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白大褂下的暗流
清晨的交班会,气氛压抑得如同手术前的高度静默。
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低鸣,惨白的光线映在每个人青灰的眼睑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昨夜未散的疲惫气息。
周浩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像一把冰冷的柳叶刀划过每个实习生的神经:“从今天起,所有危重病例的讨论,实习生不得参与,只准在旁旁观记录。”
此言一出,十几个年轻的面孔齐刷刷地低下头,噤若寒蝉。
笔尖在病历本上顿住,纸面留下一个个深陷的墨点;有人下意识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指尖泛白。
这是赤裸裸的打压,是斩断他们理论联系实践的最快途径。
没人敢出声,没人敢反驳,因为周浩不仅是急诊科副主任,更手握他们实习考评的生杀大权。
唯有林默,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指尖轻轻划过昨晚那份惊心动魄的抢救病历,纸页边缘还带着抢救室里沾上的血渍与汗痕,字迹潦草却精准,墨迹未干,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他仿佛没听到周浩的话,深邃的眼眸里,只倒映着病历上那个惊险的转折点——那行用红笔圈出的“肝?!”二字,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刀口。
坐在周浩身旁的科室元老陈伯年,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皱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知道,昨晚那场堪称奇迹的抢救,已经彻底触动了周浩那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会议不欢而散。
赵小雅快步追上林默,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将一张叠好的纸条塞进他的白大褂口袋,指尖微凉地擦过他的掌心,压低声音急促道:“林默,小心点!王振海在下面闹起来了,说医生误诊,差点害死他哥!”
林默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王振海,他记得,正是昨晚那名车祸多发性创伤患者的弟弟,一个性格火爆的退伍军人。
他的念头还未转完,急诊大厅里,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你们协和医院就是这么治病的吗?庸医!一群庸医!是不是想等人死了才动手?!”
那声音充满了悲愤与狂怒,震得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候诊椅上的患者纷纷抬头,冷风从自动门反复开合的缝隙中灌入,吹得墙角的宣传单哗哗翻飞。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死死堵在急诊分诊台前,脚下的地砖被他反复跺出沉闷的回响。
周围的保安和护士谁也不敢上前,只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断续的“支援……急诊大厅……”
办公室里的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昨晚参与抢救的主治医生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热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在众人或畏惧或观望的目光中,林默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了风暴的中心。
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像节拍器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你就是医生?”王振海看到他身上的白大褂,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拎了起来,口中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我哥送进来的时候,你们说是脾破裂!结果推进手术室,出来告诉我肝也破了?要不是运气好,我哥就死在你们手上了!你们是不是瞎治?说!”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质问,林默出奇地冷静。
他没有挣脱,任由对方粗暴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布料紧勒住脖颈,呼吸却依旧平稳。
他甚至能感受到王振海掌心的粗茧和掌心渗出的汗意。
他反而用一种沉稳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回应道:“你说得对,确实差点没命。”
一句话,让暴怒的王振海瞬间愣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万句对骂和反驳,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林默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直视着对方血红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你哥差点没命,不是因为治疗错误,而是因为肝脏破裂这个致命伤,发现得太晚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王振海的心上。
周围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输液架上的点滴声都清晰可闻,所有患者和家属都竖起了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能早十分钟,仅仅是十分钟,在术前就明确肝脏破裂的诊断,提前备血、提前准备肝脏修补方案,你哥的术中出血量至少能减少一半,不会高达800cc,手术风险能降低七成以上。他能活下来,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因为有人在手术刀切开脾脏、即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大出血前的最后一秒,声嘶力竭地喊出了那个‘肝’字。”
王振海的气焰被这番话削去大半,抓着林默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指节微微颤抖。
林默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那个在最后关头发现问题的人,只是一个实习生。按照规定,他没有资格下达任何诊断,他能做的,仅仅是提醒他的上级。而当时负责的主治医生,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和CT影像,一开始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脸色煞白的主治医生,声音愈发冰冷:“所以,你该恨的不是这家医院,也不是为你哥拼尽全力的手术团队,而是那种足以致命的,经验主义带来的傲慢。”
王振海彻底怔住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林默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解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团和后怕。
他想起手术同意书上签下的“脾破裂”,想起术后医生解释病情时的含糊其辞,再对比林默此刻条理分明、逻辑清晰的复盘,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周围的患者家属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那个主治医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许久,王振海才松开手,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那个实习生,是谁?”
林默轻轻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领,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摇了摇头:“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哥醒了,再过一阵子,就能健健康康地回家。”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挺拔而孤高的背影,和满大厅震撼无言的众人。
这一幕,被无数双眼睛和手机摄像头记录下来。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医院内部传开。
“听说了吗?那个林默,三言两语就把医闹家属说得哑口无言,差点就给他跪下了!”赵小雅兴奋地对护士长柳依依比划着,眼中满是崇拜,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而在副主任办公室里,周浩听着心腹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窗外的天色已暗,乌云压顶,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台灯,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猛地将手中的钢笔摔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笔尖断裂,墨水溅了一桌,像泼洒的血迹。
“反了天了!他这是想干什么?出风头?踩着主治医生给自己立功?”周浩咬牙切齿,眼中的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让他连实习考评都过不了!”
他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信息科的内线,声音阴冷地吩咐:“林默负责的那几个病人的电子病历录入权限,给我暂停三天,理由就说是系统维护。”
挂了电话,他又特意嘱咐一名平日里与自己走得近的住院医:“明天查房,你主问,就盯着林默,问他最偏的知识点,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不来台!”
夜幕降临,暴雨将至。
林默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值班室里,窗外风声渐起,玻璃被吹得微微震颤。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权限不足,无法登录”的提示,并未动怒,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缓缓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线装笔记本和一支绘图笔,摊开在桌上。
牛皮封面泛着岁月的油光,页角微微卷起,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他手腕翻飞,开始在一张白纸上,以昨晚那名车祸患者为例,手绘出一幅无比复杂的人体经络图谱。
他的笔尖时而迅疾如风,时而凝重如山,一条条代表气血运行的红色线条与代表瘀阻病灶的黑色墨点交织在一起,最终清晰地标注出“肝络瘀阻,气陷血脱”的完整演变路径和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征象。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某种古老的咒语正在苏醒。
这,是岐伯传承中的“五脏危象推演图”,一种完全超越现代循证医学认知维度的诊断绝学。
他看着图谱,轻声自语,声音被窗外渐起的风雨声掩盖:“你们要我沉默,可医道……自有回响。”
窗外,夜雨终于倾盆而下,疯狂地抽打着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急切的手在敲门。
就在此时,一阵比暴雨更急、比惊雷更响的急诊铃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整个急诊科的宁静。
林默合上笔记,缓缓起身,走向那片象征着生与死的战场。
他的眼神,在灯光下清明如刃,冷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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