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遴选死士
随着洪承畴一声令下,数千民夫被陆续征调到了银川,住在了城北郊外。
在监工的皮鞭和咒骂声中,一场规模浩大的掘河筑坝工程开始了。
数千民夫如同工蚁一般,在巨大的工地上不断来回穿梭,他们肩挑手扛,将从各处拆毁的民房中运来的土石、木料,源源不断地搬运到河岸。
江瀚站在城北德胜门的城楼上,用千里镜望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的工地,面色阴沉。
官军的筑坝行动让他寝食难安。
他知道洪承畴够狠,但万万没想到洪承畴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万历年间平定哱拜之乱时,宁夏镇的百姓还勉强能活下去,所以即便是淹了银川,朝廷也能从其他地方迁来百姓,补充人口。
可现在是崇祯年间,旱灾、蝗灾轮番上阵,整个宁夏,根本就没剩下多少户人口了。
洪承畴要是真放水把银川淹了,宁夏百姓可就十不存一了。
于公于私,江瀚都绝不能坐视洪承畴淹了银川,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五日后,天空阴沉,月色晦暗,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星光,他等来一个夜袭的绝佳时机。
是夜,三更时分。
城西的镇远门被悄悄打开,邵勇带着五百精骑鱼贯而出。
骑兵们个个衔枚裹蹄,只披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当中。
邵勇之所以从城西的镇远门绕道而行,主要是考虑到城北有洪承畴的重兵把守,就是为了防备他偷袭工地。
银川作为宁夏镇城,占地面积很大,周长足有十八里,并且还有六个城门。
官军兵力再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洪承畴只能重点防御北门和南门,防止贼兵偷袭工地或者南下逃窜。
借着夜色的掩护,邵勇领着五百骑,轻松地从城西绕过了官军的防线,直奔北面的筑坝工地而去。
经过数月的连续的攻城,城外的官军,早已是心神俱疲。
三更时分,正是一天当中最困的时候,即便是负责在外围值守的探哨,也挡不住浓浓的困意,根本没注意到这支悄然出城的骑兵。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北面的筑坝工地已经遥遥在望。
工地旁的临时营房里,一片漆黑。
数千名民夫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繁重劳役之后,早已沉沉睡去,此起彼伏的鼾声,成了这片营房里唯一的声音。
只有工地外围的哨岗附近,点着数十个巨大的篝火,用来照明和警戒。
但负责在此守卫的官军,也同样是筋疲力尽。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篝火旁,烤着火,说着闲话,更有甚者,已经抱着长枪,沉沉睡去。
任谁也想不到,城内的贼兵,竟然已经悄悄的摸到了他们身侧。
这并非是官军轻敌大意。
一开始,洪承畴还曾三令五申,下令各军严防死守,小心贼兵夜袭。
可一连几个月过去了,这群贼兵只知道龟缩在城里防守,从未主动发起过一次进攻。
久而久之,不少下面的兵将,都放松了警惕,认为贼兵早已被大军的气势吓破了胆,不敢出城接战。、
邵勇停在了百步之外的一处小土坡后,探出脑袋,仔细观察着值守的官军动向。
发现官军守备松懈后,他当即便对着身后的部下招了招手。
几十名斥候随即悄然下马,拔出了腰间的短刃,悄无声息的朝着那帮打着瞌睡的哨兵,摸了过去。
随着几声短促的闷哼声传来,四周哨兵们便在睡梦中暴毙当场。
眼见外围的探哨被清扫一空,斥候们熟练地搬开拒马鹿角,为骑兵清除堵在营地大门外的障碍。
随着斥候们奋力推开寨门,邵勇猛地拔出腰刀,向前一指:
“随我冲锋,点火焚营!”
“杀!!”
寂静的夜晚瞬间被打破,邵勇一马当先,领着身后的精骑,径直冲入了营地。
五百名骑兵,就像一柄尖刀,狠狠插进了官军腹地,他们点燃手中火把,奋力的朝着守军的营帐里扔了过去。
直到轰隆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响彻夜空时,工地上负责守卫的官军,方才如梦初醒。
“敌袭!敌袭!”
一声声凄厉的喊叫声骤然响起,但此时却为时已晚。
官军士兵们衣衫不整地冲出营帐,眼前的一幕让众人惊恐万分,只见无数的火把如同星陨一般,从贼骑手中抛出,精准地落在了他们的营帐和堆积如山的草料之上。
熊熊的大火,瞬间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而在火光中游曳的贼骑,就像是索命的恶鬼,不停地朝着四处放箭。
官军的士兵们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组织反抗,一心只想逃命,却被身后紧随而来的骑兵追上,撞倒在地。
战马的铁蹄轻轻一踏,便将倒地的官兵踩得胸膛塌陷,骨骼尽碎。
整个营地,瞬间化作了一片炼狱,烈火裹挟这浓烟,四处都是被踩踏的、被劈砍的官军.
