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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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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如墨,泼洒在巍峨的丞相府之上。此刻,这座平日里象征着帝国文治巅峰、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府邸,已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肃杀。数以千计的叛军士兵,身着崭新却沾染着血腥气的甲胄,手持出鞘的利刃,如同嗅到腐肉的恶狼与下山觅食的猛虎,将丞相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跳跃闪烁,明灭不定,将他们一张张因兴奋、贪婪与暴戾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得格外可怖狰狞,仿佛是从九幽地狱深处爬出的索命恶鬼,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冰冷刺骨的恶意与嗜血的光芒。这铜墙铁壁般的封锁,莫说是人,便是一只矫健的鸟雀,也难以在这森严的戒备下飞越分毫。
    陈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名门望族,累世公卿,其根基之深厚,犹如盘根错节的古榕,深深植入帝国的土壤。朝堂之上,州郡之间,何处没有陈家的门生故吏?他们或为封疆大吏,手握一方军政大权;或为台阁重臣,参与中枢决策;或为清流领袖,振臂一呼而士林响应。这张无形的势力巨网,笼罩着朝野上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对陈家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动摇帝国的国本。此等威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叛军首领的心头,令他如芒在背,寝食难安。他日夜忧惧,深恐一旦贸然加害这位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陈丞相,便会瞬间点燃天下士林的熊熊怒火,激起朝野内外的共愤,那些潜藏的陈氏旧部与同情者,必将群起而攻之,从而撼动他们刚刚通过血腥手段夺得、尚未稳固如磐石的权力根基,使其在汹涌的反对浪潮中顷刻间崩塌瓦解。
    因此,叛军首领每每于密室之中与心腹谋臣议及此事,便觉脊背发凉,冷汗涔涔而下。他总疑心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潜伏在暗处的陈氏旧部窥伺、记录在案,唯恐一个不慎,便会酿成难以收拾、足以将自身席卷吞噬的滔天祸端。也正因如此,那位曾经权倾一时、立于帝国权力巅峰,谈笑间可定国安邦的丞相陈瀚宇,虽身陷囹圄,府邸被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叛军团团围困得水泄不通,行动坐卧皆受着如影随形、无孔不入的严密监视,其尊严与自由被无情践踏,然其性命,却尚得苟全。他成了这场席卷天下、血雨腥风的权力风暴眼中,一个最为诡异而脆弱,却又暂时得以保全的特殊存在,如同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于怒海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却又奇迹般地未被巨浪吞噬。
    幽室之内,一股浓重的阴冷潮湿之气弥漫在空气中,墙壁上不时有冰冷的水珠凝结、滑落,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滴答”声。陈瀚宇端坐在室中,虽身处逆境,却心如明镜,洞察秋毫,对眼前这微妙而凶险的局势了然于胸。他已不再是那个高居于上、运筹帷幄的帝国丞相,只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每日,他枯坐于冰冷刺骨、寒气侵体的石床之上,指尖却在不经意间,一遍遍轻抚着石壁上那些斑驳陆离、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陈家历代先祖在类似困境中留下的印记,有的是激励后人的箴言,有的是对时事的感慨,有的仅仅是一个象征不屈的符号,它们无声地诉说着陈家过往的挣扎、坚守与坚韧不拔。
    他深知,叛军今日的按兵不动,绝非出于仁慈,不过是慑于陈氏百年积威所铸就的赫赫声名,以及那深不可测、遍布朝野的潜在力量而暂缓了屠刀。这片刻的安宁,无异于悬在头顶的利刃摇摇欲坠前,那令人窒息的、预示着毁灭的死寂,每一刻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已心如死灰,实则在更深夜重、万籁俱寂、连墙角的虫鸣都似屏息之时,借着窗外那稀疏漏入的、惨白如纸的月光,用早已约定好的暗号,秘密召来了他素以机敏果决、胆识过人著称的长子陈逸。
    父子二人对坐于幽室的昏暗角落,四周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低低回荡,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陈瀚宇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字字千钧地对陈逸命道:“吾儿,你需觑准时机,务必在叛军那密如蛛网、无处不在、鹰隼般锐利的严密监视之下,寻得那万中无一的缝隙,潜出这樊笼。一旦脱身,便要披星戴月,昼夜不息,奔赴咱们的故里祖宅。”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而凝重,语气凝重如铁:“此行,关乎的不仅是你我父子的性命,更是我陈氏一族的存亡,乃至这风雨飘摇的整个王朝的危局一线生机!你到了祖宅,须即刻向族中那些历经无数风浪、根基深厚、深谙权谋机变、老成持重的族老们陈明利害,求取援手。将家族存续的最后希望,乃至这天下苍生的一线曙光,都寄托于这古老而强大的宗族血脉之力。我期盼它能在这危急存亡之秋,爆发出足以撼动这倾颓危局的力量。若成,则或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复我大统;若败,则我陈氏满门,乃至所有依附于我家的忠良,都将玉石俱焚,万劫不复,再无任何回转的余地!”
