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请君入瓮,伺机而动
衍圣公府那处刚被撬开的地窖里,此刻正断断续续传出凄厉的惨叫,时而尖锐如裂帛,时而微弱如蚊吟,听得人头皮发麻。
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昔日高高在上的“未来衍圣公”孔胤植。
李鸿基站在窖口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于这种世代欺压百姓、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货色,他半分怜悯也无。
衍圣公府盘剥下的每一两银子都沾着佃户的血与泪,今日让孔胤植尝尝凌迟之苦,权当是替那些被逼迫得家破人亡的穷苦人讨还些血债。
地窖深处,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隐约可闻,混杂着孔胤植越来越微弱的哀嚎。
李鸿基纵然见惯了生死,一想到地窖里那剐肉碎骨的场面,也忍不住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这种刑罚太过酷烈,可对孔胤植这般人物,似乎也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抚平那些深埋的民怨。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从外院跑来,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启禀将军,陛下那边传话,说要进驻衍圣公府,将这里改作临时行宫。”
“哧!”
李鸿基闻言,当即嗤笑出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徐鸿儒,攻城的时候缩在后面不见踪影,如今城池一破,倒比谁都跑得快,急着来摘桃子了。
他瞥了眼身后的府邸,冷声道:“你回去告诉‘陛下’,衍圣公府刚经战火,早已残破不堪,如今已被本将军征用做了指挥之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要论排场,孔庙那边殿宇恢弘,地方又大,正好配得上陛下的身份,让他去那儿驻跸便是。”
亲兵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难色。
徐鸿儒虽说是草头皇帝,可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帅,这么回话,怕是要得罪人。
可他抬头对上李鸿基的眼神,那目光冷得像淬了冰,仿佛只要他敢说半个“不”字,下一刻人头就要落地。
亲兵心头一寒,连忙低下头:“属下……属下领命!这就去回禀陛下!”
说罢,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李鸿基望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
徐鸿儒想占衍圣公府?
做梦。
这地方藏着的猫腻,可不能让这个草包皇帝撞见。
他转头看向地窖入口,声音低沉地对身旁的亲卫道:“里面的事,处理得干净些。”
“是!”
窖内的惨叫不知何时已彻底沉寂。
九百九十九刀,不多不少。
孔胤植终究没能熬过这凌迟之刑,早已在剧痛中气绝,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残骸,印证着衍圣公府千百年特权的终结。
而此刻,衍圣公府外的街道上,徐鸿儒那支浩浩荡荡的仪仗已到了门口。
黄旗飘扬,鼓乐喧天,十几个歪戴乌纱帽的“太监”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排场比真正的帝王出巡还要张扬。
可当李鸿基的亲兵将“府邸已被征用”的回话禀明后,轿子里的徐鸿儒当即掀帘而出,那张因纵酒而浮肿的脸上满是怒容,指着府门的方向破口大骂:
“这个黄虎!简直胆大包天!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他身边的几个亲信见状,也纷纷附和,个个摆出义愤填膺的模样:
“陛下说得是!黄虎真是桀骜不驯,眼里压根没有陛下!绝不能忍!”
“不错!再这样纵容下去,谁还认得清谁是主子、谁是奴婢?传出去,天下人都要笑话陛下!”
“请陛下立刻下旨,将黄虎绑来问罪,以儆效尤!”
群情激愤的呐喊声中,徐鸿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何尝不想治李鸿基的罪?
可握紧的拳头悬在半空,终究还是缓缓松开。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李鸿基在乱军之中声望极高,尤其刚打下曲阜,手下兵卒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且期身边多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真要火并起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搞不好还要折了本钱。
“哼!”
徐鸿儒狠狠一甩袖子,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挤出几分故作大度的表情。
“罢了!朕胸怀天下,岂能与他一般见识?”
他转头对身后的侍卫道:“传令下去,朕今日便驻跸孔庙!那地方既是圣人庙宇,想必更合朕的身份!”
顿了顿,又咬牙补充道:“另外,即刻召见黄虎,让他到孔庙来见朕,商议后续军机要务!”
