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142市场捡漏,红木家具,大收获!
第143章 142.市场捡漏,红木家具,大收获!
一顿丰盛而充满烟火气的午饭结束,杯盘狼藉间还残留着团聚的喜悦。
阳光明利落地结了账,几张带着油渍的钞票递进收款小窗口,换来一声清脆的算盘珠响。
一家人鱼贯走出“新风饭店”那扇油腻得发亮的棉布门帘,初秋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兜头洒下,驱散了饭馆里混杂的油烟和汗味。
“回家吧,都累了一上午了。”
张秀英招呼着,脸上还带着为小儿子庆祝乔迁的红晕,但那双精明干练的眼睛已经习惯性地开始盘算:下午要洗的碗、要扫的地、灶披间里堆着的菜……
“姆妈,阿爸,阿哥,阿嫂,”阳光明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淮海路西头更繁华的方向,“你们先回吧,我想去淮国旧看看。”
“淮国旧?”张秀英一愣,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觉得不可思议,“旧货店?去那里做啥?”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洗得发白的蓝布罩衫衣角,仿佛提到那个地方就沾上了穷气。
“看看旧家具。”阳光明语气平静,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笃定,“新房子空荡荡的,总要添置些东西。旧家具便宜实用,说不定能淘到合用的。”
张秀英的眉头立刻像打了结的麻绳般拧了起来。节俭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几十年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信条。
但此刻,一种为小儿子置办“体面”新家的强烈愿望猛地冲垮了它。这是光明的新起点,是以后讨娘子的新房!怎么能……
“买旧家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那怎么行!明明,这可是你的新家!以后讨娘子也要用的新房!怎么能用别人用过的旧家什?显得我们多寒酸!不行不行,要买就买新的!”
她用力地挥着手臂,仿佛要把“旧”字彻底扇走,“样式新,木头也扎实!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她猛地转向一直背着手沉默旁观的丈夫阳永康,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家主母的决断,“老头子,这是大事!我们做爹娘的,该出这份钱!光明那份工资留着以后过日子!”
阳永康依旧背着手,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探针一样,缓缓扫过小儿子沉稳坚毅的脸庞,又看看妻子急切得几乎要跳脚的神情。
他向来话少,像一口深井,心思却沉得很。小儿子的本事和眼光,他是知道的。
阳光辉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儿子壮壮,憨厚地点着头,额头上还带着干活留下的汗迹:
“姆妈讲得对,新房子配新家具,好看!”
他没什么主见,只觉得簇新的东西摆在雪白的房子里,那才叫气派、叫有面子。
站在一旁的李桂花,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
买新家具?那得花多少钱啊!
婆婆说公婆掏钱,可公婆的钱还不就是这一大家子的钱?
小叔子那二十六平米的房子,要填满,可不是个小数目!
省下来,以后壮壮上学、买衣裳、娶媳妇……哪样不要钱?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熟睡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些,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目光紧张地投向阳光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阳光明将母亲滚烫的心意、嫂子隐晦的盘算都看在眼里。
他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姆妈,你的心意我晓得,真真晓得。但过日子,讲究个实用、节俭,细水长流。新家具是好,可价钿也辣手。”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李桂花,话里带着明显的安抚,“旧家具怎么了?木头好,做工扎实的旧家具,用起来一样舒服,还省钱。
你看咱家的那张旧桌子,不也用了好几代人?照样结实稳当。”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再说,现在时兴的那些新家具,样子我看着也就那样,方方正正,笨头笨脑,刷着漆,一股子化学味道,未必有老家具的韵味好,经得起用。
我去淘淘看,说不定能碰到些用料讲究、样式大气的旧货,好好拾掇一下,擦亮了,比新的还上档次,还耐看。这叫花小钱,办大事,长远打算。”
“可是……”张秀英还想反驳,她总觉得旧家具配不上儿子这来之不易的新房,怕委屈了他,更怕被街坊邻居笑话。新社会了,儿子是干部,怎么能用旧货?
阳光明赶紧截住她的话头,语气中带着点恳切,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姆妈,你放心!我看东西的眼光你还信不过?真要是又破又旧,白送我都不要!
我就是去看看,今天也不一定买。有合适的,我自然会挑好的、挑结实的。实在不行,再考虑新的也不迟嘛。对不对?”
