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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母亲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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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地缠绕着走廊里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林风攥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  CT  报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眼睛,最后在脑海里凝结成那个最刺眼的诊断结果  ——  晚期肺癌。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些许灰蒙蒙的天光,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公司领导催促项目进度的消息,可他此刻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
    “阿风?”  护士站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风猛地抬头,看见母亲穿着病号服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她的脸色比上周见面时更加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可眼神里依旧带着惯有的温和。
    “妈,您怎么出来了?”  林风快步走过去,想扶住她的胳膊,却被母亲轻轻推开。
    “医生说我恢复得好,让多走动走动。”  母亲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楼下小超市买的,你最爱吃的陈皮糖。”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林风盯着母亲骨节突出的手指,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就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那时候她的手掌宽厚温暖,总能轻易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您饿不饿?我去买粥。”  林风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
    “不饿,刚护士送了营养餐。”  母亲拉着他往病房走,脚步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你公司不忙吗?不用天天陪着我的。”
    “不忙。”  林风含糊地应着,走廊的阴影落在母亲的侧脸上,能清晰地看见她凹陷的脸颊和松弛的皮肤。才半年时间,那个总在厨房忙碌、能单手拎起米袋的母亲,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更浓,母亲坐下后立刻开始咳嗽,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像风中摇曳的枯叶。林风急忙递过纸巾,看着她咳出的带着血丝的痰液,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老毛病了,别担心。”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苹果,“削个苹果给你吃?”
    “我来。”  林风抢过苹果和水果刀,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刀刃在果皮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就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母亲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突然笑了:“还是这么毛躁,跟你小时候一样。”
    林风的动作顿住了。小时候他学削苹果,总是把果肉削得比果皮还多,母亲就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教:“慢点儿,手腕稳住……  对,就这样。”  那时候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温暖得让人心安。
    “想什么呢?”  母亲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没什么。”  林风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递过去,“您吃吧。”
    母亲拿起一块苹果,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只是看着果肉上渐渐浮现的氧化痕迹。“阿风,”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  我是说如果,妈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他强装镇定地别过脸:“妈,您说什么呢,医生说了您恢复得很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母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风干的橘子皮,“别总想着工作,找个好姑娘成个家,妈才能放心。”
    “您会看到的。”  林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起身拿起水杯,“我去接杯水。”
    走廊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毫无感觉。林风站在饮水机前,看着水流哗哗地注入杯子,突然想起上周整理母亲的衣柜时,在最底层发现的那个旧相册。里面有他周岁时的照片,母亲抱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那时她的头发乌黑浓密,眼神明亮得像星星。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催他回去开会的消息。林风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些年他总以为拼命工作,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就是孝顺,却忘了她真正需要的或许只是一顿家常菜,一次耐心的倾听。
    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林风轻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她的梦。
    床头柜上放着母亲的药盒,标签上的药名他已经能倒背如流。这些天他查遍了所有资料,咨询了无数医生,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  晚期,无法治愈,只能保守治疗延长生命。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她的手很凉,指腹上还留着常年做家务磨出的薄茧。林风想起小时候总爱枕着母亲的胳膊睡觉,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味道。
    “阿风……”  母亲突然喃喃出声,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林风俯下身,轻声说:“妈,我在呢。”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脸上。“刚才梦到你小时候,”  她虚弱地笑了笑,“掉进村口的池塘里,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你还哭着要手里的玩具车。”
    林风也笑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那时候母亲为了救他,呛了好几口水,发了三天高烧,却始终抱着他说没事。
    “那时候您多厉害,像个超人。”
    “老了,超人也飞不动了。”  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等我出院了,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放你爱吃的鹌鹑蛋。”
    “好。”  林风用力点头,不敢再说下去。他知道,这个承诺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了。
    傍晚时分,母亲的精神好了些,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里的事。哪个亲戚家的孩子结婚了,楼下的张阿姨送了她一把青菜,阳台上的茉莉花该浇水了……  那些琐碎的日常,此刻听来却无比珍贵。
    林风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他拿出手机,悄悄打开录音功能。他想把母亲的声音录下来,万一……  万一以后想听了呢。
    “对了,”  母亲突然想起什么,“衣柜最下面的箱子里,有你小时候的奖状,还有我给你攒的压岁钱,密码是你的生日。”
    “妈,您说这些干什么。”  林风的声音有些发颤。
    “总得提前交代清楚。”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我走了以后,别总想着我,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林风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他趴在床边,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母亲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傻孩子,哭什么。”  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人总有这么一天的,妈只是去陪你爸了。”
    父亲在林风上高中时就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那些年她打零工、摆地摊,再苦再累也从没在他面前抱怨过一句。
    “您不能走……”  林风哽咽着说,“您走了,我就没有家了。”
    母亲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胡说,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她擦了擦他的眼泪,“以后遇到事,多想想妈教你的,别冲动,别委屈自己。”
    那天晚上,林风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他在病房的折叠床上将就了一夜。夜深人静时,他悄悄起身,坐在母亲的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
    母亲的呼吸很轻,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月光落在她脸上,抚平了她平日里的疲惫和忧愁。林风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很好,至少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她,还没带她去看她一直想看的天安门,还没让她抱上孙子……  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她怎么能走呢?
