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过片刻,试炼便已开始,众人等待在传送阵处准备进入山谷。
三宗的掌门和世家的家主端坐于山谷外,高悬的水镜中,能够映照出听溪谷内的景象,他们便借此水镜在观察山谷内子弟们的表现。
三宗掌门难得相聚,自是有谈不完的话。
昆仑掌门赵昊宕乐呵呵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尹禾渊:“老尹啊,前些日子听说你被帝姬带人押去了王庭?好像是因为禁药一事?唉你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呀,连手底下的人偷鸡摸狗都看不出来。”
话音落下,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尹禾渊捏紧了手里的酒杯,他恨恨瞪了赵昊宕一眼。
片刻后,远处天际飞来一只鸾鸟,其上的男人负手而立,腰间刻着“广阳”的令牌熠熠生辉。
“郢都王庭广阳宫宫主至——”
在座的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事,起身问好。
见到来人,尹禾渊面色显然缓和了许多,就连背脊都挺直了。
广阳宫宫主淡淡应了一声,挥袖道:“开始吧。”
山谷外,数千道传送阵闪过华光。
云笙再度睁眼,发现自己已然处于山谷之内,而原本在她身侧的沈竹漪却不见了踪影。
她顿时明白,这传送阵会将同伍的人分开。
她如今便是孤身一人。
云笙警惕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四周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凤凰花树,一簇簇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夺目。
她在林中走了片刻,很快,身后便传来了动静,只见一抹黑影自花叶中似闪电一般穿出,朝着云笙的后脑勺张开血盆大口。
云笙立刻跃到了树上,从袖中祭出一张符箓,瞬间便将那抹黑影烧成了灰烬。
她垂眼看着地上散发着焦味的尸体,蹙了一下眉。
这东西似豺狼,却又比之体型更小,口中生长着一圈圈细密的獠牙,浑身黑气缭绕,显然是被浊气污染的妖兽。
她仔细搜查了一番,并没有在这妖兽身上发现令牌。
只是没等她松口气,前方的树丛中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立刻抬头,紧攥手中的符箓,沉声道:“谁?”
自火红的凤凰花树下走出一个背着黑色长刀的女人,两弯细长的柳叶眉,一双眼神采奕奕,腰边悬着一个酒葫芦。
云笙惊喜地唤出声:“缨遥!”
赵缨遥笑道:“云笙,百花楼一别,甚是想念。”
云笙眉开眼笑,从树上跃下来,小跑几步上前紧紧抱住她,又往她身后打量:“与你同伍的人也走散了?”
赵缨遥点头:“我与昆仑宗师弟们为伍,从传送阵后进来便只有我一人。”
云笙眨了眨眼:“那我们一起行动,共同寻找令牌,对半而分如何?”
赵缨遥颔首:“我来寻你正有此意。我在不远处看见了盘踞在树上的一条巨蟒,蛇鳞之下藏着不下十枚令牌。只是此蛇体型庞大,又受浊气影响,蛇毒可腐蚀刀剑,我一个人难以降服,需要你的帮忙。”
云笙点头如捣蒜,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道:“我特意绘制了能够成阵的符箓,威力很大,但是需要将其引入阵内。”
赵缨遥扶上刀柄:“交给我。”
铺天盖地的凤凰花绵延不绝,满地落红之上,立着几名锦衣华服的男女。
“滚开。”尹钰山烦闷地踢走一块石头,“说了不合作就不合作。”
进了遗迹后,他倒是运气好,没过多久就和蓬莱的人会合。
只是薛一尘仍在气头上,不愿和他共处,独自一人去林中狩猎。
只剩下他与穆柔锦,还有其余两名蓬莱的弟子。
路途中遇到了玄门的人,说是盯上了林中的一头巨蟒,要和他们合作。
玄门的人鱼龙混杂,尹钰山可不屑于去淌这趟浑水。
直到对方交谈间,提及有个昆仑宗的身负长刀的女人,还有个蓬莱的梳双螺髻的小姑娘也在打这头巨蟒的主意。
尹钰山这才停下了脚步。
穆柔锦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说的,可是云笙师姐?”
