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斩草除根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与巍峨宫阙的琉璃瓦顶一同浸染,也将金銮殿外那片早已沦为修罗场的人间炼狱映照得更加惨烈。殿门外,厮杀的风暴正烈,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段楚寒,被死死护在战圈边缘。他那双往日里清澈如溪涧、尚不知世事险恶为何物的眼眸,此刻被无边无际的猩红彻底吞噬,仿佛两颗浸透了血泪的琉璃珠,再也映不出丝毫天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他眼睁睁地看着父皇——那如山岳般伟岸、曾以为永远坚不可摧的身躯,在一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金铁交鸣声后,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击中的断线木偶,沉重地、了无生机地砸落在冰冷的汉白玉丹陛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一声沉闷的撞击,仿佛并非砸在丹陛,而是直接敲碎了他少年心湖中所有关于安稳、关于如山父爱、关于锦绣未来的琉璃世界。那些曾被父皇宽厚手掌、温暖怀抱精心呵护的、温润明亮的碎片,在那一瞬彻底化为齑粉,被殿外呼啸卷来的、裹挟着浓重血腥味的腥风,吹散得无影无踪。金銮殿内弥漫出的浓重血腥气,混杂着刺鼻呛人的硝烟味,以及殿内梁柱被失控烈火贪婪舔舐后散发出的焦糊气息,如同无数只无形而冰冷黏腻的巨手,瞬间将他单薄的身躯彻底攫住,死死堵住了他的喉管,扼紧了他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被迫吞咽着滚烫粗糙的沙砾,灼痛着气管,令他窒息欲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碎裂。周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锐响、叛军攻破最后一道宫门后爆发的狂喜啸叫,都扭曲成一片尖锐刺耳、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噪音,无情地撕裂着他的耳膜,疯狂地搅动着他的脑髓,让他头痛欲裂,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崩塌、陷入永夜。
他徒劳地张着嘴,胸膛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却连一丝呜咽也发不出来,仿佛声带已被那无形的绝望之手生生扼断。唯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无声地奔涌出眼眶,滑过他稚嫩脸颊上沾染的尘土、汗水和烟灰,在那明黄色的太子常服前襟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泪痕,宛如一朵朵在冲天烈焰中无声凋零、转瞬便被灰烬与焦土彻底掩埋的残梅。
拼死护在他身前的几名东宫死士,早已浑身浴血,玄黑色的精铁铠甲破碎不堪,裂开的缝隙间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和森然刺目的骨茬。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残破的甲叶边缘不断滴落,在他们脚下汇聚成小小的、令人心悸的血洼。然而,他们仍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般,死死将他挡在身后,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构筑成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屏障,竭力隔绝着那从金銮殿深处扑面而来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亡景象。任凭刀光剑影在他们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他们也寸步不让,眼中只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段楚寒小小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却并非仅仅因为眼前这修罗场般的恐怖——那瞬间席卷而来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与冰冷,早已超越了少年心智所能理解的恐惧范畴。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去般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巨大茫然。父皇……那个如山岳般巍峨、曾为他遮蔽一切风雨的父皇,那个在他受委屈时会将他紧紧揽入怀中、用温暖手掌轻抚他后背的父皇,那个会牵着他小小的手,耐心走过宫苑九曲回廊、讲述先祖开疆拓土壮烈故事的父皇,那个在他生辰时,亲手为他雕刻栩栩如生木鸢、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的父皇……就在他眼前,倒在了那片刺目的、粘稠的、正不断蔓延扩散的血泊之中,再无一丝生息。那熟悉的、带着淡淡龙涎香和墨香的气息,已被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彻底取代,将他记忆中最后一点温暖也无情抹杀。
丹陛之上,禁军统领王贲正死死捂着剧痛塌陷、鲜血如同泉涌般汩汩流出的鼻梁。粘稠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粗粝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很快便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猩红的薄纱。剧烈的疼痛和阵阵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面部碎裂的骨骼和肌肉,带来钻心刺骨、深入骨髓的痛楚,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甜腥味。然而,弘文帝段禾煜那如山崩般轰然倒下的景象,却如同一剂狂暴的猛药,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狂喜的火焰!那火焰炽烈无比,烧尽了片刻前因弘文帝亲卫援军悍不畏死突入殿内所带来的惊疑与动摇,更烧尽了鼻梁骨碎裂带来的钻心剧痛,只剩下无边膨胀的野心与复仇得逞的极致快意在他胸腔中疯狂滋长、沸腾、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喷薄而出!
