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武昌
长久以来,清军兵勇出乡作战的纪律为人所诟病。
湘乡县团练也不例外。
在湘乡县、湘潭县训练作战时。
由于是在家乡,又有直接负责练兵,治军甚严的王錱监督约束。
湘乡县团练尚能收敛,进入衡阳城,他们平素畏服的王錱又不知所踪。
湘乡县团练的本性暴露无遗、一发不可收拾,进入衡阳城的第一天便开始发泄他们压抑已久的兽欲。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搅得衡阳城鸡犬不宁。
朱孙贻约束不住湘乡县团练。
罗泽南、李续宾等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又挂念湘乡县老家的情况,无暇约束。
曾国荃因父亲曾麟书被短毛乱炮打死,重病的母亲江氏悲痛离世。
曾国荃将短毛能够杀入湘乡县,使其父母双亡,归咎于衡州府人不仅没能挡住短毛,还为短毛提供军需粮秣,视衡州府人为短毛的帮凶。
曾国荃看衡州府人,横竖都觉得不顺眼,认为衡州府人人人通短毛。
为泄私愤,曾国荃直接带兵在衡阳城内杀人发泄,杀完了割掉脑袋,剃成光头,硝制保存,以充作短毛首级日后用于请赏。
老子收拾不了短毛,还是收拾不了你们这些短毛提供钱粮的衡州草民么?
短短两天,曾国荃便在衡阳城得了曾剃头的绰号,人人避之不及。
获悉曾国荃短短两天就杀了两千多号衡阳人,男女老幼,皆不放过,罗泽南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忙出面阻止曾国荃:“沅甫,快住手!你这是在作甚!”
“先生,学生在除害,学生所杀之人皆为通短毛之辈,该杀!”
见罗泽南来了,曾国荃顺手抽出刀子捅进一名孕妇的肚子里,用力搅动一番,旋即熟练地将鲜血滴淌的屠刀收入刀鞘之中,义正言辞地说道。
“对!他们通短毛!该杀!”
聚拢在曾国荃身边,衣裤上沾满血迹,大褡裢鼓囊囊的湘乡县团练们纷纷站在曾国荃这一边,附和道。
入城的头一日,湘乡县团练施暴尚有顾忌,担心罗泽南责罚。
可在看到曾国荃带着他的亲兵光明正大沿街挨家挨户屠掠后,越来越多湘乡县团练选择追随曾国荃左右。
曾国荃有个侍郎的哥哥,罗泽南处理谁,也不敢处理曾家兄弟。
有了曾国荃的带头与庇佑,追随曾国荃的湘乡县团练也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连罗泽南也不怎么怕了。
曾国荃也意识到他大哥的这面牌匾很好用,这是笼络人心,兼并其他部署的大好机会。
湘乡县团练这次折损了很多头目,很多团练处于没有头目的状态。
曾国荃有意将这些失去头目的团练收为己用,尤其是王錱的旧部,那可是湘乡县团练的精华所在,曾国荃垂涎已久。
刚开始屠掠衡阳城,曾国荃单纯是为了发泄。
现在么,曾国荃则是带着目的屠掠衡阳城。
“糊涂!短毛在衡州滞留两个多月,有通短毛之心的衡州人,早跟短毛走了!目下衡阳城内哪里有如此之多通短毛之人?”罗泽南罕见地指着曾国荃的鼻子骂道。
“难说。”曾国荃昂着脑袋说道。
“纵使衡州府有些心向短毛之人,你还能把整个衡州府的人都杀光吗?”曾国荃的这副死样子,气得罗泽南胸膛剧烈起伏。
“未尝不可。”曾国荃冷声回复道。
罗泽南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劝道:“沅甫,都是湘人,还是留一线为好,快收手吧。”
“既然先生开口了,我听先生的,今日暂且封刀一日。”毕竟师生一场,罗泽南和他大哥曾国藩又有交情,曾国荃不想和罗泽南闹得太僵,卖了罗泽南一个面子。
回到住所,罗泽南久久不能平静。
一来担心再这么下去,衡阳城乃至衡州府的局势失控,湘乡团练弹压不住。
二来听说短毛已经撤出湘乡县,为让曾国荃少造些杀孽。
罗泽南觉得还是带些刺头先回湘乡县为妙。
翌日,罗泽南以收复湘乡县为由,带了曾国荃兄弟并两百跋扈难制的团练随行,北返湘乡县。
剩下的人马,则留给朱孙贻镇守衡阳城,收复周边的县城。
安排妥当,罗泽南并曾家兄弟乘着在衡阳城抢来的船,顺湘江北上。
路过湘潭县城附近的湘江水域,罗泽南懊悔不已。
早知短毛如此睚眦必报,如此悍勇。
当初招惹屠戮长毛几百号老弱作甚?
