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媒妁(中)
宋梁的话就像冬日里的一桶冰水, 将李大壮从头到脚浇透,浑身彻凉。
不仅前面的阳光全都白晒了,便是现在的太阳也晒不暖他。
李大壮站在白晃晃的日头底下, 脑中来来回回想的都是昨晚表姑纤云同他说的话。
“有件事情要同你说,就是你在狱中这些日子,你师母已经跟袁府齐老太君说好了一桩亲事。如不出意外,很快你阿璎妹子就要嫁给袁府的六公子了。”
“听说那位袁六公子人品相貌俱佳,而且打小就入青山书院读书, 课业了得, 很有前途。虽说只是袁府庶出的公子,可你师母原也不在乎这个……”
“大壮啊, 你以前不是也在青山书院读了半年书么,你认不认识这个袁六公子?”
当时李大壮只闷闷回了两个字——“认识”。
纤云还骂他, 说道:“璎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跟她娘一样, 天性善良, 从来没什么坏心思。若是娶她过门, 定能旺夫益子,一生富贵。”
“想当初老娘叫你抓紧点, 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后悔了吧?告诉你,迟了!”
骂完,纤云又安慰他。
“你如今刚躲过一劫,也算是老天爷保佑, 福大命大。往后你就安安生生过日子, 杀猪就杀猪, 不要再同你那些狐朋狗友、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蓝家的事咱也不好过问太多,璎儿的这门亲事基本就算定下来了。人家门当户对,好歹是一桩良缘,你也不要再有什么别的念想。”
“往后好好杀猪做买卖,多多挣点银子,都交给表姑替你攒着娶媳妇,听到了没?”
袁府的六公子李大壮曾经见过几面,虽仅有寥寥数面之缘,但对于此人,李大壮并无反感。
就像表姑纤云所说,蓝家与袁家本就门当户对,实是一桩良缘。
如果说蓝璎要嫁之人是那袁府六公子,李大壮自是满心祝福。
毕竟他知道,她有多么恨嫁。
因为高僧的那句断言,别人都可以不信,她自己却不能不当回事。
宋梁见李大壮骤然一副痴痴愣愣失了魂的模样,急忙大声唤他。
“李大壮,李屠,你怎么了?中邪了?”
李大壮猛地回过神,俯身按住宋梁的肩膀,一脸郑重看着他。
“宋兄,李某人改名字了,以后叫我的大名李聿恂。还有——如果你刚刚说的话有假,我李聿恂保证打得你满地找牙。”
宋梁听完,一时有些发蒙。
望着李大壮迅速离去的背影,他急得大喊:“你大名叫什么?再说一遍,没听清楚啊!”
李大壮头也不回,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疾步往西而去。
宋梁从板凳上站起,愤愤不平骂了一句。
“混账小子!大哥不在,就敢这么欺负二哥,竟然还敢用威胁的口气,你算老几啊!”
李大壮离开猪肉铺便直奔枣园巷,刚进巷口,就看到表姑纤云提着食盒摇摇摆摆往外走来。
纤云看到李大壮,连忙朝他招手,边走边喊。
“大壮,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去杏花酒楼买几个现成的招牌菜回来。”
李大壮走上前,沉着脸道:“表姑,昨晚都说了,以后叫我的大名。”
纤云很不以为意道:“你这个大名有什么好,文绉绉的。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姑姑喊侄儿喊大名的,让人听了笑话不是?”
李大壮未与纤云争辩,而是问道:“表姑,你告诉我,阿璎到底要嫁给袁家哪位公子?是六公子还是五公子?”
纤云听他这话,脸色有些不大好。
她郁郁不乐道:“本来定好是六公子,现在……现在差不离应该是五公子吧。”
说完,她立即又道:“你小子消息够灵通的啊!早上他们袁家才来人,你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李大壮眉头微皱:“袁家的人是早上来的?”