亲信们见他退让,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应诺。
八抬大轿调转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孔庙而去。
鼓乐声再次响起,却总透着几分中气不足的尴尬。
徐鸿儒坐在轿中,手指死死掐着扶手。
他知道,今日这口气咽下去,日后怕是更难驾驭李鸿基了。
可眼下曲阜刚破,正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他实在不愿为了一座府邸,与这个最能打仗的手下撕破脸。
至于李鸿基会不会来孔庙见他?
徐鸿儒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他不信,这个黄虎真敢抗旨不遵。
李鸿基自然不会抗旨不遵。
眼下闻香教这场民变,早已到了收网的关头。
他潜伏至今,能在朝廷那里挣下多大的前程,就看最后这几步棋怎么走。
官军最盼的,便是这些乱民能聚在一处。
如此一来,清剿时便能毕其功于一役,既省时又省力。
可若是让他们分散开来,或遁入深山为匪,或流窜各省作乱,那后续的平叛就要麻烦百倍,耗费的军饷粮草更是个无底洞。
他此番去见徐鸿儒,正好借着议事的由头,再推波助澜一把,让这群乌合之众彻底扎堆。
更何况……
徐鸿儒那颗脑袋,他早就盯上了。
这可是平叛的首功,绝不能旁落。
因此,当亲卫们将衍圣公府搜刮出的金银珠宝、田契地券悉数装车封存后,李鸿基点了百余名精锐亲卫,径直朝着孔庙方向而去。
刚踏入孔庙大门,混乱便映入眼帘。
原本庄严肃穆的杏坛、碑林,此刻挤满了系着红巾的乱兵,他们或坐或卧,有的甚至拿着孔庙的祭器当酒壶,随地便溺的秽物沾染着青石板,与周遭的古柏苍松格格不入。
穿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庭院,李鸿基在损毁大半的内殿见到了徐鸿儒。
此人竟不知廉耻地坐在孔子泥像原本的神位上,身下垫着几件抢来的锦袍,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嘴角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黄虎,衍圣公府的女眷,滋味如何?”
李鸿基心中冷笑。
原来这草包急着进衍圣公府,惦记的不是财货,竟是那些女眷。
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淡如铁:“府中之人,皆是欺压穷民的蛀虫,已尽数诛杀。至于滋味如何,末将不知。”
徐鸿儒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从神位上直起身来:“你杀了?”
李鸿基颔首:“是。”
“全杀了?”
徐鸿儒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贪婪与恼怒。
“一个不剩。”
李鸿基答得干脆。
“哎呀!你这个蠢货!”
徐鸿儒猛地一拍大腿,从神位上跳下来,指着李鸿基的鼻子破口大骂。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便是要杀,也该先尝了滋味再说!你这般粗人、武夫,懂什么风月?懂什么享受?!”
他唾沫横飞,心疼得直跺脚。
那些可是衍圣公府的女眷,身份何等金贵,竟被这匹夫一刀杀了个干净,连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李鸿基看着他这副色欲熏心的模样,心中愈发鄙夷。
就凭这种货色,也配做“皇帝”?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杀意,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恭顺:“陛下息怒。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整顿兵马,防备官军反扑。至于这些妇人,不过是些祸水,留着反倒乱了军心。”
徐鸿儒被他这番话堵了堵,虽仍在心疼那些没到手的女眷,却也知道眼下确实不是贪图享乐的时候。
他悻悻地坐回神位,悻悻道:“罢了罢了,跟你这武夫说不清。说吧,下一步该如何?”
李鸿基往前一步,声音掷地有声:“陛下,据探马回报,官军主力已屯驻兖州,随时可能出兵。眼下这局面,咱们若是不能正面对决赢他们一次,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官军铁蹄追着跑,早晚是死路一条。”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蛊惑的光芒:“依末将看,不如请陛下发一道号令,召集天下义军齐聚曲阜。咱们集中所有兵力,跟官军来一场决战!只要能打败他们一次,莫说曲阜,便是兖州城、整个山东,都将是陛下囊中之物!”
这番话像团火,瞬间点燃了徐鸿儒心中的野望。
若真能聚齐天下义军,打败官军,他这“中兴福烈帝”的名号可就坐实了!
可这股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他脸上又爬上担忧,搓着手迟疑道:“不对……万一打不过呢?那咱们岂不是把所有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了?”
“陛下放心!”
