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联蒙抗金,驱虎吞狼
阿巴嘎哈喇山下的雪原上,一座由土坯与木栅围成的城池静静矗立。
这座城池的城墙不算高大,最高处不过丈余,墙面斑驳,还带着经年风雪侵蚀的痕迹,在汉人眼中尽显简陋。
这便是察哈尔部林丹汗冬日驻跸之地,也是林丹汗名义上的汗国首都,察汗浩特。
“察汗”意为“白色”,“浩特”指代“城郭聚落”,合在一起便是“白城”,可此刻这座城,却被一片灰蒙蒙的寒雾笼罩,透着几分萧瑟。
城池外围,数以千计的蒙古包如同散落的白色蘑菇,沿着山脚铺开。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掀动蒙古包的毡帘,偶尔能看到身着厚重皮袄的牧民,缩着脖子从帐篷里探出头,眼神茫然地望向远方的雪原。
那里曾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牧场,如今却因缺粮少草,连牛羊的身影都难以见到。
这个冬天,对察哈尔部而言,与建奴一样难熬。
今岁夏季,建奴因沈阳兵败、粮草匮乏,便将怒火发泄到了察哈尔部身上,突袭了大板城周遭的牧场。
八旗骑兵如同蝗虫过境,抢走了十万头牛羊,烧毁了数百顶蒙古包,还掳走了不少年轻牧民充当奴隶。
那场洗劫,让察哈尔部元气大伤,让本就依赖畜牧业的部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阿爸,我饿……”
一座破旧的蒙古包里,年幼的孩童裹着单薄的羊皮袄,蜷缩在母亲怀里,声音微弱。
母亲只能将孩子搂得更紧,眼中满是无奈。
羊皮袄早已磨得露出了绒毛,锅里煮着的,不过是掺了雪水的野菜汤,连半点荤腥都没有。
这样的景象,在察汗浩特周遭随处可见。
若非林丹汗在被劫掠之后,咬牙拿出察哈尔部的战马,与明朝边境守将换取了一批粮草,这个冬天,察哈尔部怕是要饿死一半人。
可即便如此,那些粮草也只是杯水车薪,分到每户牧民手中的,不过是勉强维持生存的粗粮,想要撑到明年夏天草木返青,依旧难如登天。
按照草原上的旧例,若是冬天过不下去,部落便会集结骑兵南下,要么劫掠明朝边境的村落,要么抢夺其他小部落的物资,以此度过荒年。
往年的林丹汗,也常这么做。
明军防线松散,边境村落富庶,往往一次劫掠,便能让察哈尔部撑过整个冬天。
可今年,情况却截然不同。
明军不仅守住了沈阳,还在毛文龙的奇袭下攻破了建奴都城赫图阿拉,声势一时无两。
尤其是辽东经略熊廷弼,此人素有“熊蛮子”之称,治军严苛,作战勇猛,自他坐镇辽东后,明军防线如同铜墙铁壁,连建奴都难以突破,更别提如今元气大伤的察哈尔部。
林丹汗数次召集部落首领商议南下,都被众人以“明军势强,恐难取胜”为由驳回。
谁也不想拿着族人的性命,去硬碰熊廷弼的锋芒。
“砰!”
察汗浩特中央的大汗帐篷里,林丹汗猛地将手中的银碗摔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溅湿了他华贵的貂皮袍。
他站起身,烦躁地在帐篷里踱步,脸上满是焦虑与怒火。
“饭都吃不饱了,还管什么明军势强!”
林丹汗怒吼着。
“再这么下去,不等明军来打,咱们自己就先饿死了!到时候,我这个大汗,还有什么脸面见草原上的先祖!”
帐篷里的部落首领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林丹汗对视。
他们何尝不知道缺粮的危机?
可一想到熊廷弼麾下装备精良的明军,想到那些能轰开城墙的火炮,他们便浑身发颤。
“大汗,不是咱们不敢打,是明军实在太强了。”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首领颤巍巍地开口,正是察哈尔宗室重臣土巴济农。
“熊蛮子在辽东布下了三道防线,还有火器营支援,咱们就算倾巢而出,也未必能突破第一道防线,反而会让部落精锐损失殆尽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
林丹汗停下脚步,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
“等着饿死?还是等着建奴来吞并咱们?”