    陈逸跪在父亲面前,聆听着这沉甸甸的嘱托,只觉肩上的重担如泰山压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犹疑,重重叩首:“父亲放心,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不负所托!”说罢,他抹去眼角的湿意,趁着那浓墨般化不开的沉沉夜色,如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身形矫健,熟悉府中路径,专拣那些荒僻无人、荆棘丛生、崎岖难行的小径潜行。于林间幽暗处穿梭时,耳畔只闻凄切的虫鸣与自己那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提醒他此行的凶险。他一次次凭借着惊人的反应速度、对环境的极致利用以及冥冥中那一丝难以言喻的运气,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沿途星罗棋布、灯火通明、宛如巨兽獠牙般森然可怖的叛军哨卡。
    那些哨卡,皆由叛军之中最为悍勇、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的精锐士兵把守,他们目光如炬,刀枪雪亮,寒光凛凛,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难以轻易飞过。陈逸只能将自己完全交给黑暗,借沉沉夜幕为唯一的掩护。时而,他如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隐入幽深密林的最深处,屏息凝神,蜷缩于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殖气息的枯叶与腐土之下,感受着刺骨的露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冻得他牙关打颤;时而,他又绕行于荒无人烟、连猿猱都愁于攀援的险峻山道,手足并用,艰难地攀爬着陡峭湿滑的岩壁,脚下不时有碎石簌簌滚落深渊,每一步都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他仅能以沿途采摘的酸涩野果勉强充饥,掬一捧山涧中冰凉清冽的泉水匆匆解渴。数日的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艰难跋涉,早已使他形容枯槁。身上的衣衫被荆棘划得褴褛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血痕与泥泞,面色因饥饿与劳累而显得格外苍白。但他心中那股信念之火从未熄灭,支撑着他一步步接近目标。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即将破晓之际,他风尘仆仆、步履蹒跚地抵达了那座位于群山环抱之中、象征着陈氏数百年荣耀与根基的祖宅。只见宅邸高墙耸立,青砖黛瓦,壁垒森严,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如铁,门前一对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的巨大石狮静默伫立,它们威严依旧,只是石身已有些斑驳,仿佛无声地诉说着家族的百年沧桑与曾经的显赫荣光。
    然而,祖宅之内,气氛却并非想象中的宁静祥和,反而凝重如铁,压抑得令人几乎窒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族中那些白发苍苍、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的耆老们,早已通过各自隐秘的渠道,洞悉了皇城之中发生的那场惊天剧变——丞相被囚,京城易主。此刻,他们正齐聚于祠堂最深处那间香烟缭绕、供奉着历代祖宗牌位的密室之中。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一场关乎整个陈氏家族生死存亡的激烈密议正在进行。昏黄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不定,将一张张布满皱纹、沟壑纵横、写满了忧虑与凝重的面孔映照得阴沉如铅。这些老人,皆是历经数朝风霜、见惯了兴衰更替、深谙世事险恶的智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血雨腥风,面对叛军屠戮异己时那令人胆寒的残酷与决绝,他们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恐惧所攫住,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时而如困兽般在祠堂的青砖地面上来回踱步,压低的嗓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激烈地争论着每一个可能的利弊;时而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檀木椅上,陷入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线香的余烬味与众人身上的汗味,混合成一种压抑的气息。