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198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卿本风流 > 第244章消失 (1)

第244章消失 (1)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声音一落,弓冇弩同时高举,弓弦崩得滋滋作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那寒光森森的箭头,还有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
    十五殿下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冯宛一个妇人会如此心狠。当下他声音一提,大声叫道:“且慢!”
    双眼转向冯宛,他沉声说道:“冯夫人何必如此性急?孤死了倒也无妨,只是陈氏与卫子扬之间,便有了血海深仇了。”
    不等他说完,冯宛便微笑道:“夺人江山,败人根基,本就是血海深仇,殿下莫不以为,子扬他是在玩过家家?”
    说到这里,她不再迟疑,右手一挥,命令道:“动手!”
    “是!”
    整齐的应诺声中,弓动弦惊,箭下如雨。而十五殿下这边,见到无法幸免,一个个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破开箭雨,围在十五殿下身边的十来个护卫,更是齐刷刷把他围在中间,用肉墙与长剑,给他保驾护航!
    不过冯宛的准备,本已十分充足,这一批箭雨刚刚射出,他们身子一矮,后面又站出一排同样手持弓冇弩的黑衣人。
    在这种连续攻击下,便是十五殿下的护卫剑术过人,这时也力不众心口看到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十五殿下厉声喝道:“杀了这个妇人,不计一切杀了这个妇人!”
    他拈的,自然是冯宛。
    得到他的命令,众护卫一边挡着箭雨,一边向冯宛蜂涌而至。冯宛见状,连连后退,在曾秀和众亲卫地保护下,“滋滋”一声,她闪入了墙洞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躲在墙洞里,冯宛一动不动,她倾听着外面的呐喊声,厮杀声,人临死时的惨叫声,还有惊呼声,慢慢地闭上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都已消退,四周变得平静下来口然后,“滋滋”墙门打开,一阵呛鼻的血腥味一涌而来。冯宛连忙用袖捂住嘴时,曾秀大步走来,说道:“夫人,都杀了。”
    那吴姓青年也大步走来,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干呕不止的冯宛,拱手说道:“夫人,十五殿下已然伏诛。我们?”
    不等他说完,冯宛喘着气命令道:“走!”
    说罢,她带头朝外冲去,不一会,便听到她频频的呕吐声。
    众亲卫游侠连忙跟上。
    那吴姓青年飞快地跟上冯宛,担忧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在他的记忆中,夫人并不是一个见不得血的深闺妇人啊口怎么今天吐得这么厉害?
    听到他的问话,冯宛回头,灯火下,她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吐出的声音也温和有礼,“十五殿下毕竟是王子凤孙,不能这么曝尸此处,你留下来整理一下。另外,那些你秘密请来的亲卫们,也安排一下吧。”
    说到这里,她刻意加了一句,“不可走了我的风声。”
    “是。”
    “我们走。”
    目送着冯宛和曾秀等人大步离去的身影,一个亲卫凑近吴姓青年,低声说道:“将军应该快到了。”
    吴姓青年点了点头,他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后,回头说道:“收拾一下吧。”
    冯宛急急地走出侧门时,正好看到正门处火成蛇,车成龙,是卫子扬来了吧?
    朝着那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冯宛低声命令道:“三人一组,散开走,四日后在离城城门处会合。阿秀,老叔,我们一起走。”
    “是。”
    众人一散,冯宛又吩咐道:“熄了火把。”
    “是。”
    曾秀走在冯宛身侧,见她重重咬着唇,不由说道:“夫人,我们这里出城吗?”
    冯宛摇头,她低声说道:“夜了,出不去的。”她声音放低,轻轻说道:“也容易被子扬堵个正着。”
    曾秀看她的脸色,听她的声音,对卫子扬分明是余情未了。唇动了动,想劝她一句,想了想后还是住了嘴。
    三人无声无息地走着,过了一会,冯宛低声说道:“我们就在阿叔购下的那破寺里凑合一晚吧。”
    “可是女郎,可以住酒家的。”
    冯宛摇头,一副不想解释的模样口两人见状,便不再多说。
    走着走着,那院落方向哗声大作,冯宛听到卫子扬沦凉的大叫声传来,“阿宛”声音高厉而嘶哑,含着无尽的不甘,无尽的气苦!
    冯宛下意识的脚步一顿。她慢慢回过头,看着那灯火通明的院落,不知不觉中,眼眶已经湿润。
    缓缓低下头,她朝着院落方向福了福,低低的,温柔地祈祷道:“子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口望你从此以后,万事顺利,不再念我!”
    说到这里,她毅然转头,大步跨入黑暗的巷道中。
    就在曾秀两人连忙跟上时,从院落方向,冲出无数骑士,他们举着火把,“轰隆隆”地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
    狂奔中,突然几个骑士同时声音一扬,高声叫道:“阿宛,回来!”
    “阿宛,回来!”
    “阿宛,回来……”
    渐渐的,这声呼喊变得整齐高昂,渐渐的,这些呼喊又一分为几,响在都城的每个角落处……
    冯宛一行人无声无息地回到了破寺中。
    来到楼上。曾秀两人清扫备塌时,冯宛站在楼上,低头看着街道上零星闪过的火把。这时刻,那一声声呼唤“阿宛回来”的声音,已然嘶哑,已不再响亮。
    曾秀走到她身后,见微微的星光下,她的眸光闪亮,有二串珠儿映着星光,流向隐在黑暗中的下颌。
    “夫人?”
    听到曾秀的轻喊,冯宛连忙低头,悄悄用袖把脸上的泪水拭去。
    曾秀看着她,忍不住叹道:“夫人,回去吧。这世道战乱不止,夫人怎么忍心这般轻易地说起离别?你就不怕下一次见面时,看到的是卫将军的坟茔?”
