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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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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笙也蹙起了眉。

    镇邪司的这些人不敢轻易动宝华寺,她能理解。

    王庭兴建庙宇,四海之内的百姓都信教。在这世间活着饱受苦难,受苦便是修行,若不信奉些什么,如何能撑过诸多疾苦?

    就连她也怀有敬畏之心。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时。

    身后的沈竹漪忽的笑了起来。

    他缓步朝着殿内的静尘方丈走过去,一旁的武僧们见状,纷纷目露凶光。

    “你要做什么?”

    只听沈竹漪身后的剑蓦地出鞘,霜冷的剑光溢出,随之猩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溅在一旁的佛龛之上。

    那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竹漪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镇邪司的人,他低头笑了几声,笑得越来越放肆,就连瘦削的双肩都跟着耸动起来。

    平静过后,他缓缓抬起头,随手将凌乱的发丝顺至脑后,声音平缓靡丽,在空旷的庙宇之中,如珠玉碰撞般响起:“你们不怕妖,不畏人,不惧生死……却怕遭业报,下地狱么?”

    说至此,他转动手上的剑,指向那群僧人,露出一抹明媚又灿烂的笑容:“贪嗔是地狱,恋色贪财,耽食酒肉,无非种地狱之深根,此身即是无间,此地亦是无间。还不明白么?你们始终身处无间啊。"

    周围的武僧们反应过来,怒吼着朝他冲过去。

    只见少年腕骨翻转,剑起剑落,透骨穿身。

    血珠顺着剑脊滚落,靠近的武僧喉间绽开一线朱色。

    静尘方丈的佛经念不下去了,转头怒斥他道:“佛门重地行杀伐之事,你会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沈竹漪露出如观音一般白璧无瑕的面容。

    滴血的剑锋指着身披袈裟的静尘方丈,沈竹漪轻笑,语调也是缓慢的:“昨日罗刹心,今朝菩萨面。”

    “你身披袈裟,手握佛珠,也掩盖不了身上和我一样的气味。跑出来的鬼,跑得再远,也要入地狱的。”

    “而方丈……”说着,他莞尔一笑:“你要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便见白鸿剑剑端凝结一道剑光,如新雪初霁,明镜乍泄。

    剑光撕裂冗长夜色,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但见其掠过端坐于莲台之上的佛像,那金身佛像自中心生出一道裂纹,很快的,那道裂纹迅速蔓延开。

    只听“轰”得一声。

    殿内供桌倒塌,飞沙扬砾。

    镀了金身的佛像自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少年持剑而立,剑尖犹带三分颤鸣。

    他收剑,四处归寂,泠然冷光入剑鞘中。

    与此同时,那枚金身佛像轰然倒塌,碎裂成了两半。

    镇邪司的人咳了几声,待到烟雾散去后,他们定睛一看,纷纷白了面色。

    在这金身佛像之下,竟有一道深逾几丈的坑。

    深坑中白骨累累,遍布尸骸,上层的还尚有人形,骨骼纤细,身着女子的衣裙,能看出生前饱受凌虐,下层的骨骼腐肉与蛆虫胶着在一起,令人作呕,而深坑的一旁还有一处狭小的地道,显然他们是从地道将尸体藏匿在这金身之下。

    眼见事情败露,静尘方丈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沈竹漪俯下身,慢条斯理地将佛珠捡了起来。

    捡起的时候,他微微俯身,在静尘方丈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声道:“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镇邪司那群废物,王庭藏污纳垢,官商勾结,不亲自送走你,怕是又让你逃过一劫。”

    听到这话,静尘方丈平静的面容才露出一丝裂痕:“你究竟是何人?要治我于死地。”

    “方丈可是贵人多忘事。”他将佛珠一圈一圈收拢,缠绕在了修长的五指上。“十余年前,琴川一役,你自称支援燕翎关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亲眼目睹金岚沈氏为魔域擅自打开关隘。”

    静尘方丈瞪大了眼:“你、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答,五指攥成拳,一拳一拳落在许官人的身上。

    佛珠沾染了鲜血,佛龛前一滩刺目的猩红。

    静尘方丈倒下后,他身上的袈裟也因吸饱了血,呈现出一种秾艳的猩红。

    沈竹漪靴底踹向了他的背脊,他便跟着倒入了那道深坑之中。

    沈竹漪若无其事地笑着,擦去了脸上的血。

    他稍稍用力,那圈佛珠便断了线,染血的珠子一颗一颗滚落进佛像之下的沟壑之中。

    赵缨遥领着镇邪司的人,从那佛像之下,挖出了近数百具尸骨。

    通过那条地道,他们找到了同样的归阴灯和阵法。

    那些尚存人形的是近日来在红袖城附近失踪的女子,云笙甚至从中看见了那夜,和那武僧交-媾的女子也在其中,她死状恐怖,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而那些已然只剩白骨的尸骸,怕是在建立这座庙宇之时,便被他们埋在了这座金身之下。

    天光渐亮,驱散宝华寺中的阴霾。

    云笙最后看了一眼晨曦之中的宝华寺,只觉那红墙黛瓦的庙宇,好似一张生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虔诚的香客们,如何能想得到——

    在庄严*的寺庙之中,金身菩萨端坐莲台,慈眉善目地低垂在双目,在祂注视的脚下,猩红的土地里,掩藏着累累白骨。

    沟壑难填的罪孽。

    云笙走在下山的栈道中,低声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静尘方丈的所作所为了?”

