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狼烽寝息,桑麻复垦
王承恩带着戚祚国,以及一千浙兵,已经是到了太原城外了。
太原城作为山西首府,北扼雁门、宁武二关,南控汾河谷地,但在此时已显衰颓之象。
巍峨的巨城,城墙周长二十四里,包砖夯土结构,但多处垛口塌陷,女墙间杂草丛生,守卒以茅草补缺。
八门中唯承恩门尚存洪武年间的铜钉朱漆,余者门扇朽坏,夜不闭户。
进入城中,钟楼街、柳巷商铺林立,却因辽东战事商路断绝,绸缎庄改售榆皮饽饽,当铺拒收边军破甲。
一路上所见,都让王承恩心中沉重。
随着陕北旱灾难民不断涌入,鬻子女者塞满狄梁公祠廊下,价不过斗粟。
太原左卫军卒衣不蔽体,持锈刀巡逻,形同饿殍。
这就是太原镇的现状。
唉~
王承恩轻叹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心情,到了总兵府外。
寒风凛冽,积雪未消,总兵府外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冰。
张晓身着绯色官袍,神色从容,立于最前;张鸿功则披着麒麟补服,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又松开;兵备道山西按察司佥事立于一侧,目光低垂,似在沉思。
远处马蹄声渐近,王承恩的仪仗缓缓而至。
他身着钦差蟒袍,身后戚祚国率浙兵列阵,甲胄森然。
王承恩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张鸿功脸上,见他面色发白,不由嘴角微扬,淡淡道:“张总兵,天寒地冻,怎的还出汗了?”
张鸿功喉头滚动,勉强挤出一丝笑:“王公公远道而来,末将.末将心中激动,故有些发热。”
张晓适时上前,拱手道:“王公公一路辛苦,陛下圣旨要紧,还请入府宣旨。”
王承恩颔首,拂尘一甩:“也好。”
一行人步入总兵府大堂。
香案早已备好,王承恩立于案前,展开黄绢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张鸿功双膝跪地,心跳如鼓,耳边嗡嗡作响,只隐约听到“范家案牵连边镇”“若不遵圣命即刻卸任总兵,赴京听勘”等字眼,顿时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
王承恩合上圣旨,冷眼看向张鸿功:“张总兵,接旨吧。”
张鸿功颤抖着双手高举过头,声音嘶哑:“臣领旨谢恩”
一旁佥事暗自叹息,而张晓则面无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宣旨之后,王承恩一脸带笑的将张鸿功搀扶起来,说道:“张总兵可有异议?”
张鸿功面如死灰。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不敢有异议。”
王承恩轻笑一声说道:“不敢,那就是有了?”
张鸿功可不敢再多背一个罪名,当今就要解释。
但被王承恩压住了,这司礼监太监缓缓说道:
“张总兵也不必害怕,陛下也给了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张鸿功闻言,眼睛一亮,他知晓,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还请天使明言!”
王承恩缓缓说道:
“山西官场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不是总兵一人的过错,咱家从汾州府一路进入太原城,沿途所见,当真是人间地狱,便是入了太原城,所见的场景,依旧让人心中戚戚。”
王承恩看着张鸿功微动的表情,继续说道:“连太原的镇兵都食不果腹,到了鬻妻卖子的地步,总兵为镇兵求生存,被范家蒙蔽,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陛下在咱家来之前,便说了:张总兵是持国老练的干臣。”
前面一顿暴打,此刻给了几颗甜枣。
张鸿功当即跪伏在地,顺杠子往上爬,恭敬说道:“陛下圣明!知晓边镇苦楚,我等收受范家贿赂,不过是为求活而已!”
王承恩一把将张鸿功搀扶起来,说道:“张总兵,陛下念你镇守边关多年,虽有过失,却非首恶。如今山西局势动荡,正是用人之际。若你愿戴罪立功,协助朝廷整顿军务、肃清边镇积弊,或可免你罪过。”
张鸿功闻言,身子一颤,慌忙跪伏在地,声音发紧:
“末将.末将愿效死力!求王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
王承恩轻甩拂尘,语气森然:
“范家走私铁器、刘遵宪贪墨军饷,背后牵涉多少边将,你心知肚明。三日内,交出所有同谋名单,并配合戚祚国及宣府兵卒整饬太原镇,若敢阳奉阴违.”
王承恩语气森然,道:“便别怪国法难容了。”
得知自己会安全落地,张鸿功当即表示:“末将一定配合!”
至于那些参将的死活.
不好意思。
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管得好自己,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王承恩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张总兵愿意配合,这是极好的事情,这是大功,咱家会如实上报,届时,不仅将功折过,便是向上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对这太监抛出来的鱼饵,张鸿功当即咬了上去,说道:“山西境内,只要天使有所吩咐,末将一定照办!”
