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蓄势待发,文龙献策
后金军阵的号角声暂歇,但沈阳城内的明军却无暇喘息。
城墙之上,斑驳的箭痕如疮疤般密布,砖石缝隙间浸透黑红的血渍。
城下尸骸堆积,断肢残甲混杂在焦土之中,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嗡嗡盘旋。
臭。
那股腐臭犹如实质,裹挟着血腥与硝烟,从城墙的每一道裂缝渗入城内。
守军不得不以湿布掩住口鼻,否则光是呼吸,便足以令人作呕。
“清点守城器械!”
负责军需的千总嘶哑着嗓子下令,嗓音像是被火燎过。
佛郎机炮的子铳已用尽大半,火药受潮结块,需紧急晾晒。
箭楼库存见底,守军不得不拆下房梁,临时削制木箭。
城头堆积的滚木礌石早已耗尽,如今连墓碑、磨盘都被征用。
“再这样下去,守城器具支撑不了太久了。”
熊廷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于是乎,他命人冒险在战场上回收箭矢、刀剑、滚木这些东西。
“收甲!敛箭!”
一队辅兵趁着攻城间隙,缒绳而下,在尸堆中翻拣尚能使用的兵甲。
刀剑,刃口崩裂的,回炉重铸;完好的,擦净血锈,分发给新兵。
箭矢从尸体上拔下,箭簇完好的重新捆扎,染血的以沸水煮过。
甲胄,铁片松散的,用皮绳加固;破损严重的,熔铸为守城铁蒺藜。
“动作快!天黑前必须撤回!”
带队把总不时抬头,警惕地望向远处后金大营。
另外一个要在守城间隙处理的,就是尸体。
白日里,城下的尸骸已开始腐烂,蝇虫嗡鸣,恶臭冲天。
若放任不管,不出半个月,疫病便会席卷全城。
到那时,不必等建奴破城,守军自己就会先倒下一半。
“传令!”
熊廷弼嗓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夜不收缒城,收殓我军将士——百步外深坑掩埋,撒石灰三层!”
夜色如墨,数十名精锐“夜不收”借着绳梯悄然下城。
他们以湿布蒙面,腰间别着短刀,手中提着铁铲,在尸堆中小心翻找着明军的遗体。
先从甲胄制式、发髻样式、腰牌姓名辨认身份,之后命后续下来的明军搬运尸体。
搬运的时候轻抬轻放,断肢残躯也要尽量拼凑完整。
最后在百步外挖出丈余深坑,铺一层生石灰,再覆一层土,最后以青砖刻碑,上书“大明忠烈冢”。
“兄弟,走好。”
带队把总低声念着,将最后一抔土压实。
至于后金军的尸体?
“铁钩拖拽,堆于城下!”
守军以长竿缚铁钩,将那些狰狞的尸骸拖至城墙根下,浇上猛火油,一把火点燃。
烈焰冲天而起,焦臭混着油脂的噼啪声,令人作呕。
“还不够。”
熊廷弼冷眼看着。
“灰烬混入粪水,泼洒城墙!”
这是最原始的生化战。
燃烧后的骨灰混着粪汁,黏在城砖上,恶臭经久不散。
后金军若再攻城,不仅要面对箭矢滚木,还要忍受这令人窒息的腐臭。
有年轻士卒忍不住干呕,熊廷弼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恶心?”
“建奴破城之日,他们会用我们的头颅垒成京观,把我们的妻女充作营妓——比起这些,泼点粪水算什么?”
只要能守住沈阳,再脏、再恶毒的手段,他都得用。
因为这是战争。
胜者为王败者寇!
同时,熊廷弼加紧修复城外工事、城墙。
他大步穿过城墙,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处破损的垛口、每一门沾满硝烟的炮身。
“佛郎机炮子铳药室都给老子清理干净!火药渣子要是堵了炮膛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把揪住炮手的衣领,怒吼道:“建奴攻城的时候炸了膛,老子就把你塞进去当炮弹打!”
“属下马上仔细检查,认真清理!”
炮手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去取清理工具。
检查了所有火炮之后。
熊廷弼转身走向火铳队,此刻鸟铳手们正忙着擦拭武器。
熊廷弼也是善用火器者,抄起一支铳,眯眼对着阳光检查铳管。
“通条蘸醋!里外擦三遍!”
他厉声喝道:“要是让我发现一根铳生锈,你这双手就别要了!”
铳手们浑身一颤,赶忙倒出醋壶,拼命清理起来。
明军之弊,其中一点就有武器装备废弛。
这些,都是熊廷弼要重点抓的地方。
检查了火铳之后,熊廷弼瞥了长矛队那边。
只见新兵正手忙脚乱地整理武器。
熊廷弼大步走过去,一脚踹翻了一个没浸油的矛架。
“桐油!浸透!”
