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175主动上门打破僵局突破口和切入点
第176章 175.主动上门.打破僵局.突破口和切入点
阳光明跟着刘金生,重新回到了财务科那间充斥着算盘声和纸张窸窣声的大办公室。
那些刚刚从三楼会议室下来的科员们,大多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埋首于账册报表之中。然而,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凝滞感,仿佛暴雨来临前的低压,沉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先前那种相对松弛的工作氛围似乎被彻底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一种刻意维持的正常。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听起来有些稀疏零落,远不如之前那般连贯密集,偶尔还会突兀地停顿一下,像是操作者忽然走了神。纸张翻动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仿佛生怕弄出太大的响动。
偶尔有人抬头,偷眼觑向走进来的两位领导,目光一触即离,又迅速低下,仿佛被烫到一样,赶紧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表格数字上,那专注的神情却透着一丝不自然。
阳光明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或直接或隐蔽的视线,黏在自己背上,伴随着无声的打量和评估。
那些目光中,有好奇、审视、猜测、羡慕、嫉妒,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的情绪流。
刘金生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惯常的和煦得如同午后阳光的笑容。
他没有在大办公室中间停留,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某个会计随口聊两句天气或者家常,而是脚步不停,径直带着阳光明走向办公室最里侧,那排并排的三扇深褐色木门。
其中两扇紧闭着,分别挂着“科长”和“副科长”的小木牌,白底黑字,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第三扇门,位于“副科长”办公室的右侧,此刻敞开着,露出里面略显空荡的空间,门框边缘还能看到一点新刷油漆的痕迹。
“来来,光明,看看你的新办公室。”
刘金生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听见,他热情地引着阳光明走到那扇开着的门前,率先走了进去。
阳光明紧随其后,迈入了这间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房间不大,大约八九个平方的样子,紧挨着殷永良的那间副科长办公室,但面积明显小了一圈。
四壁刚刚粉刷过,还能闻到淡淡的石灰水味道,墙壁雪白,衬托得房间格外亮堂。
地面是老旧的水泥地,打扫得很干净,边角处能看到一些日久磨损的痕迹。
靠窗摆放着一张半新的深木色办公桌,桌面上放着一瓶崭新的蓝色墨水,一支黑色的蘸水笔斜放在吸墨纸上,还有一个铁皮做的绿色笔筒,里面插着几支削好的铅笔和一支红蓝双色铅笔。
桌子旁边配着一把木椅,漆色有些斑驳,露出原木的底色。
墙角立着一个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柜门上的锁头是老式的黄铜弹子锁,看起来有些年头。
对着门的另一面墙边,则放着两把待客用的木头椅子,椅面磨得有些光滑。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整个房间简洁至极,甚至显得有些简陋,但比起外面大办公室的拥挤嘈杂,这里已然算是一方安静的独立天地。
“条件简陋了点,暂时先将就一下。”刘金生搓了搓手,笑着解释道。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像是在做最后的验收,“这屋子以前是科里的资料室,堆放些旧账本和凭证。
为了给你腾地方,前几天刚突击收拾出来的。”
他指了指那个文件柜:“一些常用的财务制度文件、近期报表副本,都给你放在这里面了,方便你随时查阅。钥匙在这里。”
他从办公桌敞开的抽屉里,摸出两把用细绳拴着的铜钥匙,放在了桌面上。
阳光明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雪白的墙壁到光洁的桌面,从冰冷的铁皮柜到明亮的窗户,脸上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满意神色。
“已经很好了,刘科长。有个独立空间,方便思考和学习,谢谢科里安排得这么周到。”他的语气真诚,没有丝毫挑剔或失望的意思,仿佛这间小屋正是他所需要的。
刘金生哈哈一笑,显得很高兴,仿佛阳光明的满意是对他工作的最大肯定:
“你不嫌弃就好!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行政科打申请,或者跟我说一声也行。”
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旧式的木框窗户,窗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九月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和淡淡的煤烟气味吹了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些许闷气。
窗外是厂区的一角,能看到远处厂房的灰褐色屋顶和几缕袅袅的白色蒸汽,更远处是一排高大的杨树,树梢已经开始泛出些许微黄。
“视野还行,通风也不错,心情烦闷的时候,还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
“以后啊,这就是你的根据地了。”
刘金生转过身,背对着窗户,面向阳光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稍微正式了些,语气也放缓了些。
“光明啊,既然来了财务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开口说道,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工作上不要有顾虑,大胆干。厂里把你派过来,就是对我们的重视,也是对你个人能力的信任。”
