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推战局濠州兵危
周闻道这次带来的情报非常重要,徐宋政权四处出击、南方白莲教在江南各地即将举义,必将轰动天下,也必然会影响到红旗营下一步战略,但石山并没有跟麾下文武透露任何信息。
原因很简单,此时不是知识大爆炸的后世,普通人能接触的信息非常有限。
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军事、后勤等专业,任何人能专精一、两项,就是天下难得的人才。
要想全部涉猎,并都有一定深度,那也太难为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和人才培养模式了。
包括冯国用、李善长在内的红旗营文武,至少在现阶段,都不具备分析天下剧变背后深层次原因的能力,更别提依据这一形势变化,研究制定正确的应对策略。
这种情况下,盲目给下属开“视野挂”,不仅无助于应对即将到来的变局,还有可能导致部分人艳羡徐宋政权爆炸式扩张的表象,而偏向采取更加激进的发展策略。
但被动等待变局到来,也不符合石山的本性。
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准备。
首先,是抓紧部队训练,特别是针对局部战场会战的演练。
红旗营营级编制越来越多,再靠石山一竿子插到底的指挥,已经有些不大灵活了。
石山采取的办法是以老牌封号营带乙等营的模式,再细分一层指挥——其实就是为下一步队伍增加营以上编制,继续扩编做准备。
其次,是利用每日晚饭后的队伍休息时间,给中高级军官轮流授课。
石山自成军后,其实一直在给属下授课,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造他们的认知。
只是以前作战任务紧,授课主要采取讨论的形式,内容也以红旗营控制区周边州县地理信息,以及具体的战术研究,讲都比较浅。
不管是石山自己,还是其麾下文武,都有个认知逐步积累到最终跃升的过程。
彼时,石山连淮河沿线各路、州的地理情况都是模模糊糊,对大元的历史、朝堂政治了解也少的可怜,课题讲的太大,讲不清楚不说,还会因为错误的信息误导下属。
随着红旗营控制区逐步增大,石山掌控的军队和人口越来越多,视野不断抬升,汇总到他手中的信息也越来越充足,逐渐修正了部分错误认知,对整个大元疆域,也有了初步了解。
这段时间,石山便利用大战前难得的安宁,给众将讲大课。
授课的内容主要是历史和地理,当然不是干巴巴的常识灌输,真要这么做,估计大半将领都会听得云里雾里,不当场倒下一片打呼噜,就已经是石元帅威名赫赫,无人敢在其面前懈怠的结果。
石山以三国话本故事起头,结合当今地理、三国志历史记载及后世的一些研究成果展开。
如三国时的虎牢关,现在何处,为何后来失去了其重要性?刘福通、徐寿辉现在活动的区域,在三国时有哪些传奇人物和故事?孙权亲率十万兵马,为何拿不下淮西?等等。
三国话本在民间已有广泛的受众,普通人即便没条件听说书先生亲口讲话本,也肯定听长辈、亲朋说过二手三国故事,以这种故事会的形式开展教育,很容易就能众将沉浸其中。
而石山则在故事和讨论中,帮他们初步建立天下大局观和矛盾分析法。
今日,石山又以“哪里开局,才能推翻大汉,建立黄巾天下”为题,引道众将穿越千年时空,扮演一方黄巾军渠帅,果然引起了众将的激烈讨论。
中军大帐。
冯国胜立于汉末天下十三州草图前,手指地图右上角,侃侃而谈。
“要俺说,还是得先占幽州,金角银边草肚皮,幽州正是金角,只需扛着官军一面进攻,再北征乌桓、鲜卑,抢马、练兵,最多三五年,就能得十万幽州突骑,有此强军在手,天下何处不可取?”
“不妥,不妥。”
冯国胜才说完,李松就站出来,摇头道:
“魏武帝一统江北,合当时最富的十一州之力,也只养了几千虎豹骑。虽说那时先后经历了黄巾之乱和诸侯混战,民生凋敝,大不如前,但幽州苦寒,便是光和初年,又拿甚养得起十万突骑?”
冯国胜也意识到自己牛皮吹大了,有些难堪,退回原位,反问道:
“那你说,哪里好?”
与满脑子骑兵迂回、突击战术的冯国胜不同,李松底层出身,亲眼看见好兄弟咽气时还念着充饥的馒头,更在意军队给养保障,当即答道:
“益州,益州天府之国,田美民富,境内又盛产盐铁,光和年间,轻松养十万大军当不成问题。”
李松说完,王弼站了出来,道:
“益州虽然不缺钱粮兵甲,但出川道路陡峭狭窄,粮草转运困难,先主和孔明如此英雄,还有蜀地世家大族支持,几十年都做不成的事。
咱们是造反起家的黄巾军,世家的眼中钉,他们少不得暗地里使绊子,又如何做得成?”
王弼这番话,说得李松也有些没底了,当即干笑一声,坐下重新整理思路。
费聚加入红旗营后就一直在五河守城,近期才换防回到濠州,还有些不大习惯这种新奇的讨论体验,又怕石元帅误解自己听课不认真,等到大家冷场,赶紧接过话题。
“那汉高祖也是自蜀地起家,入蜀时还烧了栈道,粮草运送更不利,为何就能定关中、平天下?”