他抓起一根矛杆,指着上面的裂痕。
“战场上劈断了,到时候你准备用手和建奴的刀剑过招吗?”
刀剑手们见状,不用吩咐,立刻掏出羊脂罐,拼命往刃上涂抹——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这位阎王般的经略盯上。
最后,熊廷弼站在城头,俯瞰护城河。
河水早已被血染红,漂浮着断箭和碎甲。
“来人!”
他招手叫来亲兵。
“去把那些死马烂狗全扔进去,再加三桶毒芹汁!”
他冷笑一声,说道:“让建奴尝尝烂肉泡毒水的滋味!”
战斗的时候,若是建奴兵卒身上有伤口,这些毒水就能引发敌军伤口溃烂。
只要能在战场上有用的方法,管他好不好,都用上去就完事了。
亲兵们面面相觑,但还是迅速执行命令。
很快,护城河上漂起一层诡异的泡沫,想必之后建奴再攻城,就要头痛了。
从白日走到夜晚,再从夜晚走到白日。
偌大的沈阳城,熊廷弼几乎走了个遍。
也让所有的士卒,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
“这地听缸四面城墙都要安排上!”
熊廷弼正俯身检查城墙根新埋的地听缸,那是一只倒扣的陶瓮,瓮口蒙着牛皮,只要贴耳上去,便能听见地下数丈内的动静。
“每日三班轮值监听,尤其子时前后,建奴最喜趁夜挖地道!若漏了半点声响,提头来见!”
守军噤若寒蝉,连连称是。
正训斥间,身后甲叶铿锵作响。
熊廷弼眉头一皱,缓缓直起身来。
只见面前有一个七尺高的黑面将领单膝跪地,他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此人额骨高耸如崖,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腰间悬着的雁翎刀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辽阳游击毛文龙,拜见经略公!”
熊廷弼眯起眼睛。
是辽阳游击毛文龙?
辽阳与沈阳呈犄角之势,是遏住建奴西进的第一道铁闸。
这毛文龙不在防区盯着赫图阿拉的动向,竟擅离职守?
“你不在辽阳盯着建奴,跑来沈阳作甚?!若奴酋趁机破了奉集堡,老子活剐了你!“
城头士卒吓得缩颈。
谁不知熊经略最恨擅离汛地?
去年有个千总私自回城探亲,被当场抽了五十鞭,现在背上还留着蜈蚣似的疤。
毛文龙却昂首抱拳:“启禀经略,是孙部堂调标下前来!”
说着从怀中掏出兵部文书,火漆印完好如新。
有了调令,那又是另说了。
熊廷弼瞥向这个自己看重的勇将,问道:“你来见我,所谓何事?”
毛文龙这个游击是新晋的,万历四十八年十月七日,毛文龙在杏山寨击退敌兵,报功斩首三级,其中一颗亲斩,获兵部核批。
熊廷弼以此功向皇帝请求,给毛文龙往上升一级,实授其都司职。
没想到皇帝不仅批准了,还多给毛文龙升了一级,把他提成了游击。
这次意料之外的升迁,让毛文龙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
收到兵部签发的升迁令时,四十四岁的毛文龙当即就激动得哭出来了。
要知道,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就是辽阳守备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升迁过。
简直跟焊在守备这个位置上了似的。
如今升了职,他干劲十足,恨不得再立大功!
“启禀经略公,属下前来,是通报辽阳、辽南情况。”
熊廷弼愣了一下。
辽阳、辽南的情况,可是机密,岂能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出来?
他当即摆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到密室来。”
“遵命!”
两人很快就到了密室。
密室之中烛火幽暗,熊廷弼端坐于案前,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如刀般审视着毛文龙。
“说吧。”
他声音低沉。
“辽阳、辽南,究竟如何?”
毛文龙深吸一口气,抱拳道:
“启禀经略公,属下在辽阳至辽南一线广布哨骑,日夜探查,竟未发现一兵一卒的建奴踪迹!”
熊廷弼眉头一皱,手指骤然停住。
“一个都没有?奇了怪了。”
毛文龙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上铺开:
“辽阳城外三十里,原该有建奴游骑出没,如今却空无一人;辽南各堡寨,连往日常见的斥候都消失无踪。”
他手指重重戳在沈阳位置,说道:“努尔哈赤这是倾巢而出,把全部家底都押在沈阳了!”
烛火闪烁不定,映得熊廷弼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
“你来见本经略,到底所谓何事?”
毛文龙闻言,当即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
“经略公!此刻赫图阿拉必然空虚!”
他眼中燃着野火般的战意。
“若给标下三千精骑,愿绕道宽甸,直捣黄龙!就算不能破城,也能逼努尔哈赤回援!”
熊廷弼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个提议太过冒险。
但若成功,将改变沈阳之战的局势!
但失败,损失的就是三千精骑!
这个险,该不该冒?
或者说,奇袭赫图阿拉,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PS:
第四日,出外采风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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