他说话的语气很恳切,仿佛真是推心置腹。
“科里的情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老殷那个人呢,就是脾气臭,脸冷,说话直,但人心眼不坏,业务上是把好手。跟账本数字打了一辈子交道,性格难免有点倔。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殷永良先前的排斥和冷淡,归结为性格和业务习惯问题。
“科里其他同志呢,都是老财务了,经验丰富,各有各的长处。你刚来,多听多看多学,很快就能上手。”
他走到办公桌旁,似乎在思考,停顿了片刻。。
“目前呢,你先不用具体分管哪个组。”刘金生回到正题,安排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科里的全面业务,了解人员情况。心里有了底,工作才好开展。”
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小摞文件和墙角的文件柜,“这些规章制度、往年的报表、近期的资金计划,都可以看看。对各组的职责分工、工作流程,先有个整体的把握。”
“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或者……”他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问问老殷也行。他对科里的业务,那是门儿清。当然,问下面的组长、老会计,也都行。大家都会配合的。”
这番话听起来四平八稳,既表达了支持,也给予了建议。
阳光明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刘金生脸上,显示出充分的尊重和专注。
他知道刘金生这番话,七分是例行公事的安排,三分是试探和观察,想看看他这个新来的副手,到底是个急于表现的生瓜蛋子,还是个能沉得住气、听得进话的人。
“我明白,刘科长。我会尽快熟悉情况,进入角色。”阳光明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以后工作中,还请您多指点,多批评。”
他的回应谦逊而稳妥,看不出任何急切或锋芒,完全符合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干部应有的姿态。
刘金生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拍了拍阳光明的胳膊:
“好,好!年轻人,踏实肯学,这就对了!那你先忙着,看看资料。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指了指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好的,您忙。”阳光明微笑着回应。
刘金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随着木门的轻微磕碰声,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阳光明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缓缓踱了一步,目光再次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
雪白的墙壁上还有个别地方粉刷得不够均匀,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小块水渍留下的淡黄色痕迹。
光洁的桌面上,墨水瓶和笔筒摆放得一丝不苟,显然是有人特意整理过。
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侧面有一处明显的凹痕,绿色的漆皮也有些剥落。
窗外那片熟悉的厂区景象,在下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
这里,就是他新征程的起点,一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小小舞台。
他走到办公桌后,在那把旧木椅上坐了下来。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还算稳固。
他伸手拿过那瓶蓝墨水,拧开盖子看了看,又拿起蘸水笔,试了试笔尖的弹性,笔尖划过吸墨纸,留下一道蓝色的痕迹。
一切都是崭新的,带着刚刚启用的生涩感,却又透着机关单位特有的那种程式化的按部就班的味道。
他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封面上用规整的仿宋体写着“红星国棉厂财务科规章制度汇编(一九六八年七月修订)”。
纸张粗糙而厚实,字迹是油印的,带着淡淡的油墨味,有些地方墨色浓淡不均。
他翻开第一页,开始逐字阅读,目光扫过那些严谨而有时略显刻板的条文规定。
但他的心思,并未完全沉浸在这些条文中。
他的耳朵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大办公室里的算盘声、低语声、脚步声、咳嗽声,隔着门板,模糊地传进来。
他能想象到,外面那些科员们,此刻恐怕也在窃窃私语,交换着眼神,猜测着这位新来的、年轻得过分的副科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给财务科带来怎样的变化和冲击。
时间在阅读和思考中悄然流逝。
阳光明看完了规章制度汇编,又找出了科里的人员花名册和岗位职责说明。
财务科总共二十七人。其中在编干部二十三人,另有四名临时工,负责一些辅助性的杂务和清洁工作,他们的名字列在最后,用另一种颜色的墨水书写。
科室人员分为五个职能小组。
一组,成本核算组。
负责全厂原材料、半成品、产成品的成本计算与分析,核定工时定额和材料消耗定额,编制成本报表。
这是财务科的核心业务组之一,组长叫钱汉民,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会计,花名册上备注着“群众”身份,据说性格谨慎,业务扎实,是科里的老黄牛。
副组长姓张,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同志。
二组,资金管理组。
负责编制和执行资金收支计划,管理现金和银行存款,办理结算业务,监督资金使用情况。
组长孙正业,四十出头,花名册上显示是党员。在阳光明的印象中,这个人看上去精明能干,说话的语速很快。
二组的副组长是一位姓陈的女同志,阳光明对她的印象不深。
三组,综合会计组。
负责总账管理,会计报表的编制与上报,会计档案管理,以及科内的综合事务。