纤云见李大壮不并怎么知道实情,便也不急着去杏花酒楼买菜,而是将李大壮带到巷子后面那一片满是枣树的林子里。
在那棵歪脖子老枣树下,纤云将早上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李大壮听。
原来今日一大早,纤云家里就迎来一群不速之客,为主的便是袁府三房的周姨娘和他们请来说媒的王婆子。
周姨娘开口便说她今日登临此地乃是受袁府三老爷和三夫人所托,特意送来袁府五公子的庚帖,用以交换蓝家嫡女蓝璎的庚帖,好带回去测一测男女双方生辰八字是否合婚。
郑夫人当时便大为吃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她翻阅着手中那封书有袁府五公子生辰八字的庚帖,说道:“贵府三老爷怕是弄错了吧?我当日跟齐老太君谈好的乃是在我们青山书院就读的六公子,并不是五公子。”
周姨娘笑嘻嘻道:“我们家老爷和夫人说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儿女的婚姻大事历来都是做父母的说了算。老太君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如往年灵光,时常犯糊涂,这一时把五公子说成六公子也是有可能的。”
“我们袁府虽是商贾之家,但也跟你们蓝家一样讲究礼数尊卑。您想想,同是三房的公子哥儿,哪有做哥哥的尚未娶亲,就让做弟弟的抢了先呢?”
“且我们五公子是老爷和夫人嫡出,身份贵重,与贵千金才真正般配呢!六公子自然也不差,可到底是庶出,这尚未考取功名,议亲也未免过早了些。您说是不是?”
王婆子也道:“我说夫人哪,说亲之事宜快不宜迟。今儿日子好,诸事皆宜,这又是两家提前说好了的事,您还犹豫个甚。赶快拿出姐儿的庚帖吧,那边厢袁府的三老爷和三夫人可都在家等着呢,这事耽误不得。”
郑夫人心知,历来交换庚帖测八字合婚都只是个形式,一旦交了庚帖,便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到那时红纸黑字,明明白白,就如同石板上钉钉子,再无反悔的可能。
可这一夜之间,六公子换成了五公子,虽说都是袁府三老爷的公子,但袁家如此轻率便出尔反尔,行事做派间不仅无一丝歉疚之意,更只派出一位侧室姨娘来登门议亲,未免很有些瞧不起人,或者说袁府的人根本没把郑夫人母女放在眼里。
郑夫人心中不悦,却也没有明着表露出来。
她含糊道:“依我看来,贵府五公子是三夫人嫡出,既然身份贵重,娶亲之事理当慎之又慎。”
“我家璎儿性子懒散,只一味地贪玩,既不知书识礼,更不懂得协助主母持家理事,与五公子实不相配。”
“况且五公子比之我家璎儿稍有些年长,听闻前头娶的那位原配夫人过门不到一年便莫名病故,这回娶得还是续妻继室。所以我说,还是六公子更为合适……”
周姨娘不等郑夫人把话说完,立即出声打断。
“哎呦喂,原来您老夫人是嫌弃我们五爷不是头婚啊!瞧您这话说的,您老夫人嫁到蓝家不也是个填房吗?”
“还嫌弃我们五爷年纪大,我可还记得,当年蓝老先生娶您过门的时候,可比您大了足足十八岁,您老夫人现在过得不也体面得很么!”
周姨娘连着几句讥讽,说完仍是意犹未尽,遂指着闻声下楼的蓝璎一番评头论足。
“果然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难怪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既然做娘的选择嫁给人做续弦,如今做女儿的紧随其后,也嫁给我们五爷做续弦,难道不好吗?”
她直勾勾地盯着蓝璎,那神情傲慢得意之极。
她还笑道:“大小姐来得正好,你且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蓝璎尚未开口,旁边的纤云早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纤云径直走到周姨娘面前,鄙夷地望着她,呵斥道:“什么老夫人、老夫人!你一个五十好几、年过半百、年老色衰的丑老太婆居然喊我们芫芫老夫人,您老太婆算哪根葱!”
“还有啊,姓周的,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底细!想你当初不过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做了通房,直到生了女儿,才被抬作姨娘。”
“说来你也是生养有女儿的人,嘴怎么这般毒辣呢!想必你女儿嫁得很好,是吧?”
