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务实兴邦,火器革新
乾清宫。
东暖阁内。
午膳刚摆上桌。
朱由校刚拿起玉筷,还没尝上一口,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司礼监的小太监抱着个沉甸甸的奏疏匣子,弓着身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放在案旁的矮几上。
“陛下,这是各衙门刚递进来的急件。”
朱由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原本堆在御座左侧、刚用朱笔批阅完的奏疏被带了下去。
而那新换上来的匣子一打开,厚厚一叠奏章便露了出来,纸页边缘都泛着卷边,显然是积压了不少。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方才早朝处理了一堆军政要务,本想趁午膳歇口气,眼下看来,用完膳怕是又得拿起朱笔,继续与这些奏疏较劲了。
当个勤政的皇帝,果真没那么容易。
寻常百姓还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这九五之尊,却得从鸡叫忙到深夜,连口安稳饭都难得囫囵吃下。
“先搁着吧。”
朱由校收回目光,夹起一块水晶肘子。
“等朕用完膳再说。”
话虽如此,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叠奏疏的封皮,瞧见“辽东军饷”“黄河汛情”等字样时,眉头还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万里江山的重担压在肩头,便是想偷片刻懒,都由不得自己。
“奴婢告退!”
小太监应声退下,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响。
朱由校咀嚼着食物,心里却已开始盘算午后批阅奏疏的次序。
军饷的事最急,得先看;汛情关乎民生,也不能拖……
匆匆用罢午膳,朱由校便将碗筷一推,重新坐回那铺着明黄软垫的御座上。
案头刚换过的奏疏堆得老高,他拿起朱笔,蘸了蘸朱砂,目光落在最上面一本关于漕运的奏折上,刚批了个“览”字,殿外便传来王体乾轻细的脚步声。
“陛下,今日的密折到了。”
王体乾躬身而入,怀里抱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奏折,每一封都用特制的锦袋封着,封口处盖着内廷的密印。
朱由校闻言,当即放下笔毫。
他抬了抬下巴,王体乾便将木匣捧到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这些密折,是他安插在各地的“眼睛”,比朝堂上的明奏要真实得多。
能有资格给皇帝递密折的,要么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要么是内廷亲信。
辽东的孙承宗、熊廷弼、戚金、童仲揆等人,山东的左光斗、山西陕西的徐光启、袁崇焕、孙传庭,连南京守备太监都有一份递折的权限,个个都是他能信得过的人。
朱由校随手拿起一封,见封口印着“江南织造府”的戳记,便知是内廷派去的矿税太监所呈。
江南富庶之地,历来是税赋重地,也是党争最烈的地方,那些文官们总骂矿税太监苛酷,却不知这些人暗地里给内库输送了多少银子,又替他盯着多少文官的小动作。
至于矿税太监为什么还存在。
自然是有原因的。
朱由校虽在登基诏书上写了要裁撤矿税太监,但这“裁撤”二字,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毕竟,这些遍布各地的税监,是内库重要的进项来源。
更是皇帝的眼线。
所以他心里早有盘算:那些盘剥过甚、激起民怨的,或是常年收益微薄的,自然要借着“新政”的由头裁掉,既顺了文官们的意,又能赚个“体恤民情”的名声。
而那些在富庶之地、能稳定收税的,便暂且留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些在外的矿税太监,经锦衣卫与东厂细细查过,确认没有私通外臣、中饱私囊的大问题后,朱由校便给了他们一项新的权限——递密折。
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们继续盯着地方税赋,又能充当耳目,一举两得。
这一封来自浙江的密折,正是税监牛朝所写。