    他说到“坟茔”两字时,清楚地看到冯宛哆嗦了一下。
    他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口与卫子扬和冯宛相处以来,他对两人的才智,还是心中有数的。卫子扬说起来,就是一个将帅之才。奔袭千里一决胜负,他少有敌手,可这般坐上帝位,应对里里外外的危机,他还真是不行口他真担心,没有了冯宛的帮助,卫子扬撑不过一年。
    冯宛眨了眨湿润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两串泪珠儿无声无息地流下。
    她狠紧唇,放在腿侧的手握得死紧死紧。
    曾秀的猜侧,迹近于事实。前世时,卫子扬在她死后不过三年,便被坐稳了帝位,并通过合纵连横,与诸邻达到某种平衡的十五殿下给弄死了。
    十五殿下在逼他自刻时,曾经蔑地对卫子扬说道:“你这一生,注定只是一条狗。称不上一个臣子,也当不了一个称职的统帅,孤能容你三年,已是百般忍耐。”
    冯宛把自己的额头抵在石墙上,就在曾秀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冯宛沙哑地开了口,“我顾不了这么多……现在回到他身边,我自己的性命,我孩子的性命,都会朝不保剑。况且。”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眼望着无边星空,她轻轻地说道:“我已不愿意一而再的为一个男人倾尽所有了。”
    两世为人,她的心早就冷酷,她行事时,已变得功利。
    况且,她只是一个妇人,一个会彷徨,一个时常感觉到孤独,恐慌,会睁开到天明的卓小的妇人,她也需要男人保护她,需要男人风光时也能不弃不离“……
    现在,她害怕了,她只想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
    说到这里,冯宛回到角落处,在他们整理好的干草上和衣躺下。
    现在正是夏日,这石楼上也很干燥,没有蚊虫搔扰口曾秀注意到,这个晚上,冯宛的方向,总是会传来西西索索的动静,似乎,她一直没有入夜。
    同时,他也知道,这一个晚上,外面的火把和呐喊声,也响了通宵。直到最后最后,那喊声破不成调,直到那一点点的火把,被初升的太阳光,完全给掩盖下去。
    曾秀一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正站在窗台前,望着外面金灿灿的阳光出神。
    他连忙翻身而起,唤道:“夫人?”
    “醒来了?”妇人微笑回头,这时的她,笑容明亮,脸孔洁净,明明和裳睡了一晚,却是衣裳洁净光鲜。
    对上妇人明澈的眼睛,曾秀简直怀疑,昨晚上默默流泪的人,并不是她。
    “夫人,可要准备出城?”
    冯宛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不必。”
    在曾秀不解的目光中,她微笑道:“以子扬的性子,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此刻四大城门处,必定防守严密。我们得等一等。”
    “是。”
    “夫人可要用早餐?”一边说,曾秀作势便要出门。
    “且慢。”冯宛唤住他,温柔说道:“你这样子出去,很容易被人注意的。”她吩咐道:“装扮一下吧,别让人认出你。”
    “是。”
    “出去后,记得散布一条消息,便说冯夫人已通过城中的地道,秘密出了都城。”
    气…是。”
    “拿着这封帛书,想法子把它转到卫子扬的手中。”曾秀上前,接过冯宛从袖中拿出来的帛书。
    把帛书收入怀中,曾秀在曾老叔的帮助下,把面容涂灰,又戴了一顶斗笠,换了一袭衣袍,便出了寺门。
    …………………………………………
    看了一下书评,很多续者认为,以卫子扬对冯宛的感情,和冯宛对他的重要性,他不可能会在帝位在握,风光入城时忘记冯宛。
    可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忘记他的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别看项羽对虞姬多么深情,真正翻看历史,他在危难和紧急时,顾不到她,把她遗落,绝不止一次。至于极风光极得意时,这种事更不会少见。
    不说男人对女人,便是父母对孩子,你们便能保证,在自己极高兴极志得意满时,会时时注意到那小小的身影,并妥善地保护好。安置好了他?再说,冯宛对卫子扬最重要,那个时候的女人在男人心中,也是附属品。在历史上,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不会因为这个女人很重要,很聪慧,那男人就会把她当成自己的诸葛亮一样看重,尊敬。
    …………………………………………
    实体书大结局
    君称帝,妾愿远走天涯
    一个时辰后,曾秀回到寺中。把食物递给冯宛两人,他低声道:“消息散步出去了。”
    “哦”
    看了一眼回答得漫不经心的冯宛。曾秀轻叹一声,到:“外面的人都在谈论昨晚之事,有人说,卫将军变得癫狂了。”
    冯宛垂眸,没有回应。
    认真地看着她,曾秀说道:“亲卫们说,将军疯狂地冲出去寻找夫人,因冲得太急太猛,突然冲马背上栽下来,知道现在都还没有醒。”
    砰的一声,冯宛手中的食物落到了地上。她艰难地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食物,也不顾那东西还脏着,下意识便向嘴里塞去。刚刚碰到唇,她又僵住了。身子颤抖着,冯宛慢慢把食物握在掌心,揉碎。
    曾秀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收拾着行李。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冯宛低低的声音传来,“他如醒来,记得让人告诉我”。
    曾秀暗叹一声,点头道:“是”。
    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咀嚼的声音传来。用过餐后,冯宛问道:“外面的人,可知道十五殿下已死?”
    曾秀摇了摇头,道:“不知。吴君他们防范很严密”。
    冯宛点了点头,问道:“那十五殿下驻扎的院落,可有派人寻找?”
    曾秀摇头道:“卫将军突然昏迷,众人哪有心思?”
    冯宛的心有点乱,直愣愣地看着外面,突然道:“他既然出事,城门守卫必定空虚,我们走吧”。
    曾秀叹了一口气,劝道:“夫人现在离开,必定心神不宁,何不等卫将军醒了再走?”见冯宛沉默,他又说道:“夫人可是害怕自己心软?”
    冯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低声道:“你留几人关注这里,他如果醒来告知我便是.&quot;
    他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看着他脚步不稳地离开,曾秀又叹了一口气。曾老叔低声说道:“秀儿,你就不要再劝了。决定了的事,女郎便不会轻易改变。她现在是宁愿呆在城外等着卫将军的确信,也不会留着城中。”
    曾秀点头,两叔侄大步跟上。
    出寺庙是时,冯宛急着向外走去,都忘记戴纱帽了。曾秀见她心神不宁,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斗笠递给她,找来一辆马车,一行人便向城门驶去。
    坐着颠簸的马车中,冯宛一直低着头,十指胡乱绞着,不言不语。
    马车来到了南城门。这里出入的行人不多,两侧各站着几个护卫,依照这阵子立下的规矩,检查着来往的行人和物品。
    很快便轮到冯宛的马车了。知道车帘掀开,一直低着头的冯宛才抬起头来。
    她大眼一瞟,待要收回,目光却是一凝。
    六个手持长戟的护卫同时上前,围住了马车。与此同时,城楼处噔噔噔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又是二三十个护卫冲出来,他们拔出长剑,挡在城门口。
    这变化十分突然,冯宛陡然发现自己陷入包围中,她唇刚一动,曾秀客气而不安的声音传来,“几位军爷,你们这是?”
