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乌合之众,雷霆手段
李鸿基让人取来红巾,分给手下弟兄系在头上。
这般装束,便与其他闻香教起义军别无二致了。
那使者见状,脸上顿时堆起急不可耐的笑:“黄传头,快随我来!主公还在营中等着见你呢!”
李鸿基听着这声“黄传头”,心中嗤笑一声。
连他本名都没弄清楚,就敢直呼“传头”?
他愈发觉得这徐鸿儒所部像个草台班子。
招募一个近千人的头领,竟连对方的底细都懒得细查?
这般行事,也难怪闻香教闹了二十多年,始终成不了气候。
不过,“传头”这个称呼,倒让他确认了徐鸿儒那边的路数。
这是闻香教里的正经职务。
当年创立者王森定下规矩,教众以“会”为单位,每二三十人设一会首。
数个会首归一个“传头”管,而传头直接对总教负责。
王森还在各省府县设了公所,让传头驻守,平日里凭一根烙着“三王”字号的竹签传递消息,算是教中实打实的地方管事。
如此说来,他李鸿基凭着这近千人马,一入门便成了闻香教一县之地的“传头”,算得上是地方上的一把手了。
“急什么。”
李鸿基故意放缓脚步,拍了拍腰间的刀。
“我这弟兄们刚系上红巾,总得交代几句。再者说,去见你家主公,总不能空手去吧?”
那使者一愣,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这层顾虑,连忙道:“传头放心,主公不讲究这些!只要您肯归顺,便是最大的诚意!”
李鸿基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恍然:“也是。那便走吧。”
他回头给心腹递了个眼色。
那是让他们看好弟兄,守住营盘的信号。
随后才跟着使者往外走,眼角余光扫过那些系着红巾的流民,看着他们脸上或茫然或兴奋的神情,心中愈发笃定:
这般乌合之众,若不是借着天灾人祸,哪能掀起什么风浪?
只是,越是松散的组织,才越容易混进去,不是吗?
他跟着使者穿过乱糟糟的营地,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传头”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徐鸿儒啊徐鸿儒,你以为招来了一员猛将,却不知是引狼入室。
这闻香教的老巢,他倒是要好好看看。
李鸿基带着百十来号弟兄,跟着那使者穿过城外的乱葬岗,不多时便进了郓城城门。
徐鸿儒这股势力,近来在巨野以西、郓城以南,连带着范县、曹县一带闹得颇凶。
他自封“中兴福烈帝”,定了年号“大成兴胜”,气势汹汹,打下郓城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
可踏入郓城的那一刻,李鸿基的眉头便死死皱了起来。
街道两旁,商铺的门板被砸得稀烂,绸缎、粮食散落一地,被踩得污秽不堪。
几个系着红巾的汉子正将一个哭嚎的妇人拖拽进巷子,妇人的衣衫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们口中还骂骂咧咧地笑着,全然不见半分“义军”的样子。
更远处,有百姓蜷缩在墙角,看着这群“自己人”烧杀抢掠,眼中满是恐惧。
这哪里是起义,分明是换了一拨人祸害城池。
徐鸿儒就任由手下这么折腾?
但片刻之后,李鸿基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明白了。
怕不是徐鸿儒不管,是根本管不了吧。
此时的郓城县衙,早已被闻香教的人占了。
正堂里,徐鸿儒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龙袍。
料子倒是不错,却绣得歪歪扭扭,领口还歪着半边,他坐在原县令的座位上,一脸茫然地看着阶下的乱象。
“教主……不,陛下!”
一个教众慌慌张张跑进来。
“南边街的弟兄又和西边的打起来了,说是为了抢一个当铺的掌柜女儿……”
“打什么打!”
徐鸿儒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让他们住手!咱们是义军,不是土匪!”
可那教众苦着脸:“陛下,没人听啊……他们说,打下城来,就该分些好处……”
徐鸿儒颓然坐回椅子上,心里乱糟糟的。
闻香教的起义,原是定在明年的。
当年教主王森死后,教会一分为二,王森的儿子王好贤在河北经营,他在山东传教,本约定好来年中秋南北呼应,一举拿下数省。
可不知怎的,半个月前,郓城的教众突然自发闹了起来,抢了粮仓,杀了县官,硬生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这“中兴福烈帝”,当得更像是被裹挟着走。
底下的人多是活不下去的灾民,跟着闻香教不过是图个温饱,如今打下了城池,眼里便只剩下抢掠,哪里还肯听他约束?
说是义军,论起军纪,比土匪还不如。
“报——黄虎到了!”
门口传来通报声。
徐鸿儒猛地回神,连忙整了整那身滑稽的龙袍:“让他进来。”
他现在太需要有人能帮他稳住局面了。
听说这个“黄虎”能带千把人,还能从官军手里抢东西,或许是个可用之才。
只是徐鸿儒没看到,踏入正堂的李鸿基,看着他那身龙袍,又想起街上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就这副样子,还想当皇帝?
