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阴兵借道(一)
林砚的登山靴踩碎了第七片枯叶时,雾气终于漫过了膝盖。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防雾眼镜,镜片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指纹印,像某种正在扩散的霉斑。
这片被当地人称为 “老龙脊” 的原始森林,在地图上只是用虚线勾勒的空白地带。三天前,护林站的老王给他指方向时,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满脸褶皱:“穿林海牌冲锋衣?啧啧,城里来的娃娃就是金贵。”
此刻那件橙红色冲锋衣正被树枝勾出细密的线头。林砚低头检查 GPS 定位仪,屏幕上的信号格像垂死的心跳般闪烁两下,彻底陷入黑屏。背包侧袋里的军用指北针疯狂旋转,铜制外壳与塑料卡扣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指针。
他靠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铁杉树旁歇脚,树皮上寄生的苔藓蹭湿了后颈。手机在两小时前就彻底失去信号,最后收到的消息是编辑发来的催稿微信:“下月刊急需湘西秘境特稿,林老师加油。”
林砚苦笑一声,伸手去摸水壶。指尖触到的不是塑料瓶身,而是一片冰凉的金属质感。他猛地缩回手,借着透过雾霭的微弱天光看清 —— 不知何时,背包外侧挂着一枚生锈的铜扣,造型是褪色的龙纹,边缘还嵌着几缕灰黑色的丝线,像是某种织物的残片。
这不是他的东西。
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速干衣。林砚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乳白色的雾气如同凝固的牛奶,能见度不足五米。那些平日里熟悉的杉树、榛子丛,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剪影,枝桠在雾气中扭曲成爪牙的形状。
一阵若有若无的号角声从西北方向传来,音调古怪,既不是军号也不是常见的乐器,更像是用骨笛吹奏的古老调子。林砚握紧了登山杖,碳纤维杖身在掌心微微颤抖。他做户外探险记者五年,穿越过藏北无人区,也曾在秦岭深处迷路三天,但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被窥视感。
他决定按原路返回。根据出发前的标记,向东走三公里应该能看到护林站设置的红色警示桩。可迈出第一步时,脚下传来的触感让他毛骨悚然 —— 原本松软的腐殖土变成了坚硬的青石板,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林砚低头,看见自己的登山靴踩在一条被雾气半掩的古道上。青石板拼接的路面蜿蜒向雾气深处,两侧的树木不知何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风化严重的石制望柱,柱顶雕刻的石兽早已看不清原貌,只能辨认出狰狞的轮廓。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伴随着号角声的,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可那声音又透着诡异的虚无,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听得见却摸不着。
他突然想起老王在出发前提过的话:“老龙脊深处有段古战场遗址,民国时还挖出过成堆的人骨。要是听见奇怪的动静,千万别回头。”
林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浓雾造成的幻觉,或是某种特殊地形形成的声学现象。他从背包里翻出相机,想拍下眼前的古道,镜头却突然捕捉到一个奇怪的影子。
那影子出现在古道尽头的雾气里,很高大,穿着类似铠甲的轮廓。林砚放大焦距,镜头里的影像却开始扭曲,像是隔着流动的水波。他隐约看到金属反光,还有飘扬的旗帜一角,那旗帜的颜色是极深的靛蓝,上面绣着的图案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图腾。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面甚至开始微微震动。林砚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不是森林里的湿冷,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仿佛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十几度。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睫毛上甚至结了层细霜。
“砰、砰、砰”
整齐的步伐声如同重锤敲在心头。林砚握紧相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记录下这难得的景象,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望柱。
雾气开始涌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搅动。那些原本模糊的剪影逐渐清晰,一个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出现在古道上。他们的铠甲泛着青黑色的锈迹,手里握着长戟或长矛,枪尖上凝结着水珠。
最让人恐惧的是他们的脸 —— 或者说,是没有脸。头盔下的位置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只能看到灰蒙蒙的轮廓,仿佛被浓雾吞噬了五官。他们沉默地前进,步伐整齐得如同复制粘贴,铠甲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雾气中格外清晰。
林砚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要按下快门,却发现相机屏幕上一片漆黑,无论怎么调试都毫无反应。
队伍最前方是一位骑着高大黑马的将领,他的铠甲比其他人更显华丽,肩甲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雾中闪烁着幽光。他似乎察觉到了林砚的存在,马头微微转向他的方向。
林砚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看到将领头盔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两点微弱的红光闪过,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雾气短暂地散开了一些。林砚清楚地看到,那些士兵的脚下没有影子,他们的铠甲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甚至能看到盔甲缝隙里露出的、属于骸骨的灰白色。