他的目光像有实质,稳稳地落在父亲阳永康脸上。
阳永康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对上小儿子的视线,又想起那间窗明几净、独门独户的新房,想起小儿子最近几个月的巨大变化,心里那杆秤终于偏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嗯。”
算是默许了阳光明的打算。
他认同实用和节俭是持家之本,也相信这个小儿子比老大有主见,有眼光,看事情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李桂花见公公点了头,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一股轻松感涌上来,赶紧顺着话茬表态,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同:
“姆妈,光明讲得有道理!真真有道理!旧家具只要挑得好,木料好,真不比新的差!关键是要木头好,结实耐用。
光明眼光一向好,肯定能挑到好的。省下的钱,以后添点别的实用东西也好呀。”
她的话里透着热切,仿佛阳光明去买旧家具,就是替整个家庭省下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张秀英看看丈夫那张写满“此事已定”的脸,又看看大儿媳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再看看小儿子那副笃定自信、主意已定的样子,那股坚持要买新家具的劲头终于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下去。
她长长地地叹了口气:“唉,随你吧!你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带着母亲的权威强调道,“要买就买好的!挑牢靠的!别光图便宜,买些破烂回来!
钱不够,一定要跟家里讲!回头跟我回家拿钱!听见没有?”
她终究还是怕儿子委屈了自己。
阳光明心里早有计较。
他的冰箱空间里还放着之前卖犀角片和淡干海参的巨款,厚厚一沓“大团结”,买几件旧家具绰绰有余。
更重要的是,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眼光——那些被时代浪潮冲击、如今在国营旧货店里蒙尘的明清或近现代硬木家具,黄花梨、紫檀、红酸枝、鸡翅木……在他眼里是真正的宝贝疙瘩!是埋在沙土里的金子!
若是让父母掏钱买了,日后这些家具价值连城、贵比黄金时,兄嫂那边难免会生出想法,平白增添家庭矛盾。
不如自己悄悄买下,干干净净,没有后顾之忧,省心省事。
“姆妈,不用了。”阳光明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拂过一阵风,“我还有点积蓄,买点旧家具够用了。今天就是去看看,真要买大件,钱不够我肯定开口。你们快带壮壮回去歇歇吧,忙了一上午了,壮壮都睡着了。”
他指了指大哥怀里睡得香甜的小侄子。
张秀英张了张嘴,还想再叮嘱几句,阳永康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背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石库门弄堂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不高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走吧。”
一家之主发了话,张秀英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又不放心地追着阳光明叮嘱了几句“小心点”、“早点回来”、“看仔细点”,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儿子儿媳,抱着睡得香甜的壮壮,汇入了午后渐渐稠密起来的回家人流。
阳光明目送着家人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立刻转身走向自行车棚。
那辆崭新的“永久28”大杠自行车锃光瓦亮,在车棚里格外显眼。
他掏出钥匙打开车锁,麻利地推出车子,长腿一跨,稳稳坐上锃亮的皮座垫,脚下一用力,车轮便轻快地转动起来。
风拂过他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自由的畅快和对即将到来的“寻宝”的期待。
淮海路国营信托商店那栋带着浓厚旧租界风格的三层建筑,在午后偏西的阳光下显得比上次来时更热闹了些。
门口停着几辆板车,进进出出的人流也多了不少,大多是穿着蓝灰工装或洗得发白旧衣裤的人。
阳光明在熟悉的角落锁好他那辆“永久”,再次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扇厚重的、漆皮有些剥落的大门。
他目标明确,脚步沉稳,直奔记忆中的目的地:一楼左侧那片如同沉默森林般的旧家具区。
这里比上次更加拥挤,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旧物”的洪流冲击。
各式各样的旧家具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士兵,沉默地站立着、堆叠着,接受着顾客挑剔而漫不经心的审视。它们姿态各异,带着无法磨灭的岁月印记。
雕花繁复但蒙着厚厚灰尘的架子床,笨重敦实如堡垒般的五斗橱,镶嵌着早已模糊不清水银镜子的梳妆台,桌面磨损得露出木筋但骨架依旧结实的八仙桌、靠背椅,甚至还有几件体积庞大如柜子般的老式书柜和碗橱,挤挤挨挨地塞满了空间。
岁月的刻刀在这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斑驳剥落的漆色下,露出深浅不一的木纹或发黄的腻子底;
那些曾经象征吉祥富贵的精美雕花——福禄寿喜、梅兰竹菊、龙凤呈祥——被粗暴地用凿子铲平,或用砂纸磨光,只留下生硬丑陋的疤痕和难以辨识的卷草纹轮廓;
榫卯松动,抽屉轨道涩滞难拉;椅腿微跛,桌面坑洼不平。
每一道伤痕,每一处磨损,都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家庭曾经的体面。
阳光明放缓了脚步,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加速。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锐利而专注地在堆积如山的旧家具中仔细搜寻。
他关注的不是表面的新旧与光鲜,而是木料本身的质地、纹理、重量,以及那些被刻意破坏却依然能窥见昔日精湛工艺的雕工痕迹。
果然如他所料!