李鸿基暗自摇头,看来这闻香教,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堪一击。
瓦解他们,或许比预想的要容易得多。
“见过徐教主。”
李鸿基斜倚着门框,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举止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连称呼都透着不恭。
徐鸿儒身边几个穿黄褂子的亲信当即炸了毛,怒目圆睁地呵斥:
“放肆!此乃中兴福烈帝!见了陛下,还不跪下拜见?”
徐鸿儒却抬手轻轻摆了摆,声音透着一丝疲惫:“无需多礼。”
他现在哪有心思计较这些虚礼?
城中的乱兵快把郓城翻过来了,他手里那点亲信根本镇不住场子,正急需一支能打的武装攥在手里。
李鸿基带来的这千人,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力量。
“黄虎。”
徐鸿儒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如今大业初创,正需你这般有勇有谋的人援手。城中那些乱兵,我实在约束不住,你替我去弹压一番,如何?”
李鸿基在心里暗暗摇头。
这群人刚进城时就该立规矩,如今烧杀抢掠已成风气,再想约束,难如登天。
更何况,义军劫掠的恶名已经传出去,此刻再收手,既挽回不了民心,反而会让手下人觉得“好处没捞够”,心生怨怼。
这徐鸿儒,怕是连乱世起事的基本门道都没摸透。
若是换了他李鸿基,索性一开始就纵容劫掠,用财货女人引诱那些流民,再把被裹挟的人编入队伍,让他们跟着继续抢,像滚雪球一样壮大声势。
唯有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敢打敢拼的队伍,才有资本和官军掰手腕。
可惜,这徐鸿儒不懂。
当然,鄙夷之色是不能表露出来的。
该演的戏还得演。
李鸿基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搓了搓手,说道:“约束乱兵倒也不难,只是……教主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大胆!”
旁边的亲信又炸了。
“大帝让你办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荣光,还敢讨价还价?”
“休得无礼。”
徐鸿儒再次喝止,眼底却掠过一丝算计。
清理城中作乱者?
这差事看着简单,实则是把李鸿基往火坑里推。
那些乱兵多是各地流民凑的,相互之间盘根错节,李鸿基带着千人去弹压,少不得要血流成河,说不定整支队伍都得折在里面。
到时候,这个“黄虎”没了利用价值,他再接手剩下的残部,岂不两全其美?
念头转定,徐鸿儒放缓语气:“只要你能帮我稳住郓城,等将来拿下巨野、邹县、滕县、峄县这些城池,我便让你独领郓城,做这一方的镇守使。”
李鸿基心中冷笑。
“等拿下”?也就是说,这些城池现在根本没打下来?
先前那使者还吹嘘“兖州府都在掌握”,看来全是吹牛。
就这虚张声势的样子,也配称“中兴福烈帝”?
他面上却装作大喜过望的样子,猛地抱拳:“陛下有此承诺,属下万死不辞!这就带人去清理乱兵,定给陛下一个清净的郓城!”
徐鸿儒见他应得爽快,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挥了挥手:“去吧,我在县衙等你的好消息。”
李鸿基转身离去,刚走出县衙大门,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敛去。
他回头看了眼那挂着“大成兴胜”旗帜的县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
徐鸿儒想借刀杀人?
那他不妨就“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闻香教的底细,顺便……
收编些能用的人手。
至于约束乱兵?
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场“清理”,变成一场属于自己的势力扩张。
当然,李鸿基心里清楚,仅凭自己手下这千把人,想平定郓城的乱局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他带来的这些兵卒,本质上也是跟着他混饭吃的流民,真要硬碰硬,未必比街上那些乱兵靠谱。
他可不是要跟这些乱民纠缠到底的。
他李鸿基,是锦衣卫安插在这里的眼线,是朝廷的人。
若是像徐鸿儒那样被乱民裹挟,身不由己,那才真是笑话。
徐鸿儒是破罐子破摔,他却还有大好前程。
只要能瓦解这场叛乱,封官进爵就在眼前,犯不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赌命。
他现在只盼着一件事:平乱的官军什么时候能到?
