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狼筅镇朔,鹤唳惊营
戚祚国率领千余浙兵星夜疾驰,马蹄裹布、衔枚疾走,沿汾河官道直扑汾州府城。
清晨时分,城门刚开,守卒打着哈欠放下吊桥,忽见晨雾中寒光一闪,戚家刀已架上脖颈。
“奉钦命掌控汾州府西!”
戚祚国亮出王承恩手令,厉喝声直接将还睡眼惺忪的守卒吓得一个激灵。
“军爷,有话好说!”
这起床没多久,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守卒差点被吓尿了。
戚祚国冷哼一声,说道:“莫要给我耍花样!”
“敢抗命者,以谋逆论!”
守卒真哭了。
“军爷,您尽可直入城中,我绝对不喊一声!”
他月奉一两都没有,还时常发不下来,这点钱,卖什么命?
“我李小二对天发誓!”
戚祚国闻言,这才将宝刀收了回来,他一个招手,雾气朦胧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身穿精甲的戚家军便朝着府城涌去。
无声无息。
那守卒看了,只觉得胆寒!
刘府台去了介休,应付钦差抄范家之事,如今看来,范家倒了,刘府台也折在其中了。
再大的人物,也有落马的时候。
李小二感慨万千。
但他很快就收拾心情。
不过
这都跟月奉不过一两银子的他没有任何关系。
城头更换大王旗,最后还不是得让他去守门?
此刻。
府衙值房内,刘遵宪的心腹师爷正誊写密信,墨迹未干便被破门而入的浙兵按倒在地。
信笺飘落,赫然写着“速调太原镇兵截杀阉党”。
原来,王承恩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堵住了前往汾州府的大路,但还是让一些刘遵宪的人走了小路,逃回府城,给这师爷报信。
“好大的胆子,还想要调太原镇兵?”
戚祚国冷笑踩住信纸。
那师爷被浙兵压在地上,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你们做什么?敢擅自闯府城衙门?”
戚祚国根本不与他多说,控制住了府衙之后,将所有文书账册尽数封存,便又朝着巡检司营地而去。
戚祚国掌控府衙的时候,不免有些骚乱。
逃了几个人,过去巡检司报信。
巡检司弓兵闻讯集结,但他们就是吃饷的废物。
不仅平时疏于训练,人数也是极度不足。
说是有千余人,实际上只有三百多人而已。
还没有冲出营地,就被浙兵火铳齐射震慑住了,不敢再前进分毫。
一些机灵的人,已经是提前脚底抹油开溜了。
戚祚国所率的戚家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何会怕这些人?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集结的巡检司弓兵。
这些弓兵衣衫不整,手中的兵器也显得锈迹斑斑,显然久疏训练。
他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声如洪钟:
“尔等身为朝廷兵卒,却甘为贪官爪牙,克扣军饷、鱼肉百姓,可知罪否?”
弓兵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嘟囔:“军饷都发不下来,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戚祚国厉声打断:“住口!刘遵宪贪墨军饷,中饱私囊,如今已被拿下!尔等若再执迷不悟,便是与朝廷为敌!”
他猛地抽出戚家刀,寒光一闪,刀锋直指校场点将台:“今日,本将奉钦命接管汾州府,尔等若愿归顺,既往不咎;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弓兵中一阵骚动,有人认出了戚祚国的装束,惊呼道:“是戚家军!戚少保的兵!”
戚祚国趁势高呼:“戚家军军纪严明,从不欺压百姓!尔等若愿弃暗投明,本将保证,从今往后,军饷足额发放,绝不克扣!”
弓兵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他们本就是被逼无奈才依附刘遵宪,如今见戚家军威势凛然,又承诺军饷,顿时心动。
一名年长的弓兵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我等愿归顺将军,听候差遣!”
戚祚国点头:“好!既如此,尔等即刻放下兵器,列队听令!”
弓兵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整齐列队。
戚祚国命人清点人数,重新编组,并派戚家军老兵带队训练,迅速稳定了巡检司的局势。
而另外一边。
汾州府城东郊,五百民壮手持棍棒、锄头,乱哄哄地涌向府衙。
他们本是刘遵宪为镇压盐丁暴动临时征调的青壮,此刻听闻府台大人被擒,顿时群情激愤。
原来刘遵宪虽然内里是个大贪官,但在外面却装着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模样。
平日里多有在府城外施粥,得了不少民心。
见民心可用,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此刻挥舞着柴刀高喊道:“狗官害了刘青天!咱们杀了阉党走狗,替刘青天报仇!”
“南兵在巡检司营地!”
“不要放过他们!”
一行人,闹哄哄的便朝着巡检司营地而来。
“这些乌合之众!”
戚祚国早已得报,冷笑一声,命浙兵在长街列阵。
鸳鸯阵前三排盾牌如铁壁,后列狼筅斜指,火铳手隐在牌阵后装填完毕。
当民壮冲至百步内时,戚祚国突然厉喝:“放铳!”
“砰砰砰!”
十余支火铳齐射,铅子打在民壮脚前尺许,溅起一片尘土。
冲在最前的疤脸汉子吓得跌坐在地,柴刀“当啷”脱手。
“再进一步,格杀勿论!”戚祚国策马出阵,戚家刀寒光凛凛。
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刘遵宪贪墨军饷、勾结晋商,罪证确凿!尔等被蒙蔽的百姓,现在退去可免连坐!”
民壮中一阵骚动。
这个时候,已被收编的巡检司兵卒趁机出来喊道:“我们是戚家军,戚家军不杀穷苦人!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刘府台是个大贪官,收了范家的好处,如今已经被陛下派来的钦差收拾了,你们不要走错了路,到时候连累家人,哭都来不及!”
