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清算
柳府笼罩着惶惶不安的阴云。
仆役们素来迟钝于朝堂风云,既辨不清主子在官场沉浮几何,亦算不准这朱门高墙还能撑得几时。
于他们而言,每日洒扫浆洗换得月钱叮当,便足以安身立命。
然昨夜门客横尸庭院后,连最愚钝的杂役都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当值者皆目光游移,交头接耳,往日麻利手脚早失了大半劲道。
柳尚书午时忽召惯用的郎中入府。
被叫来的郎中初当是寻常问诊,却是没想到柳尚书直接给他领到了一具棺材前。
让他给一个死人诊断诊断。
郎中想要拒绝,但奈何柳尚书直接掏出来了一大块的金饼,又是耀眼又是很重,这位郎中便是无奈的看在了金饼的份上,开始做了这一份诊断。
片刻之后,郎中收回了手中的诊器。
“她确实已经死了,再无任何活来的可能。”
“当真?”柳尚书皱起了眉头:“我这门客法门特殊,之前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我之前也帮您看过好几次,这一次她和以前不一样,她灵肉中间的联系已经断了。”郎中开始收拾自己手边的物件,收拾到一半,他动作也稍微顿了顿:
“尚书,给您一句忠告,您若是再看到和您门房生的一样的人,也千万不要靠近,她这种法门,灵肉一断就再也不是她了。”
“那是什么?”
“说不准是个披着她皮相的鬼祟,总之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郎中拱手告辞离去。
柳尚书坐在椅上,眉头紧锁。
旁侧下人靠了过来:
“尚书,这具尸首如何处置?”
“抬出去烧了。”柳尚书道:“在城外找一个地方埋了。”
眼见尸首被抬走,柳尚书心头仍沉甸甸的。
他仍未想好对策。
继续和那个叫林江的硬碰硬?
断然行不通。
这般强人,真想应对,得去寻个正儿八经的点星。
若在当年鼎盛时,尚能拉下脸求援,如今却是不能了。
起了身,缓步走到了院子当中,仰头看着天空。
今日天色阳光灿烂,却难以让柳尚书的心情也跟着舒畅。
他还缺一个契机。
要是有什么事情能再往后推他一把,就能下定决心了。
便是唤来管家沉声吩咐:
“去查那林公子。查仔细些,当真在京中无依无傍?”
“容小的几日工夫。”
“去吧。”
直到管家离开之后,柳尚书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这一刻,他也似乎老了许多。
他只觉得周遭的光阴变得极快,却又是极慢的,佣人们在房屋当中几乎走成了影子,唯独他在这椅子上片刻不动。
吃饭时他是那么一副木讷的表情,喝酒时他也是那么一副木讷的表情,去地下财库看着自己那几箱能映的人脸色发明的财宝时,他表情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夜晚间叫上自己几个小妾,躺在自己左右两旁时,他也依然那样一副表情。
直至管家叩门而入,他那全无半点变化的表情才终于浮现出来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几天了?”
“两天了。”
“已经过了两天了?感觉好像只是一个眨眼间。”柳尚书感慨了一句:“所以说查到什么吗?”
“查到了。”管家压低声音:“那位常往梁大家府上走动,梁大家待之亲厚非常,恐有私谊。”
心头磐石骤然崩裂,裹着这些年宦海沉浮的泥沙,轰隆隆碾过五脏六腑。
他叹息了一声。
将军府的路,终究是走不得了。
还是得去登门道歉,然后另想些方法缓解朝中危机。
“帮我准备些礼物,我要去跟人登门致歉。”
管家方要应声,忽闻廊外骤起马蹄声。
等着管家出门一看时,再回来已经惊得没了脸色:
“老爷!不好了!朝廷来人了!”
……
柳凝正躺在医药坊的席铺上养伤。
但事实上,她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林江当时那一巴掌抽的虽然狠,但是也确实不算伤筋动骨。
柳家富庶,请得起能人异士,今日这位医师只需将断齿含入口中,再饮下特制符水,便能令其再生。
这等奇术寻常百姓自是用不起,至多止血敷药听天由命。
虽说伤是养好了,但是柳凝并不打算从这床间离开。
她定要躺到父亲严惩朱大那厮。
如此一来,她才占着理!
这样她便能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谴责那个抽自己巴掌的人!