只要大股官军一到,他便能里应外合,顺势摘了这“反贼”的帽子,以功臣自居。
……
皇宫深处,朱由校也正盯着山东送来的急报,眉头紧锁。
按他所知的脉络,徐鸿儒的闻香教起义本应在天启二年五月,也就是明年才爆发。
因此,他早已暗中布置,让锦衣卫持续追查徐鸿儒的踪迹,打算提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辽东战事征用民夫,本就让山东百姓不堪重负。
偏偏山东官场腐败到了根上,户部拨下的粮草饷银被层层克扣,民夫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怨气积压到了顶点。
这两个火星撞在一起,竟直接提前点燃了山东这只炸药桶。
如今的局面,最棘手的便是官军尚未到位。
山东的卫所兵早已糜烂,能战之兵寥寥无几。
而调派外地兵马,一来一回至少要半月功夫。
若是等民变像野草般疯长,蔓延到整个山东,甚至与关外的后金遥相呼应,那大明的半壁江山都可能动摇。
“魏朝。”
朱由校放下奏疏,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传旨给杨涟,让他不必绕道山东了,即刻改道,星夜兼程赶赴兖州,先稳住漕运通道!另外,调天津卫的水师沿运河、海路北上,随时准备支援!”
他不能等了。
必须在民变彻底失控前,卡住漕运这根大动脉,再调集兵力,一点点将这场叛乱掐灭在萌芽里。
魏朝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朱由校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山东的乱局虽是意外,却也警醒了他。
大明的根基早已千疮百孔,任何一点小小的动荡,都可能引发塌天的祸事。
这场提前爆发的起义,既是危机,或许也是个机会。
趁机清理山东的腐败吏治,敲打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一步棋,必须走得稳,走得狠。
思及此,朱由校当即命人传旨,连夜召见内阁诸臣与兵部官员。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着殿内凝重的气氛。
这般深夜急召,众人心中都隐约猜到,定是出了大事。
“山东郓城、邹县等地,闻香教聚众作乱,已占城池,民变有蔓延之势。”
朱由校开门见山,将山东急报的核心内容简述一遍。
“今夜召诸位来,便是商议平乱之策。”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脸色皆骤然一变。
辽东战事刚歇,国库空虚,此刻山东再乱,无疑是雪上加霜。
首辅方从哲须发微颤,率先出列奏道:“陛下,大明刚与建奴恶战,国库空虚,兵力疲惫,实难再支撑一场大战。依老臣之见,当以‘剿抚并重,抚为主’,宋时平定王小波、李顺起义,及宋江之乱,皆是先招安首领,或授官职,或发钱粮,瓦解其反抗之心,承诺‘归顺不咎既往’。如此既能省国力,又能避免生灵涂炭。若招安无效,再调精锐清剿不迟。”
他的话语里满是老成持重,句句不离“省国力”三字,显然是怕战事拖垮本就虚弱的朝廷。
朱由校闻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却未置可否。
招安?
徐鸿儒已自称“中兴福烈帝”,摆明了要与朝廷分庭抗礼,岂是简单招安能解决的?
弄不好,反会让对方觉得朝廷软弱,愈发得寸进尺。
次辅刘一燝紧接着上前,语气恳切:“陛下,方阁老所言虽有理,却未触及根本。山东之乱,源于天灾,更源于人祸。百姓若有活路,何至于铤而走险?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纾解民生,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先解燃眉之困;再整顿吏治,严惩山东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酷吏,选用贤良任地方官,从根源上安抚民心。
闻香教能蛊惑人心,正因官吏失德,百姓积怨太深啊。”
刘一燝的话切中要害,却显得有些缓不济急。
民变已起,城池已失,此刻再谈“根源治理”,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朱由校眼神闪烁,依旧没有回应,目光转向一旁的兵部侍郎袁可立。
袁可立深吸一口气,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乱军初起,根基未稳,当以‘速战速决’为要!军事上,可分三步走:
其一,急调周边兵马,切断乱军粮草通道,使其无法扩张。
其二,散布消息,谎称‘朝廷十万援军已至黄河’,动摇其军心,乱民多是乌合之众,最怕的便是官军重兵围剿。
其三,密派细作,策反叛军内部的动摇分子,尤其是那些被裹挟的头领。
最后,集中精锐,精准斩首徐鸿儒等贼首,乱军自会不战而溃。
如此,方能以最小代价,最快平定山东!”
袁可立的策略直击要害,句句不离“快”与“准”,显然是多年军旅生涯的经验之谈。
殿内一时寂静,三人的主张各有侧重:方从哲求稳,刘一燝求本,袁可立求速。
朱由校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元辅的‘抚’,是缓兵之计,可暂用,却不可全信;刘阁老的‘治本’,是长久之策,平乱后必须推行;至于袁侍郎的‘速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坚定:“便依你所言,即刻调天津卫水师沿运河南下,扼守济宁要道,切断乱军南北联络。
再命保定巡抚急调五千兵马,星夜驰援兖州。
同时,传旨给山东境内的锦衣卫,配合官军散布消息,策反乱军,朕要的,不是迁延散布的对峙,是一月之内,平定山东!”
什么招抚?
只要你敢反,那我就全部剿灭,不给你任何机会!
虽然造反是因为你活不下了,但作为皇帝,对此事,他绝不会姑息!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