为了几百个长毛老弱的战功,险些把整个湘乡县团练给搭了进去,真个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离湘乡县越近,罗泽南等人心里愈发惴惴不安,担心短毛和他们湘乡县团练在衡阳城一样,在湘乡县大开杀戒。
直至途经涟水两岸,两岸村落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
上岸打听之后得知短毛不曾大肆屠戮,只是处置抄没了湘乡县当地劣绅的家产,抓了大几千号壮丁裹挟走。
罗泽南等人心下稍安,小心翼翼地来到县城,看见湘乡县县城完好无损,只是县衙被拆了当柴烧煮粥,罗泽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到了湘乡县县城,曾家兄弟脱下血淋淋的旧衣,沐浴洗净身上的血腥气,换上一身素净衣服,腰间系上麻绳,以示为父亲曾麟书、母亲江氏守孝。
兄弟二人辞别罗泽南,雇了两顶轿子,在几十名荷叶塘出身的亲兵们护送下坐轿返回荷叶塘。
还没到荷叶塘,远远望见已经沦为一片废墟,死气沉沉的荷叶塘,曾国荃、曾国华顿觉不妙。
心急之下,两人无暇乘轿悠哉悠哉回荷叶塘。下轿三步并两步,往荷叶塘方向狂奔。
随行的曾氏亲兵也是荷叶塘人,也不顾一切地紧随曾国荃、曾国华的脚步跑回各家。
来到曾家大院门前,曾国荃、曾国华的最后一丝侥幸就此幻灭。
昔日热闹非凡,生气勃勃,人丁兴旺,宾客不绝的曾家大院,已化为冰冷的焦土。
曾国潢、曾国葆、曾国兰、曾国惠、曾国芝等兄弟姐妹,以及叔父叔母,皆无影无踪,连尸身都寻不着。
“啊~”
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一些的曾国华只觉天旋地转,啊了一声,眼前忽地一黑,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地。
曾国荃心理承受能力要比曾国华强的多,虽说曾国荃也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了下来,不知道如何向曾国藩交代,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曾家宅院的焦土之上,跟被人摄了魂魄似的。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像曾国华一样昏厥过去。
稍稍缓过神,曾国荃哭天抢地狠狠发泄了一番情绪,仰天咆哮道:“短毛!我曾国荃此生与尔等逆贼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受湖湘经世致用之风的熏陶。
咸丰时期的湖湘文人,善统兵治军之辈颇多。
但身为衡阳人的湖北巡抚常大淳不在此列,他只是一介书生,并不知兵事。
由于自小喜欢读书,中进士后又担任了整整六年编修,常年和书籍打交道的缘故。
常大淳平生有三大爱好,藏书!藏书!还是他娘的藏书!
常大淳衡阳老家的书阁潭印阁,藏书四万余种,碑刻千本,砚石数百,冠绝湖南。
如此浩如烟海的藏书,常大淳毕生已是阅之不尽。
然而常大淳仍旧孜孜不倦地收藏各种书籍,尤其是名贵古籍。
虽说常大淳跟大清的官员一样,喜欢黄白之物。
可和其他官员不同的是,常大淳于个人享受,置地买田方面并无太大的追求。
常大淳敛财,更多的是为了搜罗购买更多的书籍。
即使这些书籍他这辈子都无法读完,可常大淳光是看着满墙满屋的藏书,都感到无比满足。
哪怕是目下太平军已过陆溪口,正直奔武昌而来。
常大淳仍旧没有放弃搜罗藏书的爱好,依旧照常整理刚刚搜集到的藏书。
比之桂林、长沙两座省垣。
武昌城的组织动员能力要差了好几个档次。
截至目前,武汉三镇仅有兵三千余名,雇募得民勇千余人。
1850年代,虽然还没有武汉都市圈的说法,可武汉三镇已初具雏形。
不过此时的汉阳、汉口尚小。
尤其是汉口,连城池都没有,就是一个紧邻湖北省垣的巨型市镇。
历史上汉口的兴起,要等到1860年代列强将触角伸到长江腹地,于汉口开辟租界。
按照当前的世界线,洋人是否还有机会将势力渗透至长江腹地都很难说,更遑论在汉口开辟租界。
武昌自古为鄂胜名城,元明清三朝俱为省垣,是武汉地区无可争议的政治、经济中心。
李孟群之父,湖北按察使李卿谷觉得汉阳、汉口虽远不及武昌,可若能经营隔江相望的汉阳、汉口为武昌之藩篱,将大大扩大武昌的防御纵深。
教匪军即将兵临城下,常大淳仍旧在摆烂,无所作为,李卿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李卿谷不顾常大淳家人的阻拦,携满人同僚瑞元,径直闯入巡抚衙门内宅来见常大淳。
“常抚台,别再把玩你的那些书啦,你藏书再多又如何?教匪军若是破城,你的这些藏书,还不是白白便宜了教匪,尽归教匪所有!”李卿谷一把夺过常大淳手里的书籍,厉声说道。
“是啊,常抚台,武昌如何守,你快说句话,拿个主意啊!”瑞元亦是催促常大淳拿个主意。
“本抚已于陆溪口以巨石沉江,教匪片舟不能过陆溪口,本抚也已致信催促赛中堂和骆抚台他们发兵追剿教匪,等赛中堂和骆抚台他们追上教匪,必能大败教匪,杀得教匪片甲不留,保武昌无虞。”满脸不悦的常大淳抢回李卿谷手上的书籍,搪塞道。
“教匪非江中之鱼鳖,舟船不能过,腿脚能过!常抚台!清醒些吧!教匪的先头部队已经他娘的打到黄陵矶啦!”心急如焚的李卿谷极为罕见地骂了娘。
“我等应当早做筹划部署才是!等教匪打到武昌城下,一切都晚啦!”