    她低下头,自责道:“我也太笨了,竟也被那些传闻影响,若是我早些发现,是不是便会少一个女孩子遭受他们的荼毒……”

    她话尚未说完,便被沈竹漪塞了一枚东西进去。

    一股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唇间,像是饴糖。

    他弯了弯眼:“事已至此,师姐又为何要自责?若事事都要自省,不若多挑挑旁人的毛病。”

    云笙吃着糖,轻轻眨了一下眼。

    山道内飞来一寒鸦,停在沈竹漪的臂弯之上。

    寒鸦似乎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沈竹漪眼眸中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看着走在前边的云笙,对寒鸦道:“告诉他们,不必来了,许元德已死,去找下一个。”

    回时比去时的路途要顺遂很多,水路过后便是陆路。

    水路过得顺遂,除了有几只心智未开的妖兽挡路,被沈竹漪一剑杀之后,再无任何阻碍。

    直至一日,他们到了必经的桐州。

    想要离开桐州时,却被设立的关卡拦住了去路。

    此地名为桐州,据说这位新晋的薛太守和广阳宫关系匪浅,他仗此强抢民女,搜刮民脂,已然成了盘踞在此的地头蛇。

    就在几日前,薛太守新纳了一房小妾,谁知这小妾竟是孽镜台的人,正是来寻他复仇的。

    孽镜台是一股近来兴起的叛军势力,其中皆是死士,他们戴着恶鬼面具,刺杀王庭官员,掠劫官田和灵脉,一时之间,王庭之中人心惶惶。

    这小妾入府当日便刺杀了薛太守,薛太守因猎蛟得来的鳞片护住了心脉,当即便封锁了桐州,下令抓捕那名女子和孽镜台的同伙。

    云笙无奈,只得在桐州多待上一日。

    桐州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云笙在酒楼用早膳时,好心的老板娘提醒她,像她这个样貌年纪的小姑娘少出去走动,要是被那个薛太守盯上了可就糟糕了。

    云笙吓得用油纸包上几个艾叶糍粑就想走。

    谁知到了城关,还是被拦了下来。

    理由是云笙和沈竹漪因身形年纪都与前几日刺杀太守的那群人相似,就这般被扣进了太守府。

    云笙以为沈竹漪会做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并未出示蟠龙令,甚至也没有动刀剑。

    他这般做想必有他的用意,于是云笙也没有擅自暴露蓬莱宗的身份。

    太守府内绕院而建的游廊旁种着凤竹与松柏,翠盖亭亭,危石砌成的假山,池塘上点着数枚荷花灯,波光粼粼中,几尾金鲤自下掠过,泛起阵阵涟漪。池水萦回,草木扶疏,好一片风雅景致。

    只是云笙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

    她和沈竹漪随着那些被抓的人一起,到薛太守跟前给他过目指认。

    云笙自称和沈竹漪是兄妹,来桐州省亲。

    筛选了一轮,薛太守已经确定,他们并不是孽镜台的贼寇。

    可是薛太守却没有放他们二人离去。

    夜里开始下起细雨,廊下的灯笼在雨中轻摇。

    薛太守的伤势还未痊愈,靠人搀扶着,他打量着二人道:“你们兄妹二人生得倒是不错,让本官开心了,就留你二人在身旁伺候。”

    无人理会他,他窘迫一瞬,朝云笙道:“过来,尝尝这进贡的石榴,你自乡里来,怕是没有尝过。”

    云笙没有动,沁凉的细雨浸润她的薄衫。

    她没想到,这太守不仅好色,还男女皆可,顿时心生厌恶。

    她的不以为意让薛太守变了脸色,他将侍女剥好的那一盘石榴拂在地上:“孽镜台的那群东西敢忤逆本官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无视本官?本官就是桐州的皇帝,在桐州呼风唤雨!”

    石榴滚落一地,薛太守用脚碰了碰,威胁云笙道:“这石榴是本官赏你的,你不吃,本官要你死无全尸。”

    薛太守身侧的两名侍卫已然抽出刀刃。

    云笙的手刚摸向袖中的符箓。

    这时,天际闷雷乍响,一道亮光划破天际,沈竹漪的声音随之响起:“薛靖,短短十年,你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薛太守的瞳孔猛地紧缩。

    少年平静的话语像是匕首破开冰面,让他寒意侵骨,那些尘封的记忆跌踵而至——

    十年前,他还是一介难民,被祁山的琴川沈氏收留,当着最低贱的马夫,后来,他信奉起了祟神,暗中将马匹杀害,以此祭奠,被沈夫人发现,严惩了一番。他不甘却不敢反抗,直至广阳宫的人找到了他,他加入了罹教,成了这群人的眼线,将祁山的地形摸清楚汇报给他们,并成了指认沈氏与魔域勾结的证人之一。

    不可能,琴川沈氏都死光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的那些过去……

    又一声闷雷响起,阴雨潺潺,不知何时,太守府的斗拱飞檐之上,一群戴着鬼面的人在雨雾中显露身形。

    云笙错愕片刻。

    这群人……是孽镜台的人!