    凌晨时分,母亲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脸色瞬间变得青紫。林风急忙按响呼叫铃,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病房里顿时一片忙碌。
    林风被拦在病房外,只能隔着玻璃看着里面。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忙碌着,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母亲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子在白色的床单上显得格外单薄。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风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求求你,让她好起来,求求你……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一瞬间,林风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走廊里的灯光刺眼,消毒水的气味让人窒息,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一片空白。
    护士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涌进病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林风缓缓走到床边,握住母亲已经冰冷的手。她的眼睛紧闭着,脸上带着一丝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床头柜上,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已经氧化发黑,旁边放着那袋陈皮糖,包装袋上还留着母亲的指印。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林风想起小时候,每到春天,母亲总会在阳台上撒些小米,看着麻雀飞来飞去,笑着说:“你看它们多快活。”
    现在,她也该快活了吧。
    林风俯下身,在母亲冰冷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小时候她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妈,走好。”
    走廊里,传来其他病人家属压抑的哭声。阳光慢慢移动,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风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再也不一样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推床时,林风的手指还僵在母亲手腕上。那点残存的体温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倏地就凉透了。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却分不清是哭还是嘶吼。
    “先生,请节哀。”  穿藏青色制服的男人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林风猛地抬头,看见他们白手套上沾着的消毒水痕迹,突然想起母亲总说医院的手套太硬,洗得发白的棉布手套才趁手。
    他扑过去按住推车:“等等!”
    工作人员愣住的瞬间,林风掀开白布。母亲的领口歪了,他颤抖着伸手去系那颗磨得发亮的布纽扣。这颗蝴蝶形状的纽扣是母亲用旧衬衫改的,小时候他总爱揪着玩,把线拽松了无数次。此刻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他才惊觉母亲的脖颈这样细,像冬天挂在屋檐下的冰凌。
    “让我再看看。”  他喃喃着,用袖口擦去母亲眼角的分泌物。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他哭花的脸上胡乱抹两把,掌心带着灶台的烟火气。
    推车滑过走廊时,林风看见窗台上那盆母亲养的绿萝。叶片上还留着他昨天浇的水,晶莹的水珠顺着叶脉滚下来,像谁在掉眼泪。
    回到家已是深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落在积着薄尘的门垫上。这是母亲亲手绣的向日葵,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她住院前最后做的针线活。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涌来  ——  是陈皮糖混着艾草的气息。母亲总说艾草能驱潮,每个雨季都要在衣柜里塞一把。林风踢掉鞋子,客厅的沙发上还搭着母亲的蓝布衫,袖口磨出的毛边在月光里轻轻晃。
    他走到阳台,晾衣绳上挂着母亲没来得及收的内衣。米白色的棉布在夜风中摆动,像只折了翅膀的鸟。楼下的馄饨摊还在营业,蒸汽腾腾地漫上来,恍惚间看见母亲拎着保温桶站在路灯下,喊他下楼吃夜宵。
    “妈……”  林风对着空荡的阳台轻唤,回声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冰凉。
    第二天整理遗物时,樟木箱在床底发出闷响。这口箱子是外婆传下来的,母亲总说里面锁着  “宝贝”。林风蹲下去拽铜锁,指腹触到锁孔里的铁锈,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偷拿母亲的银镯子,就是被这把锁难住,最后在箱角磕掉了半颗牙。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樟木混着旧纸张的气息漫出来。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红棉袄,领口绣着褪色的并蒂莲。这是母亲的嫁妆,他小时候总爱裹着它扮  “大侠”,袖口被磨出的破洞还是母亲用补丁补的。
    棉袄下面压着个铁皮饼干盒。林风掀开盖子,里面露出一沓泛黄的信封,邮票上的天安门还印着  “8  分”  字样。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  “志强寄”——  是父亲的名字。
    信纸薄得像蝉翼,字迹却遒劲有力。“秀兰,今天工地发了奖金,给你买了块的确良布料,等秋收就回去看你和孩子……”  林风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的褶皱,突然想起母亲总在缝纫机前缝缝补补,原来父亲早就想给她扯新布料。
    最底下的信写在烟盒背面,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秀兰,脚手架塌了,别告诉孩子……”  日期正是父亲去世那天。林风的喉咙突然哽住,他仿佛看见母亲攥着这张纸,在灶台前烧了一夜的柴火,天亮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饼干盒底层压着个塑料袋,里面裹着个红布包。解开三层布,露出个铁皮存钱罐,是他小学时得的奖品。林风晃了晃,听见硬币碰撞的脆响。打开盖子倒出来,里面除了分币和角币,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阿风第一次考  100  分,奖励  5  元”“阿风生日,买了球鞋”“阿风上大学,凑学费”……  字迹从娟秀变得潦草,最后几行歪歪扭扭,墨迹洇开像泪痕。最新的一行写着:“阿风谈对象了,存点彩礼钱。”  日期是上个月,母亲住院前三天。
    (/bi/286374/36626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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