组长姓王,王建业,也是科室里的老人,花名册上同样是“群众”,性格似乎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总是埋首于账册之中。
副组长是一位年轻的男同志,刚升上来不久。
四组,结算报销组。
负责全厂职工的工资结算、各项费用的审核与报销。这个组直接面对全厂职工,事务繁杂,工作量很大。
组长李素娟,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花名册上是党员,看起来干练利索。
副组长吴爱华,三十多岁,也是女同志。
五组,专项资金管理组。
负责各项专用基金,如更新改造基金、大修理基金、职工福利基金等的管理与核算,监督专项工程项目的开支。
组长赵卫国,三十五六岁,年纪相对较轻,花名册上是团员,据说很有几分冲劲。
副组长周为民,三十岁左右,戴眼镜,看起来比较斯文。
每个组设组长一名,副组长一名,组员二至三名不等。
这些信息,阳光明早已通过此前的观察和打听有所了解,但此刻看着白纸黑字的正式记录,感受更加具体。
谁是骨干,谁可能心存疑虑,谁或许可以争取,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初步闪过。
但他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的人际关系和站队,需要在具体的工作和碰撞中逐渐清晰,急不得,也勉强不得。
他合上花名册,将其放回文件柜。然后拿起一份近期的资金收支日报表,试图将上面的数据与各组的职责对应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思考着资金流动背后的业务逻辑和可能存在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那脚步声带着几分犹豫,似乎在门外停顿了一两秒,像是在做最后的决定。紧接着,是两下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
阳光明抬起眼,看向那扇深褐色的木门,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声音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同志站在门口。他身材中等,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和试探的神情,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阳科长。”他开口称呼,语气恭敬而略带紧张,身体微微前倾,“打扰您了。我是五组专项资金管理组的副组长,我叫周为民。”他说话带着一点江南口音,但咬字很清楚。
阳光明立刻想起来了,五组的副组长。花名册上的信息瞬间被激活——周为民,三十岁,中专学历,财务专业。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从座位上站起身,绕过桌角:“周为民同志,你好。请进,请坐。”他指了指桌前的木头椅子,态度热情而自然。
周为民略显局促地走了进来,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欠身,双手捧着笔记本:
“阳科长,您刚来,本不该马上来打扰您。就是想跟您简单汇报一下我们五组目前的主要工作情况,让您尽快有个了解。”
他的措辞很谨慎,姿态放得较低,眼睛透过镜片快速地扫了一眼阳光明的表情。
阳光明再次伸手示意椅子:“坐下说,坐下说。我初来乍到,正需要多了解各方面的信息。你来得正好,我很需要听听一线同志的介绍。”
他的态度亲切自然,语气诚恳,有效地缓解了周为民的些许紧张。
周为民这才侧身坐了下来,只坐了半个椅面,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翻开到某一页。
阳光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目光平和地看着他,做出倾听的姿态。
“阳科长,我们五组,主要是负责各项专用资金的管理……”
周为民开始汇报,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显然来之前有所准备,笔记本上列着提纲。
他详细介绍了五组目前负责的几个专项基金账户的情况,包括资金的来源、规模、近期的主要支出项目、以及相关的审批流程。
他提到了正在进行的细纱机大修项目的资金拨付情况和进度,也说了下一季度职工福利基金用于食堂炊具更新的初步计划,甚至还简要说明了几笔较大金额支出的审批依据和凭证归档情况。
汇报的内容务实而具体,数据准确,显示出他对本职业务的熟悉和负责态度。
在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任何逾越的表态,没有刻意贬低谁,也没有露骨地表忠心,仅仅是就工作论工作,完成了一次标准化的、下属对新任领导的初步工作汇报,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阳光明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科长刘金生刚刚离开不久,大办公室里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观察,选择第一个走进他的办公室,其本身就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这说明了周为民的态度——他愿意主动靠近新领导;
更暗示了五组内部,组长赵卫国和这位副组长周为民之间,恐怕存在着不小的矛盾或分歧。
否则,于情于理,第一个来的,应该是组长赵卫国本人,而不是副组长周为民。
周为民的抢先,既是一种表态,也可能是一种试探,或者是在组内竞争中寻求外部支持的信号。
周为民汇报了大约十来分钟,然后停了下来,微微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笔记本:“阳科长,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我一定如实汇报。”他的语气依旧恭敬。
阳光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汇报得很清楚,很详细。谢谢周副组长。让我对五组的工作有了一个快速的、直观的了解。”
他略作沉吟,像是随意地提起一个问题,目光却落在周为民脸上:“我注意到,听你介绍,目前几个专项基金的结余情况似乎差异比较大。
像大修理基金比较紧张,而更新改造基金沉淀稍多。
这方面,组里有没有考虑过在制度允许范围内,进行一些适当的更有效率的规划?
