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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寂寥之尾
    大干七年的秋天,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天刚蒙蒙亮,猎猎旌旗飘荡在建康城之外,绵延开来,远处的青山在灰暗的天空下愈发显得朦胧诡异。
    慕容垂看着面前一身青衣便装的人,挑眉道:“本王以为应该会在建康的后宫之内见到娘娘,在这里看到娘娘,本王是不是该感到意外?”
    清河微笑:“辅国共何必如此惊讶,这里并不是朝堂之上,本宫不过是跟随陛下来送您出城的后宫送眷属之一,何况您说来还是本宫的故国亲人。”
    “听说娘娘在宫内颇受眷宠,看来是真的。”慕容垂高深莫测地看了她片刻:“那么希望娘娘能真如你所说的能让两国长期修好,毕竟这也是当初先帝将娘娘送来和亲的用意,先帝以血换来的后秦之地,怎可轻易割让。”
    这一次谈判,他好容易才令晋朝君臣略作退让,这个女人也不知在这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清河但笑不语,只比出请的姿态。
    看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消失在地平线,清河脸上的笑容敛去,只冷冷他看着天边。
    “看来慕容垂对那些送出去的城池很有意见。”男子深沉的声音在清河身后响起:“本公应该相信你真的是为本朝打算么?”
    清河不可置否她一笑:“哦,那可真是谢公多虑了。”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从来都只为自己打算,大干本是我与凤凰一手打下的天下,又岂能白白送了慕容月那个娼妇和慕容垂这个窃国者。”
    谢公默然不语,如电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清河眸中却一片冷凝,让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看着清河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下,如影子般站谢公身后吴伯忽然开口:“老主子,这个女人真的可信么,要不要老奴。”
    “不必,就算要下手也不是现在,留着她对付慕容垂,收复我大晋江东失她,如今陛下虽然迷恋于她,但只要生不出一男半女,她就休想靠这个挟陛下来控制我大晋江山。”谢安淡淡道。
    自古君王最无情,女子纵容再得宠,若无子嗣,终有一日要跻身深宫冷巷,甚至——命殒黄泉。
    “走,以前绝子药已经让慕容娘娘用完了,老奴这就再去多配几副药,让内侍监的人熬出来。”吴伯躬身颔首。
    榭安望向远处渐渐升起来的朝阳,微微眯起冷厉而沧桑的眼。
    清河,休怨恨本公无情,留你不得,一入宫们深似海,何况你还姓一一慕容。
    天气渐暗,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慢行已经到了野外,不知何处乡野人家间传来袅袅琴声。
    慕容垂抬头看看冷月初上,随即对身边伺候的人道:“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加快前行的速度,在子时前赶到驿站与接应的大队人马汇合。”
    虽然带了两个营的人马,但只要不在自已的地盘上,他就总觉得有一丝不安,这样多疑的性格在翌年曾无数次救了他的命。
    “得令!”传令兵迅速地一路策马一路高喝,将命今传下,却忽然在半路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
    “辅国公大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原本忽近忽远的琴声一下子像近了很多,伴着一声轻笑响起,那笑仿佛来山间死灵的从坎墓间爬出来时空灌进墓穴的声音。
    慕容垂一愣,看向来人,脸色顿时苍白如:“是你!”
    魏宫寝殿内,清河正摇着扇子,坐在榻上听着司马耀唠叨朝内的一些杂事,听得昏昏欲睡。
    忽然一道急匆匆的带着尖锐的嗓音蓦她打断了一室燥热。
    “报!卫宿军急报!”
    司马曜皱皱眉:“内宫禁她,何事如此喧哗!”他最讨厌就是在与清河独处的时候被人打扰!”
    看着那急急冲进来的传令内监被司马曜不悦的脸色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清河不由微微一怔,有些复杂地看着司马曜,短短几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接触了几年政事,不知何时竟然也有了帝王的架势。
    “陛下,如今已经亥时,若非事态紧急,想必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辰进宫的,且听听罢。”清河微微一笑,安抚地拍拍司马曜的手。
    司马曜撅起嘴,不情不愿地点头。
    “禀报陛下,前日出城的干国辅国公一行人在行至焦山处遇害。”
    “什么?!”