慑服了张鸿功之后,王承恩当即下令动手!
府外,戚祚国一挥手,浙兵迅速接管总兵府防务。
太原镇的兵卒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七个与范家勾连极深的边将,当即被抓拿。
当然
也不是没有反抗的。
但王承恩对于胆敢反抗的人,那都是毫不客气的,当场诛杀。
加之有太原总兵张鸿功在一边帮手,标营士卒涌入,配合着戚家军,一下子就镇住了太原镇的局势。
犯事的边将在审讯之后,当场格杀!
牵连的边军,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人一个个在审讯定罪之后,要么发配辽东,要么就地斩首!
满地的尸体,成堆的头颅,宛如人间炼狱。
真是血流漂橹,让太原镇士卒胆寒!
太原总兵张鸿功更是在心中咽了一口唾沫。
有什么样的皇帝,便有什么样的太监。
王承恩敢如此大行杀伐,背后,肯定是有皇帝撑腰的。
看来,如今的大明皇帝,是个杀伐果断,行事周全的皇帝。
山西的天,是要彻底变了。
百余具尸体震慑人心,王承恩也开始施恩了。
毕竟,杀只能震慑一时,而恩却能让他们泥违逆抛头颅,洒热血。
在王承恩的授意下,太原城的驻军当即汇聚校场之中。
王承恩命人抬出从范家抄没的粮米,当众掀开苫布,黄澄澄的粟米堆成小山,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金光。
还有棉布棉衣堆积如山,肉食腌肉,散发着让人流口水的味道。
王承恩指向粮堆,对衣衫褴褛的太原镇兵卒高声道:
“陛下知晓尔等被克扣军饷的苦楚!这些粮食本是范永斗勾结边将走私的赃物,今日全数发还将士!”
话音未落,校场已沸腾。
饿得面黄肌瘦的兵卒们伸长脖子,有人颤抖着去摸腰间空瘪的粮袋。
戚祚国见状立即令浙兵维持秩序,将粮米按册分发。
每卒领得三斗粟米、半匹棉布,另有一斤腌肉。
“这腌肉是御赐的雁门关黄羊肉!”王承恩特意举起一块油纸包裹的肉脯。
“陛下特意嘱咐,边军冬日戍守苦寒,当食肉御寒!”
寒风呼啸的校场上,太原镇兵卒排成长队,盯着前方堆积如山的粮袋和酒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真真是给咱们的?”
一名瘦骨嶙峋的老兵颤巍巍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棉布便触电般缩回,生怕是幻觉。
身旁的年轻兵卒已抓起一块腌肉塞进嘴里,油脂顺着嘴角淌下,他边嚼边哭:“三年了!三年没尝过肉味!”
校场角落,几个兵卒围住分发军需的浙兵,扑通跪下磕头:“戚家军的爷们,这粮食真是陛下赏的?不是不是要咱们卖命的买命钱?”
浙兵扶起他们,高声道:“陛下知道你们被克扣军饷!范家贪了你们的血汗粮,如今原数奉还!”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怒吼:“那些狗官呢?他们吞了咱们多少银子!”
愤怒的声浪瞬间席卷校场。
王承恩冷眼旁观,待群情激愤到极点时,才命人拖出几口箱子——箱盖掀开,赫然是范家账册中记录的赃银!
“贪饷的将领已伏诛!”
戚祚国一脚踹翻箱子,雪花银哗啦啦倾泻在地。
“从今往后,谁敢再动军饷一文,这就是下场!”
兵卒们红着眼眶攥紧新领的棉布,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万岁”,顷刻间山呼海啸。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万岁之声,响彻太原府。
当夜,太原镇军营罕见地飘起炊烟。
兵卒们围着铁锅狼吞虎咽,有个老兵嚼着久违的肉块突然嚎啕大哭:“陛下万岁,咱大明朝,终于出了个圣君明君了!”
戚祚国见到这幅景象,也是感慨万千。
“有了这些粮米饷银,太原镇的兵卒,便可为我等所用了,可怜,这些军卒,之前过的事什么苦日子。”
朝廷其实也发过赏,次数还不少。
譬如朱常洛登基的时候,就曾大发内帑,赏赐九边。
然而.