    一个中年汉子长戟一挥,把曾秀逼得后退一步,喝道:“带走他们。”
    几十个护卫同时靠近。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确实从城墙上跑下来一百多个护卫,他们同时手持长戟,团团为主冯宛的马车。
    在这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中,一个护卫拉下曾老叔,自己跳上车夫的位置,驱着马车,便向城中驶去。
    而曾老叔一下车,便被好几柄长戟指着,与曾秀一样,动弹不得。
    城门的这一幕,不可谓不扎眼。众人指指点点,可这近两百个护卫,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押着冯宛的马车,迅速朝前方驶去。
    因有人专门开道,众人行进迅速,不一会儿,宫门便出现在冯宛眼前。
    看着潜伏巍峨的宫墙,冯宛苦笑起来,亏她终日算计,却没有想到,他那样任性的人,也用上了心术。
    一个护卫把令牌一晃,宫门守卫连忙打开门,冯宛的马车驶入皇宫。
    直到她的马车来到皇宫正殿,众护卫齐刷刷向后一退,让出一条路来。
    这时,冯宛才看到,一行人大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那些人来到冯宛面前,人群一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队列中。
    他没有动,只是睁大血色凤眸,紧紧地盯着冯宛。他的唇抿得死紧,身体僵硬。
    四目相对,冯宛便转过头去。
    也许是她转头的动作激怒了他,华冠玉佩的少年疾步冲来,转眼冲到了冯宛的马车旁。
    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突然他手一伸,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把她重重地拖下马车,也不顾冯宛脚步不稳,转身就走。
    他的手冰冷至极,握着冯宛的手臂时,没有半点儿温度。他的脚步大而不稳。拖得冯宛酿酿跄跄,根本没有办法稳住身形。
    冲入一个房间之后,他把冯宛一推,砰的一声,踢上房门。
    他身体站得笔直,盯着冯宛的双眸,有些湿润却也阴郁。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沉声开了口,“为什么?”
    千言万语,到最后,只有这三个字——为什么。不甚明亮的房间中,他倔强地盯着她,等着他的回答。
    冯宛慢慢地扶着墙壁站稳,然后,向他走近。
    在离他五步处,她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着右侧纱窗外,阳光中起起落落的浮尘。冯宛低声道:“你丢下了我。”她嘴角扯了扯,却没有笑意。如说着别人的事那样蛋蛋地说道,“你在最风光得意的时候,丢下了我。那时我站在路旁,扬起的烟尘扑了一头一脸,根本睁不开眼。后面的马差点撞上我。我只能不停地向后退,我一边退一边叫着你的名字,多想你能回头看我一下,可你没有。。。我也想过进城找你,可城门已关,我进不去。那个夜晚,我把自己扮成乞丐,孤零零地呆在一片小树林中,可还是险些被十五殿下发现。”
    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我很害怕,这两年中,我得罪的人很多,那些人时刻都想取了我的性命去。便是遇到陌生人,我也害怕他们见到我一个孤身妇人,会欺辱我。第二天,我被一个队伍强迫带着去了离城。也就是那时,我知道你准备娶清映公主,准备娶好多好多陈国权贵的女儿,我明白了,你会是帝王,你的身边有的是女人。”
    她慢慢回过头来,终于迎上他的目光。
    静静地看着他,冯宛说道:“你看,你马上就是帝王了,从此三宫六院,一呼百应,都是应该的事。我呢,年岁比你大,长得又不好,又没有亲族后台可以依靠。最重要的是,我与你昔日情谊深厚。这样的我,只要待在你的身边,你的妃嫔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便不可能容忍。我只要在你身边一日,那些钩心斗角,离间陷害,便不会消失。”
    她笑了笑,温柔地说道:“子扬,你也明白的。这世间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看,你得到了你希望的权利和地位,我呢,只求留着我这条命,过上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以一种诱惑的语气软绵绵地说道:“于是我选择了与你不再相见,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对如今的你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吗?”
    卫子扬慢慢地抬头,睁大双眼,让凤吹干眼眶的湿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以为你坐在马车中,就跟在我身后。”
    他转过头,声音苍凉地道:“我只是以为,你与以前一样,坐在马车中,跟在我的身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你。”
    他喉结动了动,好不容易吹干的眼眶变得湿润,哑着嗓子,苦涩道:“当时我真应该拖上两天再进城,那样就不会把你落下。阿宛,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冯宛看到他眼下那青肿的眼袋,唇边青青的胡渣,那仿佛下一秒便会栽倒在地的疲倦身子,慢慢移开了目光。
    卫子扬侧过头看着窗外,声音低哑,“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的。。。那时我只是太高兴了。”
    一阵风吹来,拂起他长长的墨发,露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这个时候,冯宛才发现,他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沉默了许久,卫子扬慢慢转头,看向冯宛,低哑道:“那些女人我都赶出去了,现在宫中没有一个。”
    冯宛轻声说道:“只是现在。”她的声音很低很低,透着一种无力。只有四个字,却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她的无奈与在意。
    卫子扬猛然上前一步,抓向冯宛的手。仿佛怕她挣脱,他加重力道,让冯宛疼痛不已。
    低头盯着她,他沙哑地说道:“给我时间,阿宛,你了解我的,你对我的处境一清二楚,你要给我时间。”
    冯宛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只是一眼,她便被他眸中的泪光给镇住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在他眼上按了按。卫子扬紧紧地压着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感觉到手背上的湿意,冯宛没有挣动。她低下头,徐徐说道:“我会等你。”
    卫子扬抬头,狂喜地看着她。
    冯宛轻轻地说道:“我不会再找他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会让人传信于你。子扬,你要来找我,随时都可以。”
    这不是卫子扬想听的话。
    他哑声道:“我要阿宛在我身边。”
    冯宛慢慢地摇头。
    她轻轻地挣脱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她嘴角一扯,疲惫地说道:“子扬没有听清吗?我如果在你的身边,会有无数的人想杀害我,我将性命不保。”
    她失望地看着他,喃喃道:“子扬,何不也为我想一想?”
