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人海间摇荡的波涛
世能容我否?
这一世的聂维扬,已经在心中回答过这个问题:世道容不容得我,没人说了算。
但他并非一开始就得到了这个答案。在他的白发刚刚开始盖过眼睛时,他曾经历过不计其数的恶意针对。
防备、下毒、袭击、暗杀……总有些人盯着他血管里那点东西,也总有些人觉得他在盯着别人血管里那点东西。
当然,故市可不止他一个吸血鬼,事实证明吸血鬼这个血统就这回事儿,它的确是有危害性的——吸食人血的感觉和其它类型的血液完全不同,聂维扬自己也很清楚,几乎所有吸血鬼,只要喝过人血,就会总想着再来一口。
吸血鬼血统对血液的瘾,和魔化者对灵魂的瘾性质相同,那都是来源于‘试图补充自身缺乏的基本元素’的欲望,是来自基因与灵魂深处的欲望。
聂维扬有多防备魔化者,就有多理解他人为什么防备他本人,尤其是在那次失控事件发生后。
那也是他深居简出的原因之一。
无论后来做出多少功绩,他永远记得自己在人群的尸山里醒来时的痛苦。
而在更早时,他在故市还没多久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他这个吸血鬼当成了猎物。
人们总会恐惧猛兽,因为谁也不想成为食物,但当猛兽表示出避人倾向,又会有人尝试捕猎,要么驯服它,要么将它剥皮抽血,拆出骨头去泡酒。
聂维扬那时想尽方法躲避猎杀,在不止一个吸血鬼犯下大案之后,故市官方对这种黑暗生物血统的提防,已经拉高到了一个严格至极的程度。而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一直盯着聂维扬,因为他是那时故市吸血鬼中的最强者,有些人坚信,他一定是个——不错的补品、工具与器官供体。
在某次被追杀而濒死时,聂维扬几乎放弃了希望,他在一个夜晚被袭击了藏身处,慌不择路地逃进宗教街。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教堂后的时候,一种浓烈的讽刺感让他笑出了声。他甚至想去问问十字教能不能把他这个怪物净化净化,但最终,他慢慢走过黑暗的角落,在一个道观后门碰见了个老道士。
那老道士显然没遵从宵禁规定,正拎着一袋不知道从哪儿扒拉的草籽回来准备喂鸡,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白发红眼刺客站在自家后门,沉默地站定,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后生,你要是把我吓死了,可是吓死一本活书。”
华夏人谁都知道,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有多重要。
那时的聂维扬沉默良久。
他时时刻刻抵抗着活人血液对他的吸引力,那些对如今的聂维扬而言不算什么的诱惑与折磨,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简直就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但几分钟后,他慢慢后退。
“抱歉,我马上离开。”他说。
但他没能离开,因为追杀之人来了。在宗教街附近绕了好几个大圈又受了不少伤之后,整个宗教街都亮起了蜡烛的暖光,聂维扬捂着几乎不再恢复的伤口,拖着脚步慢慢走进黑暗之中,他准备去找个地方坐着,如果有人要杀他,他就跟人斗到最后。如果有人要抓他,他就杀了自己。如果没人再来找他,他就听天由命……只要能再醒过来,他就立刻去找官方投诚。
他妈的,一群虫豸!别让我有机会报复!
——昏迷之前,他是这么想的。毕竟那时他也只是个年轻人,骂人这种事,他当然会。
但他并没有想到,再醒来的时候,他会是躺在一张床上。
那是一个狭小而朴素的房间里,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房间里只有这张床、一张粗糙的木桌子和一把瘸了条腿的椅子,桌子上还有小半支蜡烛。房间的窗户关着,空气中萦绕着蜡油燃烧过的淡淡香气。
他以为这是什么陷阱,或者他已经被那些人抓住了,但半小时后,一个老道士端着碗鸡蛋汤走了进来。
“没别的吃的。”他说,“就一碗汤,喝了就走吧,我们道观没啥本事,可能保不住你。”
聂维扬坐在床边,仰头看着老道士。
“你觉得什么能保住我?”他问。
他以为对方会说点别的,但他听到的回答是:“自己。”
“你控制住了你自己,所以我救你,这是因果。”那老道士笑呵呵地说,“一饮一啄皆为天定,孩儿啊,你这俩月从来不犯事儿,你真以为政府不知道吗?”
此后,聂维扬喝了那碗鸡蛋汤,他出了门,走在阳光下,血已经干在他的衣服上了,粗布衣硬邦邦的。他能感受到阴影里有东西在盯着他,四面八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不再躲避,只是加快速度,走进了正阳区。
……
“要不就他?”老牧师小声嘀咕。
“给他算?我怕折寿。”老道士小声嘀咕,“你看这一身的煞气……哦,好像有食神……”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聂维扬这一个恍惚之后回神,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别算我的命格。”他说,“你要做任务的话,随便算点儿别的吧。”
他这辈子和上辈子的经历性格都完全不同,进入新世界之前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要让老道士算这命,他真怕对方折寿。
老道士此刻正抬着墨镜盯着他看,眼中泛着一丝浅青色光芒,闻言笑起来:“行。”
他头顶着墨镜,绕着聂维扬走了两圈,嘴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片刻之后,忽然问:“你的墨镜能取下来吗?”
“不能。”聂维扬笑着回答,“不然可就要真吓死两本书了。”
老道士笑呵呵地摇头:“不对,孩儿,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聂维扬反问的声音带着一丝趣味。
“你在恐惧什么?”老道士笑着问。
聂维扬的微笑僵住了。
……
曾经,聂维扬在无数个瞬间看到幻象。
他看到猩红天空下毁灭的文明,看到城市的废墟覆盖在旷野上,看到风刮过,在这个只有血腥味的世界,周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坐在那儿。
在那个裂痕满布的世界里,最破碎的,是他自己。
但那时,当聂维扬闭上眼睛又睁开,他看到了新一天的太阳。
那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笑。
世能容我。
因为,人能容我。
“别害怕。”老道士说,“没有什么在追着你。”
他拍了拍聂维扬的手臂。
“我们的天下第一。”
我立刻哭,晚了一分钟啊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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