惨叫声、求饶声、战马的嘶鸣声,撕碎了宁静的夜空。
眼见守军已经溃散,邵勇并没有恋战,他当即吹响骨哨,收拢骑兵,直奔营地不远处的堤坝而去。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标所在。
直到贼骑打算离营,负责守备的靖虏参将马守义,终于从混乱中反应过来。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马守义嘶吼着,集结起身边的数百名亲兵,企图挡住邵勇的去路。
这可是数千民夫,埋头苦干了五六天才修起来的堤坝,现在还是个半成品,要是被贼兵给毁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延误了工期不说,甚至这一片营地都会被堤坝淹没,数千人都将葬身于黄河的泥沙之下。
马守义不敢怠慢,他今天就算死也得拦在贼骑面前。
然而,在数百骑兵全速冲击之下,这群仓促集结起来的步兵防线,脆弱得就跟纸糊的一样。
邵勇甚至没有减速,他猛地一夹马腹,径直朝着马守义冲了过去。
在战马恐怖冲击力面前,马守义根本不是一合之敌,他眼前一黑,被邵勇连人带甲径直撞飞了出去。
马守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徒劳的挣扎了两下,随即便倒地不起。
随着主将阵亡,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再也维持不住,亲兵们四散而逃,却被骑兵轻易追上,接二连三的斩于马下。
解决完守军,邵勇率领着部队,顺利地冲上了那座巨大的堤坝。
“快,下马,把炸药包全给我塞进去,往坝底塞!”
随着邵勇一声令下,几十名亲卫翻身下马,迅速从马背上解下一个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炸药包。
一行人抱着炸药包,打着火把找了半天,终于把炸药包安放在了堤坝的承重结构和泄洪闸门附近。
邵勇站在高高的堤坝上,俯瞰着银川城北,只见官军的主力大营方向,已经点起了火把,伴随着急促的金鼓声,一条火龙正朝着营地方向全速赶来。
“快,官军主力动了!”
“接好引线,赶紧上马!”
数十条长长的引线,被迅速地连接在一起,延伸到百步之外。
“点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士兵,同时点燃了引线的末端。
引线闪烁着火花,如同数条择人而噬的火蛇,沿着地面,飞快地向着堤坝的底部,蜿蜒而去。
“快撤!!”
眼见引线点燃,邵勇当即便调转马头,率领着所有人,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就在他们刚刚撤出数百步之后,一连串惊天动地的轰鸣,骤然炸响!
轰!轰!轰!
几十个炸药包瞬间爆炸,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土石、碎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向着堤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整个地面像是地龙翻身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
就这样,这座耗费了数千民夫辛劳血汗,已经初具规模的堤坝,被硬生生炸出了一个长达四十多尺的巨大豁口。
被拦截了数日的黄河水,仿佛一头挣断了锁链巨兽,发出了愤怒的咆哮,顺着那巨大的豁口,汹涌而出。
最先遭殃的,便是堤坝附近那片仍在燃烧和骚乱的官军营地。
滔天的洪水像是一面水墙,猛地拍向了这片营地,不少官军士兵还在提着水桶,试图扑灭营地里的熊熊大火,转眼便被迎面而来的巨浪吞噬。
数以千计来不及逃跑的官军和民夫,在洪水的卷挟之下,发出绝望的惨叫,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顷刻之间,整个营地化作了一片泽国。
而那些急匆匆赶来支援的官军们,甚至还没搞清楚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滔天的巨浪奔涌而来,瞬间便将他们吞没.
邵勇站在远处的土坡上,勒住马缰,回头望着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水域,没有丝毫波澜。
在确认官军的堤坝和营地都已被尽数摧毁后,邵勇便带着麾下骑兵,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当洪承畴领着主力部队,赶到营地附近时,只看到了一片肆虐的汪洋,无数官军和民夫的尸体在水中漂浮。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
“蠢货!一群蠢货!”
“让你们提防贼兵夜袭,都防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愤怒归愤怒,乱局终究还是要收拾的。
他赶紧命令麾下的兵将,四处掘土搬石,紧急堵住堤坝的豁口处。
几千士兵忙活了好几天,才终于重新堵住了缺口,并将营地里的洪水,引向了别处。
收拾完这片乱局后,洪承畴并没有气馁。
相反,这次贼兵的夜袭,让他更加坚定了水淹银川的决心。
这次夜袭,不过是一个小挫折罢了。
贼兵一向是守城不出,如今突然派兵夜袭,这恰恰说明,他们意识到了危险,所以才狗急跳墙派兵炸毁堤坝。
想通了这点,洪承畴转头就吩咐亲兵,重新去征召民夫,修筑堤坝。
自己现在只需要加强守备,等堤坝筑好了,城内的贼兵还是难逃一死!