尹钰山思考半晌,对穆柔锦道:“师妹,你在此处等我。”
说着,他便折返回去,挑眉对玄门的人道:“说说看,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玄门的人阴恻恻笑道:“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她们降服那巨蟒,耗光所有的手段和力气后,我们再将她们得到的令牌一举夺来。”
赵缨遥脚不沾地在凤凰花林中穿梭,在她身后,一条被激怒的巨蟒嘶吼着在林中飞速蜿蜒爬行,所过之处满地落花飞扬。
只听“叮”地一声,布满坚硬鳞片的长尾横扫而过,赵缨遥抽出长刀抵挡,却仍被击飞了一丈之远,喉间涌上一抹腥甜。
她不敢有片刻停留,转而加快了步伐,很快便将这条巨蟒引到了一处地方。
此处的树木间皆被系上了红绳,四角系了铃铛,数枚符箓隐藏在花叶中。
巨蟒的庞大的身躯撞断红线,铃声响起,隐藏在花叶中的符箓开始金光大作。
赵缨遥抬眸道:“云笙!”
刹那间,一粉衣少女自树上跃到了那巨蟒的背脊,只见她单手掐诀,腕间琉璃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符纸像是纷扬的暴雪绕着她的裙摆盘旋,狂风自整片火红的凤凰花林中席卷而过。
“浑沌无象,一气化生。开朗天地,雷霆运行*……如律令,摄!”
话音落下,林中由符纸组成的阵法便爆发出雷霆之势,电闪雷鸣缠绕着那条巨蟒的身形,使得它开始痛苦地嘶吼,可触及到周围的红线,便会被其上的闪电击退。
巨蟒像是无头苍蝇般甩着长尾,想要将云笙摔下去,云笙用匕首稳住身形,将手中的符箓不休止地砸在它身上。
她暗自庆幸沈竹漪在进遗迹前给她渡了一口灵气,才让她能够以符为阵,困住这头巨蟒。
云笙拈着符箓,施展这符阵中的最后一箓,少女乌黑的发漫卷在狂风中,雪白的脸上满是坚毅:“缨遥,就是现在!”
在暴雪般的符箓中,一身红衣的赵缨遥持刀飞进,她高喝一声,在那巨蟒被雷电麻痹无法动弹时,直接将手中的长刀钉入了它的七寸命脉。
“轰”得一声,巨蟒的身子无力倒了下去。
灰尘散去后,云笙自蟒蛇背上踩着鳞片一路跑下来,一把抱住赵缨遥欢呼雀跃起来:“缨遥,我们成功了!快看看它鳞片下有多少令牌!”
赵缨遥抱着她转了个圈,笑着抹去云笙脸上沾到的灰:“短短时间内,你的符箓之术又精进了许多。想必你一定付出了良多,辛苦了。”
云笙放开她,心中格外激动,用匕首将令牌从蛇鳞中剜出来,看着快要堆起来的令牌,眉开眼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不紧不慢的击掌声。
二人面色一变,齐齐回眸看去。
只见凤凰花树下走出几个玄门的人,尹钰山亦在其中。
玄门的人笑道:“两位当真是厉害,短短时间内便降服了这头巨蟒。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只是见者有份,你们就这样独吞了令牌,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啰嗦什么?”尹钰山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从云笙身上移开过,他道,“云笙,我给你机会,你现在抛下那个姓沈的和我同行还来得及。你不是想要魁首么?我一路收割妖兽,身上令牌也不少,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加上这条巨蟒身上的令牌,我们定是魁首。”
云笙将那些令牌用袋子装好:“尹钰山,这些令牌不是妖兽身上的,已被我们收入囊中了,你们要强取么?”
玄门的人道:“此言差矣,试炼中可没规定不允许抢夺令牌,这些令牌只是在你身上,又没冠你姓名,我们如何不能取?再说了,可是我们先盯上这头蟒蛇的。”
赵缨遥眉目如冰,望向山谷外的方向:“你们所说并不作数,要问,就问问三位掌门与广阳宫宫主,你们的所作所为,符合规矩么?”
如她所料,他们争执的画面也完全呈现在了山谷外的水镜上,被外头的掌门和长老们尽收眼底。
昆仑掌门赵昊宕怒拍石桌道:“无耻小儿!此番试炼的本意是为了让弟子们肃清这些妖兽,怎能行此强盗途经!若人人效仿为之,那谁还会辛苦斩杀害人的妖兽?简直是歪门邪道!”
