,卷起袖子向她走来:“我帮你拿。”他个子高,根本用不着踩东西?。
“不行!”墙上?根本没有毽子,他爬上?去不就露馅了,“我的?毽子,不让外人碰……”
这理由很离谱,但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借口。
让沈京墨意外的?是,陈君迁很听话地?站定了脚步,并未觉得她这借口拙劣,只是看了看她,又看看墙头,最后?来到她脚边蹲下身去。
“椅子不稳当也不够高,我托你上?去。”
沈京墨一惊:“什么?”
陈君迁以为她没听懂,拍了拍自己?的?肩:“踩我肩上?,我托你上?去。”
沈京墨红着脸摇头:“这不成体统……”
陈君迁恍然想起,她刚到他家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这院里只有咱俩,我不乱说,没人知道,上?来吧。”
沈京墨看着他宽阔的?肩和?结实的?背,咬了咬牙:“你要是敢让第三个人知道……”
“绝对不会?,你可以信我。”
她也不知缘由,只是觉得他说话时的?语气莫名令人信服。她明明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却觉得的?确可以信他。
信他不会?以此要挟她嫁给他。
犹豫片刻后?,沈京墨从袖中取出两条帕子垫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
陈君迁耐心地?等她踩稳了,握住她的?脚面,稳稳地?站起身来。
他的?手搭上?来时,沈京墨心中一惊,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她竟然让一个外男摸了脚,这简直……
她惊慌失措地?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手缩在袖子里,隔着一层布料才放到她脚上?。
虽然也于礼不合,但总好过直接用手碰到。
沈京墨定了定神,爬到了墙头上?。
傅府西?院无人居住,只有一条黄狗在打盹,嗅到沈京墨的?气息,它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坐在墙根下看她。
沈京墨把信丢了下去,给它打了个手势。
黄狗跳起来叼住信纸,在她眼下转了两圈,欢快地?跑远了。
沈京墨看着黄狗消失在院门外,这才咳了一声,嗫嚅道:“可以放我下来了。”
陈君迁蹲下身,松开了她的?脚。
沈京墨提着裙摆跳下来,一句话也没和?他说,飞快地?跑走了。
陈君迁起身追了两步就停下了:她跑得那么快,摆明了是怕他纠缠,他还追上?去惹人嫌?
他识趣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肩上?一片白色的?东西?飘飘悠悠落了下去,他回头一看,是她的?两条帕子。
两条帕子都绣着芙蓉,看上?去是她亲手绣的?,虽然用来垫过脚,却一尘不染,比他来时那身衣裳都干净。
陈君迁攥着帕子回屋躺上?床,借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把帕子往脸上?一搭,盖住了那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脸。
十四岁的?靖靖小小一个,踩在他肩上?都感觉不到多少份量。明明是个好脾气,却故意对他装凶。
可再一想到此时纯真可爱的?靖靖,家中落难后?刚见到他时那般谨小慎微,有个风吹草动?都害怕,他就更觉心疼。
陈君迁长?叹了一声。
他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会?不会?他一觉醒来就回到了栖凤殿,回到了他二十九岁的?靖靖身边。
如果没有,他要如何改变在十四岁的?靖靖心里的?形象,才能?娶她为妻?
想了很久也没有个答案,陈君迁翻了个身,决定明天再接着想。
只是他不知道,方才沈京墨并非去拿毽子,而是送了封信给傅修远。
信上?写着十分简短的?一句话:
“伯鸿哥哥,我们私奔吧。”
第二天一早,沈京墨果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