这厮在密折里先是絮絮叨叨说浙江的杨梅熟了,个大味甜,他特意挑了最上等的,装了满满一车,差人快马送京,估计这几日就能到。
末了才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浙江各税如常,地方安宁,无甚大事”。
朱由校看着这封几乎等同于“报平安”的密折,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些太监们,别的本事未必有,但揣摩上意、表忠心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他拿起朱笔,在密折末尾批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既没斥责他小题大做,也没夸赞他懂事。
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表忠心,不必太放在心上,却也不能全然不理。
毕竟,这些分布在各省的“眼线”,还得靠这点微妙的恩宠维系着。
江南的密折处理完毕,朱由校伸手从紫檀木匣中取出山西、陕西方向的奏疏。
这几封密折分量明显不同。
徐光启的密折写得最是详尽,字里行间透着学者的严谨:他不仅列出了太原、大同两地试种番薯的亩数,还附了手绘的田垄图,标注着“耐旱高产,可抵半年粮”,甚至提到已让农户将薯藤分发给邻县,预计秋收前能扩种至五十万亩。
徐光启果然没让他失望,这抗旱作物若能在北方推广开,便是大功一件。
他提笔批道:“甚好,着户部再拨粮种三千石,助其扩种。”
紧接着拆开的是袁崇焕的密折。
这位文臣的字迹刚劲如刀,开篇便直言不讳:“陕西延安府大旱逾年,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者十有三四,更有邪教‘闻香教’借机蛊惑,聚流民数万于秦岭深处,恐成燎原之势。”
末尾还附了份名册,列着几个活跃的教首姓名。
朱由校的眉头瞬间拧紧。
人相食、邪教横行。
这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沉。
陕西是边防要地,若真闹出民变,北面的鞑子建奴再趁机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密折上重重圈出“闻香教”三字,朱笔疾书:“着陕西总兵即刻围剿,务必斩草除根!另,命兵部调大同军粮五千石驰援延安,凡参与邪教者,格杀勿论!”
最后看的是孙传庭的奏疏。
他既没喊苦也没邀功,只列了赈灾的实数:“已设粥棚四十二处,日耗粮百石,然流民日增,府库渐空,需朝廷速拨粮款。”
还附了份清单,细数哪些县镇灾情最重,哪些官吏在暗中克扣赈灾粮。
朱由校逐行看着,孙传庭刚直,断不会虚报灾情。
当即在折尾批道:“准拨内库银五万两、漕粮三万石,由锦衣卫千户监押入陕,直接交付粥棚。所列贪墨官吏,着巡按御史严查,查实者就地正法。”
处理完这几封密折,案头已堆起四五个朱批过的本子。
他唤来魏朝,将徐光启所需粮种、孙传庭的赈灾款两项摘出,沉声道:“这两件事,交户部与内库合力办。粮种要快,银粮要清,若有推诿拖沓者,直接拿东厂的帖子锁人。”
魏朝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最后,便轮到辽东方面的了。
这一月,辽东方向的密折格外多。
熊廷弼、孙承宗、戚金、童仲揆……
这些镇守辽东的文武重臣,皆有密折呈上。
朱由校拿起一本本拆阅,目光随着字迹在纸页间流转,仿佛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烽火狼烟。
其中,熊廷弼的密折最是厚重。
这位以铁腕治边闻名的辽东经略,在折中详述了一事:建奴在沈阳水攻失利后,并未退回老巢,反倒调转枪头,以雷霆之势突袭察哈尔部。
林丹汗抵挡不住,已接连三次遣使求援,言辞恳切。
熊廷弼在密折中直言:“察哈尔部虽与我朝素有嫌隙,林丹汗在沈阳之战时亦有观望之嫌,然盟约既在,唇亡则齿寒。若察哈尔覆灭,建奴再无后顾之忧,必倾力南侵,辽东防线将腹背受敌,危矣!”
他甚至附上了一张手绘的态势图,用朱砂标出建奴的进军路线与察哈尔部的溃退方向。
朱由校盯着那张地图,眼神闪烁。
他虽久居京城,但也深知熊廷弼所言非虚。
察哈尔部就像横在建奴与大明之间的一道屏障,哪怕这屏障并不牢靠,也绝不能任其崩塌。
他沉吟片刻,取过朱笔,在密折末尾挥毫写道:“熊卿所奏极是。援救察哈尔一事,悉由经略相机处置,不必事事请旨。”
朱由校可不想做校长,做空投手令的事情。
自己远在京城,对辽东的瞬息万变、战场的虚实诡谲,哪有亲临前线的熊廷弼了解得透彻?
