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4全家庆祝,烟火人间
第95章 94.全家庆祝,烟火人间
周炳生重新扶了扶眼镜,看着眼前年轻人那张虽然带着熬夜痕迹却沉稳坚毅的脸庞,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难得的、发自内心的、像岩石开花般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长辈对出色后辈的欣慰和毫不掩饰的骄傲:
“小阳,你好样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行!这是你自家的本事!也是你的运道!抓住了!”
他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胳膊,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周师傅。”
阳光明看着老人眼中那份纯粹的、由衷的喜悦,心中暖流激荡,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上前一步,喉头有些发紧,语气诚挚无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炽热,“谢谢!真的……谢谢你!”
他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虚掩的门外,客堂间传来小宝咿咿呀呀玩闹的声音:
“要不是刚才看到小宝……欢蹦乱跳的,我根本想不到,你会用……用这种法子帮我。
这份情……太重了!我……”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沉甸甸的感激。
周炳生摆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但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温和而坚定:
“小阳,不要讲这种见外的话。机会来了,就要牢牢抓住。我只是……顺水推舟,搭了把手。”
他看着阳光明年轻而明亮的眼睛,语重心长,“你有本事,有悟性,更难得是肯吃苦,沉得住气,坐得下来。
这次稿子写得好,是你自家争气,拿真本事拼出来的!
赵厂长亲口讲‘非常出色’,这个评价分量不轻!
你要珍惜,好好干!把脚跟扎得更稳!”
他再次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那力道沉稳,传递着千钧的期望和信任。
“我晓得了,周师傅!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阳光明挺直腰板,重重点头,声音铿锵有力。
周炳生的话语和信任,如同注入了新的力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方向感。
再次婉拒了周师母热情的晚饭挽留,阳光明离开了周家。
走出弄堂口,夕阳正缓缓沉入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屋顶和远处工厂高大的烟囱群,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与金紫色。
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拂过脸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仿佛被一种清冽而充满希望的空气填满,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稿子获得赵国栋副厂长的高度认可,周炳生师傅那份沉甸甸、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情谊,还有赵国栋那句意味深长的“好好干”……
这一切都清晰地在他脑海中交织回响,形成一个强烈的信号:今天,就是他人生轨迹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一股难以抑制的、纯粹的喜悦和想要宣泄、想要庆祝的冲动,像沸腾的开水,在他心底翻涌不息。
回家!立刻回家!
和家人一起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他脚步变得轻快有力,几乎要小跑起来。再次拐进那条熟悉的、堆满杂物、终年不见阳光的无名死巷。
巷子深处,暮色四合,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将破败的墙壁染成青灰色。
他凝神静气,确认四周只有晚归麻雀的啁啾,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奇异的冰箱空间。
这一次,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意念带着庆祝的雀跃,迅速锁定:
一大块足有二斤重、深酱红色、筋肉纹理分明、在冷光下泛着诱人油润光泽的酱牛肉,用厚实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个同样足有二斤、皮色红亮如玛瑙、肥瘦层次清晰、沉甸甸、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大肘子。
这两样硬菜,分量十足,油水丰沛,是庆祝胜利、犒劳家人最实在、最体面的选择!
他小心地将它们取出,沉甸甸的手感带来一种踏实的满足感,仔细塞进那个半旧的军用帆布挎包。
本就鼓胀的包身立刻被撑得更加饱满,边缘清晰地勾勒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形状,沉甸甸地坠手,散发出无法完全遮掩的、霸道诱人的肉香。
提着这个散发着无形诱惑的挎包,阳光明走进自家石库门的天井时,夕阳的最后一点金边正恋恋不舍地涂抹在灰扑扑的砖墙和高低错落的晾衣竹竿上。
天井里比平日更早地热闹起来,闷热的暑气蒸腾着,纳凉的人们已经陆续搬着小板凳出来。
水龙头“哗哗”响着,是陈阿婆佝偻着背在洗几根蔫巴巴的小青菜;
李桂花特有的大嗓门正和几个妇女热烈地讨论着最近的布票和肥皂供应,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冯师母则安静地坐在她专属的小竹椅上,就着天井里最后的天光,一针一线地钩织着白色的线,手指翻飞,神情专注。
当阳光明提着那个鼓胀得异常、边缘被撑出明显棱角的帆布挎包走进天井时,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凝滞了那么一瞬。
尽管是凉透的熟食,又被厚实的帆布包裹着,但那霸道浓郁的酱肉特有的复合香料气息、油脂经过长时间炖煮后醇厚无比的肉香,
如同无数条无形的、带着钩子的丝线,顽强地钻出布料的微小缝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温热的、混杂着煤烟和汗味的空气中。
唰!唰!唰!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沉甸甸、散发着“富贵”气息的挎包上。
洗菜的水声戛然而止,陈阿婆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挎包;
李桂花的高谈阔论像被掐住了脖子,卡在喉咙里,嘴巴还保持着半张的形状;
冯师母蔺凤娇钩针的动作也顿住了,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阳光明和他手中的包。
空气里只剩下那无声却极具侵略性的肉香在浮动、在宣告。
羡慕、好奇、探究、难以掩饰的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些目光中交织、碰撞,像一张无形却压力巨大的网。
李桂花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头下意识地、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惊呼一声“哦哟,嘎香!”