也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纤云的话一出,那周姨娘的脸就像霜打了的烟叶,蔫了吧唧。
蓝璎走到被周姨娘气得胸口发疼的郑夫人身边,一边帮郑夫人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冷冷地望着周姨娘从袁家带来的一大群仆妇还有那名趁乱看热闹的王婆子。
她对纤云道:“姑姑,庄子云‘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今日话不相投,撵人吧。”
寂静的枣园里,纤云对李大壮说完这些又是气愤填膺。
只有在说到最后,她举着大扫帚满院子撵袁家来的那群人的时候,才解气似地大声笑了出来。
李大壮听完这一切,心内早已波涛汹涌,怒火腾腾烧起。
他无法想象,师母和阿璎这般单纯的人如何忍受得了袁家那一大家子腌渍玩意。
他也绝对不能亲眼看着阿璎落入“狼窝”,轻易葬送一生的幸福。
李大壮压着满腔愤懑,问道:“如此说来,师母并没有答应袁家的亲事?”
纤云叹了口气:“哎,芫芫当时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我想这事除非是袁府齐老太君亲自过来,或者三老爷三夫人过来说也行,要不然芫芫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李大壮道:“袁家那些人简直无可理喻,上梁不正下梁歪。表姑你且记着,以后千万别再放他们袁家的人进门。若是有事,立即派人喊我,我立刻就赶来。”
纤云似是想起了什么,拖拖拉拉慢腾腾“哦”了一声。
她歪着头不解道:“我真是想不通,以蓝家的地位威望,再加上璎儿这般年轻美貌,怎地来提亲的人家就没一个好的呢?”
“看看那些个‘歪瓜裂枣’,一个个不是贪财就是贪色,不是续弦填房就是讨小老婆,真真气死人!要我说,这些混账王八羔子还没一个比得过大壮你呢!”
“听那什么高僧的话,谁娶了璎儿就能旺夫益子,一生大富大贵,顺遂无忧。既有如此的好事,怎么那些清贵好人家就没一个聪明人呢?也不想想蓝老先生就这一个独女,嫁了人生了娃,他还真能不管不问?”
纤云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李大壮听在心里,却也没说什么。
看到纤云手里的食盒,李大壮反应过来。
他道:“为何要出去买菜?家里来人了?莫不是袁家的人又过来了!”
李大壮越说越气急,匆匆转身往回走,神情异常暴怒。
纤云赶紧跑上前用力拖住他,解释道:“你急甚?怎地蹲了几天大狱,脾气还是这般暴躁!我告诉你,袁家的人统统都走啦,这回来的是……是他们蓝家的人!”
李大壮顿住脚:“老师来了?”
纤云道:“什么老师!那位老先生怎么可能屈尊到我这破地方来呢!”
李大壮不禁疑道:“那来的是哪位?这般兴师动众,倒要表姑去杏花酒楼置办菜肴……”
纤云这才道:“是蓝家的姑奶奶,也就是你阿璎妹子的嫡亲姑母来了!倒不是她要我出去买菜,是我看着快到午饭时候,怕一时备不出什么像样的席面来招待人家,所以才出来的。”
“哎呀,跟你拉话耽误了好大功夫,不说了,不说了,快帮我去买菜去!”
纤云把食盒塞到李大壮手里,李大壮一边接过食盒,一边问道:“蓝家姑母来这里做什么?”