“这个俺知道。”
冯国胜喜读兵书,知道一些楚汉争霸的故事,答道:
“楚霸王三分关中,力分则弱,加之汉高祖采用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自然就能出关。”
傅友德虽然也读过几天书,但当下见识终究有限,脑中有很多不解,接话道:
“那为何蜀国就不能走子午道出奇兵呢?”
众将顿时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交头接耳了好一会,也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眼见着讨论进行不下去了,只能扭头看向元帅。
石山起身,走近悬挂的地图,道:
“所谓天下大势,须得放眼整个天下,才能明白大势。汉高祖能出汉中,韩信出奇策,霸王分关中,都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关东诸侯林立,其中大半又不服霸王号令,牵制了西楚大量兵力。
蜀国以一隅伐占据天下大半的魏国,纵使能走子午道出奇兵,靠少数疲兵冲到长安城下,短时间也难破城。而魏国纵使丢了长安,也只需从容调集兵马,就能将入关蜀军赶尽杀绝。”
蜀、汉破局的异同点,当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的清,但石山的目的本就不是单纯讲故事,当即将话题转到当前形势上。
“红旗营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不是因为咱们有多强,打得官军毫无还手之力,而是因为天下大势。”
说罢,石山就命郭英等人揭下汉末地图,换上了大元疆域草图,众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肉戏来了,赶紧坐直身子,集中注意力,认真倾听元帅纵论天下大势。
“蒙古人以小族临大国,其威压天下的根本,是生活在漠北的蒙古骑兵,但漠北苦寒,没有江南产出的粮食补给,根本养不活多少人,想要维持威势,每年就必须从江南转运巨量粮草。
南粮北运,仰赖京杭运河与近海航线,漕运才是大元生命线。但海漕运粮,受季风影响,一年仅能两次,台州路方国珍叛服不定,更是大大增加了海运风险,大运河就不能再出岔子。
刘福通举义后,鞑子朝廷一面调集重兵围剿颍州义军,一面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继续修河,就是因为河南民乱事小,运河阻断,南粮无法北运,才真有可能导致元廷覆灭。”
随着石山手中竹鞭由漠北划过江南,再由颍州指向台州,众将逐渐沉浸其中。
漠北鞑子骑兵、颍州刘福通、台州方国珍、黄河溃堤段、漕运路线,江南产粮区……,“天下”这个抽象的概念,逐渐在众将脑中具象化。
天下是如此之大,徐州到濠州连绵数百里之地,竟然只是整个天下中毫不起眼的一小块,而其他各地的每一点风吹草动,也都可能会牵扯到这一小块地方。
“芝麻李起兵的时机非常好,正是各地官军被抽调一空,全力围剿颍州、蕲州红巾军之时,才让徐州红巾军抓住了机遇,四处扩张,渐成当下规模。
但我料定,鞑子朝廷很快就会调整部署,最多月余,将调重兵围剿徐州。”
石山先抛出自己的结论,随后看向众人,提问道:
“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漕,漕运?”
李松弱弱地回了句,却没有人附和。
答案其实已经藏在元帅刚才的表述中,但众将还有些没回过神——朝廷不是一直以颍州红巾军和徐宋政权为主要攻击目标么,怎的会突然转向围剿徐州。
石山看到了众将眼中的疑惑,接着道:
“对!就是漕运。鞑子朝廷之前没精力顾及徐州,是因为既要修河,又要平定颍、蕲两部义军。人力、物力皆有不足。
但现在黄河溃堤段已经疏浚合拢,最多一个月时间,天气转暖,黄河就要解冻,徐州正好堵在漕运中转点,若是不能拔掉这颗钉子恢复漕运,那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黄河堤坝不就白修了?”
傅友德看着地图上连成一片的徐州和濠州,提问道:
“鞑子若是重点打击徐州,那咱们是不是也会被针对?”
徐、濠两部红巾军早已分家,但在外人眼里还是一体,元军围剿徐州,濠州自没有幸免的道理。
石山前几日就已传信给虹县邓顺兴、五河孙逊、定远邵荣和怀远吴六斤,元军近期可能会急于打通漕运通道,而调集重兵进犯红旗营控制区。
要求各部严密探查敌情,提前做好防守备战,万一敌军过于强大,确实不可力敌,则以失地存人为原则,允许其部主动收缩防御,等待主力到达后再展开反击。
定远面临东、南两面威胁,邵荣欲要以攻代守,几天前才上报了自己的作战计划,石山不仅同意了其出兵请求,还派骁骑营和骑二营轮流南下巡戒,让邵荣能放心行动。
历史上,芝麻李和郭子兴能躲过眼前这一劫,多半要归功于徐宋政权大闹江南。
红旗营当下面临的形势也一样,跟元军硬拼消耗肯定拼不起,先依托现有城池组织防御,只要扛住了前几波攻势,稳住阵线,等到江南大乱,元军就没精力再跟红旗营继续耗下去了。
但还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好,石山也不想众将因此而懈怠,点头道:
“这是必然,这一仗不比以往,鞑子大举来犯,目标就是平灭徐、濠红巾军,咱们岂有幸免之理!”
(本章完)
(/bi/286662/17237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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