    这种失望,这种无力,让卫子扬看了心惊胆战。他死死地盯着她,唇也抿得死紧。明明知道冯宛的话不对,明明知道,她不在自己身边,那联系又有什么意义呢?明明知道,她只要离开这里,什么时候彻底在自己生命中消失,都是她说了算。可他还是被她的失望和无力给惊骇了。
    见卫子扬像个吓傻了的孩子一样望着自己,冯宛暗叹一声,她慢慢侧头,继续保持着这种无力和失望的表情——也行,这是让他心甘情愿放她离开的唯一法子。
    “不可能!”突然,卫子扬叫道:“绝不可能!”
    他直直地盯着冯宛,抬起头,冷冷地道:“当初你发过誓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管我在何方,终你一生,永远不叛不离,不弃不厌!冯氏阿宛,难道你忘得一干二净?”
    他激动起来,唇颤抖着,大声叫道:“我一时不慎,把你遗落,让你陷入危险当中,是我不对。你可以骂我恨我,可凭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明明知道我找你找得很幸苦,还是一点风声也不透露。知道我赶到了那里,你还急急地跑了开来。听说我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昏迷了,你也只是想着离开。”
    他又痛又怨,“阿宛,你怎么这样对我?”
    慢慢伸出手,他捂着脸,哽咽道:“你发过誓的,你明明发过誓,会对我不叛不离、不弃不厌。。。我知道我不好,老是犯错,身为男儿,当年也只能看着母亲,妹妹一个个死去,你都发了誓的,都发了誓的。。。”
    泪水从指缝间滑落,他已泣不成声。这个在外人面前总是任性到嚣张,刚强到无所畏惧的少年,此刻却忍着悲痛,声声哽咽着。
    冯宛低下头,目光呆呆地落在地面上。她知道他会怪她,她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思维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的成熟丈夫。所以,在刚刚被遗落时,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责怪他。
    便是现在,她也并不怪她。她只是害怕,只是想着保护腹中的孩子,只是累了倦了,想要离开这风风雨雨的都城,过几天安静日子。
    卫子扬慢慢放下手,红着眼眶,看向冯宛,见她白着脸,看不出喜怒,不由怒火中烧。他咬着牙,厉声道:“来人!”
    人早被他远远的支开,直唤了好几声,才有脚步声传来。
    房门一开,卫子扬便指着冯宛厉声命令道:“把这妇人押到秋月宫去,任凭是谁,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不许接近。”
    “是”
    几个婢女缓步上前,不等她们靠近,冯宛转身,安静地朝外走去。
    卫子扬盯着她,唇抿得越来越紧。终于,在她要跨出房门时,他低声喝道:“冯氏阿宛,你可知道那秋月宫是什么地方?告诉你,那时冷宫!”
    他直直地盯着她,等着她回头,等着她告诉他,她不想离开他,她会如誓言中所说的那样,对他不叛不离,不弃不厌。
    可是,冯宛只是略略停顿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曼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卫子扬突然一拳打在几上。
    冯宛走出院落时,吴君正候在门外。看到她走出来,他连忙凑了过来,恭敬地唤道:“夫人。”
    他看着冯宛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求道:“夫人,将军他也不好过,你就忘了那些事,回到他身边吧。夫人,你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冯宛看了他一眼,垂下双眸,轻轻说道:“将军他只是现在想不开。”当年的赵俊,在她有用时,也是依赖着的。只是他一朝富贵,便把自己当个碍眼的东西给扔了。
    所谓富易妻,贵易友。卫子扬在最风光时把她遗忘,也许只是寻常,可对冯宛而言,却被生生地揭开了伤疤。激起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慌,而且这种恐慌,刚开始不显,随着时日流逝,却在她的心底烙了印。
    吴君一怔,过了一会儿,他向左右的亲卫问道:“夫人这话的什么意思?”
    一个瘦弱的亲卫低声说道:“夫人应该是说,将军只是现在舍不得她,过些日子。就会把她放开。”
    吴君一呆,呐呐地道:“夫人想多了。。。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夫人更适合一国之母这位置的妇人。”
    那亲卫小声道:“也许夫人是觉得将军迟早会广纳美人充入后宫,觉得自己没根没底的,迟早会被放弃吧。”
    吴君沉默了。他也是男人,自是知道,女人就是衣服,旧的永远不如新的动人,再加上冯宛真说不上是什么美人,与这世间层出不穷的绝色美人相比,她对男人实在没有多大吸引力。便是成了皇后,也不一定能将那个位子坐稳。
    沉默良久,他咬牙到:“我得联合众人,一起来规劝夫人。如果我们向夫人承诺,便是有一天将军想要废后,我们也会以死相劝,夫人说不定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他急急转身,大步离开。
    秋月宫是冷宫,陈国的每一任皇帝,都把犯了罪和不受宠的妃子丢到这里,任她们自生自灭。每一个新的帝王继位,也会把前一任帝王的妃嫔扔到这里。
    冯宛跨入秋月宫,望着前方灰暗颓废的景象,和偶尔才可以看到的木然的身影,底叹一声,放慢了步伐。
    曾秀一进入皇宫,便被众亲卫押着进入一个房间,在他与曾老叔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一个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人都在这里?”
    “是”
    “把他们押下去,让他们守着冷月宫。”
    “是”
    宫婢们出出入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把宫殿布置得豪华而精美。
    宫婢们鱼贯走出,冯宛则低着头,在殿中慢慢走动着。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吴君在外面说道:“夫人便是在这里?”
    “是”
    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阵,不高兴地说道:“夫人怎么能住这种冷宫?传出去,她会被人轻视的。”
    那人没有回话。
    倒是冯宛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冷宫才是安全的所在。那些人知道我在这里,才不会对我下手。
    吴君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夫人”
    “进来吧!”
    吱呀声中,吴君走来进来。他看了一眼依然平静的冯宛,便被殿中豪华的布置给吸引了注意力。四下打量着,他脸色稍缓。
    吴君低头禀道:“夫人在这里,可是安好?”
    冯宛点头,温婉道:“好的。”
    侧了侧头,她突然问道:“将军既然无事,那十五殿下的尸体可有处置?他所居住的地方,可有派人搜寻?”
    见冯宛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这种事,吴君暗叹一声,恭敬地道:。十五殿下的尸体已被将军藏在冰窖,如何处置,将军还没有想好。居住的地方也有搜索。
    “可有找到弗姬?”