提到建奴,帐篷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众人都知道,建奴如今也在缺粮,若是察哈尔部陷入内乱,努尔哈赤或是黄台吉,定会趁机率军来攻。
到那时,察哈尔部不仅要丢了牧场,怕是连族人都要沦为建奴的奴隶。
林丹汗看着众人沉默的模样,心中越发焦虑。
在与努尔哈赤草原争锋以来,他林丹汗一直处于劣势,也正因为无法称霸草原,也让他这个草原共主的地位,变得十分不稳。
若是不能尽快解决粮食问题,手底下的部落首领们定会心生异心,有的可能会投靠建奴,有的可能会自立门户,察哈尔部这个曾经的草原霸主,终将分崩离析。
“必须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在开春前弄到粮食!”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掀帘而入,躬身禀报道:
“大汗!明国使者到了!说是辽东经略熊廷弼派来的,要与大汗商议要事!”
“明国使者?”
林丹汗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熊廷弼派使者来做什么?”
帐篷里的部落首领们也纷纷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明军竟然会主动派使者前来。
林丹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沉声道:“带他进来!本汗倒要看看,熊蛮子想说什么!”
不多时,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名身着使者袍服的中年人缓步走入。
此人面容刚毅,腰间佩着一把精致的弯刀,正是奉命出使察哈尔部的刘兴祚。
他无视帐内的紧张气氛,走到距离王座三丈处站定,对着林丹汗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沉稳:
“大明辽东经略府使者刘兴祚,拜见顺义王。”
“顺义王”是明朝册封林丹汗的爵位,至于林丹汗自称的“蒙古大汗”,明朝从未承认。
刘兴祚开口便用“顺义王”相称,既是遵循朝廷礼制,也是在暗中提醒林丹汗:明蒙之间的宗藩关系,从未改变。
林丹汗的脸色微微一沉,显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却也没有发作。
他身子前倾,双手按在王座扶手上,死死盯着刘兴祚,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天使远道而来,不在辽东辅佐熊蛮子练兵,却跑到我察哈尔部的王帐,究竟有何贵干?”
刘兴祚抬眼,目光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部落首领,最后落回林丹汗身上,开门见山:
“本使此来,是为助察哈尔部度过这个冬天。”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从长城内到阿巴嘎哈喇山,刘兴祚一路走来,看得清清楚楚:
沿途的蒙古包破败不堪,牧民们身着单薄的皮袄,脸上满是饥色,路边甚至能看到饿死的孩童尸体。
牧场里的牛羊寥寥无几,大多瘦骨嶙峋,连低头吃草的力气都没有。
刘兴祚心中清楚,以察哈尔部如今的处境,若再无粮食来源,这个冬天,至少要饿死三成牧民。
林丹汗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助我部过冬?难道大明要无偿送粮食给我们?”
他虽不信明军会如此大方,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若是能得到明朝的粮食援助,察哈尔部便能免去南下劫掠的风险,也能保住部落的元气。
刘兴祚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粮食,我大明不会白送。但本使知道,有一处地方,藏着足够察哈尔部过冬的粮草与物资,就看顺义王有没有胆子去取。”
“何处?”
林丹汗猛地追问,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帐内的部落首领们也纷纷竖起耳朵,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太需要粮食了,哪怕是要去拼命,也比坐以待毙强。
刘兴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字一句道:“抚顺、开原、铁岭三地!”
“哈哈哈!”
林丹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
“本汗当是什么好去处!原来是建奴的地盘!熊廷弼是想让本汗出兵,帮他攻打抚顺、开原,牵制建奴兵力,好让他趁机收复失地,对吧?”
他混迹草原与明蒙边境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识人辨势的本事。
刘兴祚一提到这三地,他便立刻明白过来。
熊廷弼这是想“驱虎吞狼”,借察哈尔部的力量消耗建奴,可谓一举两得。
“顺义王明察秋毫。”
刘兴祚不卑不亢,坦然承认。
“如今黄台吉率建奴主力远攻朝鲜,抚顺、开原、铁岭一带,只余下代善与莽古尔泰的残部驻守,防务空虚。
顺义王若能率军袭扰三地,不仅能从建奴手中夺取粮草、牛羊,解察哈尔部的燃眉之急,还能报今夏建奴劫掠大板城牧场之仇。这等既得实利,又能雪恨的事,何乐而不为?”