“阴兵借道……” 林砚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词。他曾在无数古籍和地方志中看到过关于阴兵的记载,传说中,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魂魄会被困在战死之地,每到特定的时间便会重现当年行军的景象。
脚步声、铠甲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交响乐。林砚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拉扯他的灵魂。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老王说的 “千万别回头”,可现在他根本无法移动,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那位将领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雾中迅速消散。
突然,将领抬起了手,似乎是在下达某种命令。整支队伍瞬间停下了脚步,寂静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古道。林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亮得如同鼓点。
将领缓缓地翻身下马,动作僵硬而机械,像是提线木偶。他一步步走向林砚,沉重的铠甲在青石板上发出 “哐当” 的声响。每走一步,周围的温度就降低一分,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
林砚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那触感不像是人类的皮肤,更像是触摸到了一块万年寒冰。
“生人…… 擅闯……”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林砚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那支庞大的军队、那位神秘的将领,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古道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松软的腐殖土,熟悉的树木,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寒意和那股诡异的气息。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里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黑色手印,形状古怪,不像是人类的手掌。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了,显示有一格微弱的信号。林砚颤抖着拿起手机,看到编辑又发来一条消息:“林老师,湘西那边有个关于阴兵借道的传说,你可以去了解一下,说不定能写出好稿子。”
林砚看着那条消息,苦笑了一下。他现在终于明白,有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重新辨认了一下方向。不管刚才发生的是幻觉还是真实,他都必须尽快离开这片诡异的森林。
就在他准备出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上面刻着模糊的文字,像是某种古代的钱币。林砚弯腰捡起铜钱,入手冰凉,仿佛还带着刚才那些 “士兵” 的寒意。
他把铜钱放进背包,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护林站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这次的经历,将会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次探险,也会是他写出的最精彩的一篇特稿。只是他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老龙脊森林里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林砚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林间,防雾眼镜早已失去了作用,镜片上沾满了水汽和泥点。他索性摘下来塞进背包,任由冰凉的雾气直接打在脸上。
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那些没有面孔的士兵、那位神秘的将领、还有那只冰冷的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他使劲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念头驱散,可越是想忘记,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突然,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砚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放慢了脚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翻动树叶,又像是某种小动物在穿梭。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探头望去。只见雾气中隐约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移动,看起来像是个孩子。林砚心中一喜,在这荒无人烟的森林里遇到其他人,总归是件让人安心的事。
“喂,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砚轻声喊道,生怕吓到对方。
那个小小的身影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身。林砚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根本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古装的小木偶,木头的脸上画着诡异的笑容,眼睛是用两颗黑色的琉璃珠镶嵌而成,在雾中闪着幽光。
小木偶的手里拿着一根线,线的另一端似乎连接着什么,消失在雾气深处。它歪了歪头,嘴角的笑容仿佛变得更加诡异了。
林砚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个小木偶给人的感觉,比刚才那些阴兵还要诡异。他想起了湘西的木偶戏,难道这附近有人在表演?可谁会跑到这么偏僻的森林里来表演木偶戏呢?