    只见那群鬼面人如雨燕般飞过,刀光剑影之中,血水像是解冻的溪流一般漫过池塘,将池塘的水都染红,上头的莲花灯泛起血光。

    太守府的侍卫死了大半,倒在了血泊中。

    杀完侍卫,那群人持着刀,朝着云笙他们步步走来。

    云笙攥住沈竹漪的手,慌张道:“我们快跑,孽镜台的人,都是亡命之徒。”

    就在这时,闪电划过天际,闷雷滚滚,天际骤然亮起的那一刻——

    那群鬼面人齐刷刷跪在了沈竹漪的面前。

    云笙的话瞬时止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竹漪。

    他的眼神很平静,融融秋雨中,乌黑的瞳孔像是两盏飘忽不定的风灯,沾着雨露的脸干净清隽,绯红的衣袍灌满了风雨,猎猎作响。

    扫过肩颈的马尾衬得他肩颈有些单薄,他微微垂下眼睫,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成群恶鬼,雨丝蒙蒙,扭曲那些凶神恶煞的面具,有的是赤面獠牙的般若,有的是牛头马面的罗刹……

    他便这般立在魑魅魍魉之中,容颜更盛,丑陋的罗刹映照着妍丽的美人,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对比。

    雨水洇湿了他的鬓发,飞扬的鲜红衣摆犹如旋转开的莲花,像是降魔变中莲花座上的艳丽的观音。

    可云笙知晓,没有观音会与恶鬼为伍。

    薛太守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欲要逃走。

    就在这时,沈竹漪手中的剑出鞘,径直削掉了他的耳朵。

    薛太守痛得在雨中打滚,他捂着耳朵,血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指缝里涌出来,喷溅在了地上。

    沈竹漪缓步走过去,他睨视着他,用冰冷的剑尖拍了拍薛太守的脸,剑尖指着地上血迹里的石榴。

    只见他莞尔一笑,朱唇轻启:“赏你的。”

    薛太守像是没听懂,苍白着脸看向他。

    只见剑光一闪,薛太守的一根手指滚落在了地上。

    “啊!……啊!”

    十指连心,他捂着流血的手崩溃地叫喊。

    沈竹漪弯着眼,声音像沾了雨水那般阴柔:“敢漏一颗,就削你一指。”

    薛太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捧起血水中石榴,吸饱了人血的石榴越发晶莹剔透,像是凤冠华翠上的红宝石,他将石榴送入口中,满嘴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面吃,一面干呕。

    云笙立在雨中,看着混着血的雨水蜿蜒至她的脚下。

    孽镜台的人开始追杀太守府余下的侍卫,飘摇的火光之中,攒动的人头扭曲,血点溅在廊下的灯笼上,将上头挑花浅笑的仕女染红。

    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了云笙的脚边,死不瞑目。

    云笙刚要低头。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沈竹漪笑意微敛,尾音似乎有些懊恼:“这般倒胃口,应该等你用完晚膳再动手。”

    云笙不知道薛太守的结局是如何,或许死了于他而言,比活着要好很多。

    她被蒙着双眼,入了甬道,就这般跟着他们进了孽镜台。

    据说孽镜台的人善用五星土遁之术,地下亦或是地上都有数条暗道,故而他们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们的藏身之地。

    云笙发现,这群人的身上都有刺青。

    有的在腕上,有的在脖颈,还有的在腰侧。

    这种刺青是红色的,像是曼珠沙华,又像是莲花,开在肌肤上,栩栩如生得很漂亮。

    见云笙一直盯着旁人的手看,沈竹漪的笑意有些淡:“好看么?”

    云笙点头:“好看的,我也想弄一个。”

    沈竹漪不说话了。

    他没有说,这是刺入骨血中的偃术,用以控制他们,若有背叛,就会即刻死亡。

    云笙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原以为孽镜台是鬼气森然的地方,但云笙发现,这里头也有府邸,也有花草,除了地下的甬道,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次日,沈竹漪不知去了何处。

    云笙醒来时,遇到了先前在沈竹漪身边的两名暗卫,他们似乎才是孽镜台明面的主人。

    黑面一直沉默不语,像块木头。白面比他年岁小一些,还会与云笙说些话。

    云笙忍不住问白面,沈竹漪去了何处。

    白面道:“今日是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是琴川沈氏灭族的一日。

    云笙没有再追问。

    她在孽镜台内逛了一圈,发现其中最小的孩子估计只有五六岁,竟也都沉默寡言,成熟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

    白面说,孽镜台中的人都是被王庭压迫剥削之人,他们的亲人死于非命,他们从此加入孽镜台,在身上刻下烙印,抛去身份,只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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