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桂冠,繁廷华阁。
依旧如多年前这般繁华,一如多年前,她初初来到这个时空的那一刻。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这宫廷繁华时的赞叹,只是如今看来这熟悉的景致,在这苍白的天际下也显得苍老了。
清河慢慢地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间,看着自己华美青蓝色的裙摆在回廊的落叶间拖曳,忽然便只觉得如幽魂般的寂寥。
看来打发阿麟去安排接待大晋君臣贵戚们,只留自己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后宫里漫步,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呢。
只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她不想见的人反正,干国如今在阿麟哥和她的手里,现在剩下的事也不过是让大晋名正言顺地接手了干国,如今司马耀那个孩子也已经开始有了一国之主的风范和能力。
这一生,她似乎总也留不住什么人,十几年了,敌人也好、亲友、所爱也罢,她身边那些人来了又走,音容笑貌却尤记在耳,符坚、景略、子谨、檀香、紫衣、小月甚至凤皇,如今站在这皇权之巅的却是她,想来也真是讽刺。
“小兔崽子们,还不快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前殿去,大宴正盛,上头怪罪下来,可别怪咱家抽断你们的腿。”
太监尖利的呵斥伴着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清河只忽见侧廊上跑出来一溜七八个年龄幼小的宦官衣着的孩子捧着各式小器物匆匆地跑过自己身边,带头的只好奇地偷瞟了她一眼便匆匆地跑开了去。
清河略略让开一条路,却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腿上,接着便听见一声稚软的“哎呀”声。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人影跌坐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手里的画卷掉在地上,那小人儿便撅着小屁股去捡,却看见一只修白的手拾起画卷递过来。
小太监清脆地道:“谢谢贵人咦画轴我的画轴坏了。”随即小嘴一瘪,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掉下来。
原来是画卷掉地的时候,把画轴磕掉了出来。
清河不由失笑,蹲下来看着小太监道:“回去让你家公公换一幅就好了。”
那小太监连连摇头,抽噎着道:“不行的,公公说了会剥了我的皮呜哇怎么办?”
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却不像一般孩子那般嚎啕起来异常难看,一张圆鼓鼓的白嫩小包子脸显得异常水嫩可爱,让清河心间柔软一动生出怜爱来,便牵了他小小的手到廊边坐下,拿了丝帕边为他擦泪,边劝哄:“别哭了,我帮你去和你们公公说,他不敢责怪你。”
“真的吗,贵人?”小人儿将信将疑地抬起小脸,一双大眼睛,柔软睫毛如扇子般地覆盖在上面,被泪水染得波光滟潋,黑水晶珠子一样镶嵌在白嫩的小脸蛋上,宛如幼鸟一样可爱。
“真的。”清河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柔声道:“宫里贵人的话,他不敢不听,倒是你,小东西,你几岁了?”
“回贵人,兰镜今年四岁了。”小人儿一边奶声奶气又彬彬有礼的作了个揖,逗得清河忍不住笑起来,明明是个小人儿却非要装成大人的模样,想来这宫廷对着孩子是怎样严苛的存在。
她屈膝抱起小兰镜坐在自己膝头上,捏了捏他挺直的小鼻子:“兰镜,真好听名字,你娘给你取的么,小兰儿?”
这名字确实很适合这小人儿,若不是穿着小宦官服装,几乎看不出是个男娃儿,五官精致得像水晶雕出来的娃娃。
兰镜垂下黑凤翎般的眼睫,嫣红精致小嘴抿了起来:“回贵人,兰镜没有娘。”
兰镜的话让清河蓦地呼吸一窒,若是她的孩子仍在世间,大约也该和小兰儿这般大小了,他是不是也会对另一个陌生的女人说,他没有娘。
难道因为这孩子没了娘的庇佑,才这般年纪便被卖进宫里,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清河温柔地将兰镜有些凌乱的发拨进他的帽子里,又整理好他歪掉的小衣襟,轻道:“小兰儿的娘一定很爱小兰儿,只是她被迫离开了你,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很疼小兰儿的。”
“真的吗?”兰镜仰起软软嫩嫩的小脸蛋看向清河,像只幼小的猫味一样蹭了蹭清河。
“嗯,就像我也很喜欢小兰儿,以后小兰儿想吃什么了,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也不要再叫我贵人了,我不是这宫里的什么贵人,叫我清姨可好?”清河爱怜地吻了吻兰镜的小额头。
“。”兰镜怔了许久,水汪汪的大眼里似乎有些迷茫吗,好一会才说:“贵人会一直住在宫里么?”
清河知道这宫里规矩严苛,慕容月当政的时候少不得宫人们遭殃,这孩子一时改不了口,便柔声道:“若是小兰儿愿意跟着我,在哪里都一样,不是么?”
