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捷报入京,军心如炽
黎明时分,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浑河泛滥的洪水已将抚顺以下的千里沃野化作一片汪洋。
站在沈阳巍峨的城墙上极目远眺,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残枝奔腾而下,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狰狞的黄褐色。
远处的山丘如同孤岛般漂浮在水面上,几株侥幸未被冲走的杨柳在激流中徒劳地挣扎着枝条。
“多亏经略大人未雨绸缪.”
守城参将扶着垛口,望着城外肆虐的洪水喃喃自语。
沈阳城因地势高峻,加之熊廷弼早命人加固城防、疏通护城河,此刻虽四面环水,城墙却如中流砥柱般岿然不动。
更令人庆幸的是。
沿着浑河两岸星罗棋布的堡寨军营,此刻大多安然无恙。
这些军事据点本就择高处而建,在收到熊廷弼紧急军令后,各营守将连夜率兵民抢筑防洪墙,用沙袋、木桩加固营垒。
如今远远望去,这些堡垒就像一柄柄出鞘利剑,刺破浑浊的水面傲然挺立。
“报——!”
一名传令兵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奔上城楼,单膝跪地:“禀大人!辽阳方面快马来报,三岔河堡、长勇堡等十二处要塞均已按经略大人预案做好防洪准备,现仅部分低洼屯田被淹,军械粮秣无损!”
参将闻言长舒一口气。
闻言,熊廷弼负手立于城头,心情格外的明朗。
“如此滔天洪水,没有月余时间,建奴休想组织起有效攻势。”
浑浊的激流裹挟着断木残枝奔腾而下,将通往沈阳的各条官道尽数吞没。
连绵不断的阴雨更让情况雪上加霜(注①),雨幕中隐约可见远处建奴军营的旗帜在风雨中飘摇。
骑兵之利,在此泥泞之地,已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铿锵的甲胄碰撞声。
熊廷弼转身望去,只见贺世贤拄着长枪,拖着受伤的左腿艰难登城,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的尤世功、陈策、戚金、周敦吉、秦邦屏齐齐走来。
而站在众人中央的,正是昨夜立下奇功的刘兴祚。
这位归正将领的鱼鳞甲上布满了刀箭痕迹,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他手中那柄卷刃的腰刀,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血战的惨烈。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疲惫,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首战告捷的振奋,更是一雪前耻的爽快!
自萨尔浒一役后,明军与建奴交锋,屡战屡败。
辽东军民闻建奴之名而色变,见八旗铁骑则肝胆俱裂。
多少边关将士未战先怯,多少守城官员望风而降。
这片曾经的大明疆土,在连年败绩中渐渐失去了血性与骨气。
但昨夜一战,犹如破晓的曙光!
此战证明,建奴虽悍,我大明儿郎亦非等闲之辈!
哪怕是在野战对垒,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熊廷弼望着眼前这些浴血奋战的将领,胸中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流。
贺世贤的锁子甲上还挂着敌人的碎肉,尤世功的战袍被鲜血浸透,陈策的眉弓伤口还在渗血。
但他们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这是胜利者的眼神,是重拾信心的光芒!
在熊廷弼兴奋的眼神之中,众人当即行礼。
“末将等拜见经略公!”
众将齐声高呼,虽因甲胄在身不便跪拜,但那整齐划一的拱手礼却显得格外庄重。
染血的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刀剑碰撞之声铿锵有力。
熊廷弼望着眼前这些浴血归来的将士,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回以大礼:“诸位将军.辛苦了。”
这一声辛苦,道尽了数月来的艰难。
战前,熊廷弼的肩上压着千钧重担。
天子倾尽国库支持辽东战事,朝中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些清流言官们早就备好了弹劾的奏章,只等他战事不利便要群起攻之。
但此刻,所有的压力都化作了胜利的喜悦!
“经略公。”
贺世贤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却坚定。
“此战大捷,全赖经略公的运筹帷幄。末将等不过是执行军令而已。”
熊廷弼摇摇头,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面庞。
“不,这是诸位用性命拼来的胜利。”
这一仗,不仅守住了沈阳,更守住了大明的尊严!
“大家伙都是好样的!”
熊廷弼目光如炬,在众将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略显陌生的面孔上。
刘兴祚!
这位归正将领虽甲胄染血,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
正是他临阵倒戈,率死士奇袭建奴大营,亲手斩杀了努尔哈赤第十子德格类,这才扭转了局面。
“诸位将士的功劳,本官即刻上奏天子!”
“尤其是刘将军,弃暗投明,立此奇功,当为首功!”
