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莽古尔泰捏着黄台吉传来的令信,脸色很是难看。
“这个四贝勒,真当自己是储君了?”
他粗声粗气地骂道,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火。
“若非他水攻沈阳弄巧成拙,损了咱们进攻沈阳的势头,沈阳城早成了囊中之物!如今倒好,凭着劫掠草原这点功劳,倒摆出统领的架子了!”
月色惨白,映着莽古尔泰虬结的肌肉和脸上的刀疤,更添了几分凶戾。
阿敏骑乘在战马上,手指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他比莽古尔泰沉得住气,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贝勒少说两句吧。王汗此次让他牵头劫掠草原,明摆着是给了他重任。咱们前些日子在沈阳外围吃了败仗,损了两千余人,父汗本就动怒,此刻哪敢违逆?况且,听探报,大板城火光冲天,黄台吉应该是打赢了。”
莽古尔泰猛地转头瞪向他,唾沫星子喷了满脸。
“若不是咱们在阿巴嘎哈喇山死死咬住林丹汗的左翼,挡住喀尔喀五部那伙反复无常的杂碎,他黄台吉能在大板城捡便宜?
那些仆从军,科尔沁的骑兵、乌拉的降卒,哪个不是跟着咱们浴血奋战过?
现在跟在黄台吉屁股后面了,他不过是占了咱们牵制主力的便宜!”
他越说越气。
“若是把大板城的差事交给我,我不仅能端了林丹汗的老巢,还能把那些明军的物资一并抢回来!轮得到他在那里发号施令?”
阿敏看着他赤红的眼睛,心里何尝没有怨气。
但奈何,他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不能继承大金的基业,如今,有气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至于原因,很简单。
储位之争早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当年萨尔浒之战后,代善、莽古尔泰、黄台吉这兄弟几个便各显神通,谁都想成为王汗身后的继承人。
黄台吉靠着“智计”出头,可这次水攻沈阳,明明是他力主,结果堤坝溃决,差点淹了自家营地,王汗当时气得摔了茶盏,连骂三声“废物”,他们都以为黄台吉的储位之争算是完了。
可谁能想到,努尔哈赤汗对黄台吉的失望,竟抵不过对他们前线战败的怒火。
莽古尔泰没能战胜明军骑兵,并且折损了德格类,两相比较,努尔哈赤反倒觉得黄台吉“虽败犹勇”,竟让他牵头劫掠草原,收拢各部人心。
这分明是在给黄台吉重新铺路。
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走!”
莽古尔泰猛地一拍马背,战马吃痛地人立而起,前蹄刨着草地,发出一声嘶鸣。
“若是能把明军给林丹汗的物资抢过来,或是多砍几颗明狗的脑袋,回去照样是大功一件!”
他最恨明军龟缩在沈阳城里,靠着那坚城厚墙作威作福,如今听说这些汉人竟敢走出“王八壳”,反倒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谁给的胆子?
敢在草原上跟大金叫板!
阿敏在一旁勒紧缰绳,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劫掠物资事小,能杀杀明军的锐气,让王汗看看他们两蓝旗的厉害,才是正经事。
“传令下去,加速前进!”
命令一下,两蓝旗的精锐当即加速行军。
阿巴泰与阿济格各领一支正白、镶白旗的偏师,紧随其后,骑兵的洪流滚滚向前,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这支队伍堪称建奴的利刃。
莽古尔泰的镶蓝旗擅长攻坚,阿敏的正蓝旗精于奔袭,再加上阿巴泰与阿济格带来的旗兵,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手里的弯刀早就渴血了。
他们沿着被车轮碾出的辙痕疾驰,胯下的战马喷着白气,连呼吸都带着奔袭的灼热。
未过半日,前方的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道灰黑色的巨影。
那是长城。
只是此刻的城墙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姿,许多地段的砖石塌陷,露出里面的夯土,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有些地方甚至被风沙蚀出巨大的豁口,连孩童都能轻易翻越。
“这就是明国的屏障?”