    清河和司马曜脸色各异,却都掩不住惊诧之色。
    “没错,随行几百人,亦无一生还。”谢公低沉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看着带着谢玄与几名心腹重臣进入内殿的谢安,清河收敛了在听到‘无一生还’时的震撼,只挑眉道:“怎么,谢公觉得是我身处深宫内院的人下的手?”
    “怎么可能?”司马曜瞪着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谢玄冷着俊脸刚要上前说什么,却被谢公抬手一挡,只阴沉着脸退回谢公身后。
    和谢道韫一样,自从知道清河的真实身份后,就对清河抱着极深的不信任甚至敌意。
    谢公冷冷地看着清河片刻,才沉声道:“陛下,策臣以为,此刻我们应该立即想出如何应付干国的责难,毕竟人是死在我国境内。”
    “谢公,容本宫说一句,不管那慕容垂死在谁的手里”清河摇了摇手上的玉骨扇:“如今干国比我国势弱,龙骑将军素来与慕容垂不和,如个慕容垂一死,必然会有内乱夺势之举,如今那所谓干帝年幼,仅凭慕容月一个人独立难撑,正是我大晋得势的好机会,不是么?”
    “清河意思是,此时我们应该讨论的是下一步的行动么?”司马曜大眼一亮。
    谢公和清河对视一眼,心思各异,没错,不论是谁做了这件事,这对于大晋而言,或许契机大于危机许多,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譬如后泰已经不堪一击,土崩瓦解,而干国两大支柱之一的慕容垂身死,干帝年幼,干国国内党派林立,大晋完全有机会藉此一举将干国控制于大晋麾下,甚至再图恢复当年一统天下的基业!
    这样的道理,别说谢公、谢玄和清河这些浸淫宫廷权谋多年的人,就是司马曜也一眼看出了这一点。
    “所以。”清河笑眯眯地摇了摇手里的招牌折扇,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廷内,她又沏上几碗香茶在桌面上排开,摆上白玉棋盘,慵懒地看着面前的几人笑道:“请吧,看样子咱们有的时间彻夜详谈了。”
    “既然娘娘如此好雅兴,恭敬不如从命。”谢安亦安然捋须一笑,拂袖坐下。
    长衣易冷,这个秋夜的夜,注定了不平静,慕容垂,那个男人像一座阴霾的山,一直压在她的人生的阴影里,是和谢安一样不平凡的,如剑一样的男人。
    她想过除掉那个人,但是却没有想过那个人死的那么轻而易举,熬过了三代君主,也算一代枭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荒郊野外,甚至尸骨不全
    这天下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样的事情的人,她头一个就只能想到那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砰!”清河一脚踹开门,风梭地灌进房间,把房间里正端着药的人吓了一跳。
    “小主子,你这是怎么了?”芸古嬷嬷看着清河铁青的脸色,连忙将手上的药物搁下,迅速上前将清河拉进房里,又将门关上。
    清河走进房内,一把将雕花大床上的轻纱撩起,看着床上的人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慕容垂死了!”
    “慕容垂死了?”芸古嬷嬷低呼一声,随即庆幸地笑起来:“那不是好事么?是驸马爷动的手?”
    对于一切慕容家的人,除了小主子,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咸。
    “不是。”
    “那”
    芸古一征,目光落向东上躺着的一抹白影:“你是杯疑不,不可能。”
    芸古嬷嬷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清河转过脸来:“你确定么,嬷嬷?”
    “没错,这些年,不是我盯着,就是墨色盯着,又日日用药,绝对不可能!”芸古嬷嬷毫不犹豫地道。
    清河犹疑的目光凝在床上那抹安静的白影上,不是你么,那又会是谁呢?
    “嬷嬷,你把药放下来吧,我来喂。”
    芸古嬷嬷犹豫了一下,放下了药,安静地退出门外。
    坐在床边,清河伸出手,指尖轻轻他抚过床上的人的脸,喃喃轻语:“凤皇儿,如果这事不是你做的,那又是谁做的,为什么呢?”