曾经的华美被刻意掩埋,只留下光秃秃甚至丑陋的躯壳。
阳光明要寻找的,正是这些被时代尘埃深深覆盖的“明珠”。
他走走停停,不时蹲下身,像一个最老练的鉴宝师:
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木料的不同部位,侧耳倾听那沉闷或清脆的回响,感受其内在的密度与韧性;
凑近仔细观察木纹的走向、毛孔的细密程度和天然色泽;
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检查榫卯结构的咬合是否依然紧密,轨道磨损情况如何;
用指腹温柔地抚摸那些被磨平的雕花部位,仿佛能透过那粗糙的表面,触碰到昔日匠人倾注的心血,想象它们原本灵动华美的模样。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已磨损的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店员,叼着半截自卷的“喇叭筒”旱烟,背着手在不远处踱步。
他浑浊的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偶尔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回答一下顾客关于价格的询问,但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停留在阳光明身上。
这个年轻人看家具的眼神,和那些只关心价格、结实与否的普通顾客太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行家般的审视,一种带着穿透力的专注,甚至……一种难以掩饰的热切?
终于,阳光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了几个目标。此时,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
一张双人大床:架子床的基本样式,但顶盖和四周原本应该繁复精美的雕花围板被彻底铲平了,只留下粗壮简洁的框架和四根光溜溜的立柱。
木料是深沉浓郁的紫红色,近乎黑紫,分量压手得惊人,手指敲上去发出沉闷厚实的“笃笃”声,如同敲击金石。
木纹极其细密,如最上等的绸缎般流畅,在午后光线的照射下,流淌着温润内敛、仿佛蕴藏火焰的光泽——这是典型的紫檀木特征。
床板厚实,榫卯结构依然紧密坚固,只是有些地方的漆皮完全剥落,露出深沉如墨的木色。
一个大衣柜:通体呈现深栗色,近乎乌黑,两扇柜门和侧板都光素无纹,同样是被刻意处理过的痕迹,显得沉闷笨重。
但当阳光明轻轻拉开一扇柜门,内里露出的木色却让他心头一跳——那是一种漂亮的、带着金丝的紫褐色条纹,纹理清晰流畅,如同行云流水,变幻莫测,在光线映照下闪烁着琥珀般温润的光泽——这是上好的黄花梨木!