阿济格嗤笑一声,一马当先冲进最近的豁口,马蹄踏过城砖的碎块,发出“咔嚓”的脆响。
莽古尔泰紧随其后,望着城墙上斑驳的箭孔和坍塌的敌楼,眼里满是轻蔑。
想当年,明军靠着这长城还能抵挡一阵,如今却成了摆设,连像样的守军都没有。
看来那些汉人是真的怕了,连自家的门户都守不住。
穿过长城的豁口,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
草原的枯黄被荒废农田的褐色取代,远处隐约可见村落的轮廓。
“先在此处扎营歇息,养足马力,同时探清十方寺堡的底细。”
时间流逝飞快。
夜色旋即降临。
莽古尔泰这才率部趁夜色出发,轻装简行,又奔出十余里,一座土堡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是十方寺堡!”前锋的斥候高声喊道。
莽古尔泰勒住马,眯眼望去。
那堡子不大,夯土筑的墙顶多两丈高,城头上隐约有明兵的身影在晃动,却不见多少动静。
城外则是一片一片营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黄牙,眼底的凶光更盛了。
“明狗就在里面。”
不过莽古尔泰没有急于下令进攻,而是眯着眼打量着远处的土堡。
多年的征战让他明白,越是看似容易的猎物,越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等着。”
他低声对身旁的阿敏说了句,目光扫向十方寺堡方向。
那里,是他一早派出去的斥候该回来的方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道黑影便从枯草丛里窜了出来,为首的斥候翻身下马时,甲胄上还沾着草屑和泥土,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启禀贝勒爷!”
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十方寺堡外扎着明军的营寨,栅栏围着,帐篷密密麻麻,看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马,只看到营门口有巡逻的兵卒,甲胄齐整,不像防备松懈的样子。”
“营寨?”
莽古尔泰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按黄台吉的消息,明军应该去支援大板城了,怎么还在十方寺堡外留着营寨?
他勒转马头,望着那座被营寨护在身后的土堡,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若是明军真去了大板城,十方寺堡必然空虚,营寨不过是摆出来的幌子。
可若是没去……
那营寨里藏着的,说不定就是明军的主力。
“到底有没有去支援大板城?”莽古尔泰沉声追问,马鞭在掌心啪地抽了一下。
斥候面露难色:“小人绕着堡子转了两圈,又抓了当地人,他们说没看到大队人马离开的痕迹,营寨里的炊烟也旺,不像是空营……”
莽古尔泰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黄台吉在大板城那边已经抢得盆满钵满,父汗的赏赐怕是早已备下。
而他若是在这儿空手而归,别说储位之争,怕是连现有的爵位都要被削去几分。
前线战败、德格类战死的账还没算清,这次再无功而返……
他不敢想下去。
“咬咬牙,总能啃下来。”
莽古尔泰猛地攥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阿巴泰(七弟)和阿济格(十二弟),扬声道:“七弟,十二弟,你们各带两个牛录,先去试试那营寨的底细。”
“若是营寨空虚,就直接冲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物资;若是有埋伏,就且战且退,我在后面带着主力接应。”
“凭什么让我们去?”
阿巴泰猛地勒住马,脸上的横肉拧成一团。
“要去也是你的正蓝旗先上!我们镶白旗凭什么当探路石?”
阿济格也跟着冷笑,手里的马鞭往地上一抽,。
“三贝勒这是拿我们当傻子耍?真有好处,你会让给我们?”
他年纪虽轻,却跟着努尔哈赤打了不少硬仗,最是护着自己旗的人,哪肯轻易去趟浑水。
莽古尔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本就没耐心跟这两个弟弟掰扯,此刻见他们推三阻四,心头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啰嗦什么!”
但他也知道,阿巴泰与阿济格说得没错。
让人家白白去冒险,换谁都不乐意。
更何况眼下正是争功的时候,没点好处,谁肯卖命?
