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天使犒军,辽师振奋
盛夏的辽东大地,骄阳似火,毒辣的日头将城墙烤得滚烫。
砖石缝隙间蒸腾着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焦土特有的刺鼻味道,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
城头上,残破的旌旗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守城将士的甲胄反射着刺目的白光,铁片间的皮绳已被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顺着铠甲纹路滚落,滴在滚烫的垛口上,瞬间发出嗤的声响,化作一缕白烟消散。
毛文龙身披轻甲,带着几名亲卫在东城墙上来回巡视。
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在守城将士中仔细搜寻着。
由于先前蒙古人的叛变,原本编制完整的降夷营已被打散重组,这些异族士兵被分散安排到了后勤序列中,此刻要找到特定的人选并非易事。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名册,对照着上面的记录逐一排查。
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城角,他发现了要找的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子。
此人手持长棍,在巨大的铁锅中费力地搅动着沸腾的金汁。
这所谓的金汁,实则是煮沸的粪水,在守城战中既能烫伤敌人,又能造成伤口感染,是让攻城者闻风丧胆的可怕武器。
毛文龙的到来,没有引起这光头大汉的注意。
他赤裸上身,仍旧在搅动金汁,每搅动一次,锅中便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气,混合着辽东特有的燥热,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几个路过的士兵纷纷掩鼻快步离开,唯有他仍专注地完成着这项令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你就是鄂硕?”
鄂硕听到声音,当即抬头望向毛文龙,一双虎目中透着警惕,却在看清来人装束后立即低下了头。
“小人就是。”
鄂硕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涩,汉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浓重的口音。
他不敢直视眼前这位披甲将军,只是盯着自己沾满污渍的双手。
那双手粗糙黝黑,指节粗大,显然是个常年与弓箭、刀斧打交道的人。
毛文龙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听说之前你在建州打猎为生?”
鄂硕点了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闷声道:“没错。”
“好,你被征用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雷,砸得鄂硕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和疑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他才迟疑地开口:“军爷是?”
毛文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我是辽阳游击,有经略府钧令。”
鄂硕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毛文龙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几分:“别担心,这是个好差事,干得好了,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总比在这儿搅粪水强。”
鄂硕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化作决然。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将军要小人做什么?”
毛文龙哈哈一笑,故作神秘地摆了摆手:“到了时候自然有人告诉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不是你一个人,降夷营里,我征用了十个。”
听到不是自己一个人,鄂硕紧绷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脸上的戒备之色也淡了几分。
他抱拳一礼,声音低沉却坚定:“但请将军吩咐!”
不管怎么说,再差,也不可能比在这里搅粪水来得差了。
毛文龙满意地点点头,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语气豪迈。
“瞧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大可放一百颗心,跟着你毛爷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点齐了人手,毛文龙便不再耽搁。
奇袭赫图阿拉,得速度快点。
然而,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远处尘头大起。
毛文龙按刀立于瓮城,眯眼望去,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仪仗自南门缓缓而来,当中簇拥着一辆朱漆马车,车帘绣着金线云纹,在风中微微掀动。
“是天使到了!”身旁亲兵低呼。
毛文龙嘴角微抿。
他认得那车驾规制,必是司礼监的人。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会在战事最吃紧时,派内臣亲临沈阳犒军。
马蹄声渐近,车帘一挑,露出张白净无须的脸。
王承恩身着绛色蟒袍,金线绣制的云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玉带轻扣,气质沉稳而矜贵。
车驾缓缓前行,沿途兵卒纷纷避让行礼。
辽东经略熊廷弼早已得了消息,亲自率领文武官员在府门外恭候。
正门处设了一座朱漆龙亭,锦缎铺陈,香案高置,显是对天子使臣的极高礼遇。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王承恩的车驾在经略府门前稳稳停下。
随行的小太监赶忙上前,恭敬地掀起车帘。
王承恩缓步下车,走到龙亭前面,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随即高声道:
“熊经略接旨!”