清醒?
常大淳未尝不清醒,李卿谷所说的这些,他作为一省巡抚焉能不知?
只是清醒又如何?知道又如何?
武昌的情况,常大淳早已八百里加急,向咸丰皇帝汇报过了。
求援的信件也都发出去了。
凡是能做的事情,常大淳都已经尽其所能做了。
可至今他连回信都未收到一封,更遑论援兵。
筹划部署武昌防务?部署也要有兵可部署!
湖北的兵早就被抽调到广西、湖南,赛尚阿又不肯把湖北兵勇还回来。
武昌、汉阳、汉口三地的兵勇才四千多人,连武昌城的一半城垛都填不满。
筹划部署个屁!
武昌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四千兵勇,就算部署出花来,也挡不住好几万的教匪军。
倒不如把握最后的时光,好好享受一番。
“李臬台有何高见,要如何部署啊?”常大淳不紧不慢地问李卿谷道。
“开藩库,多募壮勇,派兵分驻汉阳、汉口、以及武昌城外之险要,如长虹、双凤(峰)山、洪山、小龟山等地,战则可夹攻教匪,守则可以为犄角,相互支援,迟滞教匪军。”李卿谷说出了他的想法。
常大淳心里冷笑一声,还以为李卿谷能有什么高见呢!
要是能招募民勇守城,他又何至于如此摆烂不作为。
四千兵勇守武昌、汉阳、汉口尚且不足,常大淳都想把汉阳、汉口的兵勇给撤回武昌来,能守一时是一时。
李卿谷和瑞元这两个臬台倒好,居然还要分兵守武昌城外的长虹、双凤(峰)山、洪山、小龟山等地。
嫌教匪打武昌不够快么?
“武昌防务一事,本抚已全权委托博提台和双提台。城防之事,两位臬台去找博提台和双提台商议吧。”常大淳抚额道。
“本抚连日操劳,有些乏了,二位请回吧。”
武昌城的兵少,可将多。
现在武昌城的高级武官,光是提督总兵就有整整三位。
分别是刚刚被咸丰降为记名提督、留用赎罪的博勒恭武,新任的湖北提督,满洲正白旗将领双福,以及刚刚调到武昌的郧阳镇总兵王锦绣。
李卿谷和瑞元无奈,只得辞了常大淳,前往提督衙门找博勒恭武、双福计议此事。
提督衙门内,愁眉苦脸的博勒恭武和双福听了李卿谷和瑞元建议大为震撼。
双福觉得李卿谷和瑞元两人简直是胡闹。
博勒恭武和双福这两位满提督草包归草包,可多少也带过些兵,军事常识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据城外险要坚守固然要比困守武昌棋高一着,有着更高的容错率,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可问题是要有兵勇可派驻。
双福没有当面否了李卿谷和瑞元的建议。
只是让李卿谷和瑞元去藩台衙门领些钱粮雇募民勇。
并答应李卿谷和瑞元,只要他们能够雇募到足够的民勇,他可以派一些经制军带勇守长虹、双凤(峰)山、洪山、小龟山等地。
李卿谷和瑞元前脚刚走,双福几经犹豫,权衡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汉阳和汉口,将汉阳、汉口的兵勇全都收缩至武昌,以充实武昌的城防。
(本章完)
(/bi/285614/17237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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