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乡党情定怀有别
吴六斤为人本就冷峻,在下属面前尤其寡言,这些时日一心想着攻破怀远的战事,话更少了很多,就连冯国用也感觉到了压抑,献策时尽量注意措辞。
今日顺利破城,吴六斤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有心调解一下气氛,故意寻冯国用逗闷子。
“冯县令,怀远已破,能不能治好,就要看你的了,俺现在便进城为你封存县衙、官库。”
元帅安排国胜统率新组建的骑二营,冯国用嘴上说着“舍弟顽劣难堪大任”,心里却是感激元帅对自己兄弟两人的信任和栽培,此番外放,就是他主动请命。
须知道,怀远位于濠州上游,官军顺淮河而下,最快一昼夜能抵达濠州,外围防御的重要性还在定远之上,怀远境内还有红旗营当前紧缺的铁矿、竹木等资源,其地必夺、必守。
能不能有效整合怀远人力、物力,不仅关乎濠州安全,还影响到“定远对”长远战略能否实现。
冯国用主动揽下治理怀远的重任,既是想助石山早日打好根基,也是有心和乡党李善长比一比高下。
其人毕竟是第一次随军攻城,脑中掺杂了太多战后治理问题,既怕攻不下,又怕战事迁延,双方损失都大,难免有些紧张。
不想,常遇春仅率数百罪囚就攻下了怀远,确实让冯国用吃了颗定心丸。
石元帅统兵有方,麾下骁将如云,军事上已经打下较为坚实的基础,唯有民政上短板还很明显,正需要他们这些士子努力开创新局面。
“下官这就走马上任,驾!”
城门已经洞开,大军入城,到处都是惊慌乱窜的溃兵。
“苦役营”罪囚在之前的战斗死伤惨重,破城后,杀红了眼的罪囚根本不管守军是否投降,只顾疯狂追杀,以发泄压抑已久的恐惧和怨气。
“常指挥,常指挥,等等俺!”
石山知道常遇春悍不畏死,唯恐其为了先登而不顾自家性命,特意命卜辞源带医护队随征,并叮嘱其人务必要看住常遇春。
卜辞源看见常遇春中了箭,本以为他会退下来包扎,谁料这人却是带伤先登。
城门才打开,卜辞源就立即随乙二营冲了进来,常遇春却追杀溃兵去了,寻了半天,好不容易追上,才发现常遇春已经全身都染红了,也不知他自己的血,还是守军的血。
“卜大夫?你喊俺做甚?”
“你,你的伤!”
换一般大夫,常遇春都懒得搭理,但卜辞源是元帅亲自安排随军出征,还是要给点面子。
常遇春见卜辞源背着药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以为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当即抬起左臂,意欲展示伤得并不重。
作战时高度兴奋,确实没觉得有啥不妥,此时放松下来,却发现左臂竟然有些活动不便了,当即就要脱下衣甲检查伤口。
“脱不得!”
卜辞源赶紧安排学徒敲开旁边人家的门,带着常遇春进屋,解释道:
“指挥使冲锋陷阵多时,早已浑身暴汗,此时万万不可贪凉脱衣,当心卸甲风!”
常遇春向吴六斤打听过卜辞源来历,知道这色目大夫颇有些手段,堪称医道圣手,红旗营不少将士都受过其救治,见卜辞源说得如此严肃,顿时有些紧张:
“啥意思?”
“老人家,麻烦把你待俺徒儿去取你家火盆。”
“官,官爷,俺家没火盆。”
“那就取些硬柴火来!”
“诶!”
打发走了瑟瑟发抖的屋主人,卜辞源已从药箱中取出剪刀、手术刀、烈酒等物,划开常遇春皮甲破洞处,边检查伤口,边道:
“大战之时,身体燥热,暴汗淋漓,毛孔大张,此时极易风邪入体。若战后立即卸甲吹风,体温骤降,轻则伤风,数日难愈;重则卸甲风,有毙命之忧!”
常遇春看着卜辞源滴溜溜乱转的碧眼珠,有些不自信地道:
“俺没读过书,你可别糊弄俺!”
“指挥使运气好,这箭没毒,流血也不多,稍忍忍,等柴火来了,俺再给你取箭簇。”
卜辞源说完,将手术刀放到装有烈酒的小瓷瓶中消毒,接着道:
“卸甲风这名字还是元帅提起的,说是甚无菌性炎症,俺不懂。但古籍上却有记载,说是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易侵。元帅学究天人,你不信俺,还不信元帅和古籍?”
常遇春听得只撇嘴,这色目大夫医术没得说,可这人品——为了捧元帅,也忒不要脸!什么“学究天人”的话都敢说。
旋即,其人又想到自己这性子喜好冲锋陷阵,免不了受伤,以后怕是要经常跟医护队打交道,卜大夫名气又大,医护队基本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可得罪不起,赶紧换了笑脸。
“俺如何敢不信卜大夫!”