兰镜沉默了一会,道:“贵人送我屋吧,这卷轴掉坏了,要修好。”
“好,这卷轴坏了就坏了,不要紧的。”清河应诺下来,将小人儿抱起,让他指了方向,便带着小人儿款步而去。
到了地,兰镜刚落地便仰着小脸一字一顿地道:“这卷轴对兰镜来说很重要的。”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
清河一怔,不由失笑,小娃儿果真是可爱得紧。
刚要回去,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掠向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根据她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刚才从这厢房里飘散出来的是——血腥味。
正在迟疑间,那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跨出房门的男人让清河彻底一滞,百味杂陈,那些褪色的画面仿佛再一次鲜活起来,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们早就再回不到过去。
两人目光对视片刻,清河微微眯起眼:“堂堂鄯善王怎么会在干国的后宫内?”
鄯善不知是怕得罪大晋又或是想分一杯羹,将逃往西域的姚苌一家大小全抓了送到大晋,因此这次访干国,他们才被邀请而来。
来人轻笑起来,俊美异常的面容依旧如当年般的妖美,只是碧绿的眸子里不再带着轻狂的骄傲,而如翡翠般深邃:“郎花主何必如此生分,当年您还是二楼楼主的时候不是常唤本王子瑾的么,这么些年了,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子瑾。”
“子瑾也好,尉畲莫纱也罢,于本座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清河淡淡地道。
“是么?”子瑾的绿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忽然笑道:“可掌柜的并没有不同,也就是紫衣才受得了你这样的脾气。”
清河垂下眼,静静地道:“紫衣,已经去世了。”
“什么!”闻言,子瑾面色从震惊随即又到疑惑,忿恨,最后化为无奈的暗淡与带着苦涩的惆怅嘲讽呢喃:“是么?原来她已经先我一步了呢,这个女人总是什么都跟我比,跟我抢,到头来连死也抢在了我前头。”
清河留意到他话语里竟然仿佛已有意料般,却无暇深思,只道:“本宫只是好奇,您怎么会出现在干国后宫而已,尤其是还有这样奇怪的。”血腥味说罢,她出其不意的身形移动,避开了子瑾,蓦地闯进房内,随后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这是。”
“真是的,被发现了呢。”与说话内容相反,子瑾在身后的声音仿佛毫不在意。
“你!”清河面色冷峻前去探倒在地上的几人的颈部血,却毫无动静,她转过脸目光如刀般刺向斜斜依靠在门边一身异域华服的男子。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谢玄他们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挑起两国仇怨战争!”这个男人竟然毒杀了谢氏一族这次前来的年轻菁英们,看着谢玄死不瞑目与茫然的眼,仿佛完会没有想到鄯善王竟然会杀他们。
子瑾摸着下巴,正要说话,便被身后的人打断了:“这个嘛。”
“鄯善王陛下,您约老夫孤身前来,是何要事?”谢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河脸色一凝,却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子瑾身子略略一偏让出门口,让谢公望了进来。
谢公一看门内之景,脸色顿时苍白,大步流星地闯进房内,浑身颤抖地看着倒毙了一地的谢家人和他们吐了满地的血,随后又看向站在其中的清河。
“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清河,你为何下手如此毒辣!”
清河眉头一拧,不避不让地直直看进谢公如刀般锐利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道:
“不是本座所为!”
看着她蓦定的眼神,谢公气血上涌的心中方才略略冷静下来:“不是你,难道是啊!”
“谢公小心!”
只可惜一代载入史册的人杰,南谢安北王猛,就这样生生地看着一把匕首自自己左胸口血淋淋穿出。
“没错,不是她做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子瑾唇边艳丽的笑仿佛毒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随后他毫不留情地抽出手中的匕首。
“你鄯善王为。”谢公不可置信地转过身,颤抖着跌倒在地,浑身痉挛。
清河赶紧上前扶住谢公迅速地退开,手上一抖,一声尖利的呼哨声便响彻整个宫殿,随即又瞬间转出一把软剑指向子瑾:“尉畲莫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鄯善便想凭借这种卑鄙恶毒的伎俩染指天下么,是不是太可笑了?”
子瑾款步进来,似笑非笑地道:“有何不可呢,呵呵。”
“不出一刻,这里所有的羽林卫都会将你们鄯善人围剿殆尽。”
“哦,是么?嘻,那我就在这里束手就擒,等着了。”子瑾轻笑着慢慢靠近她,笑容被那垂在脸颊边的金珠饰品衬托得愈发妖娆诱惑:“掌柜的,子瑾什么对候舍得伤你了,就是当年沙漠营帐里那一夜,子瑾记得还是很温柔的呢。”
“住口!”清河冷厉的叱道:“你这个无耻之徒,站住”
正是两人对峙的时刻,空气里却渐渐传来火硝的气息,清河不禁脸色凝重起来,不一会,便听见远远的宫人们的惨叫声:“快逃啊鄯善人杀进来了!”