    “不曾。那妇人狡猾得很,给逃脱了。”
    “她逃不远。”冯宛说道,“四个城门如今是外松内紧,她只要出城便会被逮住。现在没有逮住她,说明她还在城中。”卫子扬为了逮住她,在四大城门都派了人手。弗儿要是出城,也会被抓。
    寻思了一会儿,冯宛说道:“赵俊的府第,已经暴露,她不会去。可除了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可待呢?”
    一边踱着步,她一边寻思着。突然,她猛地转身,命令道:吴君,还请你出宫一趟,到卫将军的府第,和我的一品夫人府、西郊冯庄这三处,细细搜查一番。凡有来历不明的人,请多多留意。”
    吴君怔了怔,“夫人,那三处垲方,一直是将军看重的,她应该不敢去。
    冯宛摇头,慢慢说道:“正因为那三处地方是将军看重的,她才有可能前去。你且试一试。”
    “是。我已在联系诸位大臣。”他慎重地朝冯宛一拱手,“我们会当着将军的面立下誓言,只要夫人此生无大错,必保夫人皇后之位。夫人这一路来的辛劳,我等都看在眼中,定不会让任何妇人夺了夫人的后位去。
    冯宛怔怔地看着他。
    大臣们立誓来保她的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她是在意的。可是,她的孩子……只要有心人愿意利用,光是这个孩子的来历,便可以说成是她的大错,也足够被休的了。
    冯宛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吴君好意,阿宛心领了,只是我心意已决!
    断断没有想到,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是拒绝。吴君又是失望,又是无力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向冯宛拱了拱手,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时辰还早,冯宛缓步踱出宫来。走在荒凉的小道上,侧耳一听,随着风吹采的都是呜咽声。冯宛走了一阵,心中厌倦,转身准备返回。就在这时,她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回头,冯宛快步走去。看到她走近,那人拱手行了一礼,大声唤道:“夫人!”
    “你怎么在此?”冯宛看着眼前的游侠儿,又问道,“曾秀呢?”
    那游侠儿说道:“大兄与我等一样,都在此处把守。”他咧嘴一笑,兴高采地说道,“我等刚被卫将军抓回,原以为将军会有处罚,没想到是来保护夫人的。”
    “老叔呢?”
    “夫人放心,老叔与大兄在一块呢。”
    冯宛点了点头,这时,不远处的花园中,传来一阵喧嚣声。见冯宛好奇地涨望着,那游侠儿说道:“那些被将军请到外面的妇人,听说夫人回来了,纷纷求见呢。不过将军都不许她们进来。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些大臣权贵,他们找到将军,说要见一见夫人。”游侠儿凑近冯宛轻声说道,“不过将军不肯见他们,太监们说,将军一个人躲在房子里喝闷酒呢。”
    冯宛嗯了一声,侧耳昕去,隐隐约约中,倒是听到了~句清楚的话,“冯夫人既已归来,将军便可祭天即位,册立皇后了。”
    冯宛转向那游侠儿,随**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夜里,冯宛沐浴更衣后,早早便躺到了榻上。
    刚刚睡着,一阵嚷嚷声就将她惊醒。冯宛一睁眼,看到房门大开,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房门处。
    “谁?”冯宛颤声一叫。她刚刚坐直,那人歪歪斜斜地走出几步,面容呈现在昏暗的牛油灯下。
    这个俊美至极、凤眸墨发的男子,可不正是卫子扬?
    只是他脸色潮红,眸子中泪水欲滴,正抿着唇,倔犟地看着她。吐出的气息,尽是酒味。
    冯宛心中一松,低声唤道:“子扬,是你啊。”
    卫子扬没有吭声,歪着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冯宛。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移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就在冯宛想要说什么时,咚的一声,他一下坐在了地上。
    卫子扬显然被摔得有点儿晕眩,呆头呆脑地看着冯宛,突然,嘴一张,放声大哭起来。
    冯宛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连忙从榻上爬起来,搂着他的头说道:“子扬,不要哭了。”
    卫子扬号啕大哭着,泪水横流中,呜咽着唤道:“阿宛。”
    “嗯。”
    “阿宛。”
    “嗯!”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他控诉地说道,“我紧赶慢赶,你还是理也不理便悄悄跑了,我把大伙赶出去,令他们喊着你的名字找你,你依然理也不理。我受不了,自己跑出去,夜那么深,到处漆黑一片,我想着,如果你不愿意,我这一生都找不着你了……阿宛,那时我真想跌下马背死了算了。”
    冯宛沉默着。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卫子扬的呜咽声回荡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宛低哑地说道:“子扬,我是真的害怕。”她抬起头,慢慢摩挲着他的墨发,指尖滑过他的眉眼。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他,还是没有向她承诺什么。
    他依然会坐上这个帝位,依然会广纳美人充入后宫,依然需要不断地妥协和周旋。
    是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没有选择。
    而她呢?她唯一的选择,便是离开他,离开这个旋涡。
    她知道,自己的沉默,在他和众人眼中,是那么的自私。可她又能怎样?既然一开始便料到了结局,又何必无望地搏斗?
    古往今来,那情字因住的都是弱势妇人,天下的男儿,放下那情字,从来都是易如反掌。
    慢慢地,她贴上他,把自己冰冷的唇,印在他的太阳穴上,“子扬,”冯宛喃喃唤道,“我白天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会离你太远,也就隔个几百里,一昼夜可以到达的地方,给我建个庄子。子扬,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
    她的话,比起白日时多了几分真诚。她想,他应该感觉得到。
    卫子扬慢慢安静下来。
    就着牛油灯,他看到了她明亮的双眼。这双眼,清澈和纯粹,透着一种寂静和清冷,如子夜星空般清冷。
    仿佛,这世间的变幻,她早就经历过。仿佛她已经看到了他与她之间的未来,被抛弃了,不惊,被需要着,也是自然。
    便如白日,她的嘴里说着她被遗忘时,很害怕,可她的神色却那么平和。仿佛他把她遗忘,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仿佛她对他,并没有过太多的指望。
    慢慢地摇了摇头,他沙哑地说道:“不可能。”他站了起来,“不可能!阿宛,我便是死,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她是纸鸢,他要握在手中才安心。
    冯宛看着他坚决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
    她低下头,轻声道:“容我想想。”
    卫子扬狂喜,冯宛疲惫地朝他一笑,道:“这数日间奔波不断,不曾好好休息。子扬,我想睡了。”
    卫子扬连忙道:“好,好,你休息,你休息。”走到门槛时,他回过头来,双眼亮晶晶地说道:“阿宛。”在冯宛抬头时,他嘟囔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冯宛抿唇,温柔地说道:“明日如何?”