二人正说话间,屋外大街上突然传来队列脚步和喊话声。
“顽抗到底者诛,器械投降可活!”
成规模的战斗已经结束,奋武营将士开始全面接管城池,随着军令层层传达,各处的抵抗和厮杀渐渐平息,常遇春听着迅速安静下来的街巷,自嘲地道:
“俺杀人,卜大夫救人,你救人可没俺杀人快!元帅把俺俩凑一起,有意思,哈哈——”
在常遇春听不到的角落里,杀戮和暴行并没有这么快停下,直到奋武营将士斩杀了趁乱打劫的四名罪囚和七名山贼后,城中才算真正平静下来。
到这时,原本近千人的守军剩下不到四百,余者无不惊惧。
“苦役营”罪囚也仅剩下的一百四十六人,阵亡率近六成,剩下的这些人中也大半带伤,最终能返回战场的预计不到一百人。
不过,经此一役,残余将士已经脱胎换骨,初具战力;以这些人为骨干,很快就能再建一营。
待冯国用随吴六斤赶到县衙时,退入县衙防守的守卒已经弃械投降,怀远官员或战死当场,或畏罪自杀,或在逃跑中被愤怒的百姓围殴至死,倒是省了吴六斤再费心处理。
但部分籍簿文书却在破城后,被试图负隅顽抗的县尹烧毁,其中就包括田亩黄册与丁口簿,此乃治县根基,却是要让新任的冯县令头疼了。
等屋内生起了火,卜辞源很快就为常遇春取出箭簇,清洗并缝合了伤口,常遇春居然全程谈笑风生,漫说痛呼,便是闷哼都没听到一声。
包扎完毕,卜辞源擦去脑门的汗,由衷赞道:
“话本里说关老爷刮骨疗毒,俺还当说书人夸大,今日见指挥使,方知天下真有如此英雄!”
常遇春暗道自己这点皮肉伤,哪能和关大王比?但卜辞源这马屁还是让他很舒坦。
“那俺体魄这么好,是不是今日就能返回濠州?”
“这可使不得!”
卜辞源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严肃地道:
“关老爷都有旧创复发之事,常指挥若不想以后有事,还是老实养几天再走!”
常遇春之所以急着回去,是因为出征前,石山许了他若能先登,就正式授予指挥使之职。
其实,即便常遇春此战不受伤,吴六斤也不会这么快就放他走。
得知常遇春想回濠州,吴镇抚是这样答复他的:
“你此番回去,要帮俺带份呈文给元帅,新募兵卒和部分斩获也要一并带回,俺先安排人帮你整训人马,过几日再走。”
红旗营战、训分离,虽然每占领一地都会募兵,但所有新募兵卒必须由战训营统一训练,补入各营时,再由兵曹核拨、战保营发放相应军械甲仗,各营不得私自扩充兵马。
战前,石山就考虑到了此战消耗,为西征大军准备了三百补充兵。
此战最大的伤亡来自“苦役营”,倒是不用再补充,战后还有八十四人能动,吴六斤另选了八十名山贼,合为一营,严加整训。
剩余的山贼全部留在城中,怀远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需要人力。
常遇春乐得轻松,倒是静下心来养伤,让刘聚配合搞好训练。
这一等,就是整整五天。
第六日,吴六斤交给常遇春一封厚厚的信,便让他统率暂编营,带着首批六百名新募兵卒,十四名孤儿,三百二十七匹马、骡,及部分缴获,启程返回濠州。
途中,有个新募兵卒引起了常遇春关注。
此人名为花云,时年三十一岁,肤色黝黑,身材魁梧,虽然射术一般,却能生拽奔马,其力能开三石强弓。
可惜常遇春有伤在身,卜辞源又跟着不停嘀咕“注意养伤”,不能与其角力。
常遇春本来傲气,一般人看不上眼,但他这个怀远汉子在濠州举目无亲,花云有此勇力,他日肯定能出人头地,如此有潜力的乡党,自然值得结交。
花云才投军,也急需乡党扶持。
常、花二人一路谈家乡风物、谈搏杀技巧、谈兵法见解,竟然越谈越投机,若不是花云年齿虽长却位卑,两人都想约为异姓兄弟了。
但彼此心意相通,都有出门在外,互为臂助的想法,并不需要刻意说出来。
终于回到濠州,年前的竞技会气氛早已退去,城中再度有了新变化。
大元的至正十二年春节在四处烽火中度过,濠州却已颇有人间烟火气,外来行商不见减少,一些大户自发出资,交由濠州总管府,组织放灯,邀民同赏。
乱世虽是朝不保夕,但日子还得过下去,难得喜庆,一些百姓居然还添置了新衣。
对比之下,年前还遍地饿殍的怀远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看得花云等人直呼想不到。
只是很简单的花灯,其实花不了太多钱,但濠州大户之所以如此破费,却不是钱多烧的,而是因为濠州之主石山即将大婚了。
(本章完)
(/bi/286662/17237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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