原来戚祚国特意命人打起戚家军的旧旗,当年戚家军剿倭时,曾严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在民间声望极高。
有声望,自然是要利用起来了。
而刚投诚的巡检司兵卒,也是在极力表现。
他们一统高喊道:
“戚家军不杀穷苦人!”
“刘府台是大贪官!”
“放下武器,归顺戚家军,戚家军开仓放粮,大家都有饱饭吃,不会饿肚子!”
一瞬间,民壮队伍中当即就有一阵骚动。
他们对于戚家军与刘府台不感兴趣,但是听到开仓放粮,却是两眼放光。
天可怜见,他们之所以愿意被征召作为民壮,便是想要活下去,不至于饿死。
然而.
便是被征召做民壮,每天也只能是稀粥淡饭,只能吃个五分饱,吃不得全饱。
家里人可还饿着肚子呢!
粮食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带头的疤脸汉子本就是刘遵宪的人,见此情形,大呼不妙,赶忙转身对着身后人喊道:“不要听他们胡说?什么戚家军?不过是阉人走狗而已!刘青天是不是贪官,诸位心知肚明!没有刘青天每日在城门口施粥,多少人要饿死?”
“况且,他一个小小的军将,敢开仓放粮?难道他不怕担罪?诸位不要听信他了他假话!”
民壮中,顿时有人开始犹豫了。
戚祚国早有准备,此刻高喊道:“朝廷已查抄范家,今日开仓放粮,放的都是范家的粮食,尔等现在登记名册,每人可领三斗赈济米!”
说着挥手命人抬出十几袋刚缴获的范家存粮,当场拆开,黄澄澄的粟米倾泻在青石板上。
民壮们眼睛都直了。
话语是苍白的,但那黄澄澄的粟米,却是生动无比。
众人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
疤脸汉子见此情形,赶忙说道:“几袋粟米而已,不要给他骗了。”
戚祚国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府城粮铺,都是范家的产业,如今已经被我查抄,所得粮米,有数十万斤,难道还不够诸位领的吗?”
数十万斤?
这下子,民壮们顶不住了。
“你们别”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民壮推搡着前进。
眼看局势逆转,这刀疤大汉咽着唾沫爬起,突然转身抽了身后人一耳光:“推我作甚?还愣着?快给戚将军磕头!”
小人物要活下去,就是要身段灵活。
若是刘遵宪掌握大局,那他就是刘遵宪的人。
但现在局势不可挽回.
该卖刘遵宪的时候,就得卖!
有了这刀疤汉子带头,五百人哗啦啦跪倒一片,方才的戾气早化作了感恩戴德。
“尔等放下武器,各自登记造册,排队领赈济粮!”
戚祚国此言一出,百姓皆是感恩戴德。
“多谢戚家军!”
“戚家军当真是活菩萨!”
“戚家军比真空家乡的无生老母还要慈悲!”
戚祚国暗中舒了口气,虽然对这些民壮被白莲教影响有些担忧,但还是转头对亲兵低声道:“速报王公公,汾州府已定。”
十日后。
太原镇总兵府内,烛火摇曳如鬼影。
张鸿功攥着密报的手青筋暴起,绢纸上的墨迹洇开一片。
“范氏满门下狱,刘府台招供盐铁走私,牵连边镇七将。”
“砰!”
鎏金兽首镇纸砸在青砖上,惊得堂下参将们齐齐跪倒。
“总戎息怒!”
左营参将王廷梗着脖子喊道:“那阉狗敢动范家,分明是要断咱们的财路!末将愿带三千铁骑踏平汾州府,就说白莲教造反“
“蠢货!”
张鸿功一脚踹翻矮几,碎瓷溅了满堂。
“戚家军的鸳鸯阵就守在府城,你当浙兵的狼筅是烧火棍?”
见到总兵官张鸿功已有惧意,似有退却之意。
右营参将牛成突然阴笑:“何必硬拼?范家往草原运的铁器,可都是经咱们手批的'农具'。若让那阉狗查到兵部勘合上的批文”
空气骤然凝固。
张鸿功瞳孔紧缩,去年冬他亲批的五百张铁锅路引,红契上赫然盖着太原镇总兵关防!
牛成的话外之音很清楚了。
范家倒台了,刘遵宪被抓了。
他们这些人,都逃不了干系!
现在退却,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有冒险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生路出来。
只要山西民乱,朝廷便要仰赖他们太原镇镇压民变,他们的龌龊事,就能彻底被掩盖下去。
太原镇总兵官张鸿功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传令!”
他猛地扯开麒麟补服,喊道:“即刻销毁所有与范家的往来文书,并且,派兵前去镇压民乱.”
他话还没有说完,窗外忽有亲兵跌撞闯入:“报——!汾州驿道尘烟大作,看旗号是.是宣大总督王国樑的标营!”
“王国樑?”牛成虎脸色煞白。
“这老匹夫不是称病半月了吗?”
张鸿功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冠带歪斜:“好个王承恩!调浙兵控汾州,请宣大兵压太原,这是要瓮中捉鳖啊!”
调兵宣大,亦是朱由校准备的后手之一。
还是那句话。
整顿山西,就不能用山西的兵!
“怎么办?”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了。
原本可以去搞出民乱,然后养寇自重。
现在,便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办?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太原府额定兵员有五万多人,太原城中驻军有一万。
其余兵卒,都在宁武关、雁门关、平型关中。
然而,五万人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此刻太原城中,不足五千人马。
五千人就想要造反?
这不是去找死吗?
就在这个时候,堂外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张总兵,陛下也并非是要赶尽杀绝。”
张鸿功定睛一看,原来是巡抚张晓。
“巡抚此话怎讲?”
张晓笑着说道:“天使就在来宣旨的路上,听了陛下旨意,总兵便都明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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