纤云懒洋洋道:“还能做什么!给那位老先生充当说客罢,想叫娘儿俩搬回去,又拉不下脸自己来……”
纤云话未说完,李大壮急忙又将食盒重新塞到她手中。
“表姑,你自己去买菜,我有事,先走了。”
李大壮丢下这一句话,风一样闪身离去。
剩下纤云独自站在原处,一声傻了眼,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此时纤云家门口正停着一驾华贵显眼的紫黑色檀木马车,边上站着一圈佩刀的侍卫,像守卫府衙重地一样,牢牢守着那两扇轻轻掩上的木门。
进门的小院里齐齐站着四名身着青色绣花锦缎夹袄的丫鬟和两名身着蓝墨色素面织锦褙子的嬷嬷,而走廊通往二层卧房的楼梯口又另外守着一名挽着回心髻的大丫鬟和一名白发年长的老嬷嬷。
卧房里郑夫人半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旁边一名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衣衫华丽、满头珠翠的微胖妇人坐在床边,满脸关切地望着郑夫人,嘴里亲亲热热唤着“二嫂”。
这名妇人正是蓝溥的亲妹,蓝璎的亲姑母蓝琌,也即熙州知府姚延年的正室夫人。
蓝璎就站立在床前,乖乖巧巧听着姑母和阿娘叙话。
虽说姑母年长阿娘好几岁,但蓝璎觉得姑母言行间对阿娘仍旧很是敬重。
蓝琌来的时候正巧碰见纤云举着大扫帚张牙舞爪骂骂咧咧地把袁家的人往外撵,进屋这会儿她也已经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夫人有一生气就犯胸口疼的老毛病,蓝琌见她面色很不好,便亲自扶她上楼歇息。
她劝道:“二嫂,你这又是何苦?若是我二哥在,你看他们袁家的人还敢这么出言无状,随随便便地欺辱人么?”
郑夫人道:“我倒不是生气,只是她那些话说得实在难听。好在袁家六公子的生母是我以前的好姐妹,性情十分温和,待人也实诚,若是这门亲事果真能成,我倒不在意方才的事。”
蓝琌望了望才刚及笄的亲侄女,并不怎么赞同郑夫人的话。
“二嫂,袁家商贾之流,十几年前因着袁老太爷擅长交际,又肯苦心经营,这才使袁家走向鼎盛,赢了个熙州次富的名号。”
“也就那时某些个目光短浅的名门世族才肯与袁家结为姻亲,可如今袁家一天天没落,早就从内里开始烂掉,你看现在还有哪个世族敢把嫡亲的女儿嫁过去?”
“再说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那袁家三老爷三夫人不答应,便是齐老太君亲口应允了你,又管什么用?”
郑夫人听了蓝琌的话,很是有些不甘:“三妹,我知你说的不无道理,可那袁六公子真是不错……”
蓝琌道:“正因为这孩子不错,我二哥才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悉心地教导,就希望他将来能科举出仕,走一条规规矩矩的路,好摆脱整个袁家对他的束缚。”
“二哥他本就用心良苦,二嫂你又怎可再把璎儿往火坑里送呢?”
郑夫人不高兴了,郁郁道:“他还用心良苦?但凡他肯对璎儿的亲事用点心出点力,我们娘俩也用不着这般……这般受累。”
蓝琌连即附和道:“二哥也真个呆,当时怎么就真让你们娘俩搬出来了!这事做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郑夫人眸光寞然:“三妹,你用不着为他遮掩。这回我郑芫跟他算是夫妻缘尽,赶明个等璎儿好好嫁了人家,我就去衙门请官府判定我们两人和离。”
蓝琌遽然大惊,紧紧握着郑夫人的手不停劝她。
“二嫂,你这就是胡说气话了,我二哥他再怎么有错,对嫂子你可是从无二心。这些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又何必说这么重的话呢!”
“我的好嫂子,不是妹妹故意挑你的错。你说你那日就这样堂哉皇哉地带着璎儿离家出走,招呼都不打就搬到外面来住,可说是十足十地伤了我们整个蓝氏一族的脸面。”
“偏就算这样,二哥他也不恼,全由着你的性子闹。这回他自己都病倒了,还在担心你们娘儿俩……”
郑夫人凝神问道:“他真病了?”
蓝琌摇了摇头,无奈叹道:“难道生病的事还能有假?昨儿大夫新开的药方子还在那摆着呢!说是伤寒,可总也不见好,也不知是不是书院里的人不会照顾,汤药也不晓得是怎么熬的?”
郑夫人忧心忡忡,蓝琌望着她道:“二嫂,要不你跟我去书院看看二哥?”
郑夫人听见这话,果断摇头。
她沉声道:“我不去,三妹你也别在这耽误时间,早点回吧。”
蓝琌默了会儿,转头望了望蓝璎,又回过头看着郑夫人。
她重又开口道:“我知你们娘俩到底因何怨怪着二哥,宁国公府来的那封信,二哥昨儿也跟我说了。其实这件事当真怨不得他……”
郑夫人顿时气恼,忙道:“这事怎么不怪他?宁国公亲笔来信做主为明楷提亲,求娶璎儿,这样重大的事情,他不仅瞒着我们娘俩不说,竟然还私自就回信拒了这门亲事!”
