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瘟神降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过去。
李想肩上的伤总算开始结痂，虽然动作大了还是会疼，但至少不会随时裂开流血了。
他每天跟着赵大他们去割草、捡马粪。活儿累，吃的还是那猪食一样的馊粥，但至少有点事做，身体也慢慢适应了点这边塞的苦寒。
张骏偶尔会来瞅两眼，依旧没啥好脸色，话也少，但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完全不管不顾。有时看谁动作实在太蠢，会骂骂咧咧地指点两句，怎么下刀省力，哪片地的草厚实。
李想都默默记在心里。他发现这老兵虽然嘴臭，但教的都是实实在在能保命、省力的法子。
棚子里那个老郎中还是老样子，对李想那套“烧水煮布”的理论嗤之以鼻。伤兵们依旧在痛苦中煎熬，每天都有抬出去的。
李想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偷偷搞点小动作。比如把自己喝的水烧开再喝，尽量把分到的布条在太阳底下暴晒，甚至试着采了点认识的、可能有消炎作用的野草，捣碎了偷偷给几个看起来快不行的伤兵敷上——死马当活马医吧。
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求个心安。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风里带着一股湿冷的腥气。
李想正和赵大把晒干的马粪饼收拢起来，就看见王队率带着几个人，骂骂咧咧地从城外回来，脸色难看得很。
真他娘的晦气！碰上几个逃难的村子，人都死绝了！看样子像是发了瘟！
王队率一边走一边朝地上吐口水，仿佛要吐掉沾上的晦气。
跟去的几个兵卒也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离王队率远了点。
张骏正蹲在墙根下磨他的刀，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头问：
哪个方向？
就北面黑风沟那边！好几个村子都没活口了，看样子像是闹了痢瘴（痢疾）！王队率烦躁地摆摆手，没事少往那边晃悠！妈的，这鬼地方，真是没一天消停！
张骏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磨刀，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李想心里却咯噔一下。
痢疾？在古代，这玩意搞不好就是大规模传染病！尤其是在这种卫生条件极差、人员密集、营养不良的地方，简直是超级温床！
他立刻想起白天还看到有士兵直接喝城外河里打来的生水，不少人饭前便后根本不洗手，营房里苍蝇乱飞，，
坏了！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凄厉的惨叫声和呕吐声就从隔壁营房传了过来！
呕——
疼，肚子疼死我了，
救命啊，
乱哄哄的动静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李想和赵大冲出门，就看到隔壁营房门口堵了一堆人，个个脸色惊恐，指着里面。
好几个兵卒倒在地上打滚，脸色蜡黄，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有人已经拉得脱水，眼窝深陷，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是痢瘴！痢瘴来了！
快跑啊！传染上了就得死！
人群像见了鬼一样轰然散开，生怕多沾上一丝气味。
闻讯赶来的王队率脸色铁青，看着里面的惨状，也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捂住口鼻。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娘的！
张骏也来了，看着里面的情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凝重。
队率，得赶紧把人隔开！不然一传十，十传百，全城都得完蛋！张骏哑着嗓子道。
隔？往哪隔？王队率烦躁地吼道，扔出去？让胡虏看笑话？还是都杀了干净？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李想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王队率这狠人，真干得出来！
不能再犹豫了！
他猛地挤出人群，冲到王队率和张骏面前。
队率！不能杀！有办法！有办法治！也能防！
王队率正烦着呢，一看是李想这个黄巾降卒，顿时火冒三丈。
滚开！这里轮得到你放屁？什么办法？你当你是华佗再世？
张骏却拉了一把王队率，看着李想：你小子又有啥屁？快放！
李想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
队率，老兵！这病是通过，通过脏东西传染的！喝了脏水，摸了脏东西不洗手，吃了苍蝇爬过的吃食，就容易染上！
现在第一，必须把已经生病的人单独隔离开，集中到一边去，专人照看，不能再跟健康人混在一起！
第二，所有喝水，必须烧开了再喝！绝对不能喝生水！
第三，饭前便后，所有人都必须用流水洗手！接触过病人或者污物的，更要用皂角或者草木灰仔细搓手！