当然,我只是初步了解一下。”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是基于汇报内容的自然延伸,却稍微触及了一点业务深水区,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想看看周为民是会机械地复述制度,还是能有自己的思考,甚至流露出一些倾向性。
周为民闻言,眼睛在镜片后微微亮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但很快又谨慎地收敛起来,恢复了下属汇报工作的常态。
他推了推眼镜,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语速比刚才慢了一些:“您考虑得很细致,确实存在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组里内部也讨论过。
但是涉及到不同基金的专款专用原则,这是财政纪律,改变用途需要非常严格的审批程序,甚至需要厂领导特批。目前……”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主要还是按照既定年度计划和月度流程在走,确保专款专用,不出纰漏。”
他的回答很稳妥,没有越界,严守了制度红线,但也没有完全封闭可能性,最后那句“不出纰漏”似乎还带着一点别的意味。
阳光明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谨慎和那一点点未尽之意,笑了笑,不再深入追问,顺势下了台阶:
“嗯,遵守制度是第一位的,财政纪律不能马虎。我只是初步了解一下,脑子里有个概念。以后工作中再慢慢研究、学习。”
他巧妙地把自己的提问归结为“学习”,化解了可能的敏感。
周为民明显松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制度都有明确规定。”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再次感谢你主动来介绍情况。”阳光明微笑着结束了这次谈话,语气温和。
周为民立刻站起身,合上笔记本:“那我不打扰您工作了。阳科长,您以后有什么指示,随时叫我。”他的态度比进来时自然了一些。
阳光明也站起身,这一次,他刻意陪着周为民向门口走去。
这个小小的举动,超出了单纯礼貌送客的范围,带上了一点亲近的意味。周为民有些受宠若惊,连声说:“您留步,您留步。”
阳光明还是坚持把他送到了办公室门口,并且当着外面大办公室里可能投来的目光,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多说了一句:
“以后工作上还要多依靠你们这些老同志。”
这句话说得平常,但在此时此地,听在有心人耳里,含义就不同了。
周为民连声道不敢,态度更加谦逊,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开,背影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一些,脚步也轻快了些。
阳光明站在门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大办公室。
他注意到,至少有四五道视线在他开门送客的瞬间,迅速地从这边移开,有人假装低头打算盘,有人猛地抓起一份文件翻阅,还有人起身去倒水,动作都略显仓促。
他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退回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坐下来,阳光明的心略微安定了一些。
他最担心的局面是无人问津,所有人都持观望态度,甚至集体性的冷淡。
那样的话,他就真的被孤立了,工作开展将极其困难。
现在,周为民来了。
虽然只是一个副组长,能量有限,但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必然会引起涟漪,打破了那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僵局。
接下来,就看其他人如何选择了,是继续观望,还是有人会跟进。
果然,没过太久,也许就是一刻钟左右,门外的算盘声似乎又密集了一些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比周为民的敲门声更沉稳、更有力一些。
“请进。”阳光明应道。
门被推开。
这次来的是一组组长钱汉民。
他是个老资格,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表情严肃,甚至有些古板,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
“阳副科长。”钱汉民的声音不高,带着老派会计特有的沉稳腔调,“我来向您汇报一下成本核算组目前的工作情况。”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语气恭敬但保持距离,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姿态。
阳光明同样站起身,请他坐下:“钱组长,请坐。正想多了解了解成本核算的情况,这是咱们厂财务的核心工作。”
钱汉民点了点头,侧身坐下,腰板挺直,打开文件夹,开始汇报。
