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水淹银川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银川城,都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江瀚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处理着军中大小事宜。
他派赵胜利用城中现成的杂造局和兵车厂,招募了数千名工匠,紧锣密鼓地打制军械甲胄。
一时间,银川城内炉火冲天,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昼夜不绝。
另一方面,几个屯军的校场里,也在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练兵。
江瀚把新降的宁夏和甘肃墩兵都集中起来,分成十组,每天操练九组,轮流放假一组。
实行的也是“五日一校射,十日一操兵。”
具体来说就是每五日,各兵于空处习射,将官亲自看射,中者有赏,不中者责打。
另外每十日,全营操演,先演队形,次演交锋。
如遇‘敌至’,听号炮分奇正兵,正兵列阵迎敌,奇兵从旁抄击,务使步伐齐整,金鼓相闻。
训练虽然很辛苦,但这帮新降的墩军们也丝毫没有退缩。
毕竟他们当年在墩堡里,可吃不上三顿饱饭和肉食。
而就在江瀚埋头积蓄力量之时,银川被破,庆藩失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大明上下。
紫禁城内,当洪承畴的塘报摆在崇祯的御案上时,这位年轻的天子,气得浑身发抖。
他随手抓起一旁的笔洗,狠狠地摔在了金砖之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皇帝的怒吼,在乾清宫内回荡,
“藩王被戮,镇城失陷!此乃国朝二百余年来,未有之奇耻大辱!”
朱由检气急败坏,甚至一度扬言,要将所有相关的无能将官,统统押解进京,换自己御驾亲征。
后来在阁臣和近侍的好说歹说下,才终于让他消停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问责,实在是找不到人来问责了。
镇守宁夏的总兵和巡抚都殉国了,负责节制三边军务的洪承畴,此前一直在山西、河南一带剿匪,分身乏术。
曹文诏等人,则在关中平叛,同样鞭长莫及。
朱由检总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吧?
找了半天,崇祯最终还是把赵进忠赵公公给揪了出来,就是这厮与贼寇暗通款曲,蒙蔽圣听。
崇祯立刻下旨,命令邓玘将赵进忠拿下,押解京师,要将其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得到消息的赵公公二话不说,当夜就服毒自尽了。
消息传回京师,崇祯脸都气歪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竟然被一群反贼伙同一个内侍给耍了一通!
最重要的是,就连宫里的太监都敢背叛自己,这大明上下,还有谁能够信任?
思来想去,朱由检还是把希望放在了洪督师身上。
他捏着鼻子,忍下了这口恶气,随即下令洪承畴,限其六个月之内,必须剿灭这帮乱臣贼子,献俘京师。
接到命令的洪承畴不敢怠慢,立刻派出了传令兵,开始四处摇人。
“去!传我将领,把关中的曹文诏和左光先调来!”
“告诉他们,别他妈在关中钻林子了!那帮小股流寇,交给邓玘去收拾!”
“命他们二人,即刻点齐兵马,火速增援宁夏,不得有片刻耽搁!”
“再命延绥总兵贺虎臣、巡抚陈奇瑜,领六千精兵,沿着边墙,从花马池方向,向宁夏进军!”
“十日之内,必须抵达!”
“再传山西,调宣大总督张宗衡所部,即刻从潼关入陕,扼守要道,以做后备兵力!”
随着一道道总督军令,被快马加鞭地送往四面八方。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几路大军,齐聚宁夏,朝着银川城杀了过来。
其中,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麟,走西线,宁夏中卫方向;
延绥总兵贺虎臣,巡抚陈奇瑜,走东线,宁夏后卫方向;
而洪承畴,则亲率曹文诏、左光先、贺人龙、张应昌等一众悍将,组成中路主力,从灵州所北上。
足足两万边军精锐,云集于银川城下,旌旗如林,杀声震天。
三月,仲春。
旷日持久的银川攻防战,正式打响。
官军的第一次主攻,由延绥的贺虎臣部发起。
他领着麾下大将左光先、艾万年等人,对银川城的南熏门,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炮声隆隆,硝烟四起。
随着护城河被填平,数千名官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冲击着南熏门。
而负责镇守南熏门,正是李老歪的左营。
“给老子顶住!”
