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陈奇瑜的无奈
现在说雪域高原的事情还为时尚早。
次仁不懂什么叫反抗精神,李自成决定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看看高原之外正在发生什么。
现在不懂没关系,到了军中他会慢慢明白的。
李自成也是个命苦出身的,造反前他也是个顺民,懦夫。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次仁能懂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真正含义,并带给雪区的朗生们。
反抗精神固然宝贵,可一旦打出了“吊民伐罪”的旗号,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此时此刻,在离雪域千里之外的汉中群山里。
次仁那些正在“闹革命”的前辈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被朝廷的五省总督追得鸡飞狗跳。
自从高迎祥阵斩了王来聘后,他便带着麾下数万将士,一头扎进了连绵的汉南秦巴山脉里。
义军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要找江瀚合营,只要能和江瀚的精锐边军合兵一处,想必就能轻而易举地粉碎明廷的围剿。
然而,官军可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
能当上五省总督的,能没有两把刷子吗?
当高迎祥的队伍钻进了汉南的群山后,陈奇瑜敏锐地意识到,这股贼兵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四川。
一旦让这群反贼跟那帮叛军合营,事情可就麻烦了。
陈奇瑜当机立断,立刻调遣汉中的邓玘、练国事两部人马,星夜兼程向东南方向疾进,死死扼住通往四川的几处主要栈道隘口,断绝贼兵西逃之路。
同时,他又传令驻扎在竹山县的卢象升部,以及南漳县的唐晖部,从东北两个方向,向高迎祥可能藏身的汉南山区合围追剿。
一张大网就此张开。
本来,陈奇瑜还担心这群流寇会兵分几路,凭借对山区的熟悉,从某个不起眼的小路溜走。
毕竟秦巴山脉连绵千里,沟壑纵横,想要在其中找到几支分兵的小股贼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幸运女神这一次似乎站在了大明这边。
高迎祥的队伍,竟然在汉南的群山中迷失了方向。
但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想当初江瀚为了从关中入川,还特意留了李自成等人在关中、汉中附近打游击。
这都是为了提前找好退路,探明几条栈道的具体情况。
而高迎祥这次,是在明军的追杀下仓皇逃窜,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准备。
他们就连当地的向导都没找到几个,就急匆匆的钻进了这片陌生的群山里。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高迎祥的数万大军就在这崇山峻岭里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出路。
从兴安府搜刮的粮食根本不够这几万人霍霍,没多久就吃完了,义军们只能一边打猎,一边摘野菜野果充饥。
汉南群山里的春天,偏偏又是个阴雨连绵的季节。
细密的雨丝无休无止地从天空落下,浸透了义军将士身上破烂的衣甲,让本就冰冷的身体更加僵硬。
不仅如此,义军的武器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弓弦受潮松弛,失去了力道;腰刀、长枪在雨水的侵蚀下,开始泛起铁锈;
战马的蹄子更是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磨穿了,倒毙在路旁。
饥饿、寒冷、疾病,迅速在这支军队中蔓延开来。
就在义军的士气和体力都濒临崩溃之际,陈奇瑜的几路大军,终于完成了合围。
他们将高迎祥、张献忠等人的全部主力,尽数堵在了一个名叫“车厢峡”的绝地之中。
车厢峡是个位于汉中栈道的峡谷,东西长十几里,但宽度仅有四五里。
两壁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
唯一的出口,只有东西两条狭窄的谷道。
如今,这两条谷道已经被邓玘和卢象升的重兵堵得水泄不通。
峡谷之内,山高路陡,林密草深,居民稀少,连找点吃的都难如登天。
当陈奇瑜得知贼兵主力被围困在车厢峡后,他二话不说,立刻亲率部队,日夜兼程地赶到了车厢峡。
他要亲自见证这帮流寇的覆灭。
如果说明末时期,在大明围剿起义军的十几年时间里,有哪一场战役最有可能把起义军绞杀殆尽,无疑就是眼前的车厢峡之战了。
此时,被死死围在峡谷里的,几乎囊括了明末农民起义军的所有风云人物。
包括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闯塌天刘国能,扫地王张一川等等.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陈奇瑜能在这里全歼这股贼兵,不说匡扶社稷,至少也能为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再续上几年性命。
此时的车厢峡内,哀声连连,愁云惨淡。
高迎祥、张献忠等一众首领,聚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破烂草棚里,每个人的脸都黑得跟锅底一样。
“掌盘子,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等明军来攻,弟兄们就要饿死在这儿了!”