这种时候,若是凭着朝堂上的只言片语便胡乱下旨,那才是真的误国。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信得过的人,便该给足信任与权柄。
这才是驭下之道,也是守住辽东的根本。
翻过熊廷弼的密折,下一本便是孙承宗的。
这位以稳健著称的大学士,密折里没说太多虚话,通篇都在说一件事——要钱粮。
他在折中细细罗列了沈阳之战后城外各堡寨的破损情况:“虎皮驿、奉集堡等十七处烽燧皆毁,抚顺关城墙坍塌三十余丈,戍卒无险可守,需即刻修缮,否则建奴若再来袭,便是门户大开。”
末尾附着一张详细的估工单,从砖石木料到工匠口粮,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最后总括一句:“约需银二十万两,粮五万石。”
朱由校看着那“二十万两”的数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拿起朱笔,在估工单旁批道:“堡寨可修,以固边防,但不必求全。要将钱粮花在刀刃上。”
放下笔,他轻轻叹了口气。
内帑里的银子本就因赈灾、扩军耗去大半,如今实在经不起铺张。
孙承宗想修得固若金汤,可眼下的大明,哪有财力在沈阳城外筑起一道“马奇诺防线”?
与其把钱砸在处处设防上,不如集中力量打造几处关键据点,反倒更务实些。
再往下,是戚金的密折。
他在折中直言不讳地汇报了上一战的惨痛教训:“与建奴骑兵野战,我军骑兵正面交锋竟无还手之力。三眼铳填装太慢,往往打一轮便被近身,反倒不如长刀管用;更兼我军战马矮小瘦弱,冲阵时根本顶不住对方的重甲铁骑,一触即溃。”
字里行间满是羞愤与不甘,末了,他恳请道:“臣恳请陛下调派良匠改良火器,增拨北地健马,再允臣改编骑军编制——若能仿建奴之法,辅以我军火器之长,或有望在正面战场与之一较高下。”
朱由校当即提笔批复:“火器改良,正在进行。战马之事,朕已命人从蒙古部落暗中采购,首批五百匹下月可到。骑军改编方案,你可放手拟定,奏上来朕看过后,可行便准。”
写完,他将密折重重合上。
打仗,说到底就是打钱。
沈阳一战,前前后后算下来,他已经往辽东投了两三百万两银子。
这几乎是内库两年的进项,连带着户部都快被掏空了。
可这场仗,显然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往后要花的钱,怕是只会更多。
但再难,前线将士们提的问题也得解决。
尤其是火器改造。
明军的火器之利,不仅不能发挥优势,反而不如用刀剑的建奴。
这不是战法不行,而是火器不够好。
是故。
火器改革,迫在眉睫!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侍立在暖阁角落的魏朝,沉声道:“去传旨,让孙元化、张焘、茅元仪三人即刻来乾清宫觐见。”
“奴婢遵命!”魏朝领命之后离去。
如今的大明朝,并非没有懂火器的人才。
就说这孙元化,乃是徐光启的得意门生,深受西学影响,对炮术的钻研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此人不似一般文官那般空谈义理,反倒坚信“炮术乃经世致用之学,御敌强国之本”。
去岁,在徐光启与孙元化的反复奔走劝说下,时任南京太仆寺少卿的李之藻与江西按察司副使杨廷筠慨然出资,决意从西洋购置火器。
此事交由张焘具体操办。
张焘既是徐光启的门生,又熟谙洋务,便衔命远赴澳门,一口气购得四门西洋铜炮。
为确保火炮能用、会用,还特意聘请了十名葡萄牙技师与译员,一路护送炮械北上,如今这些蓝眼高鼻的洋人正暂居京师火器营,成了大明军中一道稀罕景致。
正因有这层渊源,孙元化与张焘手中,实则握着彼时大明最稀缺的西洋火器技术资源。
那四门铜炮的炮管上刻着繁复的西洋花纹,射程与威力皆远胜本土的火炮,早已被朱由校视作破局辽东的利器。
至于茅元仪,更是绝非池中之物。
他出身将门,祖父是嘉靖年间抗倭名将茅坤,家学渊源自不必说。
此人自幼便不似寻常世家子弟耽于诗酒,反倒最爱扎在军营里,看士兵操练、摸兵器形制,十几岁便能对各类军械的优劣评点得头头是道。
