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微操大师朱由检
当车厢峡大捷的奏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呈送到紫禁城时,朱由检爆发出了他登基以来最畅快的一次大笑。
“好!好一个陈奇瑜!真乃国之栋梁!”
他已经太久没听到过这样的好消息了。
辽东的鞑子虎视眈眈,关内的流寇此起彼伏,连年的天灾让帝国的财政捉襟见肘。
自从登基以来,他可谓是宵衣旰食,夙夜忧叹,鬓角甚至已经早早地染上了霜白。
而陈奇瑜送来的这份捷报,就如同一记曙光,让他看到了平定天下的希望。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次一定要把这帮贼寇一网打尽!”
朱由检兴奋地在御案前来回踱步,可就在这时,一旁的王承恩却递来了一个折子。
“皇爷,这还有一封方谨的奏折,据他说贼兵想招安了。”
朱由检有些诧异地接过奏折,迅速的扫了两眼,眉头紧皱。
他随手将折子递回给王承恩,问道:
“大伴,你说这次贼兵是真降还是假降?”
“贼兵狡诈多端,不可不防啊。”
但王承恩却没有立刻回话,他弯腰接过折子,语气谨慎:
“军国大事,奴婢一个阉人不懂,也不敢乱说话。”
“这些事情,皇爷最好还是和阁老尚书们讨论为好。”
朱由检听罢叹了口气:
“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
“现在就咱们主仆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算了,你去通知阁老和六部大臣,明日召开廷议。”
次日,崇政殿内,重臣云集。
汉白玉的台阶光可鉴人,盘龙金柱庄严肃穆。
然而,殿内的气氛却异常的紧张,主抚和主剿派吵到了天上去。
“启奏陛下!”
首辅周延儒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面色涨红,语气慷慨激昂,
“车厢峡之围,乃天赐我大明之良机,中原大半流寇尽在网中。”
“臣以为,当立刻传檄陈奇瑜发动总攻,务必将贼首尽数拿下,押解京师,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他的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李长庚也出班附和道:
“首辅所言极是。”
“流寇之患,在于其反复无常,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将其主力一网打尽,我看干脆尽数斩杀为好!”
“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天下宵小,非如此,不足以告慰战死将士之英灵!”
崇政殿内,除了温体仁和兵部尚书张凤翼没说话之外,像是礼部尚书黄汝良,刑部尚书胡应台等重臣都纷纷站了出来,表示同意。
但崇祯却摇了摇头:
“诸位爱卿,朕倒是有个想法,你们暂且听听看。”
“监军内臣方谨上了封奏折,他说贼兵言辞恳切,想要投降招安,戴罪立功。”
“朕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数万贼兵,要是尽数斩杀,恐怕有伤天和。”
崇祯话音刚落,大殿内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反对声。
“皇上,万万不可啊!”
“贼兵狡诈多端,全靠陈总督运筹帷幄,前线将士舍生忘死,这才堪堪把贼兵堵在车厢峡中。”
“若是心存侥幸,恐怕多生变数,后患无穷”
殿内大多数官员纷纷点头称是,“剿灭尽歼”之声,不绝于耳。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军事上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正确。
对反贼的任何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而此时,户部尚书毕自严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这位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老人,声音沙哑,他也不提反对,也不提同意,而是好好的给朱由检算了一笔经济账。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战端一开,靡费巨大,陈总督大军围困月余,人吃马嚼,耗饷已是不菲。”
“若是此次不能平定匪患,恐怕再拖下去,国库就要空了。”
他缓缓抬起头,扫视着周围的一种大臣,
“诸位阁老、部堂别忘了,在四川还有一伙更棘手的叛军。”
“这帮叛军兵强马壮,战力自不必多说,等日后进剿川北,伤亡且不论,光是军械、火药、抚恤、犒赏,又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国库.国库实在”
毕自严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就连朱由检也收起了笑容,面色沉重。
说实话,他的内帑和国库,都早已接近空虚。
前前后后为了剿匪,朱由检给洪承畴拨款,给陈奇瑜拨款,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有将近两百万两银子花出去了。
为了凑齐这笔饷银,两年前兵部尚书梁廷栋还特意请求增派天下田赋。
在旧额增派五百二十万两之外,还要再增一百六十五万两的新饷。
当时,此议一出,满朝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就连户部的毕自严都痛心疾首的表示,不要再给天下百姓增加负担了。
这位老臣甚至上了十条建议,恳请皇帝酌情减免天下赋税,给快要被压垮的百姓一丝喘息之机。
可为了剿匪,为了维持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朱由检最终还是驳回了毕自严的提议。
钱粮这两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和大明都喘不过气来。
殿内的争吵还在继续,主剿派还是占了大头,只有几个微弱的声音同意招安。
可朱由检却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龙案,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毕自严不是提到四川的巨寇江瀚了吗?
