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军侯李想
天光大亮，照在城墙上，一片狼藉，血糊拉碴的，看得人心里直抽抽。
活下来的人，拖着身子，开始收拾残局。抬伤员，搬尸体，捡拾还能用的箭矢刀枪。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和偶尔压不住的**。
死的人太多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就这么没了。空气里那股子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块，呛得人直想吐。
李想靠着墙垛，看着弟兄们默默干活，心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打赢了，可这赢的代价，太大了。
王队率胳膊上缠着破布，吊在脖子上，脸上也没半点喜色，挨个查看伤亡，越看脸越黑。
张骏自己草草包扎了胳膊上的箭伤，又拎着刀，在城墙上转悠，时不时踢开一具胡虏的尸体，检查有没有装死的。
晌午的时候，城外那支突然杀到的援军，派了个使者骑马过来。
城上的兄弟！我们是朔方营的！奉张司马之命巡边，昨夜听到烽火，特来支援！开门！
城门吱呀呀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半旧皮甲、风尘仆仆的军官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进来。
王队率赶紧迎上去：多谢兄弟部队仗义援手！要不是你们，我们这破城今天肯定交代了！
那军官摆摆手：分内之事。看你们这，损失不小啊。
王队率苦笑：折了快一半弟兄，带队的百夫长，也战死了。
军官叹了口气：胡虏势大，能守住就不易。你们王军侯呢？
王队率愣了一下：军侯大人，月前就重伤不起，一直在后面养着，怕是，唉。
军官眉头皱了起来：军侯重伤，百夫长战死，这城防现在谁负责？
王队率下意识挺了挺胸：暂时代理。昨夜指挥，主要是俺和手下几个队率。
军官目光扫过城墙，看着虽然惨烈但还算有序的善后场面，点了点头：临危不乱，是条汉子。你们打的不错，尤其是那些土制弩箭和守城之法，颇有章法。我会向张司马禀明，为诸位请功。
他顿了顿，又道：军不可一日无主。既然原军侯无法视事，百夫长空缺，我便代张司马行个权，擢升你为军侯，暂代此城防务！务必尽快恢复防务，安抚军民！
王队率，不，现在该叫王军侯了，一下子愣住了，随即激动得脸通红，猛地抱拳：谢大人提拔！末将定不负所托！
军官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他们还要继续巡边。
王军侯，不，王军侯站在原地，还有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升迁。他猛地一拍大腿：妈的！值了！
他兴奋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墙，最后落在正在帮忙抬尸体的李想身上。
李想！过来！
李想放下担架，快步走过去：军侯。
王军侯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震得他伤口生疼：好小子！昨夜打得漂亮！没坠了老子的名头！老子现在升军侯了！这百夫长的缺，
他环视一圈，活着的几个老队率也都带伤，而且能力，他都清楚。
李想！老子擢升你为百夫长！接替战死的刘百夫长，统辖他的旧部！给老子把队伍带起来！
李想懵了。百夫长？这跳得也太快了！
军侯，我，我怕难以服众，
服个屁！王军侯眼睛一瞪，昨夜你打得怎么样，弟兄们都看着呢！那些土弩，那鸳鸯阵，不是你搞出来的？现在老子说了算！你就是百夫长！这是命令！
李想看着王军侯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惊讶，有羡慕，也有那么一丝不服气。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好！王军侯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
他当场宣布了任命，又把原来刘百夫长手下残存的三十多号人，并补充了一些轻伤员和新兵，凑足了五十人，划归李想麾下。
一下子，李想手下管着两个满编队，一百号人了。
压力瞬间如山一样压下来。
他先去看望了自己原来的老弟兄。赵大、狗蛋、山猫他们都还活着，虽然个个带伤，但看到李想升官，都与有荣焉。
