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 向晦暗中借光
江晚雕塑般立在原地。
少年眼角微扬,藏不住的笑意从眼底淌出来,“傻妞?”
话音未落,他已掠过她身侧走远。
她对着那背影使劲挥手,嗓音清亮,“陈劲,你没拒绝,就是同意了。”
“没有。”
“同意了。”
“没有。”
…………
人已走出好远,那固执的没有却依旧句句清晰,从不远处的空气里飘回来。
——“没有。”
江晚攥紧了身前的小拳头,脸颊泛着红晕。
连拒绝都这么有耐心,她想。
中午,食堂。
陈劲大口咀嚼着饭菜,对面的位置忽然放下一个餐盘——江晚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骤然凝固。
旁边的顾云起也是一愣,看清来人,瞬间绷紧了肩膀,筷子都放下了。
老天,这不是劲哥最避之不及的那姑娘吗?
江晚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小口吃着。
可自从她坐到对面,陈劲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顾云起瞅瞅陈劲,再看看江晚,一股心疼涌上来——瞧,劲哥都讨厌到食不下咽了。
他板起脸,“江晚同学。”
“嗯?”
江晚应声抬眼。
她记得顾云起。
那个上辈子在她葬礼上,陪着陈劲、劝着人死不能复生的朋友。
顾云起一噎。
想凶人,可对方目光温顺,脾气软和得让他根本找不到发火的由头。
又一个身影利落地坐下。
“钰雯?”
“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秦钰雯坐在江晚身边,目光灼灼。
舍命陪淑女是其一,其二,多一个人,也省了闲话。
昨晚网上搜的拯救恋爱脑闺蜜指南说得对:劝不动,就陪她撞一次南墙。
陈劲低头吃着碗里的饭,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对面的动静。
所以,她宁愿抛下朋友,也要坐过来?怕连累朋友?
他忽然站起身,单手提了下顾云起的后衣领,“走了。”
顾云起被勒得直翻白眼,“咳…咳咳…劲哥,我饭还没吃完呐。” 他被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秦钰凝侧目看去。
江晚依旧小口吃着饭,像只安静的小兔子,只是肩膀轻轻塌了下去,像折翼的蝶,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小仙女这副蔫掉的模样,秦钰雯忍无可忍:“他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你到底图他什么啊?”
“喏,给你!” 一只手机突然抛过来。
江晚慌忙放下筷子,手忙脚乱地接住,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秦钰雯挑眉:“我哥兄弟多,姐姐这资源库可不缺帅哥,什么样的都有,任你选。实在不行,我哥也能凑合。”
提到亲哥秦明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不到绝路,她也不想祭出这杀手锏。
江晚忍不住噗嗤乐了,“谢谢你,钰雯,认识你才几天,感觉像认识了好多年。”
她倾身,轻轻抱了抱秦钰雯,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这是真心话,因为上辈子,她们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秦钰雯揉了揉莫名泛酸的眼角:“所以,想通啦?”
“没有。”
“……” 秦钰雯扶额,好吧,这恋爱脑,没救了。
陈劲的回忆
铺天盖地的血红。
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倒下,冰冷的血泊浸透后背。
沉重的木棍夹杂着恶毒的咒骂,仍不断砸落。
“别打了……求求……” 角落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号。
只有他,死死咬紧拳头,硬生生把痛呼咽了回去,齿缝间只有血腥味在蔓延。
“骨头硬?那尝尝这个。”
狞笑的脸逼到眼前,强行将破碎的玻璃渣往他嘴里塞。
他满嘴鲜血,却固执地将混着血沫的碎玻璃狠狠啐出来,漆黑的眼底唯有不屈的火焰在燃烧。
“妈的!命可真贱,老子非把你骨头敲酥。”
“倒五次手了还学不乖,再挺,要么剜了你的零件去卖,要么割了舌头扔街上要饭。”
连同那些被拐来的孩子都怕他,他走过的地方,拥挤的人群总会默默让出一条道。
他太硬了,硬得像块冰冷的顽石。
咚!
陈劲猛地坐直,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胸膛剧烈起伏。
又是那个梦。
他翻身下床,几步冲到阳台,双臂撑在冰冷的栏杆上,大口喘息,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指尖微颤着摸出烟盒,火光亮了几次才点燃。
很久没有这样失控了。
回来九年了。
那些烙印在骨髓里的恐惧,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时间的冲刷下越发清晰刺目。
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平复心绪。脑海里却不期然浮出初遇她的画面。
那是他最后一次逃亡,奄奄一息地蜷在垃圾堆旁。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经过,猛地看见他,哇地一声,差点吓哭出来。
他饿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脸上污秽不堪,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阴影里,死死盯着她手中……那块白馒头。
“你……是不是很饿?”她声音都在抖,显然害怕,却还是慢慢挪近,怯生生地把剩下半个馒头递到他面前。
他一把夺过,几乎是囫囵吞下。
她竟没跑,小手托着腮帮子,眼睛像盛满了星星:“哥哥,你慢点吃……我,我这儿还有,不够我再去买。”
……
她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吧。毕竟那时的他,瘦骨嶙峋,狼狈得如同阴沟里的困兽。
忘了也好。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起,他重重吸了口烟,又点燃一支。
烟雾在夜色里缭绕升腾。
他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打火机,金属外壳冰冷硌手,映着烟头一点猩红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第二天下午
篮球馆的走廊,陈劲双手插在兜里,目不斜视地朝杂物室方向走。
两步过后,他却突然顿住,身体以一种微妙的角度顿住。
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角落——杂物室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紧紧环抱双膝,缩成一团倚在阴影处,无声无息。
今天几次看见她,他都下意识地绕开,甚至不惜走远路。
猜想她必定满腹委屈。
她这样的姑娘,明亮如星,本该众星捧月,何曾受过如此生硬直接的冷待?
难受吧?难受就该早点放弃他这种人。
陈劲别开脸,强令自己不要再看。
可那余光,终究还是不听话地捕捉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江晚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砸在膝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现在的陈劲……眼里还没有她。
或许,她是真的太烦人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午后的阳光斜斜探进几缕,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光线温柔地落在那颗颗无声滚落的泪珠上,晶莹剔透。
江晚的泪腺向来不设防,委屈像潮水,一旦决堤,就再难止息。
少年紧绷的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了。
他霍然转过头,目光沉沉地定在她翕动的唇瓣上。
破碎的呓语,被无声地解读出来,一字一字,像尖锐的刻刀,狠狠凿进他的心脏。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暖一点?
陈劲……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一直敛着的眼睫猛地掀起。
陈劲僵在原地。
胸腔里,一种混杂着极淡欣喜与浓重无奈的情绪,如同惊蛰的闷雷,轰然炸开,震得他指尖发麻。
她为什么……要执着于他这样一个满身晦暗的人?
他的态度……对她……就那么重要么?
失神片刻,他瞳孔骤然收缩——那墙角的身影动了,正低着头,默默地朝门边走来。
那泪珠儿,仿佛就要狠狠砸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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