为何不能来个以贼制贼?
高迎祥这群人,虽然是悍匪,但如今已是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
倒不如把这群走投无路的流寇招安,给他们一个名分,让他们去四川去剿那巨寇江瀚。
最后无论谁胜谁负,得利的都是朝廷。
既解决了流寇和叛军,又能节省一大笔开销。
想到这里,朱由检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破局之法。
“众卿,不必再争了。”
他挺起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殿内的争吵。
“抚,是下策;现在根本没地方安置这数万流寇。”
“剿,是中策;剿完了这帮流寇,还有一伙叛军等着。”
“而今,朕有一上策!”
朱由检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解释道,
“朕决定准其归降,将这伙贼兵招安,而后,将他们遣往四川,剿灭巨寇江瀚!”
此话一出,满殿大臣面面相觑,尽皆失语。
首辅周延儒更是目瞪口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皇帝会做出如此天真的决定。
他正要开口反驳时,身后的一直沉默的温体仁突然开口了:
“皇上圣明!”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既可以免除安置贼兵的钱粮,又能驱使其为国效力,岂不美哉?!”
温体仁这厮可谓是明末腐朽政治生态的典型代表。
他以权术上位,却无济世之才;以清廉自保,却放任危机恶化。
他这辈子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体察上意,排除异己。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张风翼也站了出来,跟着附和道:
“圣明无过陛下,此乃万全之策,臣以为可以一试!”
见到有人力挺自己,朱由检信心爆棚,不顾其他重臣的苦苦阻拦,一意孤行,对陈奇瑜下达了同意招安的批复。
很快,这道圣旨便被快马加鞭,火速下达到了前线的陈奇瑜处。
收到圣旨的那一刻,陈奇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将那卷黄绫看了数遍,上面的朱红大印是如此刺眼。
他攥着圣旨,站在帐中,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许久一动不动。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明明胜利唾手可得,为何要自毁长城?
将一群饿狼放出牢笼,还指望它们能变成忠犬?
这是何等荒唐的想法!
但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陈奇瑜就算坐到了五省总督的位置上,他也不敢抗旨不尊。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于是,经大明最高话事人亲自批准,这年四月,陈奇瑜代表朝廷,同峡谷内的义军达成了招安协议。
对于怎么防止贼兵复叛,朱由检甚至还亲自下达了极其细致的指令。
他要求陈奇瑜按贼兵数目,每一百人派一名安抚官加以监视,负责登记造册;
并且,义军整顿后,当立刻前往四川同叛军作战。
所过州县,由当地官府供应粮草;
同时檄令所有官军停止进兵,让开道路,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就这样,汉南的群山里,上演了一出极其荒诞的大戏。
三万多名不久前还食不果腹、形容枯槁的义军,浩浩荡荡地走出了车厢峡。
他们拿着银子,脸上挂着谦卑恭顺的笑容不停地贿赂着看守的明军士兵和安抚官。
有了银子开路,自然一切好说。
面对曾经的死敌,陈奇瑜的官兵们竟然一点不恼,反而列起了长队来欢迎这帮“财神爷”。
很快,两方人马竟然勾肩搭背起来,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亲切。
官兵们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军粮和酒水,和一众贼兵大快朵颐。
而在不远处的一的大帐里,罗汝才正举着酒碗,与守备唐通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他一边给唐通倒酒,一边大声笑道:
“唐将军,若不是陈总督逼迫太甚,咱们兄弟何苦走到这一步?”
“今后,咱们都是为朝廷效力,还望唐将军多多照应!”
唐通踩着罗汝才送来的金银,脸上笑开了花:
“好说好说!”
而张献忠则领着一群亲信,大摇大摆地走到官军的辎重营里。
他抽出腰间锈迹斑斑的长刀,对着看管军需官说道:
“军爷,您看我们这兵器,都快成锈烧火棍了。”
“日后要去四川给皇上卖命,没点儿趁手的兵器可不行!”
“要不您通融通融?”