柜体结构异常严丝合缝,背板也是厚实的同种木料,绝非偷工减料之作。
铜质的合页和拉手虽有些氧化发黑,但依然结实耐用。
一张书桌:桌面宽大厚实,颜色深褐带紫,木纹紧密交错,呈现出独特而迷人的羽状纹理,在光线下闪烁跃动,宛如无数飞鸟的翅膀——这是典型的鸡翅木无疑。
桌腿粗壮有力,有简洁的束腰造型和微微外翻的马蹄足,同样被磨去了可能的雕饰,显得古朴厚重。
抽屉导轨是硬木制作的,推拉起来有些滞涩,发出“吱嘎”声,但稍加润滑保养就能恢复顺畅。
一张可折叠的八仙桌:桌面方正厚实,颜色深红带褐,木纹清晰流畅,光泽柔和油润。
四条桌腿可向内折叠收起,设计巧妙,便于收纳。
虽然样式相对普通,但木料油性十足,手感温润厚重,分量扎实——是典型的老红木,即红酸枝。
桌面有几处明显的烫痕和划痕,记录着生活的痕迹,但整体结构稳固,四平八稳。
八把椅子:阳光明耐心地从一堆散乱堆放、缺胳膊少腿的旧椅子里,如同沙里淘金般挑拣出了八把相对完好的。
其中三把是配套那张八仙桌的靠背椅,样式简洁,木料与桌子一致,都是红酸枝。
另外五把则风格各异,但木料都很扎实:两把是线条流畅秀挺的灯挂椅,木色黄润,纹理如行云流水,是黄花梨木材质;三把是端庄大气的官帽椅,木色深褐带紫,羽状纹理清晰,是鸡翅木材质。
这些椅子同样被磨去了可能的雕花,只保留了基本骨架,原来的硬木坐板也被换成了普通的杂木板,但框架的木质优良,榫卯结构依旧稳固。
一个厨房用的碗橱:双层结构,上层是玻璃拉门,下层是双开木门。
木料是普通但厚实的樟木,散发着淡淡的防虫气味。虽然样式老旧,但结构完好,实用性强。
一张单人床:样式极其简单,就是四根立柱加横档支撑一块床板。
木料是颜色较浅、纹理细腻直顺的榉木。虽然不如红木名贵,但榉木木质坚硬,素有“北榆南榉”之称,结构简单牢固,作为客卧或书房小憩之用非常合适。
一张上下铺单人床:纯手工打造的木质结构,虽然样式简单到近乎简陋,但用的木料却让阳光明暗自吃惊——框架和床板都是深沉紫红的红酸枝,只是表面处理粗糙,刷了层薄薄的桐油,有些地方已经磨损。
床架坚固异常,上下铺的梯子也是同种木料制成。实用性强,正好可以放在其中一个小隔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张厨房案板桌子:厚实的松木面板厚达寸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四条粗壮的杉木腿,桌面被刀砍斧剁留下了无数纵横交错的岁月痕迹,油渍深深渗透进木头纹理,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油脂和木质的特殊气味,但异常结实耐用,稳如磐石。
一个厨房用面板:就是一块厚实的杂木砧板,边缘同样被磨得圆润光滑,布满刀痕,沉甸甸的,透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
挑完这些家具,阳光明的心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隐秘的狂喜几乎要冲口而出。
除了单人床、厨房案板桌、面板和碗橱,其余这些灰头土脸的旧家具,几乎都是被时代“毁容”的珍宝!
它们此刻被当作最普通的“旧货”处理,价格低廉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张紫檀木大床开价不过四十元,黄花梨大衣柜三十元,鸡翅木书桌二十五元,老红木八仙桌带三把红酸枝椅子才二十五元,其余散配的黄花梨和鸡翅木椅子平均每把三元上下,榉木单人床十元,红酸枝上下铺二十元,碗橱八元……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远不及一套新式组合家具的价格!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开始跟那位一直暗中留意他的花白头发老店员议价。
他指着家具上明显的使用痕迹、被磨平的雕花疤痕、需要修理的抽屉轨道、更换过的廉价坐板等等,一一提出,理由充分,语气平和,没有刻意压价的市侩,却句句点在这些“旧货”在当前市场下的合理价值上。
老店员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快要燃尽的“喇叭筒”,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普通、气质却沉稳不凡的年轻人。
他在这淮国旧干了多年,职业期更是从解放前的小学徒干到现在,识人辨物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来捡破烂的。他是真懂行,也真想要。而且,这些被“处理”过的硬木家具,识货的人凤毛麟角,能卖出去、腾出地方就不错了。
几番你来我往,老店员最终松了口,报了一个阳光明心中暗喜、认为如同白捡一般的总包价格——总共一百四十五元!