李头儿，不，李百夫长！以后可得罩着俺们！
李想笑骂一句：滚蛋！赶紧养伤！
他又去接收新部下。那三十多号残兵，看着新来的、年轻得过分的长官，眼神里都带着怀疑和疏离。几个老油子更是抱着胳膊，斜眼瞅着他。
李想也没多说废话，只是道：我是李想。以后带着大家一块杀胡虏，活下去。有功一起领，有饭一起吃。现在，先帮着把城墙收拾干净，把死去的弟兄，送走。
他亲自带头，搬运尸体，清理血迹。赵大等人也默默跟上。
新部下们看着这个新长官不摆架子，也跟着干脏活累活，眼神里的抵触稍微少了点，但也只是稍微。
忙活到傍晚，总算初步清理完毕。阵亡者的尸体被集中起来，准备火化。活着的人围在一旁，默默看着，气氛沉重。
王军侯主持了个简单的仪式，说了几句“弟兄们走好，此仇必报”之类的话。
火焰燃起，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悲伤的脸。
李想站在队伍最前面，看着跳动的火焰，心里没有升官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仪式结束，王军侯把李想和张骏叫到一边。
李想，你现在是百夫长了，管着两队人。担子重。张骏，你经验老道，多帮衬着他点。
张骏嗯了一声，没多说。
王军侯又压低声音：粮食是个大问题。昨夜一场大战，存的那点底子都快吃空了。屯田那点糜子，还得些日子才能熟。上面，指望不上。
他看着李想：你小子脑子活，想想办法。总不能刚升官，就让弟兄们饿肚子吧？
李想眉头紧锁：我想办法。能不能组织人手，再去远点的地方打猎？或者挖点野菜根茎，
王军侯叹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唉，这破官当得，真他妈憋屈。
正说着，一个士兵跑来报告：军侯！我们在清理胡虏尸体的时候，发现几个受伤没死的，还有，还有几个被他们抓来的汉人百姓，关在营地里，差点被忘了！
哦？带过来！
很快，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满脸惊恐的胡虏伤兵和十几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汉人百姓被带了过来。
百姓们一看到王军侯和李想等人的汉军衣甲，顿时哭嚎着跪下磕头：军爷救命！军爷救命啊！
王军侯赶紧让人把他们扶起来：好了好了，没事了，胡虏被打跑了。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都是北面黑风寨的，寨子被破了，抓来的，一个老人哭泣道。
王军侯叹了口气：先安置下去，给点吃的。
他又看向那几个胡虏伤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这些狼崽子，剁了，人头垒京观！
等等！李想突然开口。
众人都看向他。
军侯，李想快速道，杀了可惜。或许，可以换点东西。
换东西？王军侯一愣，跟谁换？
跟胡虏换。李想道，拓跋野这次损失不小，这些伤兵，尤其是里面那个看起来像个小头目的，说不定能换点粮食，或者，战马。
王军侯眼睛一亮：这主意，有点意思！可，怎么换？派谁去？
李想深吸一口气：我去。
你？王军侯和张骏都看向他。
太危险了！拓跋野正恨你入骨！王军侯摇头。
正因为恨我，我去，才显得有诚意。李想道，而且，我懂点鲜卑话，能交流。
你还会鲜卑话？王军侯惊讶。
跟张老兵偷学的几句。李想看了一眼张骏。
张骏眯着眼，没否认。
王军侯犹豫再三，看着那几个胡虏伤兵，又看看粮仓方向，一咬牙：行！老子信你一次！但得多带点人！
不用。李想摇头，人多了反而显得没底气。我就带两个弟兄，押着那个小头目去。表明意思就行。
，好！王军侯重重一拍他肩膀，小心点！事不可为，赶紧跑！
李想点头，看向张骏：老兵，借你刀用用，壮壮胆。
张骏没说话，把自己的环首刀连鞘解下，扔给他。
李想接过沉甸甸的刀，又挑选了赵大和另一个机灵的士兵，押着那个被指认出来的胡虏小头目，打开城门，向着远处胡虏退走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城墙上，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王军侯喃喃道：这小子，胆子是真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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