时间紧迫。
莽古尔泰心里担心,再拖下去,怕是真要错失机会了。
“我正蓝旗出两个牛录,跟你们一起去。”
他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两个牛录就是两百人,都是他麾下的精锐,这话一出,连身旁的阿敏都愣了一下。
莽古尔泰转头看向阿敏,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阿敏心里暗骂一声“疯子”,却也知道此刻不能拆台。
他干咳一声,对着阿巴泰与阿济格扬声道:“我镶蓝旗也出两个牛录,都是带甲的老兵,跟你们一同进退。”
四个牛录四百人,加上阿巴泰与阿济格原本的兵力,这试探性的进攻一下子有了底气。
阿巴泰与阿济格对视一眼,眼底的不满渐渐消散。
他们要的本就不是公平,而是“不亏”。
正蓝旗与镶蓝旗肯出血,他们自然没理由再推辞。
片刻后。
阿巴泰与阿济格已在营寨外的坡地上布好了阵,借着渐浓的夜色,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很快便敲定了进攻的次序。
“敢死队先上,摸进营寨放火,搅乱他们的阵脚。”
阿巴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着明军营寨的栅栏。
“那些明人白日里看着警惕,夜里准懈怠,正好给咱们可乘之机。”
阿济格点头,抽出腰间的短刀:“让两蓝旗的四个牛录当先锋,他们不是想立功吗?正好让他们试试水。”
很快,三十名大金敢死队猫着腰,借着枯草的掩护往营寨摸去。
他们手里攥着浸透火油的火把,腰间别着短刀,脚步轻得像狸猫,连马蹄都裹了棉布,只留下草叶被踩折的细碎声响。
营寨里的灯火渐渐稀疏,哨兵的脚步声在栅栏后拖沓着,显然没料到死神已在暗处窥伺。
“放!”阿巴泰一声低喝。
夜不收们猛地窜起,点燃火把,将火把往栅栏内侧的帐篷扔去,火油遇火“腾”地燃起,瞬间舔舐着帆布,映红了半边天。
营寨里顿时炸开了锅,惊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哨兵的示警号角声尖锐刺耳,却被混乱的人声盖过了大半。
“左、中、右三路佯攻!”阿济格紧接着下令。
早已备好的金兵分成三股,呐喊着冲向栅栏。
他们并不真的拼命,只是用弓箭往城头招呼,故意制造出全线进攻的假象。
这是要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让他们把兵力分散到各处,若是哪个方向的炮火格外稀疏,说明那个方向防御最是薄弱。
正好给后续的主力指路。
“差不多了,让正蓝旗的人上!”
阿巴泰见营寨里的火把越来越多,知道明军已被调动起来,当即扬声道。
莽古尔泰派来的两个牛录扛着沙袋、拖着木板,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朝着营寨前的壕沟涌去。
这些步兵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却也架不住营寨里突然响起的火铳声。
“砰砰砰”的枪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冲在最前面的金兵像被割的麦子般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泥土。
“填!给老子填!”
带队的百夫长红着眼嘶吼,自己扛起一袋沙土就往前冲。
后面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将沙袋、木板甚至同伴的尸体往壕沟里扔,沉闷的撞击声混杂着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另一队金兵举着斧头、锯子,扑向被火把照亮的栅栏。
碗口粗的木栅被火燎得发黑,斧头砍上去只留下一道白痕,他们便用锯子贴着地面慢慢锯,木屑飞溅中,终于有几根栅栏“咔嚓”断裂,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梯子!搭梯子!”