李鸿基拍着胸脯,语气里满是笃定。
“末将领兵,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曲阜号称坚城,末将一日便能攻破;官军虽勇,在末将眼里,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徐鸿儒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
这黄虎确实是员猛将,自打他入伙,义军攻城拔寨从不含糊,说他能打败官军,倒也不是全然吹牛。
他踱了几步,咬了咬牙。
一味逃亡,终究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早晚被官军剿灭。
倒不如赌一把,集中兵力跟官军拼一次,赢了便能坐拥山东。
输了……
大不了一死。
“好!”
徐鸿儒重重点头,眼中闪过狠厉。
“朕这就下令,传檄天下义军,让他们尽数赶来曲阜!朕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统领所有义军!只要能打赢这一仗,朕便封你为一字并肩王,与朕同享天下!”
见徐鸿儒彻底上钩,李鸿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谢陛下隆恩!定不负所托,为陛下荡平官军,一统山东!”
他低垂的眼帘下,却藏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召集天下义军?
说得好听,不过是把所有乱党都骗到曲阜来,方便官军一锅端罢了。
至于那“一字并肩王”的空头支票?
等徐鸿儒人头落地时,才能兑现。
内殿的香烛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了半截,昏暗中,徐鸿儒还在兴奋地搓着手畅想未来,浑然不知自己已一步步踏入李鸿基与官军布下的天罗地网。
另外一边。
兖州城外大营。
曲阜将遭乱军围攻的消息,早在三日前便已传到兖州城的官军大营。
袁可立端坐于军帐之中,手中摩挲着那份加急送来的塘报,脸上却无半分急切。
他没有立刻调兵遣将,而是将各路探马传回的情报铺满案头,一遍遍推演着战局。
此番山东民变,明面上是镇压乱军,暗地里,他更想借着这场平叛,彻底肃清盘踞山东多年的积弊。
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尤其是像衍圣公府这般手握特权、尾大不掉者,若不借势敲打,日后必成大患。
因此,当布政使派人送来措辞恳切的催兵文书,当按察使在辕门外捶胸顿足,当兖州知府几乎是哭着跪在帐外,声嘶力竭地强调“曲阜乃先师故里,衍圣公世守之地,若陷于贼手,天下士心必乱”时,袁可立始终巍然不动。
他甚至收到了一份传遍山东官场的《讨贼护圣檄》,文中痛斥乱军“焚掠圣城,辱及圣裔,毁我文脉,天地不容”,字里行间满是激愤,显然是想借“忠义”二字逼他出兵。
连距离曲阜最近的兖州卫、沂州卫指挥使,也带着麾下将官轮番求见,拍着胸脯保证三日之内便能解曲阜之围。
可袁可立只是挥挥手,让他们回去整肃军备,静候命令。
帐外的风越来越急,催促的声音也越来越迫切,仿佛晚一刻出兵,曲阜便会化为灰烬。
袁可立却像一尊磐石,每日依旧按时查看军情、校阅兵马,仿佛曲阜的安危与他无关。
直到第三日傍晚,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被亲卫悄无声息地送进帐中。
袁可立拆开信纸,目光扫过“曲阜已破”四字时,指尖微微一顿。
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按他的估算,曲阜城墙坚固,又有孔府兵协防,即便挡不住乱军,至少也能坚守三日,没料到竟一日不到便告破。
是乱军的战斗力远超预期?
还是曲阜城内早已人心涣散,守御不力?
他沉吟片刻,随即摇了摇头。缘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乱军既已攻占曲阜,必然会在此地聚集休整,甚至可能如密信中暗示的那般,试图召集更多义军。
这恰恰给了官军一个将其一网打尽的机会。
袁可立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纸页化为灰烬,眼中陡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霍然起身,走到悬挂的山东舆图前。
“传我将令!”
“兖州卫、沂州卫即刻拔营,沿泗水河两岸疾行,傍晚前抵达曲阜外围十里扎营!另调神机营火炮二十门,随主力跟进!”
帐外的亲卫轰然应诺,脚步声迅速远去。
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着袁可立坚毅的面庞。
接下来的一战,不仅要平定民变,更要借机斩断那些盘桓在山东大地上的腐朽根须。
曲阜已破,乱军聚首,官军蓄势待发。
这场大戏,看来马上就要进入新的阶段了。
PS:
加更在晚上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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