从内帑中出来的钱帛,被官场撸过一圈,到九边的时候,已不足半数,过了这些边将们的手,便十不存一了。
有的胆子大的,连赏都不发,胆子小的,还象征性的给些粮米。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在大明当兵,你不往上爬,就是要饿肚子的。
文官看不起,武将吸兵血。
能坚守岗位,便可以称之为大明忠臣了。
“陛下来了,天下太平了,陛下来了,青天就有啦。”
王承恩心中相信,以如今皇爷的雄心壮志,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只不过,路要一步一步来走。
皇爷此番让他前来抄家,便顺带着让他探查九边情况。
现如今,其实不能说是整顿太原镇。
只是表面上掌控而已,内里边将的利益,根本没有触动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若真要整顿,凭他这些人手,根本不够。
宣府之兵,也不会帮着整顿。
毕竟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道理他们懂得。
只有当皇爷练出自己的亲军出来,才有可能真正的整顿九边。
因此,王承恩并没有太过激进。
他只是杀了涉事的边将,震慑人心,发赏以得军心,让太原镇的军卒能为他所用,仅此而已。
“有了太原镇军卒的帮手,此法抄家八大晋商,阻力将会小很多。”
王承恩将目光转向太原总兵张鸿功,说道:“张总兵协助抄家范氏、稳住太原镇局势的功劳,咱家一定如实禀明皇爷,不过,现如今,还需要总兵继续配合”
王承恩的一套组合拳,已经是彻底掌控了太原镇。
张鸿功心中明白,此刻,除了他所部的亲信标营之外,其余人手,恐怕更听这个太监的话。
不过,能够平安落地,张鸿功已经满足。
他当即表示道:“天使尽请吩咐,太原镇兵丁,自为天使效命!”
王承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为咱家效命,而是我大明效命,为陛下效命!”
说着,王承恩朝着北京城的方向抱拳行礼。
“天使说得是,太原镇五万兵卒,自为大明效命,为陛下效死!”
张鸿功马上改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出来。
“天使,校场酷寒,不若入府吃些酒菜暖暖身子?”
王承恩咧嘴一笑,说道:“总兵好意,咱家心领了,然皇命在身,不敢稍作懈怠。”
张鸿功无奈,也只能跟着王承恩做牛马了。
之后几日。
王承恩一面派太原镇的兵卒,会同兵部、户部、锦衣卫的人,前去协助其余路的太监抄家。
一面拿着抄各家多出来的粮米、棉布,前往太原三关犒军,之后转道大同镇,以同样的方法,掌控大同边镇。
当然
说是掌控,不过是稍微缓解矛盾,撒播皇恩罢了。
八大晋商抄出来的粮草、棉布,这些东西,运走也难,不若作为犒军之用,还能收心。
王承恩一路前行,亦是收获颇多。
对山西的情况,也算是有了一番清晰的认识了。
在太原、大同边镇都为抄家太监驱驰之后,抄家太监刘若愚、石元雅、梁栋、李朝钦、曹化淳、李凤翔、王德化他们七人,查抄其余七大晋商就顺畅多了。
曹化淳查抄介休侯家,侯家私藏甲胄,豢养死士百余人,闻风闭门顽抗。
曹化淳调宣府火器营轰塌院墙,当场格杀侯氏家主,从其地窖中搜出与蒙古诸部往来的密信及未及销毁的兵部勘合,牵连出大同镇两名游击将军。
刘若愚对付平阳亢氏,查抄粮仓时,发现粮仓暗设夹层,藏匿陈米十万石。
刘若愚命人凿墙查验,发现粮袋下竟埋着范家与山西布政使司的分赃账簿,当即快马密送京师,同时让兵卒控制住山西布政使司。
李凤翔处置祁县渠家,盐丁聚众鼓噪,堵截官道。
李凤翔效仿王承恩之法,当街倾倒查抄的盐堆,高呼“陛下赐盐”,暴民顷刻瓦解。
一段日子之后,八大晋商的资财,几乎被抄了个底朝天。
其中,粮米逾百万石,半数就地充作军饷,发赏之用。
棉衣、铁器作为赏赐,直接发给边军、以及无家可归的百姓。
现银七百余万两,已经命快马押送进京。
铁器、盐引等走私证据成箱,也已经快马押解进京。
这些证据,现在没用,不代表以后没有。
等新军练出来了,可以做为整顿大同、太原二镇的刀剑。
清空了小半山西官员,杀了边镇数十军将,八路抄家太监,终于是准备班师回朝了。
不过,戚祚国与秦民屏并没有随之回京,他们朝着陕西而去。
他们不是要查陕西官场,而是要去陕西募兵。
陕县多流民,民风彪悍!
将其青壮招募过来,一可充新营,二可除民患,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同时,也是朱由校不想让勋贵在新营中一家独大。
制衡之道,就在其中!
就此,抄家事毕。
而在北京城的朱由校,已经在准备其他大事了!
(本章完)
(/bi/286248/17237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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