届时便可立于道义高地痛斥对方,定要逼其跪地求饶,再命人照脸抽上几掌,生生打落满口牙齿。
正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柳凝幻想着仇人涕泪俱下的模样,唇边溢出得意轻哼。
然这得意未持续多久,忽闻门外铁蹄踏地。
抬眼望去,数名重甲兵士直闯医坊,正配药的医师神色骤变,疾步上前与官兵低语。
不过三两句,郎中猛然回头,目光复杂地瞥向柳凝。
柳凝只当是兵部急症,过来寻找擅长治病的医师,浑不在意。
可谁知这几个兵哥竟是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是柳凝?”
领头的官兵压低嗓子问。
柳凝虽困惑,仍点了点头。
“行。”
官兵朝后一挥手:
“上铐。”
“放肆!
柳凝大惊失色,眼见镣铐逼近,四肢乱蹬尖声惊叫: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柳凝!我爸是柳书文!是尚书!三品大员!你们想要干什么?!”
“三品大员?曾经是。”兵哥冷着脸摇了摇头:“柳书文贪墨圣银,奉旨查抄。还请柳小姐莫反抗。”
“我父亲?贪赃枉法?鬼扯!”柳凝怎么可能不反抗?她从小到大就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若是在这坐以待毙,任凭几个兵哥给她抓起来,简直不合她的性子。
于是柳凝张嘴便吱哇乱叫,想要喊自己的手下过来帮她,只可惜以往百试百灵的手段现在却没了半点作用。
从头到尾皆是不见半分人影出现。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那些手下早就已经被兵部中人缉拿,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个孤家寡人。
眼见这叫不来人,柳凝又是张开自己大口,直接就朝着几个正在干活的小哥便咬下去。
其中一个小哥被一口咬中,疼得皱起了眉头,便是直接一伸手打到了柳凝的脖子上。
柳凝刚换的牙一下子便松动的又裂开了,吐了一嘴的血,而她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当场昏厥过去,身体软了下来。
“押走。”
兵部小哥一挥手,柳凝便被直接扛到了肩上。
像是一条猪一样,被带了出去。
……
林江带着小山参往宅子方向走。
京城堂倌并不少见,本不必将灵参藏在袖中,但她早已养成习惯,仍蜷在袖笼里。
“学画有趣么?”
“倒是不无聊。”小山参头顶叶片簌簌轻颤,“梁画家作画时墨迹所到处漫天云霞流转,美得惊人。偏我初学乍练,总抓不住关窍。”
“统共才习得两日,笔墨功夫和拳脚功夫都得经年累月打磨。”今天距离上次算命正过了三天,是林江第二次送小山参去梁画山那边。
“好吧。”
小山参始终不解梁画山执意授艺的缘由。
她对丹青实在兴致缺缺。
“就当陪老人家解闷,何况他与叶挽妆确有渊源。”
“倒确实是这个意思……”
小山参嘟囔了两声。
如若是她这副态度,让京城当中崇敬着梁大家的其他人,听到了怕不是会立刻捂住心口,当场倒过去。
多少人求不得的机缘啊!
很快,林江便带着小山参回到了宅子门口,他马上就发现,正有一队人马停在门口中。
这对人马为首的那个穿了一身官服,是个中年男人。
林江瞧着非常眼熟。
好像是……
自己之前救下的刑部郎中啊!
林江望着郎中,心里已大致猜出对方来意,当即笑着迎上前:“郎中近来可好?”
刑部郎中闻声回头,看清来人后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朱公子!”
“郎中怎么来这里了?”
“送红契来了。”
郎中从怀里掏出房契递过。
“这般殷勤,不怕尊夫人怪罪?”
林江想起前日见过的柳凝夫人,忍不住打趣。
没承想郎中闻言长叹:
“别提了,岳丈家被查抄了。”
“啊?”
林江睁大了眼睛。
他是真的有点惊奇。
倒不是惊讶柳尚书家被抄,而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
堂堂三品大员,竟连这几天都撑不过?
“你没受牵连?”
“今日兵部原是要去大理寺协查,幸得高卿作保,我才免了牢狱之灾。”郎中苦笑摇头,“只是这仕途…趁着还能主事,赶紧把契书送来要紧。”
林江在接过契书之后,也是进了屋子,物色了朱砂,将自己指纹按了上去。
这契书便是转交完成了。
“您买了这房子,我还得再提醒您两句。”刑部郎中此刻压低了声音:“这房子同寻常房屋相比多少有些特殊,买来之后,我们刑部那位老先生大抵会找您。”
“谁?”
“孙忠。刑部侍郎孙忠。”
林江眉头微微一动。
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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