    “好。”卫子扬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当经过那些守卫的游侠儿时,他们可以看到他步伐轻飘飘的,嘴里似乎在哼着歌。
    第二天,卫子扬一大早便找到冯宛。见冯宛言笑晏晏,不再坚持离开,甚至在他兴致勃勃地谈到大婚时,还面露羞涩,仡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心情一好,他开始接见群臣。在一番商量后,大臣们都认为,未来的皇后,怎么能安置在冷宫中?于是,冯宛被慎而重之地迎人了东宫,只待大婚过后,正式人住温宁宫。
    在这过程中,冯宛如同每一个待嫁之妇,在谈起大婚时,满脸都是羞涩和期待。同时,她又如往常一样,处理事情温和有度,让卫子扬觉得,她是真正地放下了心防,准备与他一起站在这陈国最高的位置上,共享这无尽荣华。
    转眼几天过去了。
    在群臣大肆张罗着卫子扬的登基大典和结婚庆典时,冯宛也没有闲着,开始清理后宫。这后宫中留下的太监、宫婢,几乎都是前朝余孽,是忠是奸,还真是说不清。足足裁减了五分之四,后宫的清查工作才算完结。
    这时,离卫子扬的登基大典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冯宛坐在殿中,唤道:“把曾统领叫过来。”
    不一会儿,曾秀走了进来。不等他开口,冯宛已经笑容满面地说道:“事情可顺利?”
    曾秀认真地答道:“有将军看着,自是一切顺利。”
    这种四平八稳的对话,众宫婢、太监听了,都不在意。这时,冯宛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退下吧。”
    他们走出去时,听到冯宛轻声问道:“阿秀,不知那弗儿……”一个太监脚步放慢,倾听了一会儿,转身朝卫子扬的正殿走去。
    直到那些人都走得不见人影了,曾秀才轻叹一声,道:“夫人这是何苦?”
    冯宛垂眸,这阵子解释得太多了,已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樽,徐徐说道:“不能在婚礼准备妥当后再离开,子扬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
    曾秀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夫人,卫将军他对你真是情深义重。”
    冯宛幽幽地道:“他知道我害怕什么。”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针对她害怕的事,给过承诺,哪怕是画饼充饥的承诺也没有。也许,对她究竟是情深还是依赖,他自己也说不清吧。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细节,冯宛认真地说道:“弗儿的事,还是落在赵俊身上吧。你派人暗示一下赵俊,便说要想将功折罪,把弗儿献上也许有用。”令吴君在那三个地方搜寻无果后,冯宛不得不打起了赵俊酌主意。
    事实上,现在的赵俊处境十分难堪,他除了点卯时,其余的时间都闭门不出。至于大公主陈雅,这阵子更是吓得躲在房中不敢出来。赵俊的那两个妾室,月娘、眉娘,倒是挺直腰背,风光了不少。
    曾秀一走,一个太监便向冯宛禀道:“夫人,里姝儿求见。”
    “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那太监响亮的喊声,“传里姝儿进见——”
    不一会儿,盛装打扮、娇媚妖娆的里姝儿走了进来,“里姝儿见过冯夫人。”
    “起来吧。”
    “是。”
    里姝儿抬头看到温文含笑的冯宛,心头一松,暗暗有点儿得意。自从冯宛回来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都城的权贵,都想与她套近乎,以期结个善缘。可至今为止,她愿意见的只有自己。
    在里姝儿目光殷切地看向冯宛时,冯宛也是高兴的。上一世,在她死前一个月,里姝儿便死于乱军当中。这一世,她改变了朝局,也改变了里姝儿的命运。
    “坐吧,不必拘束。”
    “是。”
    在冯宛与里姝儿交谈时,宫门外,一辆马车正慢慢驶来。
    车帘晃动中,一个女声传来,“曾统领好威风啊,不过一个小小的游侠儿,磐上了贵人,现在就连路人都要向你行礼了。”
    策马缓行的曾秀淡淡回道:“冯美人过奖了。”马车中的妇人,正是一直被禁在卫府中的冯芸。只是不知何故,曾秀竟然把她请到了皇宫。
    冯芸冷笑一声,“也难怪,你家夫人现在多风光啊!只是不知她流落在外的那些时日,有没有怀上哪个人的野种梦”
    她是不想这样说的,可谁让曾秀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冯美人过得可好?
    我家夫人说了,毕竟是亲姐妹,临行前,怎么着也得见一面吧?”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杀她吗?她既然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讨好那个贱女人?
    见曾秀不理,冯芸又冷笑起来,“对了,你家夫人难道只想见我?她不是将我的父兄恨之入骨吗?有没有下令把整个冯氏一族给灭了?是啊,她也姓冯,灭了冯氏一族的话,岂不是连她自己也不得好死?”
    曾秀依然不答。
    这时,一个骑士策马急冲而来。他一直冲到曾秀面前,跳下马背行了一礼,朗声道:“曾统领,夫人有急事相告。”
    曾秀刚一犹豫,那骑士便瞟丁冯芸的马车一眼,说道:“夫人说了,这个妇人已不值一提,她的事暂且靠后。”
    “是。”曾秀马上应了一声,挥手让护卫们把冯芸送回去,而他自己,则与那骑士匆匆驰入宫中。
    目送着曾秀和那骑士离开,马车中的冯芸,一脸的怨恨和不安慢慢散去。她向后一倚,咬牙切齿地想:冯氏阿宛,你想要我的命,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她伸手入怀,这一次被传召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带。下一次,她就不会那么好运了。
    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携带个什么东西而不被查出,那是早就通晓的。至于杀人害人于无形,自也学了个通透。
    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仿佛几天几夜不曾睡好觉的汉子策马冲了过来。他向冯芸和押送冯芸的骑士们行了一礼,着急地说道:“这位夫人,几位大兄,刚才人富的汉子,可是曾秀曾统领?”