阳光明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付了钱,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厚厚一叠簇新的“大团结”,仔细点清,递了过去,换来几张盖着鲜红公章的信托商店收据,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家具名称和价格。
“老师傅,麻烦您帮忙叫几辆板车,直接送到红星国棉厂家属区三号楼二单元,你帮着讲讲价。”阳光明收起收据,客气地补充道。
老店员点点头,掐灭烟头,走到门口,朝外面吆喝了一声,价格讲好,每人七毛钱。
很快,四个穿着汗渍斑驳的白色圆领汗衫、肌肉结实、皮肤黝黑发亮的板车工人围拢过来。
看着地上这一大堆颜色深沉、样式古旧的沉重家具,他们眼里既有接到活计的喜悦,也明显有些发怵——东西又多又沉,路还不近。
阳光明并不在乎多花几毛路费,反而是不要磕碰更紧要。
他立刻又从裤兜里掏出几张五毛钞票,分别塞到四个工人粗糙的手心里:“师傅们辛苦,这点小意思买包烟抽,解解乏。麻烦大家手脚轻点,帮忙仔细点,千万别磕碰了。”
工人们捏着那额外的、实实在在的“烟钱”,脸上立刻绽开了朴实的笑容,刚才的愁容一扫而光,纷纷拍着胸脯,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保证:“放心老板!阿拉手脚最轻,保证囫囵个送到!碰坏一点,阿拉赔!”钱的作用立竿见影。
沉重的旧家具被小心翼翼、喊着号子地抬上板车,用粗麻绳一圈圈地捆扎固定。
四辆堆得满满当当、如同小山般的板车,在阳光明骑着那辆锃亮“永久”自行车的引领下,组成了一个奇特的搬家队伍。
车轮碾过淮海路略显陈旧的水泥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路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当这支满载着“旧时光”的搬家队伍,吱吱呀呀地抵达三号楼二单元门口时,正值晚饭前的闲暇时光,立刻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对门人高马大的保卫员周大勇正蹲在门口抽着烟,西隔壁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员陈志清和他爱人小刘抱着孩子在走廊透气,东隔壁的保全工孙保全和他的妻子孙嫂也刚买菜回来,还有楼上下几个面熟的邻居,都被这阵仗吸引,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哎哟!光明同志!你这是……把淮国旧仓库搬空啦?”周大勇嗓门洪亮,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板车上那些颜色深沉、样式古旧、不少还带着明显磨平疤痕的家具,满脸的不可思议。
陈志清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技术员特有的细致,仔细打量着家具的木料和结构:“光明,这些家具……用料好像很扎实啊?分量看着就不轻。就是这样式……”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太老气,太土了。
孙嫂手里还拎着菜篮子,撇了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啧啧啧,搬新房子,还是这么大一套间,用旧家具?光明啊,不是嫂子讲你,这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她拖长了音调,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和一种“城里人”看“乡下人”的优越感,“新娘子以后进了门,看到这些旧家什,心里能舒服?面孔上怎么有光?”
仿佛阳光明做了件天大的、丢人现眼的傻事。
抱着孩子的小刘性格温顺,连忙打圆场,声音柔柔的:“旧家具也挺好的呀,结实耐用嘛。光明一看就是会过日子、有打算的人。”她朝阳光明善意地笑了笑。
阳光明对邻居们或惊奇、或不解、或嘲讽的目光和议论,只是报以淡然一笑。
他一边指挥着板车工人小心卸货,一边朗声回应孙嫂那带着刺的揶揄,语气轻松,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眼神却清亮坦荡,直视着对方:
“孙嫂讲得对!新娘子要是看不上这些旧家具,嫌不够新不够气派,没有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好作风。”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扫视了一圈邻居,“那说明她跟我不是一路人,趁早换一个好了!寻个懂过日子的!”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叫好声。
周大勇拍着大腿,笑得最响:“好!光明这话硬气!实在!过日子就得这样!花架子有啥用!”
陈志清也忍俊不禁,笑着摇头:“有道理,有道理。实用第一嘛。”
孙嫂被噎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又找不到词,只得“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把菜篮子墩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阳光明这几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巧妙地化解了气氛的微妙尴尬,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和价值观。
周大勇、陈志清、孙保全这些邻居,不管心里对旧家具的真实看法如何,此刻都抹不开面子,纷纷主动上前搭把手。孙保全还瞪了自己老婆一眼。
“来来来,搭把手!”
“当心点!慢点慢点!”
“这张床重的!紫颜色木头,啥料子啊?”
“抬这边!左边高点!再高点!”
“门框!当心门框碰掉漆!”
“光明,这张桌子放里间靠窗?光线好点!”
“椅子先堆在墙角,慢慢摆!”
