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金奁鉴影,宝靥销春
乾清宫。
东暖阁中。
朱由校照常批阅奏章。
魏朝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卷装裱精美的画轴,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走上前来说道:“皇爷,这是过了复选的八位淑女画像,奴婢特意命画师用了苏杭新贡的云母粉调色,连衣裳上的缠枝莲纹都描了金线呢。”
朱由校闻言,放下笔毫,心中不禁生起了几分兴致。
“都有谁?”
“皇爷请看!”
魏朝打开第一卷画轴,画轴中的女子身姿挺拔,面容如观音般慈祥,双眸似秋水般灵动。
她身着淡青色襦裙,衣袂间金线勾勒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更衬得气质清雅脱俗。发间一支白玉簪斜插,乌发如云,映得肌肤胜雪。
朱由校目光微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章边缘,似被画中人的神韵所摄。
魏朝窥见圣颜神色,忙凑近半步低声道:“这位是河南祥符县张氏,单字嫣,其父张国纪原本是一位生员,后来以乡贡的名义被选拔进入北京国子监学习,成为一名监生。”
这就是原历史上的张皇后吗?
光是从这画像来看,便知晓是绝色美人了。
“是谁选中她的?”
魏朝当即说道:“启禀皇爷,是司礼监太监刘克敬于河南布政司驻地开封府所择选的。”
刘克敬.
这家伙似乎与东林党人走得挺近的。
去岁清理内廷的时候,这家伙跑去了河南府选秀,算是逃过了一劫。
朱由校眼神闪烁。
就不知道这张嫣,到底是站在他这边,还是站在那些清流身后?
“看看后面几位。”
魏朝闻言,不敢怠慢,当即打开另外一卷画轴。
画轴中的女子娇小玲珑,身量不足五尺,却别有一番灵动之态。丹凤眼微微上挑,眸中似含春水,顾盼间自带三分俏皮。樱桃小口不点而朱,唇角天然上扬,仿佛噙着一抹甜笑。
魏朝见皇帝目光停留,立刻躬身道:“这位是南直隶应天府鹰扬卫人,姓段复字秀容,父为锦衣卫百户段黄彝,其善琵琶。”
朱由校点了点头,魏朝不敢怠慢,继续打开后面的画轴。
李氏,复字淑贞,保定府新安县人,父李遇春。
其肤微黑而眸亮,精女红,通算学。
王氏,复字宛白,山东兖州府人士.
于氏,复字佩珍,南直隶良家女,姿色绝世.
朱由校看完八位入宫的淑女之后,问道:“这八人,是选三人入宫为妃?”
魏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回皇爷的话,一人为后,两人为妃,其余人,陛下若是喜欢,可召之为嫔。”
朱由校神色微动,问道:“选秀还要多久时间?”
魏朝老老实实回答,说道:“启禀皇爷,八位秀女还需在宫中观察一个月,以便进一步察看她们的性情禀赋,判定她们是否贤惠大方、端庄聪明。”
朱由校闻言,感慨这宫中选秀,当真是复杂。
“她们现在何处?”
魏朝愣了一下,有些难为情说道:“陛下,选秀还未完成,尚不可召她们侍寝.”
朱由校满脸黑线,没好气道:“你这奴婢,以为朕是色中饿鬼不成?”
魏朝吓得赶忙跪伏而下,说道:“奴婢知罪,奴婢万死,她们如今都在储秀宫。”
储秀宫,岂不是就在乾清宫西面?