但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家门口——阳永康正站在那里,手里夹着半截自卷的烟卷,烟雾袅袅上升。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严厉地扫视着天井,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李桂花脸上停顿了一瞬。
李桂花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公公那天晚上在饭桌上敲着桌面、字字千钧的警告——干部身份,树大招风!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她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略显夸张、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得有些刺耳的热络:“哦哟,明明回来啦!”
她几步迎上前,却不是冲着那诱人的挎包,而是直冲阳光明本人,仿佛那挎包根本不存在,
“下班啦?今天蛮早嘛!辛苦伐?快上去快上去,姆妈刚刚还在灶间念叨你呢!讲你这两天加班老辛苦的!”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侧身,用自己微胖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部分投向挎包的、过于直接的视线,同时用眼神急切地催促阳光明赶紧上楼,离开这“是非之地”。
阳光明心领神会,对天井里神色各异的邻居们露出一个温和但略显疲惫、不欲多谈的笑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言一句,提着那个鼓胀的挎包,快步走向那狭窄陡直、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身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紧紧追随着他手中那个鼓胀的挎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昏暗的楼道拐角。
空气中,那诱人的肉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隐约还能听到何彩云从三层阁晒台上飘下来的、刻意压低了却依旧能听清的、酸溜溜如同陈醋的声音:
“啧啧,干部同志屋里厢就是不一样,天天像过大年。昨日火腿咸水鸭,今天……哼,闻闻味道就晓得,又是硬货!阿拉屋里厢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多……”
推开家门,小小的前楼弥漫着熟悉的旧家具木头味、淡淡的煤球味和饭菜的混合气息。
晚饭刚准备好,桌上摆着一盘清炒得碧绿的鸡毛菜、一小碟深褐色的酱瓜和几个热气腾腾、黄澄澄的玉米面窝窝头。
张秀英正端着碗筷从狭小的晒台灶间进来,看到阳光明和他手里那个异常鼓胀、形状怪异的挎包,脸上立刻露出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明明?你怎么回来了?这是……”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挎包上。
阳光明将挎包放在饭桌一角,发出沉闷的坠响。
他还没开口,阳永康也跟了进来,反手“咔哒”一声关严了房门,将那扇薄薄的木门隔绝了天井里可能飘来的所有窥探目光和闲言碎语。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先是扫过那个鼓胀的挎包,最后落在阳光明年轻却带着熬夜痕迹的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审视。
阳光明在父亲沉静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坦然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清晰有力,足以让小小的前楼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爸,姆妈,阿嫂,阿哥。”
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家人,“昨天夜里加班,赶赵厂长的发言稿,稿子今朝下午交给赵厂长亲自审阅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家人眼中瞬间升起的关切和紧张,脸上随即绽开一个明朗而带着自豪、如释重负的笑容,
“赵厂长讲——写得不错!非常出色!”
最后四个字,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出来。
“哦哟!娘额冬菜!”
张秀英惊喜地叫出声,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湿润的雾气弥漫开来,
“真的?赵厂长亲口讲的?非常出色?哦哟,阿拉明明!争气!真争气!菩萨保佑!”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让她有些语无伦次,激动得在原地转了小半圈,不知该如何表达。
李桂花也兴奋得满脸放光,双手用力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调:
“我就讲嘛!我们明明本事大!脑子活络!这次肯定一炮打响!赵厂长都亲口讲‘非常出色’,这还了得!以后前途无量啊!”
她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小叔子飞黄腾达、自家跟着沾光的美好图景,眼睛亮得惊人。
连一向沉默寡言、表情不多的阳光辉,也咧开嘴,露出憨厚又由衷的笑容,粗糙的大手用力挠着刺猬般支棱着的短发,连声说:
“好!好!明明你真行!真本事!”