狭窄的楼道里一时充满了沉重的脚步声、吆喝声、家具与墙壁轻微的磕碰摩擦声、邻居们七嘴八舌的指挥议论声,热闹非凡。
男人们喊着号子,合力将沉重如铁砣般的紫檀大床、黄花梨大衣柜、红酸枝八仙桌等大件,一点点挪上狭窄的楼梯,抬进二楼。
女人们则帮忙搬些椅子、面板等轻便物件。
阳光明一边大声道谢,一边指挥着大家将家具安置到他早已规划好的位置。他思路清晰,指挥若定。
那张厚重、深沉如墨的紫檀木大床被安置在里间最靠里的位置,沉甸甸地落下,仿佛落地生根,稳如泰山。
黄花梨木大衣柜立在里间床的对面,深沉的色泽与雪白崭新的墙壁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柜门内隐约的金丝纹理在夕阳余晖中若隐若现。
鸡翅木书桌靠窗放在里间,桌面那如同羽翼般的华美纹理在斜射的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可折叠的老红木八仙桌放在外间靠墙的位置,展开后方正大气,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配套的三把红酸枝靠背椅和另外五把风格各异但木料扎实的黄花梨灯挂椅、鸡翅木官帽椅,分别放在三个小隔间门口和外间八仙桌旁。
榉木单人床放进东面那个小隔间。
珍贵的红酸枝上下铺则放进西面的小隔间,虽然样式简单,但木料本身的光泽在小隔间里也难掩其华。
厨房用的厚实松木案板桌和杂木砧板,暂时贴墙放在门外面的西面走廊的角落。
厨房碗橱则贴墙放在门外面的东面的走廊上。
原本空荡雪白、散发着新鲜石灰味的新房,随着这些颜色深沉、厚重、样式古拙甚至带着明显“伤痕”的旧家具一件件填充进来,迅速变得满满当当,甚至显得有些拥挤和压抑。
崭新的、刺鼻的石灰味与旧木头深沉内敛的沉郁气息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一种奇特而浓烈的、独属于这个新家的“生活”味道。
邻居们帮忙摆放好最后一件家具——那个厚重的松木案板桌,都站在门口或屋里,打量着这焕然一新却又“别具一格”的房间。
雪白的墙壁映衬下,这些颜色深暗、样式老旧、带着历史疤痕的家具,在大多数人眼里,确实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和落伍。
孙嫂撇着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钞票省是省了,面子也省脱了。以后新娘子进门看到,怕是要哭出来。”语气里的刻薄毫不掩饰。
周大勇咂咂嘴,看着那光秃秃的紫檀床架:“料子是蛮好,重得要命,就是忒老气了点。光明,你也太会精打细算了。”话里带着点调侃的佩服。
陈志清也微微摇头,觉得阳光明为了省钱,实在有点委屈了这套好房子和新身份。
只有阳光明,站在屋子中央,环视着这一屋子在邻居眼中“不上档次”、“抠门小气”的旧家具,心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和一种洞悉未来的狂喜。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紫檀大床那被磨平却依然温润如玉、冰凉沁骨的床柱,感受着那无与伦比的致密与沉重;他拉开黄花梨大衣柜的门,指尖滑过内板那行云流水般的金丝纹理,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降香幽韵;他凝视着鸡翅木书桌桌面那如飞鸟展翅、灵动华美的羽状纹路在夕阳下闪烁跳跃……
这些稀世瑰宝,如今是他的了!
它们坚实、厚重、沉默,承载着流逝的漫长时光和无名匠人的心血智慧。
在这个二十六平米的新家里,它们不仅仅是实用的生活用具,更是他借助这个小空间,悄然收藏的、未来价值连城的珍宝!是他对时代脉搏精准把握的证明!
邻居们眼中的“抠门小气”、“不合时宜”,于他,却是此刻最踏实的欢喜和未来最笃定、最雄厚的底气。
他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在遥远的未来,当人们对传统文化的价值重新认识,当红木家具的价值被疯狂追捧,攀升至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时,
他从容地将这些精心保养、焕发新生的“旧家什”卖掉,足以置换为一套奢华大别墅的情景。
夕阳的金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房间,也洒在他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上。
(本章完)
(/bi/286396/17237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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