    这人一口外地口音。
    不等众骑士回答,冯芸已经冷笑道:。是啊,他就是曾秀。不过阁下可来错了,他现在攀上了未来的皇后娘娘,可忙着呢,怕是没空接待你这种小人物,这话一出,那骑士脸色瞬间一青。
    咬了咬牙,他转头看向几个护卫,刚才他可看得清楚,这几个护卫对曾秀亲近而有礼,显然是他的下属。
    看着这个外地来的汉子,几个护卫皱了皱眉,一人好心地说道:“这位大兄可是有要事?真不凑巧,我家统领现在忙得很,怕是没空接待。
    外地骑士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重重一哼,二话不说转头便走。
    望着那人的背影,这好心的护卫嘀咕道:“这外地人好生无礼。”
    他不知道,他却是帮了曾秀一个大忙。
    曾秀浪荡江湖多年,一诺千金。可真正让世人认识,让冯宛记住,便是这一次,他用自己的性命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数年前,一个人曾收留错手杀人、正被强敌追击的曾秀。在曾秀离去时,那人又给了他三片金叶子。当时曾秀大为感动,承诺“若有需要,万死不辞。
    而今日那骑士,便是为了他这个诺言而来。曾秀那恩人的儿子,污辱了一个官员的女儿。现在他儿子被官员索了去,准备明正典刑。那恩人无奈,想到了在江湖上有点儿名气的曾秀。
    前世时,曾秀赶到那里,用尽了手段,也没有办法让那宫员息怒。最后那官员被他缠得没有法子,信口便说,如果你自刎在我面前,或许我能饶他~命。
    曾秀二话不说,抽出佩剑便自刎于那人身前,真正是血溅五步。
    此事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住了。他们无法想象,曾秀真会为了一句戏言以命相抵。当下那官员便放了曾秀恩人的儿子,还把他的义举大肆宣传,说他有汉时大侠郭解之风。
    这个时候世道混乱已久,人心早就凉薄,曾秀的所作所为,说不出值还是不值可他一诺干金、轻性命重恩义的举动,却渐渐传遍了天下。冯宛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人,更从痛苦不堪的曾老叔那里,知道了他与曾秀的关系。
    不一会儿,众护卫便把冯芸送回了原来的卫将军府。目送着她的马车离去,一个护卫向门卫低声交代道:“夫人说了,这阵子冯美人如有派人出入,可以不动声色地放行。便是有不对处,也可当做不知。
    “是。”
    转眼两天过去了。
    曾秀得到冯宛的授意,再次来到原来的将军府,带着冯芸驶向皇宫。
    这一次,冯芸没有任何反抗地上了马车。
    来到皇宫时,正是正午时分。见曾秀把自己迎入院落,便像条狗一样老实地候在一侧,冯芸冷笑一声,拉了拉遮阳的纱帽,昂着头朝殿中走去。
    冯芸推开殿门,看到坐在殿中的冯宛。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冯宛抬起明澈的双眼看着她。
    冯芸觉得,这眼神中充斥了太多的得意、太多的嚣张。
    她把纱帽一取,下巴抬得更高,冷笑一声,叫道:“妹妹恭喜大姐姐了,当日在元城时,大姐姐说妹妹是什么贵人。今天看来,大姐姐才是那个真正贵人呢。”
    一边说,她一边向冯宛走去。
    冯宛似乎听不到她语气中的嘲讽,只是淡淡说道:冯美人,这殿中,你以前来得多吧?”
    冯芸恨恨想着:当然来得多。这温宁宫,可是皇后才能居住的地方。想当年我每次来这里时,都是心下惴惴,诚惶诚恐。这贱女人又在讽刺我了。
    冯芸重重一哼,强忍着恨意,微笑道:“那是,我当然来得多了。
    终于她来到离冯宛只有五步处。四下打量着,冯芸停下脚步,尖声道:姐姐好生过分,特意把小妹叫来,连酒肉也不备吗?
    冯宛闻言一哂,向外面喝道:“来人,备酒肉。
    几个富婢应了一声,快步退下。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瓢着酒香肉香的食盒,被宫婢端人殿中。
    “退下吧。”
    “是。”
    几个婢女刚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冯芸拔高的笑声,“听说大姐姐这阵子出了很多风头啊。嘻嘻,妹妹在听到大姐姐的什么裸尸挂在城门口呢。”
    可还伤心了好久
    几个婢女相互看了~眼,继续安静地等候着。
    冯芸的冷笑声不时传来。在她刻薄的话语中,隐隐夹着几句冯宛温和的话语。
    几个婢女开始还听得认真,可听来听去,也听不出什么新意来,便渐渐松懈起来。这时,~个老妈子走来,见她们候在殿门口,不由低喝道:夫人与客人相见,你们也敢偷听?还不滚出来!。
    后宫中耳朵伸得太长,本是惹祸之根。虽然卫将军有过交代,
    可冯夫人是未来的皇后,有些事,也得阳奉阴违不是?想到这里,她们连忙低声应是,向外退出了七八步。
    这么一退,里面的说话声便低不可闻了。
    两刻钟后,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戴着纱帽的冯芸,与来时一样,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她一走到院落里,曾秀便迎了上去,陪着她走出了温宁官。
    时间渐渐流逝。一个婢女走来,唤道:“夫人可在?将军要见她。”
    一个婢女应了一声,小心地走到殿门外,唤道:“夫人,夫人?”
    连唤了几声,也听不到里面的回答,那婢女回头看了看。
    另外几个婢女也走了过来,继续唤道:“夫人,夫人?”
    唤着唤着,一个婢女叫道:“不好,夫人不是出事了吧?那个冯美人向来与夫人不和,刚才又是那个模样……”
    众婢急急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一入内殿,她们赫然发现,冯宛倒在角落处。
    众婢惊呼一声,一拥而上。就在她们急急把冯宛翻转过来时,外面涌入的脚步声中,传来一个男子的惊呼:“她不是夫人!”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妇人,虽然穿着冯宛的衣裳,可那面目,分明是那冯美人!
    这时,一声喝令迅速传来,“休得慌乱,速将此事秘密告知将军。”顿了顿,那人严厉地警告道,“此事重大,若有人乱嚼舌头,当心性命不保!”
    “婢子不敢!”