李老歪披着双甲,拎着一把短枪,站在城头上,不停地指挥着麾下士卒,将滚石、擂木、热油往城下扔。
得益于银川城内多年的积累,这些守城物资就跟不要钱似的,疯狂砸在进攻的官军头上。
一时间,官军伤亡惨重。
但这趟来的,都是西北各镇精锐,即便是顶着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个个也是悍不畏死,扛着盾前赴后继的往城墙上爬。
但好在镇守在此的李老歪和左营将士用命,数次攻上城头的官军,都被硬生生的推了下去
战斗无比激烈,一天的血战下来,贺虎臣折损了近千人,但却还是无法在城头建立临时阵地,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接下来的几天里,城下的各路官军连番上阵,西线的杨嘉谟,中路的曹文诏,轮番对银川的各个城门,发起了接连不断的猛攻。
你来我往的攻城战,打了整整七天,喊杀声,炮火声从未停歇。
银川城的六处城门,都化作了一座座血肉磨盘,不断吞噬着攻守双方将士的性命。
城墙下,官军的尸体堆积如山,足以一丈多高;
城头上,守军的鲜血,顺着墙垛的缝隙,汩汩流下,汇聚成一个个血潭.
最终,江瀚仗着银川城高墙厚,以及缴获来的海量守城物资,艰难地挡下了官军第一波猛攻。
战后双方清点,俱是死伤惨重,官军这边,根据初步估计,不下五千人战死在了银川城下。
而江瀚这边,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少说也有近一千五百人战死或受重伤。
巡视战场的江瀚,看着尸横累累的战场,心痛无比。
这都是西北各镇的精锐啊,要是尽归自己麾下,他直接就能把大明的半壁江山给平推了。
朝廷多少年不发饷了,何必给那狗皇帝效命?
眼见强攻不成,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洪承畴将各种攻城法子,都试了一遍。
四月,固原总兵杨麟企图挖掘地道,潜入城内。
数千民夫和官军络绎不绝,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城外数里之处,开始了秘密的掘进工作。
然而,官军的这点伎俩,早就被江瀚识破。
他命人在城墙内侧,摆满了蒙皮陶瓮,再由耳聪士兵监听地下动静,判断地道方位后,反向挖掘地道进行破坏。
官军的地道刚刚挖到城下,便被守军发现了位置。
随着邵勇一声令下,数百桶早已准备好的粪水和毒烟,被顺着挖开的洞口,直接灌了进去。
一时间,地道之内,惨嚎声、咳嗽声,响成一片,却又很快归于死寂。
正在挖掘的数百民夫和官军,就这么活活地,憋死在了自己挖掘的地道之中。
这都是老套路了。
早在弘治年间,瓦剌军队在红山堡附近挖掘地道时,就被当时的守军通过“瓮听”定位后,采用烟熏与灌水战术迫使敌方撤退。
五月,一击不成的洪承畴又动起了策反招安的心思。
他派人制作了数万“免罪牌”,通过投石车抛进了城中,随即派人到城头喊话,只要即刻反正归降,朝廷绝不会追究其责任。
相反,朝廷还会赐予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这一招屡试不爽,很快城里就有人动了心思。
一名宁夏左屯卫的队官,在听到了优厚的待遇后,当即便招来了自己的麾下士卒,打算在城内发动叛乱。
这帮人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狗洞,竟然趁夜偷偷溜出了银川城,找到了官军大营。
洪承畴大喜过望,当即便与那队官约好了时间,准备三日后子时,举火为号,里应外合,从镇远门破城而入。
然而,这帮人还是低估了江瀚对军队的掌控力。
右屯卫的掌令早就发现了这帮人私下偷偷聚集,行为不轨,立刻上报给了江瀚。
当那队官兴高采烈的从城外回来时,迎接他的是早已等候多时的李立远。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队官把和洪承畴定好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
三日后,子时。
江瀚将计就计,故意在镇远门举火,引诱官军前来。
洪承畴听见炮响,大喜过望,立刻命左光先等人带兵,摸到镇远门外,准备一举破城。
可等待他们的,不是洞开的城门,而是从天而降的滚石、擂木和烧得滚烫的火油。
官军猝不及防之下,再次死伤惨重,狼狈而逃。
……
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已经进入了第三个月。
洪承畴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法子,都试了个遍,可城内的贼兵,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眼见皇帝六月平贼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大半,而他麾下的大军,却依旧在银川城下寸步难行,粮草也即将消耗殆尽。
洪承畴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在高岗上,望着那座匍匐在黄河边上银川城,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
