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八旗暗斗,齐鲁烽烟
黄台吉被努尔哈赤单独召见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整个营地。
篝火旁的将官们窃窃私语,眼神里都带着探究。
这分明是父汗属意四贝勒的信号。
汗位的争夺,难道在一开始,就要尘埃落定了吗?
此刻。
代善的帐篷里,烛火昏黄,映着他满脸的郁色。
他独自坐在矮案前,一碗接一碗地灌着烧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焦躁。
案上的酒坛已空了大半,他心中的不甘,却越来越多。
他原本是努尔哈赤钦定的太子,手中握着两红旗的兵权,离汗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如今,父汗的目光明显偏向了黄台吉,难道这汗位,真的要与自己无缘了?
不甘心!
他猛地将酒碗掼在案上,青瓷碗应声碎裂,酒液溅湿了案牍上的一封密信。
那是莽古尔泰派人送来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劲。
信中说:黄台吉心机深沉,若让他继位,他们这些兄长迟早要被清算。
不如联手,待父汗百年之后,先除掉黄台吉,由代善登汗位,而他莽古尔泰,愿与代善并立为“双大汗”,共掌大金。
“双大汗?”
代善嗤笑一声。
莽古尔泰是个莽夫,这话多半是信口胡说,可“联手对付黄台吉”这几个字,却像钩子似的挠着他的心。
他虽失了储君之位,却手握两红旗,若真能借此机会翻盘……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爱新觉罗·萨哈廉走了进来。
他是代善的次子,刚从黄台吉的帐篷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阿玛。”
萨哈廉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案上的碎碗与密信,眉头微蹙。
“黄台吉那家伙怎么说?”
代善压下心绪,沉声问道。
他派萨哈廉过去,明面上是问安,实则是试探黄台吉的态度。
他代善虽没了争位的希望,可两红旗的兵马不是摆设,黄台吉想稳坐汗位,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萨哈廉斟酌着回道:“八叔……黄台吉言语间颇为客气,说阿玛手握两红旗,是大金的柱石,将来必当倚重。只是谈及具体的分封,他却只字未提,只说一切要等父汗的旨意。”
“哼,滑头!”
代善猛地拍了下案几。
“想空手套白狼?凭他也配!”
他手中的两红旗,是当年跟着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嫡系,兵强马壮,是大金最精锐的力量之一。
黄台吉若想顺利继位,少不得要借他的势。
可如今连句准话都没有,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看,还是和莽古尔泰合作妥当。”
代善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语气里带着对黄台吉的不满。
“那莽夫的话虽不能全信,但‘双大汗’好歹是并肩而立,总比将来给黄台吉当奴才,看他脸色行事强!”
萨哈廉却在此时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代善的心湖:
“阿玛,八叔(黄台吉)虽没明说给咱们什么好处,却透了个底,他打算推行‘八旗议政’制度。往后大金的军国大事,不再由大汗一人独断,须得八旗旗主共同商议才能定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代善骤然绷紧的脸,补充道:“而且,八叔说,正蓝旗旗主之位,将来有意让孩儿接任。”
“什么?!”
代善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八旗议政?
让萨哈廉做正蓝旗旗主?
这可比莽古尔泰那虚无缥缈的“双大汗”实在多了!
正蓝旗如今的旗主正是莽古尔泰,黄台吉这话,无异于明着让他代善出手除掉莽古尔泰。
用他儿子的旗主之位做诱饵,逼他站队。
好深的算计!
代善心中暗骂一声,却难掩激动。
若真能推行八旗议政,大汗的权力便会被大大削弱,而他手握两红旗,再加上儿子执掌的正蓝旗……
他飞快地盘算起来:
镶蓝旗的阿敏向来与他交好,遇事多会附和。
如此一来,八旗之中便有四旗听他号令。
届时,即便黄台吉做了大汗,朝堂之上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与“不是大汗,胜似大汗”有何区别?
比起莽古尔泰那漏洞百出的“双大汗”之约,黄台吉的“八旗议政”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既能保全颜面,又能实实在在地攥住权力,何乐而不为?