朴实的赞美里透着对弟弟真心的佩服。
阳永康紧锁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眉头,终于彻底地、完全地舒展开来。
那张岩石般严肃刻板的脸上,肌肉微微牵动,嘴角向上扯起,竟也露出了一个极其难得的、带着赞许和深藏欣慰的笑容。
他重重地、满意地“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回那个鼓胀的挎包,这次眼神里多了份了然和默许。
阳光明这才拉开挎包的金属拉链,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用厚厚油纸包裹着的两大块东西。
解开油纸束缚的瞬间,更加浓郁、更加霸道、更加醇厚的酱香和丰腴的肉香,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轰然爆发,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小的前楼!
那香气浓郁得几乎有了实体,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唤醒沉睡的味蕾。
一大块深酱红色、筋肉纹理清晰得如同艺术品、切面光滑如玛瑙般泛着诱人油光的酱牛肉,足有二斤多重!
旁边是一个皮色红亮油润如同上釉、肥膘部分晶莹剔透如同羊脂白玉、瘦肉纹理分明结实的大肘子,同样沉甸甸的二斤分量!
两样硬货,静静地躺在摊开的油纸上,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视觉和嗅觉诱惑。
“哦哟!娘额冬菜!”
李桂花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那两样堪称奢侈的硬货,声音都激动得走了调,
“酱牛肉!大肘子!这么多!这么好的成色!你看看这皮!红亮亮的!你闻闻这味道!香煞脱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地指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张秀英也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手指颤抖着想去摸摸那油润的酱牛肉皮,又怕自己的手不干净似的缩回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巨大狂喜,混合着对儿子“大手大脚”花费的一丝心疼:
“明明!你……你这是……花了多少钞票和票子啊?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她看着儿子熬夜后略显苍白的脸,心疼更甚。
“心情高兴。”
阳光明看着家人震惊、狂喜又心疼的复杂表情,心里暖融融的,像泡在温泉水里,语气尽量显得轻松自然:
“稿子写得好,领导高度认可,算是我在秘书组真正站稳了脚跟,开了个好头。
就想着……庆祝一下,也让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好有朋友帮忙,能调剂到这些东西,我就带回来了。
给屋里厢添点油水,大家一道高兴高兴!”
他再次熟练地用了“调剂”这个万能的理由,并将动机归结于工作上的重大成功,合情合理,让人无从指摘。
阳永康深深地看了小儿子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但最终都化为了沉甸甸的肯定和一种“孩子长大了,有分寸了”的欣慰。
他没有追问“朋友”是谁,“渠道”如何,只是沉声开口,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和一丝难得的轻松:
“好!今天是值得高兴!天大的好事!秀英,桂花,把这两样切切好,装盘!
今天加菜!关好门窗!动静小点!”
最后两句,是严厉的提醒,目光扫过李桂花和窗户。
张秀英和李桂花立刻像接到了最高指令的士兵,兴奋又紧张地行动起来。
张秀英找出家里最锋利的菜刀和一块干净的用得发白的松木砧板;李桂花则飞快地跑去再次检查并关严了临街的那扇小木窗,插好插销,又仔细检查了房门是否插牢。
昏黄的白炽灯光下,小小的前楼瞬间成了一个封闭的、弥漫着诱人犯罪香气的秘密堡垒。
外面世界的羡慕、嫉妒、猜测,都被牢牢挡在了门外。
酱牛肉被张秀英用稳当的手切成薄厚均匀的片,深酱色的纹理间透出宝石般诱人的光泽和清晰的筋肉层次;
李桂花则利落地对付着那个大肘子,菜刀沿着骨头缝隙游走,很快将骨肉分离,肥瘦相间、颤巍巍、油光闪闪的肉块堆在盘子里,红亮的皮软糯诱人。
这两样硬菜,以其绝对的“硬实力”,取代了清炒鸡毛菜,占据了饭桌的绝对C位。
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方桌旁,橘黄的灯光映照着每一张因兴奋和即将到来的满足而泛红、发亮的脸庞。
“来!”
阳永康难得地主动举起了盛着白开水的粗瓷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一家之主的喜悦和郑重:
“为明明的进步,为赵厂长的认可!干!”
他率先夹起一大片酱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那浓郁的酱香、牛肉特有的韧劲与醇厚肉香在舌尖化开,让他常年紧抿的、显得格外严厉的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干!”一家人齐齐举起碗,连坐在小竹椅上的壮壮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地举起他那只小木碗,咿咿呀呀地叫着。
气氛热烈而温馨,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低低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最动人的家庭乐章。
张秀英不停地给阳光明夹着肘子上最软糯、几乎入口即化的皮和下面肥瘦相间的肉:
“明明,多吃点!补补!你熬了一整夜,费脑子的!这肘子皮最补人!”