玄门掌门无所谓地笑笑:“诶,赵兄,此乃计谋。所谓兵不厌诈,这两个丫头还是太嫩了。”
尹禾渊抬眼道:“规则中没有明说不可夺取他人令牌,自是各凭本事。”
赵昊宕气得络腮胡都吹了起来:“你们——”
赵昊宕又看向正闭目端坐在流水旁的广阳宫宫主,忍着一腔怒火道:“秦宫主,这也是可行的么?”
秦慕寒缓缓睁眼,手掌缓慢地拂过鸾鸟的羽翼:“规则之内,便允许存在。”
尹禾渊眉眼舒展,指尖飞出一道光落在水镜上。
很快的,天上的出现了一道水纹般的涟漪,化成了一个字:允。
在这个字出现的瞬间,玄门的人放声大笑:“一起上!将她们的令牌尽数夺过来!”
云笙手中的符箓化作几道闪电向他们劈过去,赵缨遥与云笙背靠背,举起长刀御敌。
可是他们终究是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再加上二人狩猎巨蟒已耗费太多的灵力和力气,很快就开始落入下风。
赵缨遥被玄门的机关所困,身上多了大小不一的伤痕。
云笙便将所有的符箓便都用在了破解那些机关上。
眼见玄门的人要夺取包裹中的令牌,她只好抽出匕首与他们短兵相接。
尹钰山瞅准时机,手中的法器化为锁链,直接扣住了云笙的手腕。
尹钰山笑道:“云笙,别挣扎了,这是我爹那里偷来的宝贝捆仙锁。”
令牌散落一地,云笙想要去捡,却被迫朝他的方向移去,锁链紧勒着云笙的手腕,眼见要落入他掌中。
突然,一道汹涌的灵力自云笙体内窜出。
金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手臂萦绕,瞬时便将那禁锢她的锁链震了个粉碎。
手握锁链的尹钰山来不及闪躲,被那道灵力击中肋骨,径直倒了下去。
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难以置信看向云笙。
那道凶猛的灵力化作绕指柔缠在云笙腕间,轻吻着她泛红的肌肤,而灵力的另一端——
众人抬眸看去,火红的凤凰花叶漫天飘零,一白衣少年立在飞剑上,衣袂飞扬,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灵力的另一端,萦绕在这少年的指尖。
倒在地上的尹钰山咬牙切齿道:“沈、竹、漪。”
沈竹漪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一伸手,地上的那些令牌便全都卷入了他的袖中。
玄门的人蹙眉道:“这位道友,这条巨蟒身上的令牌是我们先看上的,怎么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沈竹漪乌黑的眸中沁出一点冰冷的笑意:“这些令牌有冠你们的姓名么?”
玄门的人看出他不好惹,思索再三道:“这位道友,不如我们平分如何?”
沈竹漪言语平静:“你们似乎误会了。”
他的语气沁着肃杀的秋霜:“我不仅要这蟒蛇体内的令牌,我还要你们迄今为止所获的所有令牌。”
“而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谈判的资格。”
玄门的人难以置信看向他:“你——”
沈竹漪勾唇笑了笑:“所以,不要耽误时辰,你们一起上吧。”
玄门的人彻底被激怒:“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让你尝尝我玄门机关术的厉害!”
他一挥袖子,身后的凤凰花叶竟都化作片片刀刃,像是刀雨般铺天盖地落下。
眨眼间,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玄门人便呜呼哀哉地倒了一地,就连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关都被花叶切成了两半。
还有两个见势不好想要逃走的人,被飞出的蝴蝶刀直接穿过手臂钉在了树上。
沈竹漪自白鸿剑上落下,朝着云笙走去,长靴碾过尹钰山的手指。
“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断了。
尹钰山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无济于事。
沈竹漪袖间的傀儡线将这些人吊在了树上,云笙挨个将他们装令牌的袋子割走,数了数,总共有上百枚的令牌。
她将一半分给了赵缨遥,另一半收进了自己的小荷包,整个小荷包都塞得鼓鼓囊囊,快要放不下了。
她想的很清楚,这些人包藏祸心在先,那她也不用和他们讲客气。
看到赵缨遥身上的伤,云笙面无表情摸出包裹中的笔,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画了个王八,尹钰山脸上的王八前还加个了歪曲的“大”字。
她收起笔走到沈竹漪身边,沈竹漪替她拭去下巴的墨痕:“这便解气了?”