就在这时,小木偶突然动了。它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林砚的方向走来。随着它的移动,那根线也被慢慢拉紧,林砚隐约看到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也是一个木偶。
“别过来!” 林砚举起登山杖,对着小木偶喊道。
小木偶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一步步地逼近。它的脚步声很轻,却像是踩在林砚的心脏上。林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转身就想跑,可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冒出了许多细长的藤蔓,像蛇一样缠绕住了他的脚踝。那些藤蔓上长满了细小的倒刺,刺进了他的裤腿,带来一阵刺痛。
小木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用那双琉璃珠眼睛 “盯” 着他。林砚甚至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木头腐朽的味道。
突然,小木偶咧开嘴,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用某种乐器演奏出来的,刺耳而诡异。随着笑声的响起,周围的雾气开始变得更加浓厚,那些藤蔓也缠得更紧了。
林砚感到一阵绝望,他用力挣扎着,可藤蔓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越挣扎缠得越紧。他看着小木偶那张诡异的笑脸,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雾气再次散开了一些。林砚看到,在小木偶身后的雾气中,出现了更多的木偶。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穿着官服,有的穿着铠甲,还有的穿着普通的百姓服装,一个个都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一样。
这些木偶都被线连接着,线的尽头似乎指向同一个方向。林砚顺着线的方向望去,只见雾气深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木架前,手里拿着几根线,像是在操控着这些木偶。
“是你在操控这些木偶吗?” 林砚对着那个人影喊道。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操控着手中的线。那些木偶开始整齐地舞动起来,做出各种诡异的动作。它们的舞姿僵硬而机械,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律,看得林砚眼花缭乱。
突然,那个操控木偶的人影动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朝着林砚的方向走来。随着他的靠近,林砚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年轻人,你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 老者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而低沉。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林砚问道,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这里是老龙脊的深处,是阴阳交汇之地。” 老者笑了笑,“至于我是谁,你可以叫我木偶翁。”
“阴阳交汇之地?” 林砚不解地看着老者。
“没错,” 木偶翁点了点头,“这里是阳间和阴间的交界处,每年的特定时候,阴间的大门就会打开,那些死去的魂魄就会来到这里。刚才你看到的,就是阴兵借道。”
林砚想起了刚才那些没有面孔的士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这些木偶呢?它们也是……”
“它们是我的伙伴,” 木偶翁抚摸着身边的一个木偶,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它们都是些可怜的魂魄,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进入轮回,只能留在这里,被我用特殊的方法封印在木偶里。”
林砚看着那些木偶,突然觉得它们不再那么诡异了,反而多了一丝可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如果不把它们封印起来,它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在人间作祟。” 木偶翁叹了口气,“我守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就是为了防止这些魂魄出去害人。”
林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相信木偶翁的话,还是该保持警惕。就在这时,他感到脚踝上的藤蔓松动了。他低头一看,那些藤蔓正在慢慢缩回地下。
“你可以走了,” 木偶翁说道,“但记住,不要再往森林深处走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林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他对着木偶翁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护林站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那些木偶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雾气中。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林砚终于看到了护林站的红色警示桩。他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当他走到护林站门口时,发现老王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
“林老师,你可回来了,” 老王看到他,连忙站起身,“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林砚苦笑了一下,“差点就出事了。” 他把刚才的经历简单地跟老王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阴兵借道和木偶翁的部分,只说自己在森林里迷了路。
老王听完,皱了皱眉头,“老龙脊这地方邪乎得很,以后还是别往深处去了。”
林砚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王说的是实话。这次的经历让他明白,有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回到护林站,林砚倒头就睡。他实在是太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在梦中,他又看到了那些没有面孔的士兵,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小木偶,还有那个神秘的木偶翁。
第二天一早,林砚醒来时,发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可当他看到背包里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和那个龙纹铜扣时,才意识到昨天的经历都是真实的。
他收拾好东西,向老王告别。老王把他送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林老师,要是写稿子,可得手下留情,别把老龙脊写得太吓人了。”
林砚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客观报道的。”
坐在离开老龙脊的车上,林砚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次的经历将会成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他也知道,老龙脊森林里的秘密,还远远没有被揭开。
回到城里,林砚立刻开始撰写关于老龙脊的特稿。他把自己的经历写了进去,当然,他用了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没有直接说自己遇到了阴兵和木偶翁,只是描写了森林里的诡异景象和自己的感受。
稿子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读者都对老龙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纷纷来信询问更多关于那里的事情。林砚没有一一回复,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让它保持神秘比较好。
从那以后,林砚再也没有去过老龙脊。但他时常会想起那里的雾气,想起那些没有面孔的士兵,想起那个诡异的小木偶,还有那个神秘的木偶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机会再去那里,也不知道那里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龙脊的故事,就像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传说,在人们的口中流传着。而林砚知道,这个传说,将会伴随他一生。
(/bi/286384/36639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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