阿济格见缺口打开,当即下令。
十几架云梯被迅速架在栅栏上,金兵如蚂蚁般往上攀爬,却被城头上突然泼下的滚油烫得惨叫,刚爬到一半就摔了下来,摔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惊。
阿巴泰勒马站在坡上,看着底下如同炼狱般的战场,眼神冰冷。
现在没时间讲究战术了。
黄台吉在大板城的捷报怕是已经在路上,他们若不能尽快拿下营寨,别说功劳,怕是连自保都难。
“加把劲!冲进去就能劫掠金银!”阿巴泰拔出弯刀,朝着身后的预备队吼道。
更多的金兵涌了上去,用身体填平壕沟,用斧头劈开栅栏,用血肉之躯在明军的防线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夜色中,刀光与火光交织,喊杀声与惨叫声震得大地都在发颤。
没人去算倒下了多少人,也没人去想战术是否得当。
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战争中,人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能像填沟壑的沙袋般,一捧捧、一袋袋,往明军的营寨里堆去。
没过多久。
在建奴先锋悍不畏死的进攻下。
缺口处的木栅被劈得七零八落,壕沟里堆满了沙袋、木板和金兵的尸体,勉强垫出数条能容骑兵通过的血路。
阿巴泰与阿济格的人马正顺着这条路往里冲,却被营寨深处射来的火铳压制在栅栏内侧,进退不得,喊杀声里混着密集的枪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就是现在!”
莽古尔泰猛地一夹马腹,正蓝旗的大旗在他身后骤然展开,深蓝色的旗面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留太多预备队,只点了两个牛录的人守住退路,自己则带着两蓝旗的主力,如同一道深蓝洪流,朝着那道血口涌去。
阿敏不甘示弱,也率部进发。
铁甲铿锵,马蹄踏过土地的声响震得地面发颤。
莽古尔泰的弯刀已经出鞘,刀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甚至能闻到营寨里飘来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那是胜利的味道,至少他此刻是这么想的。
可刚冲到缺口附近,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营寨里的抵抗远比想象中顽强。
明军似乎早有准备,栅栏后不仅有火铳手轮班射击,还时不时往下扔滚石、泼滚油,冲在最前面的金兵刚翻过栅栏,就被烫得惨叫着滚下来,或是被铅弹打穿胸膛,血雾在火光中炸开,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怎么回事?”
莽古尔泰勒住马,眉头拧成了疙瘩。
按他的预想,明军就算有防备,也该被之前的混乱搅乱了阵脚,可眼下这防线,分明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就在这时,身旁的亲卫突然尖叫起来:“贝勒爷!看两翼!”
莽古尔泰猛地转头,心脏骤然一缩。
只见营寨左右两侧的荒原上,不知何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像两条燃烧的长蛇,正朝着他们的侧翼包抄过来!
那些火把下,隐约能看到明军的旗帜在风中飘动,甲胄的反光如同繁星,人数竟不下数千。
那是骑兵!
是明军的骑兵!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莽古尔泰的脑子“嗡”的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终于明白了。
明军根本没去支援大板城,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这儿设好了埋伏!
黄台吉让他来抢物资,根本不是让他立功,而是把他往陷阱里推!
“狗日的黄台吉!你敢害我?!”
莽古尔泰猛地嘶吼出声,声音里满是惊怒和不敢置信。
“撤!快撤!”
莽古尔泰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人嘶吼。
“让阿巴泰他们回来!快!”
可已经晚了。
两翼的明军骑兵已经动了,马蹄声如同闷雷,朝着他们的侧后方碾压过来。
营寨里的明军也像是收到了信号,突然从栅栏后冲出,火铳、弓箭、长枪一起招呼过来,把缺口堵得严严实实,阿巴泰与阿济格的人马被夹在中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莽古尔泰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看着被死死咬住的前锋,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中了黄台吉那个笑面虎的毒计!
今夜,难道要栽在这里了?
ps:
对于加强建奴战力的问题,作者君承认,有一点。
不过与其说是加强建奴,不如是作者君削弱了林丹汗,如果按照正常战争推演,这时期的林丹汗还是可以的,在草原的这一仗要打很久。
不过因为这不是主要情节,所以简单处理了。
当然,作者君也可以找补(嘴硬)一下:
察哈尔部兵力主要在大板城和阿巴嘎哈喇山两处,大板城的兵力,又分出一部分,去接收明军物资。
所以说林丹汗在大板城的实力,本不是完全体,加上有很多二五仔,被黄台吉劫掠按推演来说应该没问题。
解释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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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bi/286248/17237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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