言辞间,他们反复提及的,是那如同梦魇般的消息——叛军铁蹄踏破皇城朱雀门后,是如何以雷霆之势清洗朝堂,将先帝留下的肱骨之臣一个个从家中拖拽而出,或枭首于闹市,或投入天牢受尽酷刑。那些令人发指的惨状,诸如吏部尚书一家七十三口满门抄斩,鲜血染红了半条街;户部侍郎被叛军活活剥皮抽筋,悬挂于城门之上示众三日,其凄厉哀嚎仿佛仍在耳边回荡——这些细节,由最早逃出京城的家仆带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刺入在场每一个陈氏族人的心中,让他们不寒而栗,背脊发凉。
    他们深知,如今的京城已是人间炼狱,陈氏作为百年望族,与先帝的渊源深厚,盘根错节,早已是叛军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刻,任何一步踏错,稍有不慎流露出对前朝的些许留恋,便立刻会招致灭顶之灾,令陈家数百年累世积攒的基业、荣耀与血脉,顷刻间灰飞烟灭,化作历史尘埃。
    “不可!万万不可啊!”一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族老,双手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般,颤抖着摊开那本承载了陈氏数百年荣耀与血脉的厚重族谱。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段家族的记忆。他浑浊的老眼中噙满泪水,声音嘶哑,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瀚宇公忠体国,乃我陈氏之楷模,老朽岂有不知?然则,叛军势大,如狼似虎!若我等贸然援救,一旦事泄,恐将牵连全族老少,上至我这把老骨头,下至襁褓中的婴孩,无一能幸免于叛军的屠刀之下!陈氏数百年香火,岂能断于此劫?”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祠堂内刚刚燃起的一丝血性。
    他们深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陈家作为帝国的第一世家,世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又与先帝自幼相识,情谊匪浅,早已是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丞相陈瀚宇被囚于禁军大营,形同阶下之囚,已是祸在眉睫,燃眉之急。是调集族中私兵,联络旧部,奋起反抗,与叛军决一死战,拼一个鱼死网破?还是暂时隐忍,切断与外界一切联系,以求自保,待他日时局明朗再做打算?亦或是……卑躬屈膝,投降叛军,献上陈家数百年积累的财富与影响力,换取一时的苟延残喘,一线生机?每一个选择背后,都牵扯着成千上万族人的身家性命,牵扯着家族的荣辱存亡。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正当争论陷入僵局,祠堂内一片死寂,连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如同在为这凝重的气氛敲打着节拍之时,祠堂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形容憔悴、满面尘灰、衣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与泥土的陈逸,踉跄着闯入。他一路从京城死里逃生,早已精疲力竭,几乎站立不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破了祠堂内令人窒息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利剑般齐刷刷地射向他。
    为首的族长,陈逸的二叔公,端坐于象征宗族最高权力的主位之上。他面色如霜,平日里略带威严的眼神此刻冰冷如刀,锐利地扫过陈逸狼狈不堪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关切。他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直言:“宗族在此危难关头,必须置身事外,以求自保!瀚宇之事,乃他个人与朝廷的纠葛,我陈氏一族,不能因他一人而万劫不复!”断然拒绝了陈逸声泪俱下的求援。
    族长抚着颔下花白的长须,长叹一声,语气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字字诛心:“逸儿,乱世之中,当明哲保身。我知你救父心切,但你也要为族中数千口人想想!”非但如此,他更以“保全陈氏血脉不绝,香火永续”为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借口,当即厉声喝道:“来人!”
