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徒
戏已落幕,太阳升起。
宴会厅的宾客们似乎终于理解了自身的处境,一开始的谩骂逐渐转变为死寂般的沉默。他们乖乖听从圣殿骑士们的指挥,对照着名单逐个交接给帝国军。
比埃纳与阿诺德两人作为帝国与教会势力的代表,主动负责起善后工作。
而林克则仍陷在极端的惊恐应激中,直直盯着有夜,抓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地紧跟不放。
大家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留下善后组,其余人自是该好好休息了。
有夜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宜全部交给阿诺德,打算领林克回客房,安抚着让她小睡一会儿,以舒缓林克紧绷的内心。
只是与阿诺德错身而过时,有夜被他用右侧单翅拦住。
暖阳似的羽翅干燥温暖,迎面展开时,带出对方身上独有的杉木香。
“稍后能与您谈谈么。”
有夜点点头,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沉默了,便干脆停住脚步,抬首望向阿诺德的眼,认真开口道。
“好的,等阿诺德骑士长处理好这些,请来客房找我。”
奇怪的是,有夜发现阿诺德的下眼睑正中各缀有一小滴干涸的血液。暗红血滴印在湖蓝眼瞳下方,犹如傍晚倒映湖中的红日,带着灼热的温度,为那双冷冰冰的眼带出几分暖意。
看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溅上的,更像是刻意绘上的。
难道是化妆?有夜皱了皱眉,赶紧咽下呼之欲出的问句。
就算她打定主意要积极开口,诚实待人,这个问题应该也不能直接问出口吧?
阿诺德见有夜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几乎立即理解她的疑惑。
“这是借用他人视力的法绘,狮鹫在夜间是无法视物的。”
他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间,随手擦掉那两滴血后,颇为嫌弃地移开视线,像是要刻意抱怨给有夜听一般,放大低语的音量。
“文森特主教虽各类精通魔法,但着实不是什么…正常人,回教廷之后,您还是离他远些,小心为妙。”
事实上,阿诺德很想直白地提醒有夜文森特的古怪,但圣女毕竟是女孩子,又刚经历了西部的动乱,着实不该再令她伤神了。
这次行动前,阿诺德为借用夜视力而踏进了文森特的房间,对方很快礼貌地为他处理好眼睛,并为一同前去的骑士们准备好治愈圣水,目送他们出发。
可狮鹫毕竟是强健的神话种,各项感官均十分出色,阿诺德自踏入文森特房内的一瞬就察觉到了古怪。
衣柜那儿隐隐传出圣女身上的白茶香,浓郁而热烈,仿佛圣女本人正躲在里面,又或是里面塞满了圣女穿戴过的衣物。
但他的疑惑尚未表露,文森特就倾身靠墙,双手环胸挡住身后的衣柜,微微掀开眼帘,警告似地低语。
——“雨季对我们彼此来说都很难熬…不是么?”
阿诺德不置可否,即将到来的雨季对神话种来说确实难熬。
可文森特出自教廷,身上没有任何种族的气味,只是普通的人类。对他来说,雨季代表的应只是潮湿的空气与阴雨绵绵的天气罢了。
他望着有夜不解的眼,换着表达方式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很奇怪,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有夜眨眨眼,姑且先点了点头,她踮起脚,朝阿诺德招了招手。
“你下来些,我够不到…”
阿诺德面无表情地弯下腰,侧头预备听取圣女的秘密吩咐。
对方踮起脚朝他频频招手的模样就像只讨要抚摸的小奶猫,毫无防备又天真烂漫。
可此次西部事件中他们所有人都被圣女骗了过去,没人知晓这是她早早就与皇弟阁下一同布下的局,都想当然地认为她不过是可怜的受害者。
尽管大家对圣女的称赞远远大于被欺骗的愤怒,也确能理解她为大局而小心翼翼的隐瞒,但阿诺德内心还是盈起了一股不甘的涩意。
那个肥胖又有奇怪语癖的人类凭什么得到她的信任,甚至能代为保管最重要的原初教典!
就算此事不能广而告之…那他呢?
即便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不值得圣女交付信任么。
…他究竟差在哪里?
原本失落微垂的眼因蓦然探上面颊的温软而睁大,纠成一团的思绪也被轻柔抚平,阿诺德任凭有夜将他的脑袋摆正,用指腹轻轻擦拭起眼睑处。
“你没擦干净。”
患得患失是陷入爱情时最显著的症状。
先前还因未能取得圣女信任而生出丑恶妒忌的内心一下舒缓,面对圣女难得的亲近与温柔,轻易不会弯下脊背的狮鹫弓着腰僵在那处,一动不动地宛若雕塑。
“其实最好别用手擦眼睛,不卫生。”
有夜替对方擦掉血渍后,又轻轻补了一句。
她松开扶在阿诺德面颊处的手,挽起一个笑。
“对了,昨夜谢谢你,我还没和你道谢呢!”