    “不敢最好,速去禀过将军。”
    “是,是。”
    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砰的一声,卫子扬踢开殿门,冲了进来。
    今天冯芸来访的事,他是知情的。现在她昏迷不醒地躺在这里,还穿着冯宛的衣裳,不用任何人解释,卫子扬都能猜到事情的因果。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直直地盯着昏迷的冯芸。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卫子扬双手抱头,嘶吼起来。这声吼叫撕心裂肺,远远传出。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护卫低声说道:“将军不对头,[b a o s h u 7 . c o m 宝 书 网 ]快去叫人。”
    一个太监转身欲走,却又回头问道:“叫谁?”
    众人一怔。叫谁?这个天下,能把将军劝得服服帖帖的,只有冯夫人啊!
    沉默中,卫子扬的嘶叫声越发凄厉。那一声又一声苍凉的嘶叫,直震得众人眼中发酸,心中惶惶。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子扬慢慢平静下来。
    “出去!”他以手捂脸,沙哑地命令道。
    众人还在犹豫,卫子扬声音一提,暴喝道:“出去!”喝声如惊雷,直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被这喝声中的戾气所惊,众人不敢犹豫,连忙躬身退后。
    就在这时,只听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众人急急回头,却见卫子扬慢慢举起了佩剑,指向了昏迷不醒的冯芸。
    一个婢女陡然见到剑光,差点惊呼出声,她连忙用手捂住嘴。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卫子扬那双猩红的眼,还有那扭曲的面容。
    就在众人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时,只听得噗的一声,却是卫子扬右手一划,剑光一闪,生生地把冯芸的人头砍了下来。
    尖叫声被生生忍下,众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外面,在经过门槛时,几人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连忙爬起来,她们匆匆回头时,正好看到卫子扬冰冷望来的带血的眸光,还有那举在手中,滴血的长剑!
    殿外,一个护卫急急叫道:“快,快去通知各大城门,令人严加把守,许进不许出!”
    “是。”
    “把冯夫人留在宫中的人都叫在一起,随时准备将军问话。”
    “是。”
    达亲卫跟随卫子扬时日已久,知道一牵扯到与冯宛有关的事,卫子扬便举止失控。如上一次,他自从见了城门裸尸后,整个人便恍恍惚惚,不但没有了平素的理智,连思考处理能力也是大减。那神志,直到他猜到冯宛还活在人世才恢复过来。
    这一次,将军受的打击更大,他那么在乎冯夫人,竟然都忘记第一时间下令,派人把冯夫人追回来。
    外面的人井然有序地来来去去。
    内殿,卫子扬低着头。
    他手中的长剑,已拄在地上。他木然地看着冯芸的尸身,整个人如泥雕木偶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一动不动,仿佛早就失去了知觉。身后有人进进出出,他不知道,那些素来亲近他的亲卫担心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
    外殿,食物摆上来又撤下去,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他通通不知道。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冯芸的尸身,瞪着尸体上那一袭熟悉的晋裳。
    慢慢地,天黑了。
    慢慢地,灯火初亮。
    慢慢地,新月如钩。
    慢慢地,远处的人语声混合着蛙鸣,在天地间荡漾。
    慢慢地,一道晨光从东方露出,红艳艳的太阳钻出了地平线。
    卫子扬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陪着他站了一晚的众亲卫,这时已是焦虑非常。他们看着呆若木鸡的卫子扬,有心想上前劝说一句,可看了看却又不敢。
    时间还在流逝。
    渐渐地,日上中天,白晃晃的日光照着满地浓绿。
    渐渐地,太阳开始西沉。
    渐渐地,西方那大片大片的火烧红,开始隐没不见。
    渐渐地,最后一缕残阳,也消失在地平线。
    陪在他身边的亲卫都换了好几批了。望着陆续燃起的灯火,一个亲卫搓着双手,向吴君怒道:“吴君,你天天跟在冯夫人身侧,怎能连她要离开也不知道?”
    吴君收回担忧,“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冯夫人聪慧过人,远非我等能及。”他哑声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劝说将军。再这么不吃木喝地站下去,便是他的身体扛得住,人也会疯癫。”
    几人看向吴君,同时叫道:“你去。”
    “对,你去。”一个亲卫认真地说道,“这阵子你一直伴在冯夫人左右,对她的性子最为熟悉,你去劝劝将军。”
    另一个亲卫也说道:“不错。我们不能光陪着将军啥事也不做。吴君,你想法子劝劝将军,寻找冯夫人和安抚众人的事,交由我等。”
    “好,便如此分工。”吴君抬脚走去,来到卫子扬身后。
    “将军……”吴君低低唤了一声,见卫子扬一动不动,他徐徐说道,“将军这般站着也是无用,还是想法子把冯夫人追回来吧。”
    卫子扬僵硬地抬起头,嘶哑地说道:“追回她?”
    “当然,冯夫人走得不远,便是现在追也来得及。”
    “追回她?”他惨然一笑,“追回她?”
    一连重复了两遍,卫子扬又恢复了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姿势。吴君小心地瞟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几个太监走来,小心地抬起了冯芸的尸身,收好她的头颅,又把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这些事一做,殿中的空气顿时一清。
    卫子扬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凄然一笑,“她早就想走了……她一直在骗我,她早就想走了。我便是追回她,又有何用?”他的声音嘶哑得简直听不清,“她早就无心于我,她早就把对我许下的誓言当成玩笑。她和我的母亲、妹妹一样,不要我了……她早就想走了。”
    “不是这样!”吴君上前一步,“冯夫人对将军的情意,从没变过。”他走到卫子扬的面前,清清朗朗地道,“夫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在为将军考虑。便是这几日,以将军许给她的自由,和她的聪慧,她要走,谁人拦得住?可是将军想过没有,夫人为什么要扮成冯美人才出宫?”
    在卫子扬迷茫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因为,夫人想让将军对世人说,她是被冯美人杀死的。夫人与冯美人有宿怨,死在她的手中,世人会说夫人是咎由自取,无福享受将军赐予的无上富贵,而不会说将军连个女人也驾驭不住。”
    卫子扬的唇颤抖起来,邢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悲戚。他双手捂着脸,嘶哑地问道:“她既然处处为我着想,为何不惜欺我戏我,也要执意离开?”
    比翼双飞
    对于冯宛的心思,吴君旁观者清,还是知道一些的。
    “因为夫人觉得将军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他认真地说道,“那一日,我们刚入都城,便看到清映公主风光地嫁给将军的仪仗。后来的几日,众权贵城主的女儿接连人城,一个个嫁妆丰厚,就等着受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