林丹汗的笑容渐渐收敛。
黄台吉在这个时候去攻朝鲜了?
难怪熊廷弼要收复失地,原来现在是建奴虚弱的时候。
见到有利可图,林丹汗顿时换了一副嘴脸。
“帮熊廷弼打仗,总得有好处吧?本汗麾下的骑兵,不能白白送死。若是本汗愿意出兵,明廷能给察哈尔部什么?”
“好处自然少不了。”
刘兴祚早有准备,从容说道:“第一,只要顺义王愿意出兵袭扰建奴,我大明即刻赠予白银一万两、布帛百匹,作为出兵之资。
第二,战后察哈尔部从建奴手中夺取的粮草、牲畜,明廷一概不问,全归顺义王所有。
第三,若是顺义王愿意继续与明廷开展茶马互市,明廷可降低粮价,以最优厚的条件,向察哈尔部供应粮食。”
这三条条件,条条都戳中了林丹汗的要害。
白银与布帛能安抚部落首领,夺取的粮草能解燃眉之急,优惠的互市则能保证察哈尔部长远的粮食供应。
可林丹汗听到“战马交易”时,却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战马不能再交易了。今年为换粮食,本汗已给了熊廷弼数千匹战马,再换下去,察哈尔部的骑兵就成了步兵,连自保都做不到了。”
刘兴祚心中了然。
察哈尔部本就靠骑兵立足,战马是他们的根本。
要想在他们手上捞得更多战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当即说道:“顺义王放心,茶马互市并非只有战马才能交易。草原上的皮毛、药材,我大明都愿意收购。只要顺义王有东西可换,明廷的粮食,随时可以运到边境。”
林丹汗沉默了,他看向帐内的部落首领们,见他们眼中满是期待,心中便有了决断。
这是察哈尔部度过冬天的最佳机会。
既不用南下与明军死拼,又能从建奴手中夺取物资,还能与明廷建立稳定的粮源渠道,简直是稳赚不赔。
“好!本汗答应你!”
林丹汗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声音洪亮。
“十日后,本汗便集结两万骑兵,突袭抚顺、开原!但本汗要提前声明,若是熊廷弼事后反悔,不兑现承诺,察哈尔部与明国的盟约,即刻作废!”
“顺义王放心!”
刘兴祚拱手笑道:“我大明向来言而有信,只要察哈尔部按约出兵,承诺的好处,一分都不会少!”
对于刘兴祚此话,林丹汗嗤之以鼻。
你们明人最是狡诈,还言而有信?
言而无信才是真的!
但很快,他脸上的不满就消失了。
随着刘兴祚一挥手。
十几名明军士卒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走进帐中,“哗啦”一声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在烛火下泛着耀眼的光,堆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一万两。
旁边的布帛则叠得整整齐齐,皆是江南织造的上等丝绸,色泽鲜亮,手感顺滑。
帐内的察哈尔部首领们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常年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哪里见过这么多白银与好布?
有的首领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眼神死死盯着木箱,仿佛要将那些银子吞进肚子里;有的则伸手摸了摸布帛,脸上满是惊叹。
这等好东西,就算是林丹汗的王帐里,也没几件。
“顺义王,这是明廷承诺的一万两白银与百匹布帛,还请清点。”
刘兴祚示意士卒将箱子抬到林丹汗面前,语气从容。
他早就料到这些草原首领对财物的渴望,这也是他敢亲自留下督战的底气之一。
拿了大明的好处,林丹汗就算想拖延,也得顾及手下人的情绪。
林丹汗的目光在白银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却还是摆了摆手:“不必清点了,本汗信得过熊廷弼的诚意。”
刘兴祚敢当面送来这么多财物,必然是有恃无恐,若是此刻斤斤计较,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刘兴祚见状,心中暗暗点头。
林丹汗虽多疑,倒也是个聪明人。
而和聪明人,才有合作的机会。
毕竟鼠目寸光之辈,那盟约就和厕纸一般。
他当即让人取来纸笔,将盟约递上,在白银和布帛面前,林丹汗很快签署了盟约。
签署盟约之后,刘兴祚快速写了一封密信,简略说明与察哈尔部结盟的经过,以及林丹汗十日后出兵突袭抚顺、开原的计划,随后将密信和盟约交给亲信侍卫:
“即刻快马返回辽东,将信亲手交给熊经略,务必让他知晓这边的情况,做好开战准备。”
“属下遵命!”