成了!终于成了!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五年!段禾煜!你这刚愎自用、猜忌成性、压得我王家世代喘不过气的昏君!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精心谋划之下!不!是死在了我王家三代人卧薪尝胆、矢志复仇的滔天意志之下!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带着血沫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他也顾不得擦拭,那副模样,活像一头刚刚撕开猎物喉咙、正饱餐血肉、凶性毕露的野兽。他那饿狼般贪婪而凶戾的目光,越过弘文帝倒下的、尚且温热的躯体,死死钉在丹陛最高处那方滚落在地、染满新旧粘稠血迹的传国玉玺上。那玉玺在血泊中微微反着幽光,如同深渊中缓缓睁开的、充满魔力的邪眼。
那玉玺!四寸见方,龙纽交缠,象征天下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无上皇权!方才,正是这方玉玺,被盛怒的弘文帝拼尽全力掷出,狠狠砸中他的面门,砸得他鼻梁塌陷,痛彻心扉。此刻,它却像拥有致命魔力的磁石般,吸引着他所有贪婪、野心和扭曲到极致的渴望,仿佛是他生命唯一的意义与终点。王贲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全然抛弃了任何仪态与尊严,一把将那沉重冰凉的玉玺死死攥在了沾满血污与生满老茧的手中!入手冰凉刺骨,玉玺表面不仅沾满了弘文帝温热的鲜血,也混杂着他自己指间涌出的黏腻血液,触感湿滑黏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到极致的满足感与掌控一切生杀大权所带来的、令人颤栗的扭曲力量感。仿佛整个天下的重量,此刻都沉甸甸地、实在地压在了他的掌心。他仿佛已经听到了万民朝拜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感受到了批阅奏折时朱笔落下、一言可决万千生灵命运的至高权威!那感觉令他浑身战栗,几乎要嗟叹出声。
他猛地高举玉玺,任凭脸上的鲜血如同蜿蜒的小溪般肆意流淌而下,滴落在脚下象征帝王的明黄龙袍之上,也滴落在他自己的前襟衣甲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音因鼻梁重伤而变得怪异扭曲,如同夜枭在坟茔间啼鸣,却充满了癫狂的宣告,每一个字都淬着浓重的血腥味:“昏君伏诛!天命已归!段氏气数已尽!我王贲,顺应天意,今日起,便是这大理新主!”他环视着殿内瞬间因帝王陨落而陷入短暂死寂的战场,无论是残存侍卫眼中那骤然熄灭、化作死灰的最后一抹光芒,还是刚刚冲进来的叛军脸上凝固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权力更迭巨变所彻底震慑。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冻结了,只剩下玉玺上滴落的血珠,“嗒…嗒…”地敲击在冰冷地面上的微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然而,就在这片充斥着血腥、死亡与权力更迭的诡异死寂中,王贲那被血糊住、视线已然有些模糊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了殿门口那片混乱战场边缘,那抹刺眼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明黄!太子!是段楚寒!那个年仅十三岁,却被段禾煜视若珍宝、寄予厚望、倾心培养的嫡长子!那个本应继承大统,成为他未来心腹大患的孽种!他竟然没死在方才宫门前的乱军践踏之下,还闯到了这金銮殿的外沿,亲眼目睹了他弑君夺玺的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森然杀意瞬间取代了王贲心中那刚刚升腾起的、炽热的狂喜,如同一条最阴冷恶毒的毒蛇般直冲他的脑门,让他脊背发凉,汗毛倒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孽种,必须死!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金銮殿半步!否则,今日之事,便不算彻底成功!他日若让这小崽子逃脱,以其身份,必成心腹大患,王家将永无宁日,他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夺来的江山也将根基不稳,摇摇欲坠!王贲脑海中闪过无数血淋淋的画面——那孽种幼时的倔强眼神、成年后的隐忍谋略,若任其流亡,必如野火燎原,烧尽他苦心经营的基业。这恐惧如同冰锥刺骨,让他浑身战栗,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杀戮的迫切。