    温柔橘黄色的烛光下,一张虽然苍白得毫无血色,却惊艳绝伦的面容赫然在目,正是在凉州一役殁了的干朝皇帝——慕容冲。
    “听说慕容垂死得身首异处,没想到我们忌讳这么多年的敌人就这么一朝人生果真无常。”她轻叹,含了一颗药,伏下身去在凤皇的唇上轻轻一吻,顺势将舌尖上裹着的药丸合了水送进他干涩的唇中。
    当年凉州一役,阿麟哥飞鸽传书将慕容月的诡计告知于她,她便决定将计就计,让阿麟假意答应了与慕容月的合作,不让龙骑卫出手,任由慕容垂牵制羽林郎的行动不加阻止,才让凤皇在凉州城外被困。
    而她则用了芸古嬷嬷千辛万苦制出的药物,让墨色悄悄下在凤皇的身上,牵制他的内息和蛊王,让他无法施展的‘虫术’逃生和在力竭时昏迷,自有易了容死士乘乱替下他。
    因着凤皇手段毒辣,那替身瞬间被愤怒的围上来的后泰士乒剁成了肉酱。
    也因此,瞒天过海之计连那老奸巨滑的慕容垂都被瞒过。
    而后将凤皇藏运至建康,日日以药蛊和按摩维持凤皇的昏迷和肌肉不至于萎缩,如今也已经三年了。
    清河轻叹,目光落在自己手脆上,雪白的手腕上有一线红影从肌肉深处透出来,细细看去还能看出蛇影。
    凤皇自恃慕容皇族大巫师所练就一身巫蛊之术,练成这同命妖血蛊,控制于她,可是却不知水能载般,亦能覆舟,芸古嬷嬷与大巫师原本都同出一脉,一是大巫师、一是巫教圣女,终究练出反制之术,让她得以后发制人。
    可是
    “可是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凤皇你狠心待我,怎么忍心对自已的孩子也这般利用殆尽,三年了,我没有一点他的消息,你到底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
    “小主子快住手!”芸古嬷嬷忙将她拉开,凤皇久卧于床,身体虚弱是经不起清河这样大力摇晃的。
    清河方才松了掐住凤皇肚子的手,闭上眼敛去一身杀气,紧紧按住自己的腹部,眨去泪光。
    就算曾经再怎么不期待这个孩子,再怎么充满担忧,可那一团小小生命的蠕动即使时隔三年仿佛依然让她感受得到。
    可如今
    费尽自已血脉才生下的孩子,她甚至连抱都没有抱过。
    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对面前的人彻底的绝望。
    她再不要让一切脱离自已的掌控。
    “你看好他,我要进宫了。”清河起身,淡淡地道。
    翌年,因两国夹击,后秦灭,后秦主姚苌及其子逃往西域鄯善,却被鄯善王擒拿送至大晋,遂斩首。
    干国主为孀妇和幼子,大将军司徒麟摄政,内政紊乱,而大晋吞并了后秦所辖她,再一次将自己的版图自前晋灭后延伸至长江以北,甚至有一统天下,再现前晋风华之势力,晋孝武皇帝名载青史。
    ——史称孝武中兴。
    干宫内,落日西斜。
    “哐当!”昂贵的描金瓷器碎了一地,却仿佛承载不了主人的怒气。
    “司马曜这个狼心野心混帐,他以为就凭他可以吞并我大干天下,做梦!”女子尖厉的声音仿佛刀子一般刺磨着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宫人们的耳膜。
    “太后,晋帝君臣已经进入宫内,您不为何仍未着装完毕,还如此失态,被晋帝听到您的言论似乎不太合适。”男子冷峻的声音随着殿门的敞开传入。
    慕容月蓦地回头怒瞪着他:“是谁胆敢放肆放这个逆臣进来的,外臣无召不得进入后宫!”
    “太后,您该梳妆迎客了,不过您这样的状态似乎并不合适迎客。”司徒麟不为所动地道。
    慕容月怒形于色:“司徒麟,你这个叛国贼,卖主求荣,竟然让那晋国贼子们堂而皇之地踏入我们国土,俯首称臣若是我爹在,绝对容不下你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爹是不是!”
    慕容月猛地扑上去:“一定是你!为了夺权谋害了我爹!”
    “您失态了。”司徒麟冷冷地捏住她的手腕扯开,却并不放开挣扎着想要抓上来的慕容月:“太后不适,并不适合出席盛宴,从今往后长住宁安殿,无宣召者不得入内!”