“如此蛮横专断,如此不管不顾,叫我们娘俩心里如何能不怨怪!”
郑夫人说着不禁由怒转悲,声音也哽咽起来。
“他又不是不知,明楷和璎儿本就青梅竹马……更何况咱们璎儿自小长在乡间,从未出过梅城,要结一门好亲,何其不易!”
“而她大伯父家的堂姐娉婷,虽说比她长了两岁,可人家毕竟是富昌伯府的千金,外祖家又是定远侯府,这又是在京都,父兄都在朝中做官,还愁找不到好夫婿吗?干嘛非得叫我们璎儿把明楷让给人家!”
郑夫人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蓝璎想亲口去问爹爹的。
只是那日,当她“凑巧”在爹爹的书房翻出宁国公亲笔所写那一封信函时,蓝溥未作任何解释,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
“此事我业已回信推拒,现今明楷已与你堂姐娉婷定下婚约,你们既知晓,亦无须多言。”
此时蓝璎听了阿娘的话,微微低下头,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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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等姑母说出这整件事情的缘由,她希望揭开谜底,她需要知道真相。
蓝琌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都以为是二哥先拒了宁国公府的求亲,所以那陈三公子才转而娶了娉婷?”
蓝璎抬起头,目光淳淳望着姑母。
难道不是吗?
前世东宫太液池旁,往事历历,陈明楷说的那些话仍旧依稀在耳。
“我那时先看到老师回信拒婚,后又听人传言,说老师意欲将亲生独女送入京都,许配给四皇子为侧妃。我错信谣言,一时赌气才答应娶你姐姐过门……”
蓝琌接着道:“事情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世人皆知这儿女婚事必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早在去年八月,大哥就和陈三公子的父亲陈侍郎约好结为儿女亲家,将娉婷嫁与陈三公子为正妻。”
“只因当时陈三公子本人不在京中,而老国公也远居豫章养病,故而此事才暂且搁下,没有公开说起。”
“后来大哥给二哥来信,详询陈三公子在青山书院求学时的种种表现,信中提及这桩亲事,还说此事概已敲定,就等老国公点头应允。”
郑夫人满脸惊震,蓝璎亦是愕然。
蓝琌顿了顿道:“我昨儿看过老国公写的那封信,言简意赅,真切诚恳。一说来年春圣上意欲下旨选秀;二说蓝陈两家世交至谊,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相识相知乃天付良缘,故而他愿以祖父的身份为嫡孙明楷求娶璎儿为妻。”
“好嫂子,你瞧瞧,这封信从头到尾只字未提陈三公子的父母双亲是何想法,便容易猜到那老国公仓促之间根本就不知前头陈侍郎同大哥已经定好的亲事。”
“你说我二哥接了这封信,又能怎么办?”
蓝璎听了这些话,心内滋味错杂。
她整个人僵立不动,脑子里却在乱糟糟地想着许多许多的事,一时是陈明楷,一时是爹爹,一时又是堂姐蓝娉婷,前世今生,夹杂难辨。
郑夫人面色有些缓和,可想了想,犹有不甘。
她道:“事关璎儿终身,他做爹爹的就不能争一争吗?”
蓝琌啼笑皆非地摊了摊手,无可奈何道:“二嫂,你这话说得何其简单!兄弟之间,同是蓝家的女儿,这……如何争?”
郑夫人抬头望见蓝璎站在床前一副纤弱娇柔孤孤单单的样子,一时心酸难忍,眼泪便不争气流了下来。
她轻轻揩泪,振作精神道:“我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管,用不着指望他。三妹你也别在这里劝我,赶紧回去吧,反正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便只好慢待了。”
蓝琌心知自己这一时半刻根本无法说服二嫂,转头望向蓝璎。
蓝璎道:“姑母,阿娘身子不舒服,还是让她好好歇着吧。”
蓝琌无奈点了点头,又道:“要不璎儿你跟我去书院看看你爹?”