“咱们突围吧,能跑几个是几个!”
张献忠最是急躁,在草棚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看得众人心烦意乱。
高迎祥指着谷口的方向,声音嘶哑,
“怎么打?你看看外面!”
“官军把出口堵得跟铁桶一样,咱们拿什么突围?”
“再说了,下面的弟兄都多少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拿什么和官军拼命?”
众人都沉默,眼下的情况,怎么看来都是死路一条。
高迎祥叹了口气:
“依我看,咱们不行就降了吧。”
“就像当初渡河突围那样,先诈降,等官军放松警惕,咱们再冲出去。”
张献忠闻言有些迟疑:
“掌盘子,这明军就算再蠢,应该也能看出咱们是诈降吧。”
“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他们真的会同意?”
高迎祥摇摇头,这种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得试试再说。”
“什么?投降招安?”
当陈奇瑜听到义军信使带来的消息时,他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他端坐在中军大帐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帐内的信使,脸上满是嘲讽。
“你当本督是三岁孩童?”
“自从崇祯二年以来,你们这帮人,反反复复降了多少次?又叛了多少次?”
陈奇瑜可不是那帮只懂纸上谈兵的愣头青,他在陕西跟这帮反贼周旋了多年,对他们的伎俩和路数,早就是烂熟于心。
什么投降招安,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只要让他们喘口气,出了这片峡谷,这帮反复无常的刁民,转头就会再次竖起反旗,继续为祸地方。
这样的戏码,他见了不下数十次了。
陈奇瑜冷哼一声,语气森然:
“来人,把这信使给我拖出砍了!”
“把人头丢回去,好叫那帮贼兵知道,本督只要他们的人头,不要降书!”
当看到信使的人头时,一众首领们的脸都黑了。
以往百试百灵的手段,彻底不好使了,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草棚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张献忠猛地站起身来,拔出腰刀,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就算死,老子也要死在冲阵的路上!绝不能窝窝囊囊的死了!”
但此时,其他一众首领都沉默了,根本没人站出来响应张献忠。
就连高迎祥这个总掌盘也有些颓然,根本提不起心气。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草棚一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家先别急着放弃,我还有一计!”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匪号曹操的罗汝才从角落里站了出来。
“他陈奇瑜是金刚不坏之身,不吃咱们这一套;但他身边的那些将领呢?”
众人立刻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罗汝才冷冷一笑,继续说道:
“这帮官军追了咱们小半年,风餐露宿,死伤也不少,他们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打了胜仗,功劳是陈奇瑜的,他固然可以加官进爵。”
“但下面的兵将们呢?据我所知,明廷可没这么多赏钱发下来。”
“依我看,咱们不如用重金,先去买通陈奇瑜身边的人,让他们发力!”
罗汝才的一番话,瞬间让在场的一众首领打起了精神。
对啊!
明廷的官场,从上到下,有几个不贪财的?
反正军中缴获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一直随军带着,本就是个累赘,倒不如全散出去,打开一条生路。
说干就干,一众首领立刻开始物色目标人选。
很快,负责在东边隘口的守将被他们给盯上了。
此人名叫唐通,现任榆林守备,算是边军系统里的人,他是陈奇瑜专程从榆林抽调过来参与围剿的。
义军中有不少人都是从榆林出来的,和唐通的部下有过交情,能搭得上话。
当晚,罗汝才便亲自带着几名心腹,抬着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秘密潜入了唐通的营地。
唐通也没想到,这帮贼兵竟然胆子这么大,敢偷偷潜入他的驻地。
他第一反应就是贼兵有诈,想要从他这里突破。
但当那两口箱子在他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银时、唐通沉默了。
罗汝才察言观色,凑上前去,低声道,
“唐将军放心,我们只想求条活路,绝不会连累将军。”
“这些只是定金,随后还有十箱奉上。”
十箱?!
听了这个数字,唐通最后一丝理智瞬间被贪婪冲垮,他二话不说就收下了银子,并开始帮着出谋划策。
他深知仅凭自己区区一个守备,还不足以左右陈奇瑜的决定。
要想成事,必须搬来一尊大神。
他替罗汝才引荐了军中的监军太监,方瑾。
方瑾此人原是宫中一个随堂太监,他一不懂军事,二没有胆略,唯一的爱好便是敛财。
起初,当唐通神神秘秘地把他引荐给一个自称是说客的人时,方瑾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罗汝才是个能屈能伸的,他见到方瑾的第一瞬间便跪了下去,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
“公公,我等皆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实则都是大明的忠心赤子。”
“这次来,只求公公能代为圜转,给我等指一条明路!”