“……”
阿诺德语塞了。
圣女何时这般健谈过,她向来都是安静且内敛,沉静又无言的,就像静静绽放于悬崖边的山茶,容不得任何人接近。
他呆在原地,望着有夜领着林克离开,终是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有夜的转变。
她大抵原先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过因着过分胆小而层层伪装了自己,严密藏起真心,把控距离不轻易示人。
至于转变的原因…
阿诺德的视线骤然犀利起来,如利刃一般刺向林克的背影。
相比宴会厅的热闹,公馆内部虽也多了些站岗的帝国军与圣殿骑士,却仍显得十分寂静。
有夜扶着林克回了客房,手忙脚乱地帮着她换下滑稽的橘色西装,又花费了好些时间才带她走出自责与内疚。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谈心,从小时候的桩桩件件讲到教会内遭遇,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各自的喜好习惯。
有夜毫不意外地发现她们虽各自诉说着不同世界的故事,但却永远都能诡异重合,她笑着抓紧了林克的手,轻声喊着“琳琳”。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沈月琳都会是她的好朋友。
等林克终于说累睡着后,有夜起身在衬裙外简单披了件米色的披肩,抱起教典就沿着记忆找去会客厅。
明天中午就要启程回教廷了,她必须抓紧时间。
有夜想在离开西部前,替塞浦思解开心结,再弄清楚路德维希的事,但对这两者她都极度缺少情报,只能先找上费诺。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低沉的嗓音满含笑意,唧唧叫唤的蝙蝠打着旋儿地飞来,替她合上身后的门扉。
费诺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正垂首摆弄立领披风的穗子。
他见有夜慢慢走近,便将那件披风随手一扔,挑眼道:“坐。”
有夜依言坐到对面。不知为何,自晚宴过后,费诺望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黏腻。
她清清嗓,抱紧手中教典,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
“能请亲王阁下将塞浦思执事的身世告知我吗?”
“当然。”
费诺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
“不过,我也对圣女手中的那本原初教典十分感兴趣。”
“给你!”
有夜马上将手中的纯白教典双手递过。
费诺信奉月神,会对这本教典产生兴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果借他看看就能获取情报,事情就简单多了。
与教廷里其余修士手中红底鎏金封的量产教典不同,原初教典是纯白鎏银底的,入手触感仿佛没有温度的玉石。
可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则是教典的内容。
不知道是不是沈月琳偷懒还是一些别的原因,有夜那本教典里是一片空白,除了扉页有一串难以辨识的花体字,其他地方什么文字也没有。
“…你倒是大方。”
费诺忽地收起面上一切笑意,接过原初教典便置于膝上,缓慢且郑重地褪下手上的半掌手套。
纯黑手套渐渐剥离苍白手掌,纤长手掌轻轻按上教典的封皮,冷白指骨间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见,又于快速移动间带出青紫相间的残影。
有夜的身体随之一震,她不自觉地环胸抱住自己,悄悄抓了抓脚趾。
好奇怪…怎么忽然感觉有一股冷意钻入身体?
费诺在封皮上以指作笔,快速画了一个简易魔法阵。
他注意到有夜的异样,抬手于指尖萦起高浓度的魔素,又猛然按下。
“唔!”
有夜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单手捂住腹部,发出疑问的单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肚子这么冷?这感觉就像是大冬天,有一只冰冷的大手直直按上柔软的腹部,肆意搓·揉温暖的软·肉。
“对了,圣女是想知道塞浦思的身世?”
“啊…嗯,嗯是的。”
刚开口就有难以抑制的单音跳出咽喉,有夜只得赶紧咬住下唇,双手抱住腹部。
那股难受的感觉又停止了,有夜松了一口气,抬首看向已打开教典翻看的费诺。
“他是被自己父母送来我这儿的。”
费诺细细查看后,皱着眉猛地合上教典。
有夜的身体又随之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她惊疑地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后方发呆。
前面…前面为什么感觉有人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背?
“他的继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他的父亲便用他同我交换一味珍贵的药材。”
费诺垂眼用指腹缓缓刮弄起封角,饶有兴趣地看着有夜颤着肩,前倾身体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圣女月色的发已然凌乱不堪,那泛着水光的眼藏进额发投下的阴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莹白的手背下更显妩媚,仿佛新鲜剥出的桃肉,鲜嫩欲滴,诱人品尝。
只不过是被这样抚摸,胆小的圣女就快哭出声了么?
费诺加重指尖力道,唇畔的尖牙因兴奋而隐隐涨大。
“晚宴上,圣女不是说要努力多开口说话么?”