说着,张献忠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奉上好处。
就这样,在银子的诱惑下,军需官竟然真的打开库房,让他们搞起了以旧换新的买卖,趁机换走了大批武器。
根据记载:“义军乃整旅出栈,与奇瑜兵指让酣饮,易马而乘,抵足而眠;贼之无衣甲者皆整矣,无弓矢者皆砺矣,数日不食者皆饱腹矣”
就在官兵们都以为,这场平叛之战终于功德圆满时,一个漆黑的夜晚,杀机骤然降临。
子时刚过,官军营地里便响起了一声声尖锐的哨响,听见信号,遍布在营地各处的义军同时暴起发难!
白天还在笑嘻嘻聊着家常的贼兵,用新换来的长刀,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官军的脑袋。
正在与安抚官喝酒饮宴的罗汝才,瞬间将碗中酒泼在对方脸上,随后狞笑着割开了安抚官的喉咙。
早已等候多时的张献忠则亲自带队,偷偷摸掉了辎重营的守卫,将官军的粮草尽数缴获。
整个过程,快、准、狠,充满了默契。
大部分官兵在睡梦中就被捆成了粽子,反抗者当场格杀,剩下的不是被割掉耳鼻,就是被打断手脚。
就这样,这股义军不仅恢复了元气、补充了给养、甚至还更新了装备。
“弟兄们,随我向南!攻取荆州府!”
高迎祥马鞭一指,大军如开闸的洪水,向着毫无防备的中原大地,席卷而去。
……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动。
崇政殿内再一次召开了朝会。
只是这一次,殿内的气氛与上次截然相反,曾经的欢欣鼓舞,变成了一片死寂。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皇帝。
朱由检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扇了几个耳光一样。
他不敢去想,下面的臣子们会怎么看他,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可作为天子,他实在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的错误。
于是他本能地开始找起了替罪羊,想要把自己摘出去。
可朝廷里的臣工们都清楚,这驱虎吞狼的“妙计”,是皇帝一个人提出来的。
就连温体仁和张风翼都只是附和而已。
无奈之下,朱由检只能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千里之外的陈奇瑜。
而此时的陈奇瑜,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一面要忙着组织军队继续追剿贼兵,一面又要急着写奏疏向皇帝请罪,推诿责任。
虽然错不在他,但态度一定要有,这是陈奇瑜为官多年得出来的经验。
在他的奏疏里,先是把罪责归于监军太监方瑾,痛斥其“阻挠抚局,杀降激变”;
随后,陈奇瑜又把责任推给了在外围协防的陕西巡抚的练国事,说他配合不力,未能及时安顿好降兵。
收到奏疏,朱由检眼前一亮,背锅的这不就来了吗!
他立刻抓住机会,圣旨一下,首先逮捕了安抚官李嘉彦,随后又将陕西巡抚练国事等五十余人革职下狱。
然后,他又火速任命陕西左布政使李乔接任巡抚一职,收拾烂摊子。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平息。
崇祯倒是把自己给摘干净了,下面的官员们却不乐意了。
很快,给事中顾国宝、陕西巡按傅永淳等人,纷纷上疏,他们将矛头直指身为主帅的陈奇瑜。
他们痛斥其招抚无方,以至于纵虎归山,酿成大祸。
眼见群情激奋,朱由检也只能“顺应民意”。
随后他以“调度无方,玩寇失机,致使大局糜烂”为由,将陈奇瑜给革职拿问。
尽管朱由检内心很清楚,真正导致此次围剿失败的,是自己力排众议的决策。
但为了维护自己圣明君主的颜面,他急于撇清责任,毫不犹豫地把锅扣到了陈奇瑜的头上。
就这样,大明第一任剿总司令陈奇瑜,被一纸诏书送回了老家保德州闲住,并且永不叙用。
崇祯一朝,起起伏伏的文官多如牛毛,很多人今日被贬,明日就可能被重新启用。
但陈奇瑜一直等到崇祯十七年,就连皇帝都吊死在了煤山上,他也没等来重新启用的诏书。
这位五省总督的政治生命,从此彻底终结。
原因很简单,皇帝不能容忍一个见证过自己决策失败的臣子,继续待在重要的位置上。
根据我查资料的情况来看,陈奇瑜应该是替崇祯背了大锅,不然不可能落得个永不叙用的下场。
虽然陈奇瑜反顺,但他最后面对清朝的招降,还是始终不肯剃发归顺,直到被人检举,最后死在了鞑子手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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