“救命羽林卫叛变了!”
清河的脸色一片铁青,怎么可能,最忠心耿耿的羽林卫竟然叛变了!
子瑾依旧是微笑着的,只是脸上并无得意之色,那微笑里更似一种无奈:“我说过了,不是么?”
“叔父,听说你在这里,前庭出事了,我们引狼入室,鄯善人杀进来了!”女子匆忙的声音伴着窈窕的身影正闯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小姐,不要进去!”身后看到一切的侍女,只来得及拉住她。
清河看到谢道韫,不由暗叫一声糟,忙示警:“韫儿,小心!”
“你是绿竹楼的子瑾!”谢道韫看到室内另外一张熟悉的脸,蓦地惊叫起来。
“小姐还记得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子瑾调笑着弯下腰用私人的衣禄擦干净手里的匕首。
谢道韫并不知道子瑾和清河间曾经发生的一切,只狠狠地瞪着他们:“慕容清河,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当初我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清河几乎无力:“韫儿,你快走!这里危险!”她知道这一切已经让自己百口莫辩,索性不必费这口舌。
奄奄一息地谢安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瞪突着两眼看着谢道韫,拼尽了气力:““快走!”
“小姐,快走!”门外的丫头死命拖着她迅速地离开。
谢道韫恨恨地看着他们,一脸杀意地一扭头迅速逃离。
“大家闺秀,跑起来也很快呢。”子瑾轻笑起来。
清河再也坐不住,一个纵身跃出窗外,子瑾看着她消失的身影,良久发出一声轻叹:“你娘,还是和当年一样美丽呢。”
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一地死尸间,竟然丝毫不畏惧地道:“师傅,你的这种表情让那个人看见,他会杀了你的。”
童稚天真的声音,却伴随冷冷的话语内容,出现在这粉妆玉琢的玉娃娃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真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子瑾不以为意地斜靠着门边笑笑:“对了,还没问你感觉如何,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小兰儿。”
兰镜抬起美丽的大眼,不满意地撅起嫣红小嘴:“师傅,不要这么叫我。”
“哦,怎么,讨厌她么?对了,你以前很少问你娘的事。”子瑾兴味地蹲在小家伙的面前,看着他。
兰镜看着子瑾,没有说话,片刻后道:“那个人说,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呢,师傅,我们还是快点继续吧,兰镜饿了。”
子瑾看着他,忍不住失笑:“是,我们的陛下饿了,小孩子果然是禁不起饿的呢,你呀,别整天老气横秋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个小东西,真是不好玩。
这里一路上都是屠戮,宫人们与大晋朝的仆从们四散而逃,清河连连问了数人,都没有任何有用的可以找到司马曜的的线索。
好在她还有自己带来的隐藏的探子和一些高手‖她只得一路命他们去寻找司马曜的踪迹,自已只带着两名高手一路急行找寻,她没有时间去管那些剩下的人了,只有寻找到司马曜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直到穿越御花园时,她才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冲出来拦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韫儿!你怎么还在这!”清河的目光落在谢道韫怀里的人儿身上:“兰镜?”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韫儿在一起?
“小兰儿是你的什么人么?”
谢道韫一身华服已经被勾得凌乱破烂,向来一丝不芶的发髻也披散下来,让她铁青的脸显得多了几分阴沉。
“慕容清河,你就不要装傻了,你屠我谢家一族,害死我叔父,设下这样的毒计陷害陛下于这样的境地,毁我家园,灭我家国,此仇不共戴天,为了权力,你竟然这样心狼手辣,就不要怪我杀了你的孩子,血债血偿!”
“我的孩子?”清河一怔,疑惑地目光在两人身上回转:“兰镜是我今天认识的孩子没错,但你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的血就能报你叔父和一家子侄的仇了么,韫儿,不要被蒙蔽了眼!我不是你的仇人!”
“哈哈哈哈!”谢道韫凄厉的笑声响起,猩红的双目狠狠地瞪着她:“是是正是我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让你这样的恶毒的毒蛇害了我们所有人!不过如今就算我无法手韧仇人,能带着你这个孽种下地狱,也算是能告慰我叔父的在天之灵,苍天在上,总有一天,你这个恶人一定会千刀万剐下地狱的!”
“等一下!”清河看她目光不对,立即出声:“韫儿,这个孩子并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