刘兴祚闻言,立即抱拳道:“经略公谬赞了!末将不过是尽了汉家儿郎的本分。”
他抬头环视众将,诚恳地说:“若无贺帅亲率铁骑冲阵,陈帅死守左翼,戚帅血战右翼,周将军、秦将军在渡口以寡敌众.此战岂能大捷?首功当归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谦逊,又抬举了同袍。
贺世贤朗声大笑,上前拍了拍刘兴祚的肩头,说道:“刘将军过谦了!德格类的人头可是实打实的战功!若非是你,我们哪能在此处谈天论地?”
陈策也拍着刘兴祚的肩膀,笑着说道:“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回头庆功宴上,可得好好喝一杯!“
城头上顿时响起爽朗的笑声。
熊廷弼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打了胜仗,论功行赏,将士们其乐融融。
这样的氛围,才是能打硬仗的雄师该有的气象!
“好!”
熊廷弼大手一挥。
“待陛下封赏下来,本官亲自为诸位把盏庆功!”
不过。
此话说完,熊廷弼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喜色,转身对众将郑重道:
“另外,此战阵亡将士,陛下已有口谕,一律按最高规格抚恤!伤残者,朝廷会给予驿卒驿吏等职务,供养终身!”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疲惫的面容,重重说道:“绝不能让将士们流了血,还要寒了心!”
贺世贤等人闻言,眼中都泛起感动的光芒。
他们没想到,还有如此高额的抚恤,这是之前完全没有的事情。
士卒们死了就死了,毫不值钱,抚恤更是无从落实,这也是辽东将士们惜命的原因。
但现在新君登基,一切都不一样了。
咱们可以不怕死了。
一时间,那刀枪剑戟都没能流泪的大汉们,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末将代三军将士,谢陛下天恩!谢经略公体恤!”
众将齐声应道。
“好生为大明效命,陛下不会忘记你们的!”
安抚了诸将,之后,熊廷弼目光炯炯地望向城外,浑河泛滥的洪水仍肆虐未退,将建奴在沈阳城外的大营围成一座孤岛。
“诸位好生休整,待洪水稍退,我们便该给那些孤悬城外的建奴来个瓮中捉鳖!”
沈阳城外的建奴大营,可有着两蓝旗的精锐,若是能够将他们消灭了,那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
这话才刚说完,一名斥候急匆匆奔上城楼。
“报——!”
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禀经略,建奴已调集百余艘舟船,正分批将城外大营兵马撤回抚顺。”
熊廷弼闻言,拳头猛地砸在城墙之上。
“可恶!”
他拿出千里镜,望着远处水面上蚂蚁般蠕动的船队,长叹一声:“天不遂人愿啊.”
熊廷弼疲惫地摆摆手:“都下去歇息吧。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诸将脸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末将告退!”
众将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步离去,他们的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却仍在强撑着挺直腰板。
贺世贤走在最后,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按着肋间的伤口。
那里被建奴骑兵的弯刀撕开了一道口子。
戚金和陈策并肩而行,两人的铠甲上布满了箭矢擦过的痕迹。
尤世功的右臂包扎处还在渗血,那是格挡重骑兵冲锋时留下的伤。
这些伤痕,都是最深刻的教训。
“下次.”
贺世贤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沙哑。
“绝不能再让建奴骑兵如此轻易分割我军阵型。”
戚金重重点头,昨夜之战,他印象深刻,这些教训,可是用数千骑军将士的性命换来的。
“我们的骑兵战术该变一变了。建奴那种轻骑骚扰、重骑突击的战法”
“得学。”
陈策接过话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更要创新!”
几位总兵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再与建奴战场相见之时,不能再如此被动了。
毕竟
这次有刘兴祚奇袭,下次呢?
得要真正具备战胜建奴的实力!
众将离去之后。
城楼上,熊廷弼将刚刚写就的捷报装入漆封。
“八百里加急!”
他将文书郑重交给传令兵,吩咐道:“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陛下手上!”
“遵命!”
望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熊廷弼长舒一口气。
陛下在朝堂上的压力,该缓解了。
那些质疑的声音,那些暗中反对增兵辽东的朝臣,此刻想必都哑口无言了吧?
“袁应泰”
熊廷弼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那位老臣确有才干,但辽东需要的,不是这些不会打仗的文臣。
而是能打硬仗的熊蛮子!
是敢在野战中与建奴正面交锋的统帅!
是能让努尔哈赤付出惨痛代价的熊廷弼!
晨风拂过城头,将战旗吹得猎猎作响。
远处,浑河的洪水渐渐退去,而大明的士气,却如旭日般冉冉升起
注①:天启元年气候异常,山西、山东、陕西北直隶大旱,但辽东确实异常多雨。
根据《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收录的地方志,1621年辽东属于‘夏雨异常偏多年’。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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