离他此处,也不过是几百米的距离。
“这两人,你给朕好生留意。”
朱由校画了两个人名。
一个是张嫣,另外一个则是于氏。
画张嫣很简单,在八位淑女之中,她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出身,其余人和她比起来,差太多了。
皇后,军户女子可做不来。
至于画于氏,那更简单。
八个人里面,就属她最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由校也不例外。
魏朝见皇帝没有生气,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得了指示,当即点头,说道:“奴婢明白了。”
相隔数百米外。
储秀宫西配殿内,八位淑女按序分居两侧厢房。
每间屋内仅设榆木髹漆拔步床一张、素缎帐幔一袭,并青花瓷盆盂各一。
廊下立着戴乌木牌的内监,凡淑女出入必有两位嬷嬷持宫灯随行,此乃祖制‘防窥伺’之规。
张嫣独居东首第一间,正将自带的《列女传》收入描金匣中。
忽闻窗外女官击掌三声,众淑女即刻停箸整装,出房侯训。
尚仪局女官手持《女诫》,缓步走入储秀宫正殿。
八位淑女早已按位次站定,低眉敛目,静候训示。
“诸位既已入宫,便需谨守闺训。”
女官声音清冷,目光扫过众人,说道:“今日起,每人需抄写《女诫》三遍,三日后考校背诵,若有错漏,依宫规责罚。”
八人皆福身行礼,她们福身行礼时,素白中衣领缘的寸许宽青边随动作微晃,此乃初选过关者方准用的苏绣缠枝纹样。
女官宣布完任务,将竹纸等物交给八位淑女后,便静静的观察众人的反应。
张嫣接过竹纸,指尖轻抚过墨迹未干的字句,神色沉静。
她自幼习读诗书,此类训诫早已烂熟于心,但仍不敢怠慢,回到案桌之上,便提笔蘸墨,一字一句誊写。
段氏悄悄瞥了眼身旁的李氏,见她下笔如飞,不由咬了咬唇。
她素来活泼,最不耐这等枯燥之事,只得强打精神,努力记诵。
于氏垂眸抄写,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
她虽姿容绝世,却并非不谙文墨,只是心思浮动,偶尔抬眸望向殿外,似在思索什么。
对于众人的反应,尚仪局女官在心里已经做好记录,旋即缓缓退去,只余八位淑女或抄或记《女戒》。
女官走后,储秀宫内一时静默。
片刻,段氏悄悄拉了拉身旁王氏的袖子,低声道:“总算走了,这些日子,当真是艰难。”
这些秀女,大多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王氏掩唇轻笑,正要接话,却听张嫣温声提醒:“姐妹们,尚仪局虽已考校完毕,但选秀未定,宫中耳目众多,言行还需谨慎。”
张嫣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却已生得颀长挺拔,立在众秀女中如鹤立鸡群。
她继续劝道:“你我自五千人中脱颖而出,闯过重重宫门验选、礼教考校,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出错——如今既已行至这最后一步,更该打起十二分精神,莫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得了意去!”
众人闻言,神色一凛,纷纷敛袖端坐。
她们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去岁冬月,她们与五千名十四到十六岁的少女应诏入京。
离家那日,父母接过朝廷那点微薄的聘礼,粗糙的掌心攥着女儿纤细的手腕,眼中噙着泪,却硬是挤出笑来,送别她们离家。
在各自府城的校场上,她们百人一列,按齿序站定。
执事太监手持戒尺,鹰隼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稍高者除名,稍矮者遣返;肩膀不够平直的、腰肢不够柔软的,皆被毫不留情地剔出队列。
仅这一关,便有千名姐妹黯然归家。
留下的四千人再次列队,迎来更严苛的审视。
年长的嬷嬷们戴着银护甲,从发丝到指尖,无一不验。
耳垂不够圆润如珠者,去;颈线稍显僵硬者,去;自述家世时声若蚊呐者,去;回话时神色惶然者,又去两千。
入京后,在诸王馆的汉白玉阶上,她们褪去鞋袜,赤足行走。
初冬的寒气透过脚心直钻上来,可她们连瑟缩都不敢,步履稍有不稳,立刻就会被除名。
最后千名秀女被引入暗室。
那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宫灯。
她们要经历最难以启齿的查验,连最私密的体肤都要被反复审视。
三百人熬过了这场尊严的凌迟,却不知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
晋级的三百人被囚于深宫三十日。
女官们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笑时露齿者,罚;行路稍急者,斥;连夜间翻身稍重,都会被记录在册。
当最后一轮筛选结束,只剩下她们八人。
指尖磨出茧子,膝盖跪出淤青,因恐惧夜夜难眠,经历这些重重磨难,才换来这储秀宫的一席之地。
她们又如何不珍惜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众人当即认真抄写背诵《女戒》。
唯独于氏倚在窗边,指尖轻抚脸颊,蹙眉叹息。
段氏眼尖,凑近问道:“于姐姐怎的愁眉不展?”
于氏咬了咬唇,她与段氏关系最好,此刻心慌慌,却还是低声道:“这两日脸上生了红疹,虽用脂粉遮掩,可若再蔓延.”
说着,这女子又叹了口气。
李氏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递过去:“这是我家中带的芙蓉膏,清热消肿最是有效。”
于氏接过,勉强笑道:“多谢李妹妹。”
但于氏脸上仍忧心忡忡:若容颜有损,如何应对圣上目光?
难不成经历重重磨难,最后只落得归家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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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元年选秀资料参考《明熹宗实录》、《枣林杂俎》、《烬宫遗录》、《酌中志》。
部分资料内容有冲突,以明实录为准,有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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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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