更难得的是,他于万历四十七年辑成的《武备志》,洋洋洒洒两百四十卷,从弓矢甲胄到火器车船,从历代阵法到边防舆图,无所不包,堪称大明军事的“百科全书”。
这般通古知今的才识,在文恬武嬉的大明,实属凤毛麟角。
如今,孙元化与张焘皆在工部营缮清吏司任职,一个主掌火器研发,一个专司西洋技艺引进。
茅元仪则在兵部职方清吏司当差,负责校订历代兵书、参酌军制改革。
三人虽分属两部,却因对军事革新的共识,常有往来,隐隐成了朝堂上推动火器强军的核心力量。
半个时辰后,东暖阁外响起了脚步声。
孙元化、张焘、茅元仪到了。
“臣孙元化(张焘、茅元仪),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目光扫过三人,见他们神色恳切,便抬手道:“都起来吧。”
待三人躬身站定,他不绕半分弯子,直接道:“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想问些火器上的事。”
“火器”二字刚落,孙元化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们钻研此道多年,盼的便是能得陛下垂询,将火器强军的抱负付诸实践。
如今,机会来了!
“臣等若有片言寸识,定当倾囊相告,绝不敢有半分藏私!”三人异口同声,语气里满是赤诚。
朱由校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诸位或在工部掌研发,或在兵部参军制,你们说说,我大明的火器究竟如何?与西方相较,又差在何处?”
三人思索一番之后,孙元化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国朝火器数量虽众,质量却参差不齐。军中主力仍是三眼铳与大将军炮。三眼铳能连发三弹,近战威力尚可,却精度太差,百米之外便难中目标;大将军炮虽威力惊人,却笨重异常,需数十人推拉,稍有泥泞便寸步难行。”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至于鸟铳、快枪之流,虽比弓弩稍强,却也多有弊病。譬如鸟铳,雨天易受潮熄火;快枪射程不足百步,远不及西夷火器。”
张焘在旁补充道:“孙协理所言极是。臣去年赴澳门购炮时,曾见西洋技师试射火绳枪,五十步外能穿透三层铁甲,且装填速度远胜我军三眼铳,三眼铳半个时辰最多六十发,他们的火绳枪却能射一百二十到一百八十发,若是燧发枪,射速更能翻倍,雨天也能用,着实厉害。”
“哦?”
朱由校眉梢微挑,想起戚金在密折里提过的雨天三眼铳失效,心中一动,那日沈阳城外大雨,明军骑兵正是因火器失灵,才被建奴铁骑冲得溃不成军。
孙元化接过话头,继续道:“更厉害的是西洋火炮。陛下虽已用佛朗机炮,但他们近年新制的迅雷炮,炮管更长,射程比佛朗机远出许多,且装有准星,精度极高。臣曾测算过,同样的距离,佛朗机十发能中三发,迅雷炮却能中七发。”
朱由校静静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最怕做无头苍蝇,现在有方向了,便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
皇帝缓缓问道:“照你们这么说,西方火器远胜我大明?”
茅元仪上前道:“陛下,非是远胜,而是各有优劣。我军虎蹲炮轻便灵活,适合山地作战;百子铳一次能发射数十弹,近战压制力强。只是在射程、精度、射速上,确与西洋火器有差距。”
“那这差距,能补上吗?”
朱由校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目光如炬地盯着三人。
“西方的火绳枪、燧发枪,我大明能造出来吗?”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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