“是…啊但是,但你这里好像…嗯。”
有夜皱眉忍住颤抖,一手撑上茶几,抬眼求救似地望向对面而坐的费诺。
“你这里好像闹鬼!我感觉有人一直在摸我的背!”
她说完便感觉那无形的冰冷指尖沿着脊柱一路向下,停于敏·感的后腰侧揉·弄。
极致的痒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热量一同涌出,说不上痛,但也确实难受。
“鬼?”
费诺轻笑着抬手,血瞳微眯。
他在有夜求救的目光中,微微笑着用修剪圆润的指甲拨了拨封皮上的烫金文字。
“按照你们人类惯用的蔑称,倒也算得上是鬼。”
“嗯·啊!!”
有夜喘着气,强·忍自身体内部传来的不适,紧咬下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的指尖持续向上,终于理解了这只冰冷的无形之手出自何方。
在朦胧且带有潮·热的视野中,费诺低沉的嗓音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原初教典是月神的形代,若是像我这样用高浓度的魔素强硬撬开缺口,就能借由教典触碰到那位大人的灵魂深处……”
“还给我!不准再…呃呜!”
尚未等费诺说完,有夜就冲上前去抢夺教典,只可惜身体的异·样令她一个踉跄直接摔上对方的膝,下巴也随之狠狠磕到教典上,还咬了舌·头。
她连忙双手抱住教典,护在怀中,回首愤愤地瞪向费诺。
但那张雌雄莫辨的艳丽容貌却骤然接近,她被按着背翻过身,躺在他的腿上接受血色竖瞳的凝视。
“你流血了…”
血族褪去手套的手掌虽冷得像是一块寒冰,但抚按上被撞疼发热的下巴时,竟带来舒适的清凉。
有夜因着下颌的力道,被迫撞进那双灼·热如岩浆翻滚的血色竖瞳,那热烈又缠绵的黏腻情感一下缠住她的颈,令呼吸也开始艰难。她心下一慌,连忙扭开脸。
“我身体里有月神的神格,虽然阁下作为信徒应该是想触碰祂,但其实被触碰…难受的只有我。”
“既然你知道被这样对待会难受,又为何将原初教典交予那个人类。”
是沉下语气的,酸溜溜的指责。
酸?酸什么?
是因为月神形代被她交给比埃纳保管一年之久,所以同为月神信徒的费诺嫉妒了?
有夜疑惑地皱起眉,只不过她刚转过脑袋就被费诺一把掐住腮,被迫张开口。先前被狠狠咬破的舌尖在接触冷空气时,不由自主地后缩躲藏。
“你流血了…”
费诺垂眸盯着有夜口腔·内的那抹血色,重复先前的对话后,单手扯开包裹颈间的考究丝巾,露出正不停颤动的喉结,越发下压凑近。
偏软的灿金发丝钻入月色,融合交缠。
两人间的距离已近到能轻易使空气极速升温,变得粘稠且绵密。
有夜视野中,费诺的唇也微微张开,合着尖利的獠牙一同悬停于她唇上一寸。
彼此间交融的气息带着些许令人清明的冷意,在悠长的呼吸间,有夜毫不意外地发现,血族竟连吐息都是冰冷的。
在腰间原本虚扶的手掌缓缓向上,再度靠近她紧抱的教典时,有夜猛地抓上对方的食指,紧了紧怀中的教典,开口打破这一室静谧的暧·昧。
“你肚子饿么?”
费诺猛地睁大眼,血色竖瞳迅速收缩。
大抵…也就只有那位大人会在此时此刻,无神经地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短暂停滞后,他干脆亲呢地将自己的额抵上有夜的,压抑低低的笑声。
“是你…阿尔忒弥斯,是你。”
“是我?”
有夜觉得这问话简直莫名其妙。
她想费诺都重复了两遍她流血的事实,必定是被馋到了,正隐晦地询问她能不能分他一口吃的,没曾想他竟会因她的问话而笑出声。
“笑什么?路德维希上次就是划开我的嘴进食的,我猜一定是你教…唔!”
腮帮又一次被掐住,只是不同与之前轻柔的力道,现下费诺的手指强势而有力,令有夜一下恐慌起来。
“你说什么?”
那双妖冶的血色竖瞳忽地涌起阴沉暗潮,凶猛袭来,来势汹汹地似就要将她就此吞·噬撕碎。
血族冰冷的吐息再次压下,在满是压迫感的方寸之间,费诺的嗓音裹着薄怒,但又冷静地可怕。
“不如你来好好说说,他当初是如何从此处…进食的?”
作者有话说:
·······放心亲王这不是在耍·流·氓
ps:雨季就是那啥啥期,因为那啥啥期会被口口,就干脆换了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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