“黄台吉这是……逼着我帮他除掉莽古尔泰啊。”
代善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眼底的犹豫却已烟消云散。
萨哈廉低声道:“八叔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单凭他自己,动不了莽古尔泰。”
代善缓缓点头。
莽古尔泰手握正蓝旗,又素来与黄台吉不睦,若要动他,必须借自己两红旗的力量。
黄台吉这步棋,看似是让利,实则是将他牢牢绑上了自己的船。
“好。”
代善拍了拍案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告诉黄台吉,八旗议政之事,我答应了。至于莽古尔泰……”
他冷笑一声:“既然挡了我儿的路,留着他也没用。”
……
建奴的营地因努尔哈赤的病倒,早已暗流汹涌。
一场围绕新汗之位的角力,注定无法避免。
对建奴而言,这场权力交替若能以最小的波澜收场,才能勉强维系部族的存续。
毕竟,八旗本是努尔哈赤一手整合的力量,一旦为争夺汗位而刀兵相向、血流成河,只会让这刚具雏形的政权分崩离析。
到那时,南边的大明正虎视眈眈,辽东的熊廷弼部厉兵秣马。
北边的蒙古诸部也绝不会错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定会趁虚而入,撕扯下最肥美的血肉。
然而。
千里之外的山东,同样是风雨欲来。
这片土地本就遭逢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
偏又赶上辽东战事吃紧,官府征调了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转运粮草,从登州到山海关,漫漫长路上,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役夫。
按说,户部是拨了赈灾与役夫的饷银的,本可稍稍缓解民困。
可山东的吏治腐败,早已烂到了根里。
州县官与粮差勾结,将户部拨下的钱粮层层克扣,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十不足一。
便是役夫们每日的饭食,也不过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里面偶尔飘着几粒米糠,连填肚子都不够。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朝廷的银子都被狗官吞了!”
怨声载道,像干柴堆里的火星,只需一点风便能燃起烈焰。
而白莲教的教徒们,正穿梭在役夫与灾民之间,用“三皈五戒”“三教应劫”“弥勒下世”和“天盘三副”的口号煽动着绝望的人心。
不过数日,郓城的役夫们便砸了粮站,邹县的灾民更是聚集在县衙外嘶吼,连兖州府都传来了“要活命,杀赃官”的呼声。
民变的迹象,已如燎原之势,在齐鲁大地上蔓延开来。
山东巡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边上奏朝廷求援,一边派兵弹压,却不知官逼民反的势头一旦形成,岂是几队兵丁能压下去的?
而在郓城的起义队伍中,有一支格外扎眼。
别的流民队伍多是手持木棍、锄头,衣衫褴褛如丧家之犬,这支队伍却人人腰间别着刀剑,虽算不上精良,却都是开了刃的真家伙。
更难得的是,他们虽也面有菜色,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同于流民的悍勇,队列行进间竟有几分章法,精气神明显高出一截。
领头的汉子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更添几分凶戾。
他便是李鸿基,小字黄来儿,周遭的人都唤他“黄虎”。
据说他原是银川驿站的驿卒,去年驿站裁撤,没了生计,才一路辗转到山东讨饭。
可谁也说不清,他一个落魄驿卒,怎就突然拉起了队伍,还能从官军手里抢来粮草军械。
短短半个月,便有近千流民归顺,成了郓城一带最有实力的反贼头目。
此刻,李鸿基正站在一处破庙里,看着面前那个穿粗布长衫、自称徐鸿儒使者的汉子,眉头微微蹙起。
“中兴福烈帝?”
他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
“他徐鸿儒才刚在邹县称了帝,就敢来招降我黄虎?”
那使者倒也镇定,躬身道:“头领莫怪。我家主公说了,头领是个人物,若肯归顺,将来必封王爵,共享富贵。否则……”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威胁。
“主公麾下已有数万人马,邹县、兖州皆在掌握,头领这点人马,怕是难成气候。”
李鸿基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
徐鸿儒与王森、王好贤父子经营“闻香教”二十余年,在山东民间根基深厚,这次起事更是一呼百应,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可他李鸿基,本就是冲着这闻香教来的。
没人知道,他这“反贼头目”的身份,不过是层伪装。
半年前,他还在银川驿站里当驿卒,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直到几个锦衣卫找上门,亮出腰牌,说有一桩“天大的差事”要交给他。
混入山东乱民之中,接近闻香教核心,伺机瓦解这个邪教组织,若能拿到杀了贼首,便是泼天的功劳,封官进爵不在话下。
他当时便动了心。
一个底层驿卒,这辈子想出头,唯有搏命一条路。
如今,徐鸿儒的使者主动找上门,正是打入其内部的最好机会。
李鸿基故意露出几分犹豫,搓了搓手:“封王爵?这话当真?我手下这千把人,可都是跟着我混饭吃的,若是归顺了,粮草军械……”
使者见他松口,连忙道:“头领放心!主公说了,只要归顺,粮草管够,军械加倍!明日便派百人送过来!”
“好!”
李鸿基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贪财”的笑容。
“既然徐教主如此有诚意,我黄虎便认了这个主公!只是……”
他话锋一转。
“我这队伍里多是粗人,怕是得劳烦使者多留几日,教教他们规矩。”
使者不疑有他,欣然应道:“理应如此。”
待使者被带下去安置,李鸿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走到破庙角落,从佛像背后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黑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卫”字。
这是锦衣卫给他的信物,也是他与外界联络的凭证。
“徐鸿儒,闻香教……”
他低声念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
“你们的死期,到了。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