蓝璎微一怔,回道:“姑母,阿娘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我实在不放心。”
蓝琌却道:“这好办,我留几个人在这里照顾你阿娘,你跟我一道去趟书院。”
这时郑夫人也道:“璎儿,你去吧,莫要担心我。到了书院好好服侍你爹喝一回汤药,也省得让人说你做女儿的不懂得孝顺。”
蓝璎点了点头,辞过郑夫人,随同姑母蓝夫人一起乘坐那架紫黑色檀木马车去往青山书院。
马车缓缓驶出枣园巷,上了大街便往城外青山方向加速疾驰。
提着食盒买菜回来的纤云远远望见马车驶过去的模糊影子,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怎地连顿饭都不吃就走了?哼,堂堂的知府夫人看不起我纤云,是不是?算了,回家我们姐三个自己吃,岂不更开心更自在!”
马车驶上青山,在茂密幽深的山林里徐徐行驶,蓝璎掀开布帘,望见这条曾经很是熟悉,又很是难忘的曲绕山道,心跳迅速加快。
她深深记得,前世自己糊里糊涂通过县里初选,成为一名待选的秀女,那日赴熙州时便是从这条道上山,到青山书院,爹爹给了她一只藤条箱子。
蓝夫人亲亲握住蓝璎冰凉的手,温声道:“璎儿,到了书院,好好跟你爹说话。你爹有他自己的难处,你就不要同你阿娘一样使小性子,跟他赌气,好吗?”
蓝璎点了点头,问道:“姑母,你为何会来梅城县?”
蓝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还能因为什么?前些日子,我本打算派人接你到熙州府住上一段时日,也好为你筹办一个正式的及笄礼。”
“却没想,我这马车都还没派出去呢,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登州副总兵老杨将军要娶你回家做继室。你说我急不急?”
蓝璎一下子忍不住就笑了,蓝夫人也跟着她一起笑。
蓝夫人道:“你说你们娘俩怎么都这般任性呢,竟在外面闹出这些个琐碎事来!哎,看这样子我若不回来一趟,那能行吗?”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叹道:“你娘那性子还跟个小姑娘家似的,我是劝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回头再劝劝你爹吧。”
蓝璎道:“有劳姑母费心了。”
蓝夫人轻轻拍了拍蓝璎的手,温声道:“傻孩子,同姑母客套什么。”
马车停在书院正门口,下了车,蓝璎便扶着姑母走上那一段又长又窄的石阶。
走着走着,蓝璎的脚步忽然一滞,停在原地。
蓝夫人一时不知何意,也就随着蓝璎一道站在那里不动。
蓝夫人抬头,顺着蓝璎的目光一直往上看,发现石阶上方正大步走下来一名身着石青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长约八尺,蓄着短须,面容沉肃,目光冷清,身体雄壮。
便是走在这般窄窄长长的石阶上,他也是神色平静,步伐稳健,凛凛有虎将杀伐威历之风。
他大步走下,一直停在与蓝夫人和蓝璎同一级石阶上。
“阿璎”——他望着蓝璎,很是自然地先唤了一声,然后不忘朝蓝夫人行礼。
“晚辈李聿恂见过蓝夫人”,他俯身拜见,从容不迫。
蓝夫人神色和悦望着他,说话时语气颇有些不确定。
“你是……李聿恂?”
蓝夫人问道,似乎认得,更似乎不认得。
蓝璎介绍道:“姑母,这位李聿恂,李公子曾是爹爹的学生,也是纤云姑姑的远房表侄,平时为人很是慷慨。”
蓝夫人朝李聿恂点了点头,满脸慈祥地笑着。
蓝璎仰头望着眼前似乎变得很不一样的李聿恂,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她忙又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些话:
1、首先跟亲们说一声抱歉,断更两个多月啦,感谢亲们一直在; 2、然后前面章节做了修改,主要剧情没有变,不影响后续看文;
3、再然后就是我会坚持更文,但是不能保证日更,暂且先保证一周三更吧,蠢作者工作之余兼职码字,感谢大家体谅;
4、最后,爱你们,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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