他的汇报更是严格遵循流程,一板一眼,绝不多说一句题外话。
介绍了成本核算组当前的主要任务,近期成本分析中发现的问题,如原料损耗率略有上升、辅助材料价格波动的影响等。
还介绍了需要科室领导协调的事项,如与生产计划科的数据对接时效性问题。
他吐字清晰,数据引用准确,显示出极深的业务功底和严谨作风,全程公事公办,态度恭敬但保持距离,没有任何个人情绪的流露,也没有对科室现状发表任何看法。
阳光明同样认真地听着,偶尔提问也只是围绕业务细节,比如某个成本项目的分摊方法,或者定额制定的依据。
钱汉民都一一做了准确而简练的回答。
阳光明对他的严谨态度和业务水平表示了肯定:“钱组长业务扎实,经验丰富,以后还要多向你请教。”
钱汉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微微颔首:“阳副科长客气了,分内工作而已。”
待了不到十分钟,他便合上文件夹,起身告辞:“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您先忙着。”
阳光明这次没有送到门口,只是从座位上站起身,点头目送他离开:“好,有问题再随时沟通。”
钱汉民的到来,意义不同于周为民。
作为核心业务组的组长,科室里公认的老资格,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科室内一批老会计的风向。
他选择前来,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基于职位的尊重,也传递出一个重要的信号:
至少在明面上,他承认并接受阳光明这位新任副科长的领导地位,愿意在工作范围内进行沟通和配合。
这至关重要!
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基本盘,也给了其他观望的人一个风向标。
钱汉民离开后不久,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二组组长孙正业也来了。
孙正业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油亮,穿着灰色的确良裤子,配一件白色衬衫,袖子也挽着,看起来比钱汉民活络一些,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阳科长,没打扰您吧?”孙正业进门就笑呵呵地说道,“我来给您汇报汇报资金组这摊子事。”
他的汇报同样专业,数据流利,但语气稍显轻松,偶尔还会带上一两句不太过分的玩笑,比如形容催款的困难时说“像是求爷爷告奶奶”。
在汇报资金调度时,他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眉头微微皱起:“最近生产那边催得紧,采购科申请原料预付款的报告又打上来了,额度不小。
刘科长那边还没批,说再看看。
这资金压力确实不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工作繁重,却又隐约透露出一点信息——资金审批在刘金生那里可能卡着,或者存在某种难处。
阳光明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仿佛这只是寻常的工作抱怨,转而问起了银行存款账户的管理流程和对账细节,把话题拉回到了纯粹的业务层面。
孙正业笑了笑,知趣地回到正题,详细做了解答,语气依旧轻松。
他的汇报时间也不长,态度比钱汉民略显亲近,但分寸依旧把握得很好,玩笑止于工作,并不涉及任何人际关系。
阳光明明白,这两位实力派组长的先后到来,并不代表他们就此站到了自己这边。
更多的是一种审时度势后的谨慎选择。
他们或许不愿明着得罪厂长提拔的人,或许只是想观望风色,看看新来的副科长到底有几分成色,或许本身与刘金生也并非铁板一块,有着自己的考量。
但无论如何,他们来了,这就打开了未来沟通的可能性,也使得办公室里的气氛进一步发生了变化。
下午,上班铃响过后不久,阳光明正翻阅着一份去年的年终决算报告,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声音较轻,带着点犹豫。
“请进。”
门被推开。
四组的副组长,那位名叫吴爱华的女同志,走了进来。
她三十多岁,齐耳短发,用黑色的发卡别在耳后,穿着件蓝底白点的衬衫,看起来干净利落。
她手里拿着一本工作手册。
“阳副科长。”吴爱华的声音清脆,语速较快,“我是结算报销组的副组长吴爱华,想跟您汇报一下我们组近期的工作。”
她的汇报主要集中在近期工资核算,特别是夜班津贴核算和费用报销中遇到的一些具体问题和争议处理上,比如差旅费标准界定、劳保用品发放范围的把握等。
她的语气干脆,条理清晰,显示出对繁琐事务的熟悉和处理能力。
但在汇报结束时,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阳光明的脸,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
“阳副科长,以后报销审核方面如果有拿不准的地方,可能……可能要多来请示您了。”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味就比前几位要稍微明显一些了。
暗示了在四组,组长李素娟或许在某些问题的处理上存在独断或者难以沟通的情况,她作为副组长,希望在新领导这里找到依靠或者支持。
阳光明同样温和地回应,既没有表现出过度热情,也没有拒绝:
“有问题大家一起商量,原则上还是要按制度办事。拿不准的,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制度规定。”
送走吴爱华,阳光明坐回椅子上,身体向后靠了靠,轻轻吁了一口气。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甚至好不少。
上任第一天,一组和二组的两位组长,四组和五组的两位副组长,先后主动前来汇报工作。
这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
一组、二组组长,都是科室里的骨干力量,态度是公事公办的配合,这足以保证他正常开展工作。
四组和五组的副组长,则流露出更明显的靠拢意愿或寻求支持的信号,两人提供了潜在的突破口和切入点。
虽然他们的组长始终没有露面,这本身也说明了问题,但这已经足够了。
唯一没有任何动静的,是三组,综合会计组。
负责总账和报表,位置关键,组长王建业和他的副组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这无疑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很可能是紧跟着殷永良或者是科长刘金生,至少是选择了暂时疏远和观望。
这是一个需要留意的点。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大办公室里的算盘声和说话声,似乎又重新变得连贯密集起来,恢复了一种日常的忙碌的节奏。
但在这种节奏之下,某种微妙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新的格局正在试探和形成中。
阳光明拿起钢笔,在一张新的稿纸上,写下刚才几位来访者的名字:周为民、钱汉民、孙正业、吴爱华。
并在每个名字旁边,简单记下了自己的观察和初步印象,用的是只有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简略词语。
笔尖划过粗糙的稿纸,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在这安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
开局,还算顺利。
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整个科室的沉默。
他对科室格局有了初步的了解,也有了隐约可循的脉络和可以着手的方向。
接下来,就是如何一步步地,耐心地,在这复杂的格局中,站稳脚跟,积累力量,最终打开局面。
阳光明收起纸笔,将那张稿纸夹进一本厚厚的制度汇编里,然后锁进抽屉。
剩下的时间,他继续翻阅文件,熟悉各项业务流程,仿佛刚才的一系列拜访都未曾发生,他只是一个专心熟悉业务的新人。
下班铃声响起时,阳光明随着人流走出办公室。
刘金生正好也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他,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走了过来:“怎么样,光明,第一天还习惯吗?看了半天资料,头昏脑涨了吧?”语气像是关切,又像是随口一问。
“挺好的,刘科长。看了很多资料,受益匪浅。”阳光明客气地回答,语气平静,“确实需要时间消化。”
“那就好,慢慢来,不急。”刘金生说着,和他并肩走下楼梯,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下午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看看文件。”阳光明回答得自然妥帖。
殷永良的办公室房门,依旧紧闭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整个下午,那扇门似乎都没有打开过。
走出厂部大楼,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办公楼里的沉闷。
阳光明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份短暂的松弛。
他猜测,此时财务科的每一个人,恐怕都在回味和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或许还会和关系亲密的同事,在私下里议论一番。
两位组长和两位副组长的主动汇报,这个信号足够清晰,足以让很多人重新掂量形势。
恐怕此刻,刘金生和殷永良,也同样在各自的地方,感到意外和些许的压力,尤其是殷永良,他的心情,大概更加沉重和急迫了。
阳光明随着下班的人流,不急不缓地走出厂门。
他的背影融入熙攘的人群,显得平静而寻常,和任何一个普通的青年干部没什么不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脚下的路,已经越走越宽了。
说件好笑的事情,让大家笑一笑。
《被屏蔽了》被屏蔽了!
174章被屏蔽了,为了不让大家苦等,就写了感言《被屏蔽了》发出去,总共一百多个字,发出去之后也被屏蔽了。
原因是因为里面提到了几个看上去并不敏感,但审核觉得敏感的词汇。
(本章完)
(/bi/286396/17237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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