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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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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手还没有触及到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纱, 方才酒盏里那种豆蔻混着茉莲的香味又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如丝如缕地缠绕着。
    卫绪一下跌坐回席位上。眼前的人恍惚间又变成了妙音的模样,正微微牵起唇角, 对着他浅浅地笑,又轻声唤了一声“殿下”。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 头脑昏胀地提不起精神,只是想要睡过去。秦妙音死了这么多年,青天白日的不可能有鬼神之说。知道是幻觉, 卫绪猛地闭眼,低下头去不再去看面前的舞姬。
    可妙音的声音却还围绕在卫绪耳侧, 就算闭了眼,眼前一片漆黑, 他还是能听到妙音的声音,甚至能看到她此刻是什么动作,什么神情看着他。
    “李孝!”强忍着昏胀,卫绪低声叫了一声老管事的名字。
    老管事却迟迟没有应答,耳边还是各种乐器、人声嘈杂的声音。
    桌上还摆放着金银制成的小巧酒盏,几滴残余的酒液顺着琉璃盏的盏壁慢慢滑落。
    卫绪死死盯着,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 那种晕眩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消退下去半分。胃里翻江倒海, 若不是强忍着,他早就应该吐了出来。他还没亲眼看到那个卫三郎死,他还不放心。
    方才全是因为糊涂, 才觉得舞姬会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喝了那点混着豆蔻茉莲的酒。
    现在却连一杯醒酒的汤药都没有。
    “殿下可是觉得不舒服?奴服侍您回去休息, 等一会儿殿下酒醒了再过来也不迟。”刚刚献酒的舞姬在卫绪耳边轻声询问道, 声音还带着一些西域的口音。
    回去醒酒最多也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 而他让人在那酒里混了的药的发作时间也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虽说那谢家的卫三郎不是什么皇室高官,他是死是活也没多少人挂心,但多少还是会闹出些风波,他若是现在回去,是醒酒,也正好可以避了嫌头。
    “扶本王回去。”卫绪低声道。
    舞姬轻声允诺,话音未落便有柔软纤细的手臂触碰上来,恰到好处地搀扶卫绪起身,从礼堂的后门离开。
    宴席刚过半,众人正是喝得起兴的时候,吵闹喧嚣,少数人看见舞姬扶着卫绪离开,便都以为只是卫绪起了兴头,在这里不方便行事回房去了,便也都没有挂在心头上,继续碰杯饮酒。
    卫绪出了满是酒味的礼堂,又有冷风吹过,刚才那种昏胀、想要呕吐的感觉一下少了几分,只是还是有些晕眩,想要睡去的感觉。
    舞姬纤软的胳膊还缠着他的手臂,每走一步,便有铃铛相撞的叮当声响起,带着尾音回荡在平王府的长廊里。
    “你下去,不用再走下去了。”卫绪忽然道。
    夕阳已经顺着长廊底端沉了下去,长廊里笼上一层浅薄的夜色,偶尔有冷风吹过,吹起轻如浮云般的裙角,也撩起了一点薄如蝉翼般的面纱。
    谢安在面纱被风撩起的一瞬微微低下头去,面纱又再次轻轻覆到了脸颊上。系在腰间的铃铛忽然响了一下。
    手心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她轻轻贴到腰侧,那层汗珠又被腰间一层轻薄的纱料给吸了过去。
    谢安微微低头,嗓音温柔间还是带了一点西域的口音:“殿下饮了酒,现在又是快到入夜的时候了,还是让奴扶您回去。”
    卫绪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低下头来,看着那双还是和方才一样平静,含着温柔浅笑的眼眸。
    这双和妙音相似极了的眼睛。
    谢安不动声色,还是保持着和刚刚一样微微低头的状态。
    下一瞬,她脖颈上就已经多了一双男人的手,手掌之下,刚好就是一下下跳动的动脉。
    即便卫绪喝了她放了东西的酒,稍稍用力,还是可以把轻而易举地掐死一个女人。只不过卫绪还没有想让她现在就死。
    那双手上的力气不是谢安能比的,只是几秒,她就已经无法呼吸,脖颈以下的部分仿佛已经不是她的身体。
    卫绪像是忽然醒了酒一样,盯着她面纱上的眼睛,突然笑了一声,几乎一字一顿道:“本王还差点信了你就是贾容送来的那几个西域来的女人之一……谢家长女谢安。”
    听到卫绪叫出她的名字,谢安微微蹙眉。刚才在卫绪想要伸手来扯她面纱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他甚至知道她是谁。
    说完这句话,卫绪忽然又阴恻地笑了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放在谢安脖颈上的那只手忽然再次用力,看到谢安原本红润像是一掐就会滴水的双唇慢慢变紫,才又突然道:
    “……你与她的眼睛长得极像……”
    谢安微微偏头,避开了卫绪的目光。
    在来平王府之前,卫怀柔就把有关卫绪的事与她仔细说了。她知道卫绪刚才那句话中的 “她”指的是以前服侍过他的婢女秦妙音,所以才模仿画像中秦妙音的样子改了眼上的脂粉,多了几分与秦妙音的相似之处。再加上酒中的蛊毒,所以卫绪才会产生觉得她是秦妙音的幻觉。
    只是没料到,卫绪摆脱幻觉的时间比她和卫怀柔想象的时间要短许多,他的猜疑心也没有谢安想的那么少。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卫绪也只要稍稍用力她便会死在他手上。那么她能做的,也只有帮卫怀柔争取一点时间。
    只是没想到,会结束地这么快。她离开谢府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去看祖母一眼。答应卫怀柔的平安,她或许也做不到了。
    她觉得不恐惧,只是有些遗憾。