    跟着司徒麟的大太监一个眼色,宫人们便静默着鱼贯退出门外。
    “放开本宫,本宫是太后,岂容你这等污秽的卖国贼触碰!”慕容月拼命挣扎:“本宫要参加宴会,当着干国百官和百胜的面揭穿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太后此言差矣,司徒大将军从来就不是干国人,他家籍到目前为止都是大晋,更是中原武林世家——藏酒山庄的少主,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才是,哪里谈得上叛国呢?”懒洋洋的轻佻笑声伴着一道墨绿色修挑的身影慢慢悠悠地进了殿内。
    记忆里清艳无双的容貌,和那个被她害死的冠绝天下的男子如此相似,异常的美貌总是在第一刻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唇边慵懒的笑让人为她生为她死。
    慕容家的人不念经男女都天生貌美,这对姐弟更是其中翘楚,让自己尚算美丽的容貌在她的面前平凡无比。
    可是,比起这个人的弟弟,她更想千刀万剐却是她!
    “慕容清河,你回来了不,你怎么敢闯进本宫的宫殿!”
    一次又一次,自已身边的男人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她,为什么,只因为她是公主的身份,还是因为那种美貌?
    “走,本座回来了,至于这宫殿,本座只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权力而已。”清河款步而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凳子上曾趾高乞扬却又儿狼狈的女人轻笑着道:“本座不但是大燕公主,更是御封大长公主并羽林卫郎花主,而你,慕容月,你不过是慕容垂的私生女,宗祠之上都没有你的名宇,雀占凤巢那么久,你不觉得是时候当回你的麻雀了么?”
    她可是拥有从不吝啬痛打落水狗的好品质呢。
    “你还没死,你怎么不去死呢?”慕容月的怔怔地道,一遍又一遍呢喃,目光怨毒:“我不是麻雀,我是凤凰,干国是我的,是我的我是太后我是干国的太后!!”
    女人美丽的容貌因着胭脂勾勒反而显得狰狞扭曲,恶狠狠地扑上来,涂着鲜红蔻丹指甲出奇不意地朝清河的脸上抓去。
    清河啧啧叹了一声:“真是的,嫉妒的女人真是丑呢。”折扇优雅轻挥,挡下慕容月的手,再顺势一拍毫不客气将慕容月拍开。
    毫无武功基础的慕容月一下子倒飞在三尺外,倒在一地破碎的瓷片中,只发出一声短促“啊!!”的惨叫,雪白的皓腕呈现不自然的曲折,分明是已经断了,疼得她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慕容清河!”
    清河瞄见桌子上还到一把鎏金宝石风栖梧桐的手握小镜,她款步上前,拎了镜子半蹲在慕容月面前,微笑地道:“凤凰?这个世界上的凤凰只有一只,但它绝不是你。”
    慕容月一愣,忽然嘿嘿地神经质地笑起来:“是的,我杀了他,慕容冲,我杀了他,我可以杀了慕容冲,也可以毁了你!”
    清河怜悯地看着面前半疯癫的女人:“你真的这么认为么?”说罢又轻瞟了站在一边的司徒麟。
    慕容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目光冷淡的司徒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人已行死了死在凉州”
    清河轻轻用指尖摩挲着镜子:“麻雀、乌鸦即使插上了美丽的羽毛也永远都变不成凤凰。好好,看看你自已的样子罢。”
    慕容月这才发现她面上正不知何处有一滴滴的鲜红血液低落在一地碎片之上,她颤抖着缓缓向自已的脸上摸去
    关上的厚重宫门,隔绝了女子凄厉的嘶吼。
    深秋的风吹起衣袍,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冷。
    “又是一年深冬了。”清河环视四周的熟悉宫墙轻叹。
    “为什么不杀了她?”司徒麟脱下外袍披在清河肩膀上,清河懒懒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她大概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权力还是当年的付坚而去做这些事情,到底曾在多年前救了我一命,何况一个疯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么?对慕容月而言,现在或许比死更痛苦。”
    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沉默,清河并不回头,只顺着蜿蜒曲折的长廊款步而行:“是不是觉得我变恶毒了,阿麟,从我再次回到宫廷的那一天起,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谢公担忧的没有错,她是狼子野心,她和凤皇一样走上了摄取最高权力的之路,没有转寰,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