侍卫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将密信、盟约藏在怀中,快步退出王帐,翻身上马,数十骑朝着长城方向疾驰而去。
待侍卫走后,林丹汗看着刘兴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天使为何不与他一同返回?难道是信不过本汗,要在此地监督?”
刘兴祚坦然承认,语气带着几分坦诚:“顺义王说笑了。并非信不过您,只是此战关乎明蒙双方的利益,本使留在察汗浩特,既能及时与您沟通出兵细节,也能让熊经略那边放心。
毕竟,草原部落的习性,本使多少了解一些,没有旁人催促,难免会有拖延。”
这番话虽直白,却也让林丹汗有些尴尬。
他确实有过“拿到好处后缓一缓”的念头,可刘兴祚亲自留下督战,他就算想拖延,也没了借口。
不过,林丹汗心中也有顾虑。
“天使倒是坦诚。可本汗也实话实说,明廷的信用,在草原上可不怎么样。当年那些相信明廷承诺的部落首领,如今大多已成了黄土下的枯骨。”
李成梁镇守辽东的时候,多少蒙古首领被其欺骗,被那老匹夫嘎了头颅拿去领赏?
因此,他在一边警告道:
“本汗出兵袭扰建奴,是为了察哈尔部的生存。若是熊廷弼在背后搞小动作,比如在本汗消灭抚顺三地的建奴后,趁机偷袭察哈尔部,那本汗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让明廷付出代价!”
刘兴祚心中一凛。
明朝与蒙古部落打交道多年,背信弃义、“黑吃黑”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也难怪林丹汗会有如此顾虑。
他当即郑重道:“顺义王放心!我大明此次与察哈尔部结盟,是为共同对抗建奴,绝非为了算计察哈尔部。若是我大明有半分违约,本使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林丹汗看着刘兴祚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本汗就信你这一次。十日后,两万骑兵准时出发,突袭抚顺!”
察哈尔部已经和辽东明军结成同盟。
哪怕这个同盟是短暂的。
而在察哈尔部东南方向的内喀尔喀部领地,炒花台吉正拿着熊廷弼派人送来的书信,眉头紧锁。
信中,熊廷弼言辞恳切,既分析了建奴如今的内忧外患,又许以丰厚的赏赐,希望内喀尔喀部能出兵助明。
炒花台吉看着信,心中却满是纠结。
内喀尔喀五部实力远不如察哈尔部与建奴,夹在三方势力之间,早已学会了“夹缝求生”。
建州女真、察哈尔部、辽东明军,哪一方都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若是出兵助明,万一建奴获胜,内喀尔喀部定会遭到报复;若是助建奴,又会得罪势强的明廷;若是助察哈尔部,又怕林丹汗事后翻脸。
“台吉,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给明廷回信?”一名部落首领小心翼翼地问道。
炒花台吉将书信扔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烦躁:“回什么信?现在局势不明,贸然站队,只会引火烧身!”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片刻,眼中渐渐闪过一丝决断。
“传令下去,即日起,内喀尔喀部全军戒备,守住自己的牧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兵支援任何一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就等着,等明廷与建州女真、察哈尔部打出结果来。到时候,咱们只帮赢的那一方!
赢的人需要盟友巩固势力,自然不会亏待咱们;输的人自顾不暇,也没力气来找咱们麻烦。这样,才能保住内喀尔喀部的平安!”
做墙头草,炒花是有经验的。
首领们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在他们看来,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不掺和、不站队,坐等局势明朗,再做最有利的选择。
于是,在明蒙抗金联盟初步形成的同时,内喀尔喀部选择了“中立观望”。
而在数日之后。
辽东经略府的另外一队使者穿过茫茫草原,很快便到了科尔沁部的领地。
作为大明皇帝妃子哲哲的母族,科尔沁部,对于熊廷弼来说,已经算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了!
毕竟
当今圣上之前,大明朝几乎没有皇帝纳过草原女子为妃。
陛下的这一手变相联姻,确实给辽东的局势,新增了一种可能,一个变数!
(本章完)
(/bi/286248/17237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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