当然了,在此之前,值夜的将官和士卒,都要受到惩罚。
由于负责守备的靖虏参将马守义已经战死,洪承畴便将矛头对准了其他人。
他以“守御不觉失贼”为由,将当夜负责镇守镇远门的两名千户,连同数十名哨兵,就地斩首,并传首各营,以儆效尤。
随后,他直接增派了一倍的兵力,命令曹文诏与杨嘉谟亲自坐镇守备,将整个工地围得如铁桶一般,对贼兵严防死守。
当江瀚从德胜门的城楼上,看见官军又继续开始修筑堤坝,并且重兵把守营地四周时,他知道,是时候该突围了。
此前,江瀚和麾下众将,就有过商议。
坚守银川,终究是死路一条,北上是草原,东西方向都是沙漠。
他们只能突围南下,重回关中。
而邵勇此前的夜袭,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单纯的为了拆毁堤坝而去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拆毁堤坝,洪承畴转头就能征调更多民夫重修,并且加强防御之后,想要再次夜袭,也会更加困难。
江瀚真正的打算,是让洪承畴把防守的重心,都转移到城北的筑坝工地上。
他要误导洪承畴,让洪承畴认为自己一定会坚守银川城,以图发育。
所以才会出兵夜袭,拆毁堤坝,阻止水攻。
说实话,要不是迫不得已,江瀚还打算在银川多呆一阵。
这里作为九边重镇的镇城,其军备资源的丰厚程度,远非其他任何城池可比。
城中现成的杂造局和兵器厂,只要有足够的材料,数千人的甲胄军械,说打就能打出来。
然而,形势比人强,官军来的太猛了,而且还丧心病狂的想要水淹银川,所以他们只能突围了。
眼下,洪承畴的防守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城北的工地和堤坝上。
以前重兵把守的城南方向,现在估计最多只剩下两个营的兵力,五六千人。
这便是他突围的最好机会。
但是,现在有一个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大军突围时,这数千人的辎重粮草,该怎么办?
这帮步卒和骑兵们倒是可以轻装简行,一溜烟跑得飞快。
可后面那庞大的辎重队伍,总不能不管吧?
这里面可都是全军的粮草补给,要是没了它们,这支大军估计自己走着走着就散了。
但是辎重营向来行军缓慢,怎么能躲得过官军的骑兵追杀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解不开的死结,困扰着所有人。
对此,赵胜提出了一个办法。
他的计划是挑选一支敢死队,假扮成辎重队,以身为饵。
这支假的辎重队,不装粮草,每一辆大车的车底,都塞满火药、震天雷。
等官军的追兵前来截杀,便引爆所有火药,与追兵同归于尽。
听完了这个计划,江瀚下意识的便要拒绝:
“敢死队?”
“不行!咱们军中,上上下下,皆是袍泽兄弟!”
“他们跟着我江瀚,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是为了去当炮灰的!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白白送死?!”
赵胜摇摇头,解释道:
“大帅,我的意思是找百姓假扮。”
江瀚愣住了:
“怎么找百姓?从哪找百姓?”
赵胜语气平静,波澜不惊,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以重金诱之。”
“如今这银川城中,因天灾和战乱而倾家荡产,食不果腹的贫者无数。”
“随便一石粮食,几两银子,就能招来一大批愿意为家人赴死的汉子。”
江瀚看着赵胜,眉头紧皱:
“这些人都是市井小民,要是面对官军追杀,承受不住压力,临阵脱逃,又该如何?”
赵胜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以铁链缚之于车。”
听了赵胜的话,江瀚有些难以置信,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胜便询问道:
“大帅,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军的辎重顺利脱身吗?”
“至少我一时半会,是想不出来其他法子了。”
江瀚沉默了。
他也一直想不到办法,赵胜的计策虽然冷酷,但好像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比起百姓,他更需要在意的是自己麾下的弟兄。
江瀚叹了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百姓还是不可靠。”
“如果.如果他们在最后关头,心生反悔,不愿意赴死,想要投降官军,又该如何?”
这一次,赵胜没有立刻回答。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位将领,拱了拱手:
“大帅,卑职卑职已经在伤兵营里,挑选了数十名,自愿担此重任的死士。”
“届时,他们会负责在最后一刻,点燃引线,与官兵殉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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