    早已在祠堂外待命的数十名孔武有力的壮丁,闻声鱼贯而入。他们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奉命行事的决绝。族长一声令下:“将此子拿下,好生看管,莫让他再胡言乱语,惹祸上身!”壮丁们便不由分说地将精疲力竭、仍在挣扎欲言的陈逸如擒获猎物般强行扣押。
    如狼似虎的壮丁们一拥而上,粗暴地反剪其双臂,用粗麻绳紧紧捆绑。陈逸悲愤交加,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滚落,他嘶哑地呼喊着:“二叔公!各位长老!父亲如今身陷囹吾!叛军残暴,若不反抗,我陈氏迟早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啊!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他的呼喊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壮丁们不顾其悲愤的挣扎与嘶哑的呼喊,如同拖曳一件毫无生命的物体般,硬生生将他拖曳而行,穿过幽深的回廊,将其囚禁于祖宅深处一间荒僻冷寂、久无人迹的废弃厢房之内。
    房内蛛网密布,墙角结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与尘土气息,刺鼻难闻。唯有一扇窄小的破窗,透入一丝微弱而惨淡的天光,更添凄凉。族长随即遣心腹亲信轮番严密看守,昼夜不息。门外,看守者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咒般来回踱动,每一步都踏在陈逸的心上,彻底掐断了远在禁所中的陈瀚宇望穿秋水、赖以翻盘的最后一线外援之路。陈氏宗族,这个他曾经以为最坚实的后盾,如今却成了将他推向深渊的推手。
    陈逸满腔悲愤与绝望,如同困兽般在这狭小的斗室中徒劳挣扎。他用被反绑的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厚重的木门,指甲在冰冷坚硬的木门上抠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鲜血染红了木屑,也染红了他的指尖。最终,也只能在力竭后颓然跌坐于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他强忍着锥心的屈辱与至亲背叛的剧痛,任由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中,等待那虚无缥缈、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转机。父亲陈瀚宇临别时字字泣血、重逾千斤的叮咛——“逸儿,为父此去,生死难料。陈家……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活下去,为陈家保留一丝希望!”——在脑海中反复回荡,激荡起无边的苦涩与迷茫。前路如坠深渊,漆黑一片,不知何方是岸,甚至,是否还有岸?
    与此同时,皇城深处,禁军大营的禁所之内,陈瀚宇独处囚室,思绪却常常不由自主地飘回年少无忧的时光。那时,族学书斋内书声琅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小径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卷的气息。族中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那时是何等的慈祥庄重,他们手持戒尺,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着“忠君报国、鞠躬尽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泽被苍生,福荫万民”的家国大义。那些话语,字字句句犹在耳畔,言犹在昨。而今,对比之下,这些曾经教导他要“舍生取义”的血脉相连的长辈,竟在家族存亡、亲人危难之际,表现得如此冷酷决绝,其背弃之态,宛如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刺入他的骨髓,痛彻心扉,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寒彻心扉。
    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头反复剜割,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鲜血淋漓的血痕。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禁所中,他唯有枯坐于冰冷的窗棂之后,目光越过庭院里叛军燃起的熊熊篝火。那跳动的火焰,象征着混乱与毁灭,映照着夜空,也映照着他绝望的脸庞。他默然细数着心中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希望,感受着它们如同沙漏中的流沙般,无可挽回地点点消逝。
    幽深的书房内,一支孤零零的烛火在死寂中不安地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陈瀚宇那张因连日忧惧、饥饿和精神煎熬而迅速衰败下去的面容。深刻的皱纹仿佛被无形的刻刀一夜之间加深了许多,沟壑纵横,如同他此刻复杂而痛苦的心绪。他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地僵坐着,如同一尊被抽离了魂魄的泥胎木偶,空洞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案头那簇明明灭灭、挣扎跳跃的烛焰,仿佛那微弱的光芒就是他生命的倒影,随时可能熄灭。