王贲脸上的肌肉因骤然爆发的狰狞杀意而剧烈抽搐,原本因狂喜而扭曲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凶戾到极致的煞气,如同从地狱血池中刚刚爬出的恶鬼。他猛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直指殿门方向,对着身边同样被帝王之死惊得有些回不过神、尚未完全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亲卫悍卒们,发出声嘶力竭、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咆哮,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太子!是太子段楚寒!他还活着!给我杀了他!取太子首级者,赏万金,封万户侯!给我杀!!一个不留!!!片甲不留!!!”这咆哮声充满了血腥的诱惑与疯狂的急迫,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间,激起阵阵血腥的回音,仿佛无数冤魂在应和。
这声嘶力竭、充满了血腥诱惑的咆哮,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金銮殿内外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凝滞!“万金!万户侯!”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魔咒,狠狠砸在每一个叛军的心坎上,瞬间点燃了他们眼中贪婪到极致的火焰,将最后一丝对皇权的敬畏烧成了灰烬。残存的御前侍卫们爆发出绝望而凄厉的悲鸣,他们知道,帝王已死,大势已去,但太子尚在,他们便还有最后一丝坚守的意义,那是刻在骨血里的、永不磨灭的忠诚!他们如同受伤濒死的困兽,发出凄厉绝望的怒吼,拼死收缩着早已残破不堪的防线,试图用残破的身躯和最后的气力,阻挡住那即将如同毁灭狂潮般扑向太子方向的叛军洪流。侍卫们的铠甲上沾满黏稠的血污,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但他们眼中燃烧的忠义之火,却如暗夜中的微光,顽强不息。
而更多的叛军,则被那“万金”、“万户侯”的泼天悬赏刺激得双目赤红如血,呼吸粗重如牛,心中再无半分顾忌,只剩下对滔天富贵、一步登天的疯狂渴望。他们纷纷调转滴血的刀锋,嘶吼着、推搡着、践踏着地上的尸体,如同嗅到浓烈血腥味的饥饿鲨群,刀枪并举,向着那抹在混乱人潮与闪烁的死亡寒光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便会被碾碎成泥的明黄色身影,发起了疯狂而猛烈的冲锋!叛军的脚步踩踏着血泊,溅起腥臭的泥点,每一张面孔都扭曲成贪婪的鬼脸,眼中只有那明黄的身影,仿佛那是通往黄金殿堂的唯一钥匙。
殿门口,原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护着段楚寒的几名死士们,顿时感到压力陡增何止数倍!四面八方涌来的刀光剑影如同惊涛骇浪般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铠甲被劈裂的碎裂声、临死前绝望的惨嚎声、叛军疯狂的嘶吼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挽歌。段楚寒小小的身影,在这汹涌狂暴的人潮与闪烁着冰冷死亡寒光的刀锋间,如同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脆弱扁舟,被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恐惧紧紧包围,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滔天的恶意与杀戮彻底撕成碎片,魂断于这血染的金銮殿外,成为这场惊天宫变中又一抹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血色印记。他能感受到死士们的喘息渐弱,每一次挡刀都伴随着骨骼的**,而叛军的狂潮如铁壁般压来,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锈味和死亡的腐臭,让他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中爆裂而出。
(/bi/286352/36623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