第四，病人拉吐出来的东西，还有他们用过的物件，必须用生石灰掩盖，或者挖深坑埋掉！不能随便倒！
第五，大力灭蝇灭鼠！清理垃圾，保持营房整洁！
他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王队率和张骏。
这都是最基础的防疫知识，但在眼下，听起来却像是天方夜谭。
果然，王队率听完，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烧水？还他妈天天烧？柴火你去找？流水洗手？你以为这是江南水乡？还挖坑埋屎？老子看你就是胡扯八道！浪费工夫！
李想急了：
队率！这些都是有用的！能救命！不然一旦大规模传开，都不用胡虏来打，咱们自己就全完了！
张骏盯着李想，眼神锐利了几分。
你咋知道这些？
我，我以前在老家见过郎中对付时疫，听说的！李想只能硬着头皮扯谎。
张骏沉默了几秒，又看了看营房里越来越惨烈的景象，以及周围惊恐万状的士兵。
他忽然对王队率说：
队率，这小子说的，有点歪理。以前老辈人也说过，闹瘟要隔开，喝热水。死马当活马医吧！不然，真等炸营了，更没法收拾！
王队率脸色变幻不定，看着不断有人开始出现呕吐症状，终于一咬牙。
妈的！老子就信你们一回！张骏，这事你盯着！李想，你辅助！需要什么人手物资，我去协调！要是没用，老子先把你们俩扔出去！
成了！
李想心头一松，赶紧道：
谢队率！首先得找地方把病号隔离起来！
就那边！那个废弃的羊圈！张骏立刻指了个远离水源和主营房的下风向角落。
快！能动弹的，都过来搭把手！把病号抬过去！再去几个人，挖坑！找石灰！没有石灰就找干草烧灰！
张骏毕竟在军中有些威望，他一吆喝，加上王队率黑着脸站在旁边，一些胆大的士兵开始犹豫着上前帮忙。
李想更是身先士卒，找来破布蒙住口鼻，第一个冲进恶臭的营房，和一个同样蒙着面的少年兵一起，抬起一个已经虚脱的病号就往外走。
赵大一看，吼了一声：怕个鸟！都搭把手！不然都得死！
他也冲了进去。
有人带头，帮忙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抬人的抬人，挖坑的挖坑，去找柴火石灰的也跑了起来。
李想一边忙活，一边大声反复强调着要点：
水！所有喝的水都必须烧开！照顾病号的人，碰过任何东西都得洗手！用流水！皂角不够就用灰使劲搓！
场面混乱但总算动了起来。
废弃羊圈被简单清理出来，病号被集中安置。几口大锅架起来开始烧水。
但困难远比想象的多。
柴火消耗飞快，负责砍柴的人怨声载道。
天天烧水，哪来那么多柴？
肥皂皂角更是稀缺货，只能用草木灰代替，洗手洗得皮肤都快裂开。
有些士兵根本不听，偷偷喝生水，还嘲笑李想他们穷讲究。
有个队率甚至跑来质问张骏：
老张，你们搞什么名堂？弄得人心惶惶！这他妈有用吗？
张骏只是闷头磨刀，头也不抬。
有没有用，总比等死强。不想跟着干，就滚远点，死了别怨人。
那队率骂咧咧地走了。
李想压力巨大，几乎不眠不休，盯着每一个环节，嗓子都喊哑了。赵大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囚徒兄弟，成了他的得力帮手。
张骏话不多，但总是出现在最关键或者最混乱的地方，用他那种粗暴但有效的方式镇着场子。
几天过去。
新发病的人，速度似乎，，真的慢下来了！
原本每天都要新增十几个病号，后来变成几个，再后来，，连续两天，没有一个新发病的！
而那些被隔离的病号，虽然还是死了几个身体太弱的，但大部分人的病情竟然真的慢慢稳定了下来！呕吐腹泻停止了，虽然虚弱，但命保住了！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营地。
所有人看李想和张骏的眼神都变了。
从最初的怀疑、嘲讽，变成了惊异、后怕，甚至，，一丝感激。
王队率再次来到隔离点，看着虽然虚弱但明显在好转的病号，又看了看熬得两眼通红的李想和沉默的张骏，那张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点别的表情。
他拍了拍李想的肩膀，力道不小。
小子，，你他娘的，还真有点鬼门道！
行了，这里你们继续盯着。以后营里的卫生，，就按你们说的那套来！
说完，他背着手走了。
李想听到这话，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身子一晃，差点瘫倒在地。
赵大赶紧扶住他。
没事吧，李兄弟？
李想摇摇头，看着周围人们劫后余生的眼神，看着那些开始主动去烧水、认真洗手的士兵，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疲惫涌了上来。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张骏望过来的目光。
那老兵的浑浊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走过来，扔给李想一个小布袋。
拿着。盐。冲水喝，别他妈自己也倒下了。
说完，又慢吞吞地走开了。
李想握着那袋粗糙但珍贵的盐，看着老兵佝偻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在这冰冷的边关，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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