    “秦……妙音,或许还,活着。”卫绪掐住谢安的脖颈的手用的力气几乎要把她捏断。谢安望着卫绪,在他说完秦妙音的眼眸与她极像的那句话后,说出这句。
    果然,卫绪有一瞬间松了手。
    但还没有来得及等谢安喘气,脖颈上的那股力道又猛地加重,有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还活着?”卫绪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谢安刚才的话,忽然大笑了起来,靠近过来盯着谢安的眼睛兀自摇头,“活着又有什么用?她能带给我什么?我要的是皇宫里的位置,她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绪说完,忽然面前的人是想要拖延时间,他掐住谢安脖颈的手最后一次加重了力道。
    谢安猛地咳了一声,刚才的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模糊,意识已经涣散。
    在她想要闭上眼的那一刻,脖颈上的力气忽然消失,卫绪的那只手也一下子松了开去。
    “姐姐。”
    谢安听到卫怀柔唤她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的事卫怀柔的眼睛。前一瞬是她从没见过的阴戾和极重的杀意阴冷,但下一瞬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温顺。但温顺底下,她却感受到了满是懊悔自责还有担忧。
    那点温顺好像是在哄骗她。
    他的长睫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句话后,还有关节脱臼断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在长廊里。
    直到看见风月带着谢安的身影融在夜色中,最后消失。卫怀柔才回过头来,方才眼底那点温顺已经消失殆尽。
    卫绪死死盯着卫怀柔,直着身子站了一会儿,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已经骨节断裂,往下无力垂着的右手,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对着卫怀柔,又像是喃喃自语地:“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平王,我是老皇帝要册封的太子!”
    说到“太子”两个字时,卫绪像是忽然振奋起来,盯着卫怀柔,阴恻恻道:“你这样不伦 不类的东西,凭着长得与那个晦气的废太子有几分相像就敢来杀我?!”
    “来啊!”卫绪说着说着忽然对着卫怀柔大笑起来,转身从身后开着门的厢房里拔了一把剑,指向卫怀柔,咯咯笑道,“本王倒是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那个畜生厉害!”
    说着,卫绪便朝卫怀柔冲了过来,剑锋正对着卫怀柔的胸口。
    卫怀柔抬眼,眼底倒映出卫绪手中的剑光,只是寒霜般没有情绪的模样。
    他没有躲,伸手握住了卫绪手中的剑锋。
    剑锋割破卫怀柔的肌肤,染上了几道血色。
    剑被握住,卫绪用了最大的力气也没有拽回来,他忽然才明白到几个月前他派去谢府打探卫怀柔武功的那个死士在几日后被谁生生挖去了双眼。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等卫绪反应过来还要再刺的时候,手中的剑却受到反向的力道,清脆的一声,落入长廊外的杜若花丛中。
    手中没有了剑,卫绪往后踉跄了两步,往后退进了身后的厢房里。
    厢房里没有点灯,卫绪伸手想要打开厢房里的木窗逃出去,手刚触到木窗的窗棂,却被拽了回去,狠狠跌落回了厢房里。
    卫绪张嘴想要喊人,却感到背后有微凉的东西触碰到肌肤,往下扎了进去。细微的刺痛感后,他才反应过来想要用力转身,却感到身体僵硬麻木几乎动弹不得,也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卫怀柔。
    月色照在卫怀柔的脸侧上,卫绪才看到他耳后的那两颗血色的红痣。
    一瞬间,卫绪睁大了双眼,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怀柔微微垂睫望着他,眼底像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卫绪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惊讶、仇恨、愤怒、不甘,还有一点绝望。这些神情都在表明着他在想些什么。
    卫怀柔慢慢蹲下身来,望着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卫绪,饶有趣味地笑了笑,伸手挑起卫绪的下巴,一字一字又带着和刚才宴席上一样的温顺笑意,慢慢道:“我就是那个该死的畜生,晦气的废太子。不过让你现在知道这些,你也不亏。”
    卫怀柔顿了顿,牵起一丝温顺又灿烂的笑意,从衣袖间取出一枚极细的银针。
    他伸手扯开卫绪的衣衫,让银针顺着肌肤一点一点滑落,直到停在某个地方,才一下用力地扎了进去。
    银针刺入皮肤的一瞬间,卫绪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原本粗重的鼻息变得缓下来,最后变成有规律的轻浅的呼吸声,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卫怀柔,满是恐惧。
    他自己仿佛也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他苦苦准备了十几年的东宫里的位置将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迎接他的,只是一个半死不活、甚至称不上人的东西。
    卫怀柔垂睫,睥了一眼僵硬倒在地上的卫绪,不带情绪地牵起一丝笑来,在喉间涌上血腥味的最后一瞬,接着刚才的话对着卫绪轻声说了一句:
    “是,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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