    窗外,映透了半边天穹的冲天火光,将原本墨色的夜空染成一片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滚滚浓烟裹挟着烧焦的灰烬,升腾弥漫,遮蔽了所有星辰的光辉,天地间一片末日般的凄凉景象。远方的宫阙深处,隔着数重巍峨的宫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厮杀声、兵刃疯狂撞击的刺耳锐响、以及濒死者绝望的惨嚎,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来。时而清晰如在耳边低吼,时而又模糊如远方幽魂的呜咽,如同无数索命的厉鬼在永夜中喋喋不休,持续地、残酷地撕扯着他那早已绷紧到极限、几乎寸寸断裂的神经,让他几欲崩溃。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案头那方温润却又透着一丝沁骨冰寒的传家古玉印章。这枚印章,刻着陈氏的家训“忠勤”二字,曾是他少年时父亲亲手交给他,勉励他刻苦攻读、将来为国效力的信物。然而此刻,那冰冷的触感非但未能平息他内心的焦躁,反而更激起绝望与焦躁在胸腔中如沸水般剧烈翻腾——长子陈逸生死未卜,想必已回陈家求援,却杳无音讯,吉凶难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血脉相连的宗族,那些曾经教诲他忠义的长辈,却在此时选择袖手旁观,冷漠如隔岸观火,视他父子二人如敝履弃子;而他自己,这位曾经位极人臣、执掌中枢、辅佐先帝开创盛世的当朝丞相,如今身陷囹圄,徒有虚名,手中竟无寸兵可调,无片纸可发。在叛军眼中,他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弃如敝履、甚至可以用来杀一儆百、震慑那些仍有二心的前朝旧臣的棋子罢了,命运悬于他人一念之间,生死皆不由己。
    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重重扭曲的暗影,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一生坚守的忠君报国誓言,那些为之奋斗不息、引以为傲的理想与信念,正随着这烛泪一同融化、崩塌,最终化为案头一堆冰冷、毫无价值的灰烬。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苦涩与绝望猛然涌上喉头,如同被迫饮下了最烈、最苦的鸩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洒在那方冰冷的玉印之上,染红了“忠勤”二字,也染红了他残存的希望。
    就在这纷乱如麻、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思绪风暴之中,门外幽暗、深不见底的回廊上,骤然响起一阵沉重、整齐得令人心悸、如同战鼓擂动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叶片相互刮擦时发出的冰冷刺耳的“嚓嚓”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最终,毫无预兆地,停驻在了他的书房门外!这声响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轰然敲响,震得他浑身剧颤,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僵硬的脖颈,浑浊绝望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被门外跳跃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脸的雕花木门——那扇精美绝伦却又形同囚笼的门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铁手狠狠攫住、捏紧,窒息般的剧痛瞬间弥漫全身,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紧接着,一声极其清脆、冰冷、如同寒冰碎裂的“咔哒”巨响炸开——那是门闩被外力强行斩断的声音!他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关于转机或体面结局的渺茫希冀,终是随着这声象征着彻底毁灭、无可挽回的断裂之音,彻底沉入了冰冷刺骨、永劫不复的无边黑暗深渊。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书房内最后一点微弱、摇曳的光亮,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门外,叛军扭曲变形的影子在门缝中狰狞地晃动、拉长,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步步逼近,杀气透过门缝弥漫进来。陈瀚宇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扇门的洞开,便是他生命末路的正式开启,一生的荣辱沉浮、宏图壮志与困兽犹斗,都将在此刻化为齑粉,归于尘土。那催命的脚步声,清晰无比,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朽骨之上,带着铁甲的冰冷和死亡的宣告,直逼眼前。
    (/bi/286352/366282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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