熊廷弼闻言,当即率众跪伏于地。
身后文武官员亦齐刷刷跪下,甲胄碰撞之声清脆可闻。
整个经略府门前鸦雀无声,唯有风拂过旌旗的猎猎响动。
见礼仪具备,王承恩当即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辽东将士,荷戈边陲,曝骨沙场。值此建虏猖獗之际,尔等婴城固守,浴血鏖兵,朕心实深轸念。今特遣司礼监太监王承恩,赍御酒千坛、白银五万两,猪羊五百头,犒飨三军。
辽东经略熊廷弼经略有方,赏纹银百两。其余文武各官,着经略衙门核实功次,另叙升赏。
呜呼!惟尔将士共体朕怀,勠力同心,务使虏骑片甲不返,则九庙神灵实式凭之!
钦此!”
王承恩宣读完圣旨,熊廷弼率众叩首谢恩,高呼:“臣等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宣读完毕未久,经略府外便如炸开了锅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这犒赏三军的消息,熊廷弼早已命人提前在军中通知过了。
毕竟天子犒军,也得有次序。
否则在犒军的时候出了乱子,那就给他熊廷弼丢大脸了。
然而,或许是太久没有发赏了。
皇帝的犒赏到了的这个消息顿时似燎原之火,顷刻间燃遍了整个沈阳城。
传令的军卒们奔走相告。
他们扯着嗓子高喊:“皇恩浩荡!御酒千坛!白银五万两!”
这喜讯如同长了翅膀,从城东传到城西,从军营飞向街巷。
守城的兵丁们听闻,纷纷击盾相庆;伤兵营里的士卒挣扎着支起身子,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光彩;就连街边的老幼妇孺,也都驻足翘首,为这久违的喜讯展颜。
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在经略府的精心安排下,校场上已是人头攒动。
一队队兵卒整齐列阵,铁甲在烈日下泛着寒光。
他们虽竭力保持着军容,但微微前倾的身姿,不断张望的眼神,都泄露着内心的急切期待。
随着沉重的车辕声,犒赏物资陆续运抵。
御酒坛子被小心翼翼地卸下,堆叠成小山;银锭从木箱中倾泻而出,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宰杀好的肥猪被抬上案板,新鲜的肉色透着红润,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散,惹得饥肠辘辘的将士们不住吞咽。
王承恩站在高台上,见众将士甲胄虽旧,却个个挺直腰板,眼中燃着炽热的光。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皇爷说了,辽东将士浴血奋战,皆是忠勇之士!今日犒赏三军,望尔等再接再厉,共御建虏!”
话音一落,校场上顿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愿为陛下效死!”
“誓守辽东,寸土不让!”
“万岁!万岁!万岁!”
声浪如雷,直冲云霄。
远处,贺世贤等将领已命人分赏银两、酒肉。
军卒们捧着沉甸甸的饷银,提着御酒、几块猪肉、羊肉,不少人眼眶泛红,哽咽道:
“陛下还记得咱们!”
“这酒……是御赐的!老子这辈子值了!”
更有老兵跪地叩首,朝着北京方向重重磕头,嘶声喊道:“陛下隆恩,小卒必以死相报!”
一时间,校场上觥筹交错,欢声雷动。
原本紧绷的士气,此刻化作熊熊烈火。
熊廷弼负手而立,目光缓缓扫过校场上欢腾的将士们。
他嘴角微扬,胡须在风中轻轻颤动,伸手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短须,转身朝王承恩郑重拱手。
“天使此番千里迢迢亲临辽东,将士们无不感念天恩。还望天使回京后代臣等奏明圣上:辽东十万将士,必以血肉筑城,肝脑涂地,绝不辜负天子厚望!”
王承恩闻言,白净的面容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经略公言重了。临行前皇爷特意嘱咐,说熊卿镇守辽东这些年,劳苦功高。今日见将士们如此忠勇,咱家回京定当如实禀奏。皇爷若是知道辽东军心如此可用,不知该有多欣慰。”
熊廷弼眼中精光一闪,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校场上一阵喧哗。
原来是贺世贤带着亲兵开始分发第二批犒赏,士卒们的欢呼声浪再次冲天而起。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一切尽在不言。
熊廷弼眼神闪烁,心中守住沈阳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战前打了如此鸡血,军卒士气高涨,努尔哈赤,这次,你拿什么来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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