他决定,效仿当年平定“哱拜之乱”时的故计,水淹银川。
哱拜之乱,又称宁夏之役。
作为万历三大征的首战,叛乱历时近九个月,其间两易总督,七镇兵马汇剿,耗金两百余万,才最终平定。
当年哱拜起兵叛乱时,叛军同样是占据了坚固的银川城,负隅顽抗。
朝廷调集了辽东、宣府、大同.各地边军前来围剿,大军围攻了几个月,同样是久攻不下,死伤惨重。
最终,还是时任三边总督叶梦熊,力排众议,想出了这个以水代兵的法子。
(也有说是宁夏总兵李如松)
官军征发了数万民夫,在银川城北,耗时十七天,筑起了一道长达数十里的巨大堤坝,将黄河强行拦截、改道,尽数灌向了地势低洼的银川城。
滔天的洪水,漫过了田野,淹没了村庄,最终,将整座银川城,都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
洪水导致城内平民大量死亡,幸存百姓只能啃食树皮果腹;叛军则杀马充饥。
长期浸泡导致城墙崩塌,城内的叛军,在被洪水围困了月余之后,粮草断绝,瘟疫横行。
最终,只能投降官军,做了内应。
这一招虽然恶毒,但眼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银川,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当夜,洪承畴便召集众将,在中军大帐之内,说出了他的计划。
众将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延绥巡抚陈奇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洪督师,万万不可啊!”
“此举有伤天和,百姓本就生活不易,深受天灾、战乱之苦。”
“如今要是再引水掘堤,银川城里的百姓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大半个银川,都将化为一片泽国,城中数万百姓,尽为鱼鳖!”
陈奇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虽然与洪承畴是同年的进士,但与洪剃头不同的是,陈奇瑜还是有些良知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城内的百姓。
当年明军引水灌城,整个银川城的百姓几乎都死绝了。
如今要是再来一次,他该如何面对百姓?如何面对青史?
然而,洪承畴听了,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望向陈奇瑜,摇了摇头:
“玉铉,皇命紧急,岂可妇人之仁?”
“再说了,此城百姓,自从贼寇入城以来,不思抵抗,反而开门揖盗,引狼入室。”
“如今,更是为虎作伥,不仅不开门以迎王师,反而帮助贼寇运送物资,打制军械。”
“助纣为虐,这群人与贼寇何异?”
陈奇瑜闻言,脸色涨得通红,立刻反驳道:
“洪督师!城中百姓,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在贼兵的屠刀之下,他们除了顺从,又能如何?”
“他们只是被逼无奈罢了,怎么能一概而论,以贼视之?!”
陈奇瑜说着说着,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帐内的其他将领,希望他们之中,能有人站出来,替百姓说上两句话。
可帐内,却是一片死寂。
要是马世龙在此,他肯定会替家乡百姓争辩两句,可现在这位宁夏总兵和巡抚都已经殉国了。
剩下的总兵参将们,也只能听命行事。
他们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和陈奇瑜对视。
更有甚者,像是曹文诏这等人,更是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在他眼里,只有军功和皇命,银川城内百姓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
洪承畴看着还想再说话的陈奇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现在,可没有功夫和陈奇瑜争论。
洪承畴索性便不再废话,直接以三边总督的身份,强行推行他的计划。
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
“为国朝,除此心腹大患!些许代价,何足挂齿?”
“本督,只要一座没有叛军的银川城,至于城里的百姓,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传我将令!”
“从明日起,征发宁夏民夫,在城北筑坝,本督要引水灌城!”
(本章完)
(/bi/285610/17237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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