他一遍抹着眼泪一边朝着身后的心腹频频望去,几个心腹会意,哼哧哼哧地抬进来了二十箱金银。
“罗将军,这是何意啊?”
方瑾眯着眼睛,一脸严肃的看了看脚下的罗汝才。
罗汝才叹了口气,继续辩解道:
“公公见笑了,一点心意奉上,只求您替咱们美言两句。”
“咱们当初也是被下面的贪官污吏陷害,逼不得已啊。”
方瑾点点头,俯下身子,随意拎起一锭官银,眯着眼笑道:
“好说,好说!”
“咱家一向慈悲为怀,最见不得打打杀杀。”
“尔等既然有心归降朝廷,咱家自然要替你们在陈总督面前美言几句。”
此时,方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悄声提醒道:
“干爹,这事会不会有诈?”
“陈总督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万一这是贼人的诡计.”
方瑾眼睛一瞪,随手把官银往箱子里一扔,冷声道: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咱家亲眼见了,罗将军态度诚恳,声泪俱下,怎会有假?”
“再说了,就算有假,咱家也只是替他们带个话而已,采纳与否,自有陈总督定夺。”
“要是能兵不血刃,让这数万贼寇束手就擒,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到时候皇爷龙心大悦,你我都有好处!”
就这样,在金银的诱惑和立功的幻想下,方瑾决定在几天后的动员大会上,跟陈奇瑜好好掰扯掰扯。
三日后,陈奇瑜召集众将,商议总攻事宜。
他的情绪高昂,一脸兴奋地部署着各路兵马的进攻路线和时间。
可就在他准备下达总攻的命令时,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陈总督,且慢。”
说话的正是监军太监方瑾,他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陈奇瑜眉头一皱,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方公公有何指教?”
方瑾皮笑肉不笑地说,
“指教不敢当。”
“只是咱家昨日听闻,谷中的贼人有意归降,不知总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陈奇瑜脸色一沉,断然道:
“此事本督已有定论!这必然是诈降,贼兵狡诈多端,不可轻信。”
“明日拂晓,依计总攻,不必再议!”
方瑾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极其不屑的神情。
他没有再看陈奇瑜,而是扭头朝着旁边的小太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言语间还夹杂着几声轻笑,轻佻至极。
这番做派,是对主帅权威最赤裸裸的蔑视。
满帐将领顿时噤若寒蝉,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陈奇瑜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他猛地一拍桌案,死死瞪着方瑾,厉声喝道:
“方公公!有什么话,非要在背地里说?”
“军国大事,岂容你在此交头接耳,如同儿戏一般!”
他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帅帐中回荡。
“不如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看!看看方公公究竟有何高见!”
面对陈奇瑜的雷霆之怒,方瑾却丝毫不惧。
他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
“我说,总督高见!”
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
“这投降招安一事,仅凭自己的臆断就能否掉,可谓是算无遗策。”
“依我看,陈总督可以与那传说中的诸葛武侯一比了!”
这番话里的嘲讽意味,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不等陈奇瑜再次发作,方瑾话锋一转:
“但我还是觉得,陈总督的决断.还是有些不妥。”
“万一,贼人这次是真心想降呢?”
“这可是数万兵马,如果能把他们招安了,说不定还能用他们去围剿四川的巨寇!”
听了这话,陈奇瑜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死太监,肯定是收了贼人的好处,要不然他会突然站出来搅局?
可陈奇瑜手上也没有证据,方瑾的提议从程序上讲,并没有任何漏洞。
谁敢阻拦给皇帝上奏?
谁又敢在皇帝没有批示的情况下,擅自将数万“有意投降”的兵马赶尽杀绝?
这个责任,他陈奇瑜担不起。
看着方瑾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陈奇瑜只觉得浑身无力,随后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车厢峡这个事情,现在有一种论调,说是陈奇瑜为了报功而伪造的。
主要论点就是车厢峡这个地方没找到,所以事情也是假的。
但我觉得陈奇瑜应该没这个胆子,各路人马,数万兵将看着呢,他敢杜撰一个不存在的战场?
而且练国事等人对此都有奏折呈给朝廷,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假的,单纯的没找到地方而已。
(本章完)
(/bi/285610/1723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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