被挂在树上的几人仍在不服气地瞪着他们,尹钰山的目光更是阴魂不散地追着云笙。
沈竹漪扫了一眼,轻飘飘道:“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珠子挖了才能长记性。”
刚想饮酒放松一下的赵缨遥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云笙低声提醒他:“这不符合规则吧,外边有人看着。”
沈竹漪笑道:“规则说不可杀人。”
“师姐见过人彘么?人彘挂在树上,风一吹便会跟着晃,很有趣。”
方才气势汹汹瞪着他们的几人顺时便被吓破了胆,还有人尿湿了裤子。
“我们错了,错了!女侠,祖宗,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对对对,使我们有眼无珠,不该招惹姑奶奶,我们就是畜生!”
“从此以后我们见了您,保证绕道走,求求您了!”
水镜外,看见那些被倒吊在凤凰花树上的玄门弟子,昔日里趾高气昂的人脸上都是鬼画符,屁滚尿流的模样令玄门的掌门不忍直视。
赵昊宕摸着络腮胡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害人不成反被害!都是报应!”
他近乎笑弯了腰,看向早已黑了脸的尹禾渊:“老尹啊,我没看错,那些被挂在树上的,还有你儿子吧?倒是这个在你儿子脸上画画的小姑娘,我怎么瞧着这么熟悉……”
尹禾渊气得捏碎了酒杯。
这孽子真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而瀑布边的广阳宫宫主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秦慕寒盯着水镜内的沈竹漪,眉头微蹙。
他思量许久,转而对身边侍卫密语道:“你看清楚了?当年琴川沈家那孽种,是真的死了?”
侍卫虽不知他为何要提这一茬,仍低声规矩回复道:“千真万确,当年那孽种剥了剑骨后,便已然奄奄一息。后来欲要抽离业火时,他体内的红莲业火失控烧了整座宫殿,靠近的人都被烧成了飞灰。属下亲眼看见他被业火反噬,葬身火海。那火势蔓延了整整十日,所有的东西都被吞噬殆尽,无人能活着走出来。”
秦慕寒转动着扳指,再度陷入了深思。
赵缨遥会快便和与她同伍的昆仑宗人会和,与云笙辞别。
虽然舍不得,但云笙知道这是试炼,所有人都存在竞争关系,她离开也是对的。
看着其他人都马不停蹄去猎杀妖兽,云笙也催促沈竹漪出发。
沈竹漪不急不慢问:“师姐这般想赢?”
云笙点头:“我都参与了试炼,定是要努力博个好名次。”
沈竹漪道:“师姐无需费力,我会让师姐成为魁首。”
云笙却早就料到了他想做什么:“我不会抢夺别人的令牌。方才那是因为他们先动的手,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更想堂堂正正,靠自己获得一个好名次,这样才会心安理得。”
沈竹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蛊惑失败,也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云笙并不喜欢依赖他。
便连被人算计被人围困,她所想的也只是殊死一搏。
他早就循着灵力的指引到了此地。
他一直在等,在等她通过他留在她身上的那抹灵力,向他求救。
只要她喊出他的名字,他就会让那些令她不悦的人统统消失。
这种等待令他心中酸麻一片,光是想到她无助地呼唤他时,他便兴奋地颤抖。
可是到最后,云笙也并未想起他。
哪怕是被缠上了该死的锁链,无法动弹时,她也只是握紧了身侧的那把匕首,从未想起过他。
为什么呢?
明明只要递给他一个眼神,一句话,或是一个吻,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为什么还要这般大费周章呢?
他眼底沉沉,黑瞳中充斥着无法宣泄的扭曲阴暗。
风吹过云笙的一缕发丝,他将其缠绕在了指尖,直至指腹被细细的发丝勒得充血泛红。
他面上瞧不出半点异样,轻轻笑道:“师姐既想亲力亲为,还有一处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