她看着儿子,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心疼。
李桂花也殷勤地给公公婆婆夹着酱牛肉,自己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赞叹:
“香!真香!香到骨头缝里去了!这酱牛肉卤得入味透透的,筋头咬起来又糯又香!大肘子皮糯得粘嘴巴!
啧啧,多少辰光没吃过这么油水足、味道好的东西了!跟过年一样!”
她脸上的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
阳光辉闷头吃着,下筷子的速度和频率前所未有地快,专注地对付着一大块连着晶莹皮冻的肘子肉,腮帮子有力地鼓动着,偶尔抬眼看看对面的弟弟,眼神里是纯粹的、对眼前丰盛美食的满足和对弟弟由衷的佩服,憨厚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壮壮抓着一小块张秀英特意撕得细碎的酱牛肉,吃得满嘴油光锃亮,小脸乐开了花,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
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酱牛肉的咸香醇厚,带着筋头的嚼劲;大肘子的肥腴丰润,皮糯肉烂,油脂的香气在口中化开……
这些平日里难以企及的美味,成了这个庆祝之夜最完美、最实在的注脚。
小小的前楼里,弥漫着食物丰腴诱人的香气、家人团聚无间的温暖和那份对光明未来真切期盼的、沉甸甸的喜悦。
灯光似乎都比平时更明亮、更温暖了几分。
然而,紧闭的门窗,终究挡不住那丝丝缕缕、无比顽强钻出的、霸道诱人的肉香。
这浓郁的香气如同无数个无形的、充满诱惑的小精灵,飘飘荡荡,顽强地钻出门窗的缝隙,飘散在石库门闷热而充满各种生活气息的夜空中。
天井里,纳凉的人们摇着破旧的蒲扇,低声的议论不可避免地、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围绕着阳家紧闭的门窗和那挥之不去的香气展开。
“闻到伐?香煞脱了!酱香味道,老浓的!肯定是顶好的酱牛肉!
还有……一股炖得烂烂的、油滋滋的肉香,绝对是蹄髈!大蹄髈!”
有人用力吸着鼻子,仿佛要把空气中残留的香气都吸进肺里,声音里充满了赤果果的羡慕和渴望。
“啧啧,干部同志屋里厢就是不一样,天天像过大年。
昨日火腿咸水鸭,今朝酱牛肉大蹄髈……阿拉屋里厢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多硬货!人比人,气煞人!”
另一个声音酸溜溜地响起,像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
“嘘——轻点!隔墙有耳!你嘴巴牢点!”旁边立刻有人紧张地提醒,声音压得更低。
“有啥不好讲?事实嘛!”
那酸溜溜的声音不服气地反驳,但终究顾忌着什么,音量还是压了下来,
“你看他们屋里,关起门来吃得喷香,油水足得不得了,我在外面闻闻味道,讲讲闲话还犯法啊?哼……”
不满的尾音消散在闷热的空气里。
三层阁的晒台上,何彩云的身影隐在晾晒的床单被套投下的阴影里。
她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眼睛却像钉子一样,死死盯着阳家那扇紧闭的、透出昏黄灯光的小木窗。
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一阵阵飘上来,钻进她的鼻孔,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着唾液。
“哼!有啥了不起!”
她恨恨地低声啐了一口,手里的蒲扇扇得呼呼作响,带着风声,仿佛要把那恼人的、勾魂摄魄的香气扇走,
“一个刚进厂没几天的小年轻,工资能有多少?二十三块顶天了!
天天大鱼大肉,钞票怎么来的?肉票怎么来的?哼,讲是‘调剂’?骗骗三岁小囡呢!肯定是……”
后面的话她没敢大声说出来,只是眼神里的嫉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凝成实质,
“风光吧,得意吧!爬得高,跌得重!我等着看,总有你跌跟头的那一天!”
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仿佛这样能抵消一些腹中的饥饿和心中的不平。
弄堂深处,月光清冷地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着幽幽的光。
阳家那扇紧闭的小窗里,隐约还传出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家人满足的低语和偶尔压抑不住的低笑。
窗外的石库门天井,则在羡慕、嫉妒、隐秘的猜测和压抑的流言蜚语中,渐渐沉入更深沉、更闷热的夜色。
(本章完)
(/bi/286396/17237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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